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守宮砂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填飽肚子,漱口之后,她也不等皇帝返回,踏出殿門,揚長而去。
出了凌宵宮,卻有一人阻攔下她。
“范俠士?你不是在與皇上議事么?”她揚眉覷他,笑意盈盈。
“范某有話要與皇后談一談。”范統繃著臉,褐眸灼灼,如烈焰炎炎。
聚“是皇上授意?還是范俠士自己有話想說?”她饒富興味地看著他。這人是她在皇宮里看到最不擅遮掩心思的一個,面冷,心卻不見得冷。
“范某有話說,與皇上無關。”后半句,他加重了語氣。
“在這里說?”她瞥向不遠處當值的宮婢太監,笑問道。
娌“請皇后移步后花園。”說完,他大步先行,脊梁挺得筆直,頭也不回,仿佛這樣就可以避嫌似的。
藍清音笑著輕輕搖頭。后花園,多么曖昧的地方。這人是個直腸子的硬漢,卻也是人情世故方面的傻瓜。
凌宵宮的后花園,占地不大,但清幽雅致。
只見長廊蜿蜒回轉,松柏高聳蔥郁,異卉奇石環繞,與御花園的百花爭妍大不相同。
“范俠士,此處適合相談?”走入一座亭臺,藍清音挑了挑眉梢,開口道。這里是皇帝的私密地方,連她都不能輕易踏入,若不是范統帶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順暢無阻。由此可見,皇帝非常信賴范統。
范統皺起劍眉,面色陰郁,沉聲道:“皇后大可放心,范某必不會做任何逾矩之事。”
“私會皇后,不算逾矩?”藍清音散漫嫣笑,仿佛在談論他人,而自己并不是當事者。
范統的褐眸又添幾分陰霾,嗓音冷硬:“范某規勸皇后,行事莫要輕佻。皇后母儀天下,當謹守女戒女容,方可為天下女子典范。”
“范俠士這是在指責本宮的不是?”藍清音故作慍怒,黛眉不悅地微蹙,擺起皇后架子。
范統拱手一揖,但語氣卻沒有分毫放軟,依舊硬邦邦:“范某不敢。范某只是希望皇后清楚自己身份。”
藍清音覺得無趣,不再佯裝嚴肅,懶懶問道:“范俠士到底想說什么?直說便是。”
范統也不啰嗦,炯目如炬,盯著她,直言道:“靈機一事,皇上已知曉,皇后是否應該從此與端木痕一刀兩斷?”
藍清音不由微怔。皇帝都未說什么,他倒管起這閑事了?著實是忠心耿耿,愚勇可嘉。
又聽他義憤再道:“皇上仁慈,不欲追究,可是皇后竟無一絲羞愧之心?”
藍清音深感無奈,嘆氣道:“你們知道‘靈機’的什么事?”
范統的臉色漸漸漲紅,不知是因過于氣憤,還是夾雜赧窘,咬牙忿忿道:“皇后心知肚明,還需再問?”
藍清音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又怎會知道你們知道了什么。”
她喜歡用“我”字自稱,在這宮中卻甚少可如此。但不知為何,她縱容自己在范統面前這樣自稱,或許因為他是江湖人,并不屬于這皇宮,令她感到些許自在。
范統此時的臉色已是由紅轉黑,牙根咬得喀喀響,再顧不得宮禮,怒極而斥:“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不知廉恥的女人!明明已嫁做人婦,卻還明目張膽與舊情人暗通曲款!你如何對得起你夫君?!”
見他憤怒至極,藍清音卻只是淡淡笑了笑,回道:“清者自清,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她和師父之間,清淡如水。莫說身體,就連心,也隔著一層膜闔。
這是她內心的一處暗傷,她不想對任何人訴說。
如果范統和皇帝始終認定她不貞,那就隨他們吧。
“靈機的玄密,就是以靈藥混雜人血,再用深厚內功注入病者后頸大穴,范某可有說錯?”范統冷眉倒豎,語氣森寒逼人。
“沒錯。”藍清音誠實點頭。
“運功之時,兩者皆需赤身,方不會受體內翻騰熱氣所影響,否則便會走火入魔,是否如此?”范統狠狠瞪著她。看她還有何話狡辯!
