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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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然然~”百里晗追出帳篷,緊走幾步,趕到莊然身邊:“天寒地凍,黑燈瞎火的,你要到哪里去?”
莊然沒有吭聲。
事實上,從帳篷出來,給冰冷的夜風一吹,她便有些后悔了。
慕容鐸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不是丑八怪,就是丑鬼。
居這幾個字眼,從出生開始就追著她,未曾稍離片刻。
對她來說,丑八怪就跟,阿花阿牛一樣,只是個符號,根本不具有任何的污辱性質。
這種情況,并未隨著她進到紫竹山莊而改變。
赭在朗四明令禁止之前,莊里絕大多數人都稱她“丑八怪”,她也很平靜地接受著這一現實。
可,為什么最近總也沉不住氣了呢?
尤其,當這個詞從慕容鐸的嘴里吐出來,她覺得格外刺耳。
難道說,被人叫了幾天“大小姐”她就真的成了大小姐了?
不,不是的!
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否認。
事實上,是她發現慕容鐸的雙腿逐漸好轉,有望恢復正常時,變得焦慮了,開始不安了。
他很快就可以站立起來了,這就意味著他很快就不需要她了……
莊然啊莊然,你變了。
你曾經發過誓,只要能讓你治好他的腿,幫助他重新站起來,甘愿付出任何代價!
即使,是親手將他送到別的女人的懷抱,你也會含笑看著他健康地離去。
可是,你已經陷得太深,走得太遠,遠得無法回頭。
你已不滿足于只做個默默站在他身后,遙望著他,給予他祝福的女子。
你變得不安于現狀,變得心胸狹窄,開始起了貪婪之欲了!
你發了瘋似地妒忌著姜梅,夢想著有一天可以取代她,成為倍受他寵愛的女子,可以象她一樣,恣意地徜徉在愛的海洋里,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百里晗見她只顧埋頭疾走,并不說一句話,心中焦急,一把拽住她的手:“你第一天認識慕容嗎?他說話向來這么尖酸刻薄,你要跟他計較,只能一頭撞死!”
莊然被動地望著他,眼中淚光瑩然。
這樣的自己,陌生得教她害怕,更令她感到莫名的羞愧!
“然然?”百里晗一驚,心中又憐又恨:“你哭了?”
慕容究竟有什么好?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總是讓她哭!
可是,該死的,她為什么這么傻,寧愿舍棄溫柔的自己,選擇暴戾的他?
莊然抬手,迅速抹去淚痕,啞聲道:“我,很冷。”
“冷?”百里晗擁著她的肩,朝火堆走去:“走,去烤烤火。”
莊然沒有反抗,柔順地跟著他到了火邊。
夜已深沉,除了擔負警戒任務的哨兵,其他人都已墜入夢鄉。
篝火無人看管,已將熄滅,只有微弱的火光在風中明明滅滅。
百里晗左右看了看,搬了根樹墩過來,將她按在上面:“坐。”
他從碼好的柴垛上抱了一堆木柴,一根一根仔細地搭好,又揀了根長樹枝撥了撥灰堆,被風一吹,藍幽幽的火苗一躥而起。
“行了~”他把手中的樹枝一扔,溫柔地笑。
莊然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干嘛?”
“沒什么~”莊然搖頭,低低地道:“只是沒想到,公子這樣的人,也會做這種粗活。”
“在你眼里,”百里晗看著她,裝著不在意地問:“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莊然微瞇著眼睛,悠悠地道:“優雅,高貴,溫柔,斯文,謙和……”
“說謊!”百里晗強捺住狂跳的心臟。
“不止啊~”莊然笑:“其實,在所有人的眼里,公子都是個神仙似的人物。”
百里晗看著她,良久,慢慢地,半開玩笑半試探地調侃:“既然我這么好,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莊然順口反駁:“我什么時候說過不喜歡你了?”
不討人喜歡,招人厭的,是那個出口傷人的毒舌男。
百里晗壓低了聲音,略帶些受傷地道:“你明知道的,我說的不是這個喜歡。”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她的友情。
可她,似乎永遠弄不懂他的真心!
