血色守宮砂
議政殿外,皇帝大手一攬,摟住藍清音的纖腰,困斷地展開輕功騰飛向凌宵宮。
直到入了寢房,緊閉寢門,他才輕緩地松開她。
“如何?”他低眸看她,溫聲關切地問。
藍清音苦笑,慢慢伸出右手,一點點攤開來。
眷皇帝頓時一愣,瞳眸中染上驚痛之色。她的掌心,黑紫焦灼,一仲烏黑黑的窟窿,似被烈火燒得凹陷,骨肉模糊,觸目悚然!
“解藥呢?”他低喊一聲,神情急迫沉痛,沒有絲毫作假。
“沒有解藥。”藍清音輕輕頭,唇邊古笑更濃。無影散,能抺去肌膚上的任何印記,但藥必須酒得極薄。
筋她為了褪去九衛腳心的芍藥花,一早就把無影散捏在手心,時間甚久,腐蝕入骨。
如困盡早以棕櫚油洗手,她還可控制灼傷,或許只傷及外層皮膚。
“什么?”皇帝驚急中挾帶大怒,對她咆哮道:“你要害得自己殘了手才高興?!”
他默許她出手為她自己辯白,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出‘手’!
藍清音抿起菱唇,不知為仃有些想笑。
他怎會像他自己受苦一般?她若不了解他,倒會以為他真心愛著她。
“你居然笑?”皇帝震怒,一掌猛拍在旁側的楠木桌上,發出砰然巨響。
藍清音唇角控制不住地揚高,不作聲地走去熏炸旁,彎身摸出藏在炸座底下的一小罐棕櫚油。
也共能亡羊補牢了,至少可以使藥性不再繼續,不然整只手就廢了。
但這殘傷,必定會留下。
掌心少了一塊肉,怕是再也長不出來了。
皇帝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舉動,神經緊繃,但他自己完全沒有擦覺。
就連方才施展輕功和掌拍桌子導致左胸傷口裂開,也沒有發現。
藍清音怔看了自的手一會兒,才轉身看向他。目光一掃,不禁驚詫:“皇上!傷口滲血了!”
皇帝低頭看去,復又抬頭,并不在乎,余怒未消地道:“與你那傷相比,朕這點傷是小巫見大巫!”
藍清音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調侃道:“皇上,臣妾斗膽一問。皇上這痛心疾首的樣子,可是愛上了臣妾?”
皇帝的面色剎時僵了僵,甩袖背過身去,嗤道:“異想天開!”
話雖如此,但他自己卻陡然醒覺,不知覺間他竟發自肺腑地關心她。
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他是要她愛上他,而不是自己大意淪陷!
藍清音只是隨口揶揄,并未上心,且右手不時抽痛,似鋒利刀尖,一下一下鉆著她的肉,沒有心思深究皇帝的異常。
見她默默不響,皇帝轉回身,微皺長眉,語氣不善地問道:“痛?要痛到何時?”
“少不了要痛一夜了。”藍清音長嘆,無奈而感慨。若不是林淑妃糾纏不清,拖延了時間,她也許能少受一點苦。但現在只能徒嘆造化弄人。
“傷口會不會愈合?”皇帝又問,口氣仍不佳。
“自然是會的。”藍清音抬眼看他,覺奇怪道:“凡是傷口,不都會愈合?端看時間長短罷了。”
皇帝抿起薄唇,神色更加惱恨。他是問她多久會愈合!
“大約十來日就會慢慢結痂了吧。”藍清音似自語地喃道:“以后這手可見不得人了。”
皇帝眸色又是一沉,添了幾分怒氣。惜語這次大失分寸,或者應該說愚不可及,他若不略施顏色,她不會知曉安守本分!
“皇上。”藍清音忽地喚他,笑吟吟道:“臣妾可算做到了‘心存仁念’?”
皇帝低哼一聲,不答。
“假若事情重來一次,皇上是否還會勸誡臣妾要仁厚?”藍清音再問,微晃了一下依舊痛楚的右手,暗示這是她吃了悶虧的苦果。
她苦是要借刺客之事整治林淑妃,其實易如反掌。原就有人欲嫁禍林淑妃,她只需推波助瀾,就能讓林淑妃雪上加霜,有冤無處申。
皇帝沉吟半響,卻道:“如果重來一次,朕不會讓這事發生。”
藍清音淡淡揚唇,心知此話內里的含義。就算重來,他也會叫她放林家一馬。
因為,比起林家能帶來的協助力量,她的手傷便顯得微不足道。
望著澄澈明亮的眼眸,皇帝眸底浮現一絲隱晦的歉意。
藍清音輕別過臉去,若無其事道:“不如宣太醫來為皇上換藥?臣妾的手,也需要包扎。”
“嗯。”皇帝應了一聲,亦撇開視線,口中平淡道:“宣端木痕前來吧,你的傷,他或許有法子醫治。”
“不用勞煩師父了,這傷,只能這樣了。”她很輕地嘆息。她不想被師父看見,不希望師父為她感到痛心。
她這一份小心思,又怎瞞得過皇帝敏銳的直覺,只見皇帝徑直走出寢門,毅然下令道:“宣端木痕前來!”
