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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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變得很難熬,慕容鐸發作的周期越來越短,每次都鬧得人仰馬翻,筋疲力盡后沉沉睡去。
他感覺從來沒有這么累過,太累了,累到已分不出到底是身體的疼痛,還是心靈的疼痛更多,累到已不愿意思考……
甚至,累到幾乎想放棄,就這么閉上眼睛,一睡不起。
然而,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腦子里就會浮起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帶著滿滿的憂傷和關懷,默默地凝視著他。
居于是,他挺過了一關又一關,慢慢地堅持了下來。
他已記不起這是第幾天,第幾次從昏迷中清醒。
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她一定會在某個地方,默默地關注著他。
赭他聽到悉簌的響聲,然后有纖細的手指,怯怯的,猶猶豫豫地探到他的臉上。
有一瞬間,幾乎以為她的手要落到他的頰上,從而全身的肌肉都緊崩了起來。
然而,她終究沒有膽量。
她只停留在臉的上方,隔著空氣,描著他的眉眼,輪廓。
指尖上的熱力拂到臉上,象一根無形的羽毛,輕輕地騷著他。
那令他的神經緊崩,心臟亂了節拍。
他很惱火,很討厭這種失控的感覺。
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只要一睜眼,她立刻就會象受驚的小兔躲得遠遠的,再不敢騷擾他,他卻一直在忍耐。
他想,這并不是心軟,應該算是,這些日子為了治他的病,勞心勞力的一點點回報……
他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感情。
她能不計前嫌,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他不能給她感情上的回報,最起碼,可以的功夫。
片刻后,她終究停止了這種無聊的游戲,安靜地坐著。
他剛要松一口氣,一滴茶帶著微微的熱力落到手背上,緊接著又是一滴。
意識到那不是茶,而是她的眼淚,他一驚,猛地睜開了眼睛,沉聲喝道:“你干什么?”
他以為氣勢十足的叱責,出了口才發現粗嘎異常,且模糊不清。
莊然又驚又喜,驀然抬頭,含著淚低嚷:“王爺,你終于醒了?”
兩人目光交匯,他清楚地看到,曲曲折折的淚光,全浮在她的眼底。
這一聲,把屋中沉睡的其他人喚醒,大家紛紛圍了過來:“王爺!”
“干嘛?”慕容鐸轉動眼珠,狐疑地左右觀望:“都守在這里,給本王送終呢?”
“阿郁,你胡……”姜梅走過來,習慣性地想去拉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赫然與莊然交握在一起。
她攥得那么緊,象攥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而他,竟然沒有拒絕。
笑容僵在臉上,姜梅猝然紅了眼眶,咬著唇一聲不吭。
順著她的視線,慕容鐸的目光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頓時象被火燙了一樣,迅速抽回手,喝道:“丑女人,你干嘛?”
直到此時,莊然這才發現,忘形之下竟然一直攥著他的手。
她漲紅了臉,訥訥地退到一旁。
“大小姐~”朗四心有不忍,出言解圍:“你不是剛替王爺把完脈嗎?如何,王爺體內的毒素是不是已完全清除了?”
莊然略帶感激地看他一眼,低了頭,輕聲應:“嗯~”
“太好了!”姜梅喜極而泣,撲進了慕容鐸的懷里。
“喲嗬~”大家歡聲雷動,沖過來抱在一起,朗四和喻守成幾個更是合力把喻守業抬起來,差點扔上了房頂。
笑鬧聲沖出窗戶,剎那間整個山莊都轟動起來,長嘯之聲此起彼伏,在雪山之顛激越回蕩。
莊然悄然退了出去,貼著墻看著滿天閃耀的星子,笑了。
真好,如此艱難的一關,他終于還是挺過來了!
有那么一刻,她幾乎以為他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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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還沒醒來?”朗三按捺不住,跑來問朗四。
朗四搖頭,淡淡地道:“沒來給王爺探脈,想必是還沒醒吧。”
“我去看看~”朗三掉頭就要走。
“等等~”朗四喝住他:“你去干嘛?想要把她吵醒呀?”
“你當我是傻子呀?”朗三不服氣地鼓著嘴:“我問問珠兒還不行么?”
慕容鐸沒有吭聲,只抬起眼,目光穿過窗戶,望向對面的走廊。
一院之隔,走廊靜悄悄的,只有珠兒搬了張錦凳守在窗下繡著花,并沒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從她離去到現在,應該有快二十個時辰了吧?
她可從來沒睡過這么長的時間。
該不會真的病了吧?
