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晏館出來,俞宛秋心里特別難受。其實程夫人并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態度甚至稱得上籠絡了,她卻像打了一場仗似的,步履沉重,疲累不堪。
如果今天找她去問話的是二太太,哪怕言辭再犀利點她也不會這么難過,因為早就知道二太太是哪種人,心理有準備,就不覺得突兀。可程夫人本是這府里一道清流,即使參與了上次的“過繼”鬧劇,俞宛秋仍以為,那件事的主謀者是老太君和大老爺,程夫人不過是配合演出而已。作為媳婦和妻子,她只能配合。
如今卻發現,原來那股清流早就融入了滿池濁水,瞧她今天的表現,可謂唱作俱佳,跟二太太之流有何區別。
望著眼前一排排雕梁畫棟的房子,俞宛秋心情晦暗地想:這偌大的沈府,可有一處干凈的地方,可有一顆真摯的心靈?可有人不圖謀,不算計,不肆意破壞別人的生活,不試圖拿別人的一生來換取自己的利益?
帶著一腔憤懣,她沖進薛凝碧房里對她說:“你跟我走吧,我們一起離開這里。”
薛凝碧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笑得好不曖mei:“敢問這位姑娘,你在約我私奔嗎?”
“我是在約你私奔”,俞宛秋一點開玩笑的興致都沒有,不知道為什么,程夫人今天的舉動特別打擊她,心里的難受程度甚至超過了以前被二太太母女潑污水時。如果清高如程夫人都為了騙她入彀而丑態百出,這沈府的一切,真讓人膩味透頂。
幾乎是語無倫次的,她把自己的開店設想跟薛凝碧說了一遍,薛凝碧也很快收斂起玩鬧的心態,很認真地聽她描摹未來店鋪的式樣。
見薛凝碧只是穩穩地坐在那兒不吭聲,俞宛秋急了,扯著她的衣袖催了起來:“你倒是說句話啊。”
薛凝碧笑道:“你全都安排好了,我還說什么,你是大掌柜,我是小伙計,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俞宛秋一開始沒動彈,因為這話太像敷衍了,可仔細看一眼薛凝碧的表情,她終于露出了欣喜之色:“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跟我一起開店?”
薛凝碧糾正她:“是你開店,我給你當伙計。”
俞宛秋忙道:“不是,我們一起開店,一起當掌柜,所得五五分賬。”
薛凝碧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可沒多少積蓄,前兩年在各處繡房打零工,自己租房吃飯,根本沒存下錢,后來落腳沈府,管吃管住,這才攢了一點。”
俞宛秋心里有些發慌:“那你是舍不得離開沈府了?”
薛凝碧笑著搖了搖頭:“有開鋪子當掌柜的機會,誰會甘心給人做奴才呢。沈府是待我不錯,連府里的姑娘都叫我一聲‘師傅’,可到底還是奴才,府里請一年才有一年的工錢,若哪天有了更好的師傅,要我走路,我還不是得馬上卷鋪蓋走人。”
“那我們就說定了”,俞宛秋高興之余,也沒忘了問她跟沈府到底是那種形式的合作關系,有沒有簽勞動合同。
一問之下,才發現古人也是很嚴謹的,作為繡娘,簽有按了紅手印的契約;作為明繡師傅,還另有聘書。這兩份“合同”,都是約定的年底到期。
既然如此,俞宛秋便試著提議:“我們過完年就走吧。”意思是,你就別續簽了。
薛凝碧卻說:“你想明天走都行。”
“啊,不是簽了契約呢?”
薛凝碧告訴她:“那個沒關系的,工錢是按月給,如果我說老家有事讓我回去,府里肯定不會攔阻,繡娘嘛,哪里沒有,再請就是了。今兒剛好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事情意想不到的順利,讓俞宛秋露出了輕松的笑容,樂得給人寬限一些時日:“也沒那么急啦,我們可以慢慢籌劃,等過完年,明天開春再走。”
薛凝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剛剛是誰急吼吼地跑進來,要我馬上跟她私奔的?哄得我答應了,你又猶豫了。”
“不是猶豫,而是……實話跟你說,我是今天在大太太那里受了點氣,一時不忿,才想走的。真要走,還得跟蘭姨她們商量一下,最起碼,收拾行李也得幾天吧,還有別的事要處理。”
她不好明說,她還有八只大箱子寄在典當行里,走之前必須抽空跑一趟萬盛莊,讓他們把箱子托運一下。只不過托運地點不是南府,而是蘇城,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萬盛莊要是在蘇城沒分號,那該怎么辦?
雖然萬盛莊掌柜說過,他們在每個州都有分號,可蘇城并非州府,難道只能先放在南府的典當行里,以后再想辦法運走?
頭開始痛起來,她真的不想去南府,那里是趙佑熙的地盤。她要離開沈府自己獨立,就會拋卻以前的一切關系,要不然,扯上一個,就會扯去一串。沈府她惹不起,安南王府的幾位主子她更惹不起,可別鋪子沒開成,先丟了小命。
既然兩個人都沒有異議,趁著有空,便具體研究了一些細節問題,比如租多大的房子,請多少繡娘。雙面繡屬于專利技術,繡出來的只能是招牌產品,能大量銷售的仍是普通繡品,所以到蘇城后,還得想辦法招攬有名的繡娘加盟。
俞宛秋想起嫡母留給自己的那幾張房契地契,鋪面好像都在南府,多少年沒人過問,她要是現在跑去收租的話,不知道人家還認不認?
唉,又是南府,她再次頭痛起來,這種銀錢交易,又不能隨便委托別人,真是麻煩。
這時,外面走廊里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人在興奮地喊著什么。
兩個人忙開門出去,跟著人流追到前院。傳堂里人來人往,都在轉告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壽王殿下駕臨,而且是帶著皇上的圣旨來的,大老爺正在接駕呢。
薛、俞二人都很詫異,沈湛不是太子親信嗎?現在他隨太子去了臨濟寺,壽王就跑到家里來了,難道是想趁著這個空檔把沈鵬拉入自己的陣營?
若說沈家大房支持太子,二房又私下里跟壽王暗通款曲,指望壽王一朝得勢,沈鶴可以咸魚翻身,俞宛秋還覺得有點靠譜。
沈鵬和沈湛可是親父子啊,沈湛還是沈鵬唯一的兒子,讓父子倆分屬兩個陣營成為政敵,這有可能嗎?又或者,通過拉攏沈鵬把沈湛策反過來,讓威遠侯府從變成壽王黨?
俞宛秋看向薛凝碧,她眼里也全是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