藍清音低垂眼簾,心中幽幽隱痛。
她記得臨嫁東翌國之前的一夜,師父在她寢殿之外緋徊良久。
那幾句低低的輕喃飄散在夜風中,他以為沒有人聽見,卻不知那時她屏息躲在殿門后。
他說:“清音,你將遠嫁,愿你幸福,不會受一絲一毫的傷。如若注定有不幸發生,不管任何的傷痛,我都愿為你擋。”
她不知道他說這樣的話時,心里是何感受。出自師徒之情嗎?
還是愛情?會是愛情么,她一直覺得懵懂而迷惘。
“怎么?手很痛?”皇帝從寢門處折回,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不自禁地關懷低問。
藍清音用力眨眼,眨去眸中泛起的霧氣,才慢吞吞地抬首,彎唇一笑,回道:“痛得很,似火燒又似刀割。”
“那你還笑?”皇帝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但卻極為輕柔地握住她的手,仿佛無聲的疼惜和致歉。
藍清音凝眸望著他,心底忽然有種不知名的悸動。
他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和師父天生的溫雅柔和,截然不同。
前者像是冰山上的一顆火種,似乎可融雪川。后者像是南方的春風,徐徐暖人,沁人心脾。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拿皇帝與師父相比較?
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事。夏候瑾然又如何能與師父相提并論!
在心中無比堅定地這般告誡自己,然后她才再次抬眸看他。
這一望,望入他深邃如旋渦的雙眸中,腦中突然一片空茫,只看見他墨黑的瞳眸帶著神秘的幽藍光澤,惑人心魄,似有不可預知的魔力,拉她縱身墜入………
似有一股熱氣襲上臉頰,燙得怪異莫名。她使力抽出手,凜了心神。
“皇握痛臣妾的手了。”她微蹙黛眉,薄嗔道,并不去深思方才一瞬的怔仲。
皇帝亦不勉強,優雅地揚起薄唇,道,“近日宮中事端甚多,朕希望皇能為朕分優。”
“為皇上分優,是臣妾的本份與榮幸。”她低垂眸子,看著手心滴落地面的棕櫚油,口中淡淡道:“今日之事,臣妾不會為難林淑妃。”
皇帝輕輕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她很聰慧,他確是這個意思。
藍清音唇畔劃過一抺自嘲的孤度。他容許她毀去九衛的印記,并不是無故施思。而是要保護林家,不想看到林家與她正面為敵,被她削弱勢力。至于她自己的手傷,其實也怨不得他人。她全然是為了自己的處境著想,愿留下把柄在林家手中,以免帶來無窮后患。
“南岐國九衛,總數三千人。”皇帝突然出聲,嗓音沉著醇厚,難辨波瀾,“劍術兵法,五行奇門,各有專精。其力量相當于一支萬人先鋒軍。朕可有說錯?”
藍清音暗自一驚,緩緩抬起眼來。
“毋須緊張,這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皇后原是尊貴公主,身邊有人保護亦是應當。”皇帝挑眉一笑,話語卻是隱藏鋒芒,“不過,如今有朕陪伴在皇后身旁,自應由朕擔起守護佳人的責任。這三千九衛,留下幾人便也夠了,皇后說是不是?”
藍清音卻是搖頭,溫聲道:“九衛確實有三千人,但并未跟隨臣妾來東翌國。”
“既然皇后這么說,朕不強人所難。”皇帝散漫地斜貎她一眼,俊容溫文爾雅,看起來十分好商量。
藍清音氣定神閑,早已壓住心文的一絲隱優。只要密道不曝露,九衛也就不會被發現,但如果皇帝查到密道所在,她就全盤皆輸。
兩人各有所思著,不久,寢門外響起通稟聲。
“皇上,端木神醫已到!”
“宣──”
皇帝應聲,坐至軟榻,神色自若,難窺情緒。
端木痕徐徐走入,眉目低斂,揖身一禮,開口道:“不知皇上召見,有何吩咐?”
皇帝指向藍清音,施施然道:“端木神醫,先去替皇后包扎傷處吧。”
端木痕舉目望去,一雙漆黑眸子似濃墨,無波無浪。
藍清音走近他,伸出右手,微微綻唇,道:“師父,用紗布里上就行了。”
她的五指輕輕展開,那烏黑凹殘的掌心流著濃濁油液,丑陋不堪觸目驚心。
端木痕的眸光一顫,肩頭隱隱震動了一下,但語聲仍舊平穩:“結痂之前,莫要沾水。”
“是,師父。”藍清音乖巧答話,一時問像是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幼時她經常爬樹攀墻,偶爾不慎跌落下來,擦傷膝蓋和手掌,師父也是這樣叮囑她。
不過,那時師父的眼神,似乎是又好氣又好笑。而現下,他是覺得心痛嗎?
