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馬車，放下簾布，都還隱約能聽見那些百姓在議論紛紛。()譬如姜家少爺不是得麻風，而是花柳病，又說連青樓也不敢去了，怎有臉出來買燒餅。
馬車疾行，鞭聲大響，奔馳而去。顯然，侍衛們聽不下去了。
車廂內，皇帝卻笑得愉悅，手拿一個燒餅，遞了另一個給藍清音，道：“這燒餅可算是得來不易，皇后一起享用吧。”
“謝皇上。”藍清音淺笑著接過手，卻暗自扯了扯嘴角。他這算與民同樂嗎？倒像是存心捉弄百姓。
聚“皇后不吃？”皇帝笑睨著她。
“皇上，雖說民間小吃別有風味，但皇上是萬金之軀，小心為上。”藍清音瞥了他手中燒餅一眼。其實看得出他并沒有打算真的吃，他終究是一個謹慎之人。
“嗯。”皇帝應了一聲，把燒餅擱在一旁矮幾上。
娌“皇上，回宮之后，臣妾就去與師父探討巫蠱之事。但是，那味藥引……”藍清音語氣一頓，微皺黛眉。
“回宮再說。”皇帝斂去輕松笑容，眸光暗沉，眼底一抹殺機迅速閃過。
藍清音輕輕瞇起明眸，只作不知，面色平靜如常。
昨夜，藍清音就聽皇帝偶有咳嗽，果不其然，他確實染了輕微風寒。
回到宮中，御醫為皇帝診脈后，神色頗顯凝重，吞吞吐吐道：“皇上，您的體質特殊，近日恐怕不宜行……房……”
藍清音站立在旁，微微蹙眉。何謂特殊？又為何不能行房？
皇帝倚靠著龍床，淡淡揮了下手，開口道：“朕心中有數，照常煎藥便是。”
御醫躬身退下，藍清音這才輕輕出聲，道：“皇上，臣妾略諳醫術，不如……”
還未說完，皇帝已截斷她的話，輕描淡寫道：“不必。”
藍清音心生疑慮，難道皇帝有不可告人的頑疾？
皇帝覷她一眼，戲謔低笑：“皇后在想什么？難不成，懷疑朕不能人道？”
藍清音微怔，緩神忙道：“臣妾并無此意，只是憂心皇上的龍體。”
“皇后無需擔心。”皇帝凝睇著她，平緩說出個中緣由，“朕幾年前意外中毒，后來雖解了毒，但終是落下些許病根。每當換季之時，便易染風寒，入夜后更是身軀冰冷。不過，也無大礙，休養幾日就好。”
藍清音靜聽著，心中已然明了。皇帝體內殘留寒毒，染病時便身體僵冷如冰，如果于這種時刻和女子交歡，就會把寒氣過給那女子。難怪，他登基多年，卻子嗣甚少。
她抬眼望著他，見他俊容微倦，張口欲言，但還是忍住了。其實此癥可以根治，可是，她不能治他。
皇帝勾唇淺淡一笑，似知曉她心里所思，不疾不徐道：“朕也都習慣了，皇后不用猶豫，也不用掙扎。”
“皇上千萬保重龍體。”她只是四兩撥千斤地回道，神情婉約柔和，若無其事。
“皇后之前提及的藥引，朕會想辦法。朕累了，皇后就先回未央宮吧。”皇帝半闔雙眼，無意再談。
藍清音欠了欠身，安靜地離去。
出了凌宵宮，她即往太醫署而去。如今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見師父，可是為什么內心竟如此不安？以前師父總說，醫者父母心，可她卻不肯為皇帝醫治，這可算有錯？
太醫署的偏堂，清寂無聲，只有一身淺灰色素袍的男子坐于桌案后，埋頭翻閱醫籍。
“師父。”藍清音站在門檻外，低聲一喚。
男子沒有抬頭，只輕淡應道：“清音，可是為了巫蠱之事而來？”
藍清音心中佩服，頷首回道：“是的，師父。”
“西覃國位于南域，最擅用金蠶蠱。現今兩國開戰，西覃國必定會無所不用其極。”端木痕輕聲嘆息，舉目看向她，見她立于陽光的陰影里，面容憂郁，不禁關切道，“清音，是否遇見了難事？”
“沒有。”她斂去眸中陰郁之色，漾開笑容，踏進門內，“師父，如果有了藥引，那么研制大量配藥，需要多少時間？”