莊然臉紅了:“你說什么呢?”
“在我面前還想隱瞞嗎?”百里晗清潤的聲音里夾了些淡淡地揶揄:“我早看出來了,你喜歡慕容。”
莊然垂眼看著跳躍的火光,不吭聲了。
“為什么?”百里晗卻不容她逃避,抬起她的下巴,迫她與他對視,固執地想要得到答案:“如果真象你所說的,我那么完美,你為什么舍我取他?”
他看起來很是嚴肅,不象是在說笑。
莊然陷入慌亂,無措地眨著長長的眼睫,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明白你說什么?”
她從來也沒拿他們兩個進行過比較,何來的取舍之說?
百里晗的聲音漸漸變大,語氣里含著怒氣,臉上一抹潮紅:“我一直呵護著你,疼愛著你,將你捧在掌心,你的心為什么向著他?”
這個疑問,壓在他心里一千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折磨著他,再也無法忍受。
“越,越漄?”莊然駭得縮起了肩膀,怯怯地瞪著他:“你怎么了?你的樣子好可怕!”
象是一頭猛虎,隨時準備撲上來將她撕成碎片!
她驚惶的聲音令他豁然而醒,百里晗努力藏起胸中幾欲噴涌而出的怒火,竭力把表情放得很輕松。
他慢慢放開她,微微一笑:“我跟你開玩笑呢。”
莊然舒一口氣,嗔道:“搞什么,嚇我一跳!”
“不過,”百里晗話鋒一轉,輕松地調笑:“有時我還真的很好奇,若我跟慕容站在一起,女人究竟會選誰?”
“這還用問?”莊然嫣然一笑:“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會選擇公子吧?”
“如果是你呢?”百里晗不看她,狀似無意地隨口一問:“會選誰?”
他不需要絕大多數的女人,他只要她!
“我?”莊然先是錯愕,繼而澀然一笑:“我哪有資格。”
不管他承不承認,她都已嫁進了靖王妃,這是不爭的事實。
百里晗難掩失望,勉強一笑:“我真傻,竟然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莊然見他一臉落寞,驚訝地問:“難不成真的有女人舍你而選別人?”
“怎么,”百里晗苦笑:“你不信?”
莊然看了他良久,柔聲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以你的條件,想找一個心儀的女子應該不難。”
百里晗望著她,聲音漸轉低沉:“可是,她們都不是她。”
莊然心中惻然,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連百里晗這樣的人物都遭遇感情上的挫折,她又算什么?
“她背叛了我,我不計較,原諒她,加倍地疼她,寵她,愛她,可是,她的心里為什么始終沒有我?為什么?”
百里晗難抑憤懣,一拳砸向身邊的樹墩,直把它砸出一個碗口大的深坑。
“越漄,你別這樣!”莊然心有不忍,握著他的手:“我想,她會離開你,并不是你不好,一定有別的理由。”
“理由?”百里晗冷笑,反控住她的腕:“她能有什么理由?”
莊然痛得蹙起眉心,卻并未掙扎,聲音依舊溫柔如水:“或許,是因為你太完美了。”
百里晗死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愣住了。
“有時候,”莊然幽幽地道:“女人真的是種很奇怪的動物,你忽略她,她會委屈;你過份重視她,她會覺得窒息;你關心她,她會嫌你羅嗦……”
“什么……意思?”百里晗怔怔地問。
“意思就是,女人是非理性的動物,并不是你一味地付出,疼她,寵她,她就會覺得你好,就能維持一段感情。”莊然嘆了一口氣。
“那,”百里晗呆住:“女人到底要什么?”
“不知道~”莊然搖頭:“也許,只是一瞬間的感動;也許,只是在找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
“?”
“象越漄這么完美的人,有什么事可以難倒你?她在你的身旁,除了接受你的呵護與疼寵,還能做什么?她的去留,對你構不成任何影響。”
做一只被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并不是那么快樂的事情,不是嗎?
