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自漫漫景自端
鐵河進了爺爺的房,看到爺爺在閉目養神,回身把門關好,手腳放輕。
“干嘛跟做賊似的!”佟子堅宏亮的聲音一下子炸開,鐵河回頭,看到爺爺眼睛瞪的銅鈴也似,忍不住笑出來。
“爺爺,您想嚇死我呀。這都幾點了……”他把腕子抬給爺爺看。說著,就過來坐在了爺爺床邊的椅子上。
“你不知道,人老了沒別的,就仨毛病。”佟子堅把身上的被子整了整,拉到胸口處。
就“哪仨?”
“覺少,愛錢,怕死。”
“好像……”
堙好像有點兒道理。
“不是好像,就是。年輕的時候,精力旺盛,行軍打仗,開會出訪,幾天幾夜不睡是常的;有了空閑,睡個幾天幾夜也行!瞧瞧現在,十幾分鐘也是一覺。磨人。”佟子堅清了清喉嚨。
鐵河呵呵笑著,給爺爺倒了一杯水。
“不喝,喝水多了,老要上廁所,折騰。”佟子堅煩躁的推開那杯水。鐵河只好給他放在了床頭柜上。
他給爺爺捋著胳膊。爺爺就這么幾句話,讓他心里陡的發酸。
“爺爺,我看,您也不至于說老。”
“嗯?”
“雖說這仨標記您一個不少,可您還多一樣兒呢。”
“哪樣?”佟子堅瞪著孫子。
“氣大。”
佟子堅伸手給鐵河一下子,“小猴兒崽子,又批評我。”
“人都說六十耳順。沒見您耳順過。”鐵河開著玩笑。
“要我耳順?等我上八寶山吧。”佟子堅翻了個白眼。
鐵河笑。爺爺跟他說話,生生死死,真不忌諱。他習以為常。
“您也別老跟二叔發火。”鐵河想著剛剛二叔又灰頭土臉的,“二叔有二叔的不易。”
“我理他那些。外面的事,我不管。我自己的身體,我總有權利做主吧?一有個頭昏腦熱,就讓我去醫院住。好不容易從那兒回來的,誰耐煩再進去!”提起佟解放,佟子堅白白的壽眉又開始抖,“你甭幫著你二叔說話……你倒是挺領你二叔的情。”
“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當初不是你二叔跟著起勁,你和阿端的事兒成不了。當我不說,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不愛說。”
鐵河沉默。
爺爺這些年,甚少提及此事。可家里人哪個不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兒?爺爺不滿意,都表現在對自端的冷淡和挑剔上,誰心里都有數;雞蛋里挑骨頭,也挑了這許久,不過,上回在醫院,爺爺是松了口……
他這么想著,給爺爺按摩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醫院,我是不去住了。”佟子堅咂咂嘴,看了鐵河一眼,“不過。”
鐵河看到爺爺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
“要是有重孫子抱呢,我就去。”
“哪兒來的重孫子。”鐵河脫口而出。看到爺爺臉上的笑,他頓了頓,“您是說……”
“到時候,我親手去抱我的重孫子回家。就是那個,‘嗡’的一下,咱就回來了!”佟子堅笑著。
鐵河哭笑不得,“爺爺,您還提那個。”他有心說,就載您五環兜了一圈兒,二叔差點兒沒給我剝皮實草呢,我還敢!可是話到嘴邊留一半,沒說。
佟子堅又不是不知道,他撇撇嘴,說:“要是年輕幾歲,我也想要一輛。”
鐵河笑,“我跟您弄一個停院子里吧,沒事兒,您坐上去曬曬太陽,過過癮。”
“你小子!”佟子堅作勢又要打他。
鐵河笑著躲閃,“爺,別打壞了,打壞了生不出高質量的重孫。”
佟子堅瞪他,“上回,爺爺就跟你提過,你接茬兒,說是阿端的問題,爺爺也沒好再說。論理,爺爺不該為老不尊,開口說這個。不過,爺爺瞧著,這會子,你是有這個打算了?”
鐵河看著爺爺,沉吟。自端那清冷的眸子,忽然在眼前晃了一下。他一時沒言語。
佟子堅看著孫子的反應,說:“新年的時候,景家那老匹夫邀我一起喝酒。”
鐵河有些吃驚。
他知道兩位老人打他和自端的婚宴之后,就沒有再一起坐下來過。多少是有些心結;日常里,倒是景家奶奶支應著,大面兒上過得去。
“爺爺……”
“呸,找我喝酒?正經的黃鼠狼給雞拜年——明知道醫生不讓我喝,這不是饞我呢?”佟子堅白眉又開始抖,“他喝,讓我瞧著?我才不干哩。”
“真喝了?”
“嗯,金線芙蓉泉。”佟子堅揉了揉鼻子,“老匹夫,存著好酒饞我。”
鐵河張了張嘴。
“還說,一共就三壇子,一壇子我們倆解決;一壇子留給你;還有一壇子,”佟子堅說到這兒,竟然笑了,“留著給阿端家的孩子滿月席。”
“這都……什么時候的事兒?”半晌,鐵河才問。
“大年初一。老匹夫拎著一壇子酒,健步如飛的進門來,攆都攆不走,硬是賴乎乎的吃完了午飯吃晚飯,半夜了才給他們家老大扛走了,據說,再不回去,他們家那只老胭脂虎要發威了。”佟子堅呵呵笑著,燈光下,鐵河看得出爺爺滿面紅光,“還是那么個樣子,一輩子好酒。打掃戰場,別人都先撿槍支彈藥,他先沖軍銜高的去,惦記著高級軍官的酒壺……不知道挨了多少回訓。”
鐵河笑出來。
“死性不改。打硬仗的時候,腦袋上軍帽一轉,一茶缸子燒刀子下肚,頭一個沖出去,眼都能殺紅了……有喝酒誤事的,倒沒見他誤過;老首長說的還是對,景學茂,每到大事不糊涂。”佟子堅笑著,搖了搖頭,“他生平最得意的,第一個是酒量好,第二個是娶到了琴眠鶴。如今,依我看,還得加上一個。”
“什么?”鐵河問。
“給他的寶貝阿端,找了個好人家。”
鐵河笑出來,“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