“需要醫者一千人，費時一個月。”端木痕的黑眸深如海，平靜無波，卻又似蘊著無限溫柔，再道，“清音，不要太計較得與失。當你在付出的時候，其實無形中已得到了回報。”
“師父……”藍清音終于藏不住心事，低低道，“師父是否早已看出‘他’體內殘留毒素？”
端木痕平淡點頭，道：“第一眼見他時，就已知曉。雖然剩下的寒毒很輕微，不至于傷及性命，但卻十分折磨人。清音，你內力深厚，可抵其寒氣。”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下去。
“清音會仔細考慮。”她揚唇苦笑。這個問題，真不該和師父探討。
端木痕的眸色隱約沉了幾分，凝視著她，緩緩道：“清音，可還記得你出嫁之前，師父對你說的話？”
“記得。”她低眸，沒有看他，語氣黯然，“那時，師父說，世上的一切束縛皆屬虛無，若決心想要掙脫，終有一日能夠掙脫。但前提是，必須清楚自己心之所向。而心，是變幻莫測的方小說西，隨著時間流轉，它會有不同的走向。”
“所以，不要抗拒你的心。它會告訴你，你應該如何做。”端木痕接言，嗓音極為溫和，煦暖如日光。
藍清音下意識地攥起拳頭，臉上卻露出微笑，道：“師父，清音想起還有事情待辦，先走了。”
端木痕不語，淡淡瞥了她垂著的雙手一眼，靜默地目送她離開。
走出太醫署，藍清音佇立在明耀的日頭下，狠狠瞇起眸子。
好，她就治皇帝！
藍清音折回凌宵宮，心中有幾分苦澀自嘲。就算救人，她也并非完全出自醫者的善心。
內侍太監將她迎進了寢殿，沒有喧聲通傳，也許之前已得到皇帝授意。
入了后殿，一室寂靜，光影斑駁，只有摻混藥味的沉香繚繞。
藍清音站在龍床旁，靜靜地俯視著皇帝。
他雙目緊閉，大抵已沉沉入睡。不知是否正陷于夢靨，他的濃眉微皺，神情疲倦蕭索。可縱使如此，他依舊英俊得令人感嘆。
輪廓分明如斧削，長眉入鬢似劍鋒，就連剛毅下巴亦是線條完美。
她凝望著，有些恍惚，腦中慢慢浮現另一人的模樣。皆是豐采絕世的男子，卻這樣的迥異。一個淡泊溫雅，一個深沉傲然；一個無欲無求，一個野心驚人。
想到此，她淡淡地揚唇，眸色暗沉了下來。其實她沒有資格評論，她也懷揣著巨大野心，踏入這異國他鄉，歸期遙遙。
思緒不知覺間逐漸飄遠，低低輕喃：“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雕龍大床上的那人未睜眼，卻發出一聲低哼：“皇后還是早些泯了‘還’的心為好。”
皇帝緩緩睜開眼眸，坐起身來，幾縷漆黑發絲掠過額前，姿態慵懶散漫，目光卻是一片清寒。
藍清音曲膝一禮，不接茬，只當自己方才未開過口，淺淺微笑道：“皇上醒了。臣妾實在不放心，所以又來了。”
“皇后有心了。”皇帝語氣閑適，眼光卻專注逼人。
藍清音略微傾近他，溫聲道：“皇上，讓臣妾為皇上把一下脈可好？”
皇帝低沉地輕笑，撩起衣袖，向她伸出手臂。
藍清音握住他的手腕，目不斜視，細細把脈。他似乎早已料到她會返來？他這般深諳人的心理，不由令她越發有一種如履薄冰之感。
凝神片刻，她收回手，沉靜出聲：“每年夏秋換季時，皇上是否就會有段時間身體不適？”
皇帝平淡點頭，回道：“就是這時節，必會咳嗽百日。”
藍清音沒有再多問。他說得輕松，然則一定深受此苦。
百日，一開始只是咳嗽體寒，接著便會如置冰窖，渾身冷徹。
如果他不是練武之人，挨了幾年下來早就纏綿病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