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靜齋有蛇出沒,女孩子們都嚇壞了,家學索性放了兩天假,讓仆人把那里徹底清查一遍。據說連文瀾閣的書都搬出來了,照沈鶴安慰老太君的說法:“正好趁著大太陽把那些書曬一曬。”
沈鶴會這樣說,也是為了安撫老太君的怒氣。可他能如何呢?兩個都是他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站在他的立場講,無論哪個女兒嫁進王府都是一樣的,只要她們有那個本事。
不上學,就得去請安。第二天早上,當俞宛秋到老太君的樂壽堂時,老太君拿出一個大攢盒招待她,還滿臉遺憾地說:“昨兒安南太妃婆媳倆來府里賞花,我打發人去接你,你的奶母卻說你跟三少奶奶上街去了。我本來打算把你介紹給安南太妃認識的,你家以前也在南府,你們也算有同鄉之誼了。”
一面說,一面吩咐紅蓼:“把昨兒做的點心每樣都裝一點,給俞姑娘帶回去吃。”
“不用,不用,在這里吃就行了”,俞宛秋笑著推辭。其實攢盒里的這些點心她屋里都有,既然去了多寶齋,她肯定會買些點心回來孝敬蘭姨的。但這話不能在老太君面前講,因為她出門的時候,應該“不知道”昨兒府里有游園會才對,也就不知道府里會從多寶齋請來點心師傅。那么,她買的點心為什么就沒想到給老太君送一些呢?
安南太妃要來的消息,她在前一天就聽說了。府里既然要招待貴客,必然會吩咐奴仆灑掃庭院,做好各種準備工作,她就住在后園,園里這么大的動靜還能不知道?再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原委了。
所以林蘭馨請她上街,她求之不得。她不在府里,就惹不上任何嫌疑,除非又像上次那樣倒邪霉,能再次在意想不到的場合遇見意想不到的人。不過那種小概率的事情,不可能經常發生的。
事實證明,她想得太對了!昨兒那種混亂的局面,不能躬逢其盛雖然有點小遺憾,但比起無故卷進是非里,就不算什么了。
至于那條闖禍的蛇,府里的人猜來猜去,已經產生了許多版本。只有她心里透亮,卻不會向任何人說,連屋里的丫頭都叮囑過了,不許在人前吐露半個字眼。
事情是這樣的:昨兒個晌午,她帶著丫頭們剛進園門,蘭姨就告訴她,佟夫子請她到書齋走一趟,她已經回說姑娘出門了。
俞宛秋隨口問了一句,“有沒有說是什么事?”
話說到這里,兩個人同時驚呆了。
俞宛秋在回山水園之前,應邀去林蘭馨房里坐了一會兒,已經聽說了書齋鬧蛇的傳聞。蘭姨自然早就知道了,只是她沒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
現在回過頭來看,很快就發現了問題,再結合當時的時間一推算,蘭姨的臉頓時變得慘白,嘴唇羅嗦著說:“到底是誰要害姑娘啊,難道真是佟夫子?不應該啊,他跟姑娘能有什么仇。”
“不是他,我知道是誰”,俞宛秋冷靜地說完,見幾個丫頭一個個呆若木雞的樣子,吩咐道:“這事到此為止,大家心里有數就行了,以后誰也不許在人前提起。”
素琴紋繡知墨忙點頭應諾,只有一向好奇心重的茗香忍不住問:“姑娘,到底是誰要害你呀?”
知墨眼一瞪,茗香低下頭去,俞宛秋笑道:“這事你們不知道比較好,還有,也別太擔心了,他沒想要我死,只不過想嚇嚇我,府里的五姑娘不是沒事嗎?”
蘭姨還是一副后怕的樣子,喃喃地說:“就算沒殺心,可拿一條蛇出來對付一個姑娘,要遇到個膽子小的,嚇也嚇死了!那五姑娘聽說剛被咬時,腿腫得跟棒槌似的,只是大夫來得及時,才撿回了一條小命。你都不知道當時府里慌成了什么樣子,體面都顧不上了,管家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就去稟告,因為人命關天,沒人敢藏著腋著。”
俞宛秋牙關緊咬,拳頭在袖子里握成拳,心里發狠道:“你最好祈禱一輩子都別落到我手里,不然我會整得你哭爹喊娘!”
真是太惡毒了,弄條蛇來就算了,還弄條毒蛇!她到底跟他有什么了不得的過節啊,統共才見過兩次面。第一次在文瀾閣里,明明是她先去,他后到,她也沒跟他爭,乖乖地讓位了;第二次,她甚至還幫忙引開了他的隨從,最多就是調侃了他幾句,做了一個不雅手勢。就這么點破事,也成了血海深仇,竟要以命來償?
那種深重的無力感再次席卷了她,她拖著雙腿走進臥室,倒在炕上閉上了眼睛。
安南王在京城的府邸里,歪靠在琉璃榻上的安南太妃也很無力。她以手扶額,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孫子,身上還穿著練功服,可見剛從演武場上下來的。這個孫子從小就喜武厭文,不知氣跑了多少教書先生。
喜武的孩子總有些頑皮不耐管束,有時候愛捉弄人,可捉弄人也要有個分寸,不能鬧出人命呀。今兒在沈府一聽說書齋鬧蛇,她就猜到是誰干的好事了,一時又氣又急,又不想讓人看出破綻,壞了孫子的聲譽,只好裝著害怕匆匆告辭。后來她幾次派人去沈府送藥送補品,也是以關心親戚孩子的名義,并不敢說實話。直到派去的人回說,腿上的黑腫已經消了,她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請太妃安,不知太妃奶奶喚孫兒前來有何事吩咐?”
嗯,應對酬答之禮無可挑剔,人也長得玉樹臨風,既有世子的清雅尊貴,亦有長期習武之人特有的精神氣。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是王府世子,不是普通人,在外面為人行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能給人留下話柄。像今兒上午的事,幸虧解救及時,要真出了人命,于親戚面上不好交代,也與你的聲名有損。”
“出人命?”世子呆了一會,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旋即朝門口喝道:“小福子,你給我滾進來!”
小福子“滾”了進來,縮頭縮腦地跪在堂前,世子厲聲問他:“叫你弄條沒毒的蛇,你怎么弄了條有毒的?”
小福子結結巴巴地回道:“那賣蛇的人說,這蛇毒性很小,就算被咬一口,也跟螞蟻夾一下似的。”
“胡說!”坐在主位的太妃怒斥:“沈家五姑娘的腿當時就腫得老大,人也昏過去了,要不是請來的大夫剛好有蛇銜草膏,現在你們已經斷送一條人命了。”
世子反而一愣:“不是咬的那個丫頭?”
太妃猛地一拍茶幾:“你想咬的是哪個丫頭?”
世子低下頭不言語了,太妃又足足教訓了半個時辰,直到瞥見孫子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這才開恩放人。她想,真正讓孫子無法忍受的不是她說了什么,而是讓他罰站了半個時辰,那可是個時刻都停不下來的主兒。
走出太妃寢居,世子便下令:“再去找條一模一樣的蛇來。”
“您要干什么?”小福子戰戰兢兢地問,頭皮有點發麻的感覺
“讓你也嘗嘗被螞蟻夾過的滋味呀。”
“不要啊,世子,饒了小的吧。”
“你辦事不牢靠,這只是給你的一個小小教訓,以后再做什么,就先看看腿上的傷疤,以此來警醒自己。”
“世子爺,小的知錯了,以后決不敢再犯,您就饒了小的這回吧,嗚嗚……”
所有的聲音漸漸遠去,到底小福子最后有沒有被“螞蟻”夾到?這要問王府的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