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睛,不期然地浮上腦海。
他有些煩燥,下意識地搖頭,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她從腦海里驅逐。
“那你聲音小點,別吵了她~”朗四提醒。
說實話,他也有點擔心呢!
王爺的腿傷還指望著她呢!
“放心吧!”朗三一陣風似地跑出去,刮到對面,焦躁地在莊然的窗前,探頭探腦。
“噓~”珠兒不高興地豎起手指:“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朗三不看她,繼續張望:“就想看大小姐什么時候醒?”
事實上,隔著厚厚的窗簾,里面烏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見。
珠兒越發惱了,噘起小嘴,噼哩啪啦地數落:“你也不想想,之前為了王爺,大小姐是怎么熬過來的?天不亮就上山,采了藥回來熬粥,晚上還得守著……”
“我也沒說什么呀~”朗三臉紅了,委屈地小聲嘀咕。
都睡了一天一夜了還不醒,可別是有啥毛病吧?
木嫂推門,從里面走了出來,瞧他的模樣,笑了:“別瞎琢磨了,大小姐就是累了,睡足了自然會醒。飯菜有我張羅著,雖沒有大小姐手藝好,總也勉強能頂一兩天。”
“嘿嘿~”朗三摸摸頭,尷尬地笑了:“那,我先走了。”
他吃了定心丸,高高興興地回去。
“揀金子了?”慕容鐸冷眼睨著他。
“嘿嘿~”比揀金子還高興呢。
“這小子,傻了不是?”慕容鐸好笑地回過頭,望向朗四。
“可能是得著準信,大小姐醒了?”朗四看他一眼,淡淡地試探。
“不是~”朗三搖頭,又笑:“不過,快了。”
“那就好~”朗四悄然松一口氣,放下提起的一顆心。
之前她沒日沒夜地忙著,他還真怕她累出病來。
“老三,”慕容鐸看他一眼,吩咐:“梅子的手帕拉在憶梅小筑了,你去替她取回來。”
“什么?”朗三怪叫:“要我幫女人拿手帕?”
“怎么,”慕容鐸抬起眼皮,撩他一眼:“不愿意,覺得委屈?”
朗三一下就蔫了,怏怏地道:“我去還不成嗎?”
朗四卻看出慕容鐸有意支開他,等他離開,立刻過去把門栓好,問:“王爺,可是有事要問卑職?”
慕容鐸沉吟半晌,問:“龍魂如意丹,是誰經手送過來的?”
經歷過那樣九死一生的折磨之后,如果還相信真是莊然給他換了新藥導至的,那他豈不真成了傻子?
這個問題,朗四也思考過無數遍,張口就答:“藥每三個月一次,從京城派專人送達。一共有九批,每批兩人,除卻重復的,前后共有十一人經手。”
“這么多?”慕容鐸蹙眉。
母后這幾年顯然過得太過悠閑,警惕性已遠不如年輕時來得高了。
“是,”朗四點頭:“他們都是大內高手,皆在紫衣衛任職,可以說都是娘娘的心腹。”
“心腹?”慕容鐸冷笑:“只怕未必吧?”
“卑職想過了,”這么敏感的話題,朗四不敢隨意發表見解,只把這幾日反復思考的結果稟報給他:“問題應該不是出在運送的過程中,應該在送到娘娘手里之前。”
除非他能將這十一個人全部買通,否則,很容易就會走漏風聲。
當然,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風險卻太高,變數也太大。
聰明人,不會選擇這么笨的方法。
“你的意思,”慕容鐸當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要追查藥的源頭?”
朗四又道:“但娘娘從未透露藥是出自誰人之手,是以線索暫告中斷~”
“本王從未追問藥的來歷,若突然寫信去問,只怕母后心生懷疑,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慕容鐸沉吟片刻,冷笑:“也罷,此事就此打住,待我日后回京,親自探查。”
“王爺~”朗四一怔:“你真打算回京?”
“怎么,”慕容鐸瞟他一眼:“你有意見?”
“那倒不是~”朗四略略遲疑。
他偏居塞外五年,一直不問世事,如今總算打算復出,做為屬下,當然替他高興。
不過,在興奮之余,卻有許多現實問題,不得不考慮。
“不反對,為何是這副表情?”慕容鐸很是不滿:“朗四,什么時候開始,你對本王也不說實話?”
“卑職不敢~”朗四一驚:“王爺回京是好事,可有些事……”
“你指莊然?”慕容鐸打斷他,冷然問:“你吃不準本王會如何待她,怕本王翻臉無情,將她踹出王府?”