他查到此事時,驚詫不已,難以置信,待到皇上告知他,皇后手臂上沒有守宮砂,他才不得不信。
那端木痕與這女人,當時定是把持不住,做出茍且之事!
想皇上是那般英雄蓋世的人物,卻竟配上這樣一個失貞皇后,天理何在?!
藍清音抿了抿唇,明眸黯沉,未再接言。范統所說,是事實。但當時她與師父中間擋著一簾綢布,除了頸項,并無絲毫春光外露。
她失去守宮砂,是因為藥性。
最初她不希望被皇帝知道,就是怕造成誤會。但如果大婚那夜皇帝與她洞房,其實這一切也就不會成為問題。
“無話可說了?”范統厲色盯著她,憤怒難平。
藍清音垂眸片刻,然后云淡風輕地抬眼,淺淺笑道:“我和皇上的閨房事,為什么范俠士這樣關心?”
范統被她的話一堵,棱角分明的臉微有扭曲,再度漲紅起來,嘴唇蠕動半晌,最后蹦出一句話來:“范某是為皇上不值!”
“莫非……”藍清音促狹地看著他,拖長尾音,才把后面的話說出,“范俠士該不會傾慕皇上吧?”
范統雙眼大瞠,齜目欲裂,直想即刻一掌拍死她。
藍清音呵呵笑著,自言自語地道:“原來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嘀嘀咕咕地喃著,然后轉身走出亭臺,徑自離開后花園。
范統停佇在原地,高大身軀繃得僵直,眼角猛抽了兩下,胸腔里囤滿騰騰惱怒。這該死的無恥女人!行為浪蕩,思想齷齪,何止不配為后,根本就是不配為女子!
與范統的怒氣滔天相反,藍清音懷著愉悅的心情回到未央宮,菱唇揚著一抹笑。沒想到這種言語的小把戲,也能捉弄人。
這位范大俠真是罕見的“奇”才。
但剛一跨進寢居,她唇角上揚的弧度便就收了回來。
“皇后心情很好?”皇帝懶洋洋地倚在長榻上,斜睨著她。看樣子似已等了她一會兒。
“皇上怎會在臣妾宮中?方才不見皇上用膳,不如臣妾現下命人燉盅參湯?”她邊殷切關懷,邊在心中腹誹,他身為一國之君,不理朝政,倒跑她這里跑得勤,叫外人知道,又要說她狐媚惑主了。
“不必了。”皇帝擺擺手,似隨意地道,“朕折回的時候發現皇后已不在,就來未央宮看看。”
藍清音暗暗皺眉,可要告知他,她與范統私下談話?但這卻是有失禮數的事。
皇帝覷著她,勾起優美薄唇,散淡道:“皇后可要注意些了,近來宮中盛傳的流言,想來皇后亦有所耳聞。”
藍清音慢慢舒展開眉宇,悠閑笑道:“皇上圣明,定也知謠言止于智者。”聽皇帝的話意,顯然是知道范統找她了。皇宮雖大,但實則一切都盡在他掌握吧?
“話雖如此,但終究人言可畏,皇后可要萬事小心,切莫落人口實才好。”皇帝語氣柔緩,像是發自肺腑的關心。
“多謝皇上提醒,臣妾必當謹記于心。”藍清音從善如流,溫聲應道。
皇帝單手撐著軟榻扶把,優雅起身,走近她,右手攤開于她面前,口吻宛若春風般溫柔:“這支木簪,是朕少時親手所雕,今日贈予皇后。”
“謝皇上賞賜!”藍清音接過他手中的簪子,舉起細看,心中不免一突。這木簪手工十分精細,可見雕者之用心,約指粗的簪身上刻著幾個小字——贈吾結發妻。
她抬眸凝望他,一時無語。此木簪并不值錢,可是……他為何要送她?
只因她是他的皇后,或是他試圖軟化她的心?
又或者,他當初雕這木簪時,其實早有意中人。
那夜他的幾句低語,那句“愛,不得”,所指何人……
見她怔仲,皇帝唇邊笑意更濃,取起她手里的簪子,為她插上發髻,而后退開兩步,欣賞著道:“朕的手藝似乎還不錯,而皇后容顏清麗絕倫,如此更顯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