百里晗極度震驚,千言萬語擠在喉頭,對著她略帶憂傷的臉,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竟然說他不需要她?
竟然該死的以為,她的去留對他構不成任何影響?
他的仕途,乃至整個人生都因為她而改變,該死的!她非但只是毫無歉意,竟然是一無所覺?!
老天爺到底跟他開了個什么玩笑?
“另一個人,也許不及你的萬分之一;跟他在一起,她也許要吃許多苦,做很大的犧牲。但是,她知道自己對那個人很重要,那個人離開了她不行,他需要她。”
百里晗面色鐵青,吐出冰冷的質詢:“就象,你現在對慕容一樣?因為他需要你,你覺得自己對他很重要,因此而愛上他?”
所以,歸根結底,是因為自己是個正常人,而慕容鐸下肢癱瘓,不良于行,她才會舍他而選了慕容?
這太荒謬了!他不能接受這個理由!
莊然臉一紅,低低地道:“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百里晗挑眉。
莊然的聲音低不可聞:“我只是在償還恩情。”
雖然,在償還的過程中,她的情感發生了轉變,但最初的確是因為感激。
“恩?”百里晗冷然而笑:“從你來的第一天起,他就沒給過你好臉色,何恩之有?”
是啊,他對她哪里有什么恩?
暗處的慕容鐸也覺得莫名其妙,把詢問的目光投向身邊的朗四。
她說什么,你聽懂了沒有?
朗四聳了聳肩,向他攤開手,表示無辜。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那張處方拼好,結果仔細一瞧,竟然是開給喻守成吃的驅風散寒的方劑!
忙活了半天,合著全是白費功夫!
本想早點送慕容鐸回帳休息,誰知道這兩人會在這里談心?
“事實上,”莊然猶豫一下,不得不和盤托出:“我在十年前,曾見過王爺一面。那時,他于我有援手之恩。”
百里晗驚得差點跳起來:“什么?”
他一直隱忍著對慕容鐸的憎惡和痛恨,與他成為朋友,在他的身邊守了整整十年!
目的就是為了在第一時間遇到她,及時阻止他們之間產生任何感情上的糾葛!誰料還是棋差一著?
千防萬防,他們竟然還是在他看不見的時候,相遇了?
那他這些年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氣,算什么?
“是,”提起往事,莊然的眼里泛起一層羞澀而朦朧的光芒:“可能連王爺自己都不記得了。”
慕容鐸更是驚訝不已。
按時間推算,十年前這丑八怪還是個流鼻涕的小丫頭,他哪有機會認識她?更遑論與她發生任何糾葛!
“在,在哪里?”百里晗用盡所有的力氣,才克制著自己沒有咆哮出來,卻控制不住聲音的顫抖。
“十年前,我爹在太醫院任職。有一天,我跟著二娘上街……”
莊然的恬淡柔和的嗓子,娓娓地敘說著一個簡單而平凡的故事,卻令三個男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憾之中。
誰都聽得出來,這件事已被她回味了無數次,經過十年的積累和沉淀,在她的心里,已然演變為一個神話。
慕容鐸從來也不知道,還有人會因為這樣一件微小到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而記掛了他整整十年!
對這樣一個純潔而摯誠,目的單純的女子,他還給她的除了粗暴和羞辱,還有什么?
莊然的眼里閃著動人的光澤,聲音輕快而愉悅:“當我發現,靖王竟然就是那個牽著我的手的少年時,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上蒼讓我重新遇到了他。”
“剛好,他還癱了雙腿,而你又擅長醫術,于是,你感到自己被他所需要……”百里晗神色慘然,低低地,極其諷刺地笑了。
所以,即使慕容鐸再怎么羞辱她,她也甘之如飴;而自己,對她再好,她也無動于衷?