是否怪她做事太狠決,為達目的,不惜自傷自殘?
可誰又知道,她根本無法選擇。
她既不能讓林家一直捉著她的痛腳,也不可讓皇帝有真憑實據證實九衛的存在。
“這傷怕是治不好了。”端木痕說得淡漠,從藥箱里取出干凈紗布,利落地為她里手包扎。
“嗯。”藍清音心中大數,也不覺失望。只是忽然間,感到陣陣溫暖的真氣從腕處灌入,原本的痛楚霎時褪散,竟再無一絲割肉般的疼痛。
她訝異地看著端木痕,卻見他臉色淡定平靜,沒有絲毫異狀顯露。
原來,師父提早沖破封脈,是擔心她出事,未雨綢繆。
“師父……”她不由低聲輕喚,感激的話涌到喉嚨,,但又吞咽了下去。皇帝就在一旁,她什么也不能說。
“很痛嗎?忍一忍就過去了。”端木痕溫言說道,眸底泛起一點笑意。
“好,忍。”藍清音亦笑,做出牙忍耐狀。
一層層白色布條里住了整只右手,看著頗像蠶繭,形狀奇趣逗人。
她舉起手來,當空揮舞兩下,笑道:“蝶飛之前,需要破繭而出的勇氣。”
皇帝在旁觀望,不禁彎了唇角。此時的她,像一個無害的稚氣孩子,有那么一點點可愛。
端木痕并未多看一眼,極是內斂,對皇帝出聲道:“皇上,您的傷口滲血,該重新敷藥了。”
皇帝隨意地頜首,目光緊鎖著藍清音,像是脈脈深情,又像是灼灼探索。
藍清音感受到他逼迫而來的視線,未作理會,欠了欠身道:“皇上的帝袍染了血,臣妾去喚人來為皇上更衣。”
她借機退了出去,對宮婢交代事情之后,便去前苑靜等。
還沒有等到端木痕出來,卻見有一道高大身影迎面走來。
“參見皇后。”范統拱手,忍不住暗自磨牙。他為何這般倒霉?每次來覲見皇上,都會遇上這個女人!
“范俠士,夜這么深了,還未歇息?”藍清音輕笑,他怎么一看到她就生怒氣?
“范某有急事求見皇上。”范統低首,烔目死盯著地上卵石,不愿也不屑看她。
“是何急事?不知能否由本宮轉達?”藍清音很是多事地問。
“不行!”范統脫口怒道,猛一抬頭,卻見她眼中笑意盈盈,才發覺自己被她捉弄了。
“不行就罷了。皇上正在換藥,范俠士稍等一會再進內殿吧。”藍清音笑望著他,忽地又道:“范俠士,你之前答應本宮,會保護本宮周全。你看,本宮受傷了。”
她說著舉起紗布里著的右手,示意他看。
“皇后為何會受傷?”范統一怔,她武功甚好,誰能傷得了她?
“本宮想練鐵砂掌,但是失敗了。”藍清音一懊惱的樣子,“結果還傷到了自己。”
范統又是一愣,哭笑不得。這女人果然與眾不同,是個異類。
“鐵砂掌不易練,如果沒有獨門秘籍,是練不成的。”見她畢竟是有傷在身,范統的口氣略有好轉。
“是的,范俠士說得對,可惜你沒有早一點說。”藍清音暗笑于心,這人未免也太好騙了,這蹩腳的理由他居然相信?
“皇后事前并未詢問過范某。”范統只覺她蠻不講理,他雖答應會盡力護她周全,卻也不能保證她無病無痛長命百歲。
“范俠士,你在宮中并沒有官職,不知是為皇上效勞哪方面的事?”藍清音突然轉移了話題。
“軍……”范統一時不察,險些說漏嘴。
“什么?”藍清音似好奇地追問。
“皇上需要范某做什么,范某便會全力以赴,不敢辜負皇恩。”范統已生了警覺,一板一眼地答道。
“嗯。”藍清音淡淡應了聲,轉而道:“估計差不多了,范俠士去覲見皇上吧。”
“范某告退。”范統再次拱手,立刻大步流星地離去。
藍清音輕輕揚唇,明眸中升起清亮凜冽的光芒。
范統為皇帝查軍機消息,而現在說有急事啟奏,那么極可能是與疆域戰事事有關。
后宮的事,她已無心多理。
因為眼下她有一種預感,西覃國和東翌國兩敗俱傷的機會,也許來了。
靜立原地片刻,一抺淺灰色的俊逸身影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