朗四臉一紅,訥訥地道:“卑職不是這個意思~”
“她于本王有恩,本王不會忘記。”慕容鐸冷冷地道:“但,僅此而已,再無別的任何意義,明白嗎?”
他心中只有姜梅,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肯定是!
他絕不會為一個丑女,動搖對梅子的感情,絕不!
“可是~”朗四咬了咬牙,選擇了直言進諫:“京里不比塞外,人多嘴雜。一個處理不好,恐怕會招來更多非議。”
“哼!”慕容鐸神色倨傲:“本王豈會畏懼人言?”
“王爺當然不懼,”朗四微微嘆息:“可是大小姐和姜姑娘都是女子,被人說三道四,總是不好的。”
是啊,梅子何辜?
為了他,要忍受那些閑言碎語,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但是,到了今天,面對莊然,要她離開的話,卻再難出口。
他欠她的實在太多,多到金錢已無法彌補。
慕容鐸陷入沉默。
朗四小心翼翼地道:“卑職倒是有一個建議,不知王爺以為然否?”
“說~”病急亂投醫,這時也顧不上面子問題。
“大小姐對王爺情深意重,糟糠之妻不可棄;姜姑娘與王爺相情相悅,心愛之人更是不可拋……”
“行了,”慕容鐸極不耐煩地打斷他:“別兜圈子,直接進入正題吧。”
“是!”朗四輕咳一聲,試探地問:“可不可以委屈姜姑娘……”
“不行!”慕容鐸斷然否決:“這個提案,想都不要想!”
朗四本來就志不在此,馬上提供第二方案:“不知王爺可否考慮過平妻一事?”
慕容鐸皺眉:“什么意思?”
“等王爺回了京,奏請皇上,封姜姑娘一個王妃頭銜,大小姐也不必休離,二位不分大小,和睦相處,豈不是兩全其美?”
“胡說八道!”慕容鐸斥道。
“大小姐大度寬容,想必對此不會有意見。”朗四據理力爭:“至于姜姑娘,王爺若感到為難,卑職可以代為說服。”
她是有夫之婦,能嫁給王爺已是高攀,何況還享了王妃頭銜,倘若還不知足,還想把莊然趕出王府,就太不知廉恥了一些!
慕容鐸淡淡地道:“我答應過梅子,這輩子只娶她一人,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君墨染能夠做到,他難道會遜于他?
“只是一個名份也不可以?”朗四不以為然。
“我對莊然并無男女之情,強留她在身邊,于她有什么好處?”慕容鐸冷聲反駁:“倒不如放她自由,以她的品性和才情,找一個惜她愛她之人并不困難。”
說到這里,他忽然有些泛酸。
想到她被其他男人呵護愛寵的模樣,忽然又有些煩燥。
他覺得有些渴,拿起杯子,發現沒有水,頓時火了,把杯子一頓。
朗四駭了一跳,抬起眼看他。
“看什么?”慕容鐸兩眼一瞪。
“可是,”朗四趕緊垂下眼皮,小小聲嘀咕一句:“大小姐似乎對王爺情有獨鐘~”
以前還不敢確定,王爺這一病,大伙可都瞧出來了。
大小姐的一顆心早就系在了王爺身上,滿腦子裝的都是王爺。
王爺一睡不起,她茶飯不思,衣不解帶地侍候在旁;
王爺醒了,她便悄然離開,在暗中為他打點一切,茶,飯,藥,粥……事無巨細,全都記在心上,考慮得周周到到。
姜梅雖然也關心王爺,可跟她一比,就差得太遠了!
若是就這樣把她趕走,于心何忍?
讓她留在王府,雖然還是倍受煎熬,但總是在王爺身邊,總還有一個名份,對她來說,也算是有一個盼頭,一個歸宿……
誰知道呢?也許隨著歲月的流失,當王爺對梅子的熱情慢慢減淡,回過頭來,會發現她的好,喜歡上她的恬靜呢?
那時,她不就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嗎?
慕容鐸心一緊,忽地惱了:“她喜歡本王又怎樣?天下間喜歡本王的女子多了去了,難道要本王都娶進門?”
朗四不吭聲了,只在心中腹誹。
那些女人怎么跟莊然比?
她是皇上御筆親封的靖王妃,是他名正言順的元配妻子。
嚴格來說,姜梅雖然是王爺的心上人,卻在她之后,想要進王府的門,還得經過她的首肯。
“行了,下去吧!”慕容鐸煩燥地揮揮手:“這事,本王自有計較,不必你操心!”
朗四默默地走到門邊,忽地停步:“再多的錢對她,也沒有意義~”
“滾!”慕容鐸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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