莊然略有些羞澀地道:“不是有句話,叫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嗎?我只是盡我所能,還這份恩情,如此而已。”
這句話,是解釋,更是對自己的警醒。
當他的腿傷痊愈,當他不再需要她,就是她離開他的日子。
百里晗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
莊然說出了壓在心底長達十年的秘密,等于放下了一個包袱。
混亂的一天,顛簸的一日,上的疲累,精神上的放松,讓她很快生了倦意,抱著膝墜入夢鄉。
百里晗咬著牙,瞪著這個睡得毫無防備的女子,心中涌起萬千情緒,怨到極處,恨不能將她撕成碎片。
她小巧的頭顱,左一下,右一下地點著,身體也左搖右晃,失衡得象是隨時會從樹墩上摔下來。
他長嘆了一聲,靠過去,無奈地將她的頭扶到自己肩上。
搖曳的光影將他們相依偎的身影拉成無數條,投在地面,向無邊的暗夜里延伸……
明月的分割線
不出莊然所料,喻守成燒了一夜,到天亮的時候,退了燒,睜開眼睛,又成一尾活龍。
“小妹,小妹~”他跑出帳篷,找了一圈,不見莊然的身影,扯開嗓子雞貓子鬼叫。
天外飛來一顆石頭,咚地一下砸在他的頭上。
“誰,誰躲在背后暗箭傷人?有種的出來跟老子單挑!”喻守成捂著頭,瞪大了眼睛叫罵。
“我~”朗四不緊不慢地踱出來。
“小四~”喻守成展開眉頭,笑嘻嘻地道:“你吃錯藥了?沒事拿石頭扔老子玩?”
朗四不冷不熱地道:“想活得久一點,最好管管你的舌頭。”
“我舌頭怎么招惹你了?”喻守成不以為意,依舊笑嘻嘻:“該不是你也妒忌我有個能干又聰明的好妹子吧?”
“我反正已提醒你,”朗四冷然一笑:“你若不思悔改,后果自負。”
喻守成忽地眼睛一亮,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勾住他的脖子,賊忒兮兮地問:“你的意思,有效果了?”
“干什么?”朗四一掌拍開他近在咫尺的俊顏:“滾遠點,少惡心人!”
“嘿嘿~”喻守成也不惱:“他吃醋了?”
“沒頭沒腦的,不知你說什么。”朗四掉頭就走。
喻守成纏上來:“跟我還來這一套?我呸!快點說實話!”
“我知道你是好意,”朗四忽然頓住腳步,正色道:“不過,凡事適可而止,過則不當。”
要知道,他們始終只是屬下,過多地干預王爺的感情,并不妥當。
況且,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們認為好,王爺未必認同。
“這么說,有用啦?”喻守成得意洋洋。
朗四不答,目光望向左邊。
喻守成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莊然正在笨拙地套著雪橇。
雪球在她腿邊躥來躥去,不時發出幾聲嗥叫。
“站住,不要亂跑~”
“你乖乖聽話,不要動來動去……”
八條狗并不聽她的指揮,跑前跑后,上躥下跳,就是不肯她把繩索套到脖子上,場面很是混亂。
“這女人,真當自己無所不能呢!”喻守成看了半天,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搖頭,捋了袖子就要過去。
“等等~”朗四及時叫停。
慕容鐸坐在空曠處,姜梅不知因何事與他賭氣,并未與他同在,而是獨自在湖邊摘花。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象以往一樣追著姜梅的身影,反而投在了手忙腳亂的莊然身上。
“拜托,給我點面子,不要搗蛋好不好?”莊然滿頭大汗,低聲企求。
忽地一片陰影移過來,遮住了光線:“姓莊的!”
莊然一愣,抬起頭,慕容鐸不知何時已到了她的跟前。
“你干嘛?”慕容鐸冷冷地覷著她。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這女人竟蠢得不知向身邊的侍衛請教,反而去向狗求情?
“我,”莊然紅了臉:“想給它們套上繩索,可是,它們不肯配合~”
“所以,”慕容鐸冷笑:“你以為跟它們說幾句好話,它們就會聽你的?”
莊然扭著手,漲紅了臉,無詞以對。
“哈哈!”喻守成忍俊不禁,失聲笑了出來:“我妹子真可愛,對吧,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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