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銀子能干什么?熙寧二年(1069年)十一月,開封大雪,不少貧窮市民被凍死,朝廷下詔:“令籍貧民不能自存者,日給錢二十。”元祐二年(1087年)范祖禹在開封時指出:“饑窮之人,日得十錢之費,升合之米,則不死矣。”
熙寧二年的每天20文中包括了購買食品的費用,元祐二年的10文則是除了食品之外的其他必需費用(含房租)。這就意味著:在宋代,維持一名京城人士的最低生活費用是一天20文錢(每月600文)。京城人士一天的費用,在黃州可以買兩頭成年豬。
蘇東坡吩咐完那位押司,一抬眼看見趙興,他有點發愣,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片刻過后,他方大笑起來:“汝釀的好酒!”
趙興恭恭敬敬的執弟子禮:“學士做得好詩!”
兩人相對大笑起來。
其實,說趙興釀的好酒,略有點過分——咸菜蘿卜各有所愛,茅臺酒好吧,有些人終身不喝一杯,寧愿喝低度的葡萄酒。而趙興的酒嚴格說來并沒有多出色,實際上,他所釀造的酒,只是一些用果汁勾兌的汾酒,或者添加果香的汾酒。
宋朝有多少名酒,按《東京夢華錄》的記載,當時知名的酒有二百八十余種。而中國后代的十大名酒,像西鳳酒,五糧液,汾酒,紹興酒,董酒等等,這時都已出現——甚至可以說:自宋以后,再無新(名)酒。
相對來說,宋代果酒釀造并不發達,有名的果酒數目并不多。趙興的出現,只是湊巧填補了果酒、高度酒的空白。
程家坳地處群山之中,耕地少,物產卻豐富。滿山的野果,婦女兒童就可采摘,無需太多壯勞力,這使果酒的釀造成本極度降低。環境使然,令趙興不得不開發果酒。但他到福州走了一圈后,也知道自己釀的這些酒,與當世名酒還是有差距的,所以他面對蘇東坡的夸獎,嘴里連連自謙。
有昨天趙興付的“賭賬”撐腰,蘇東坡這次回贈張太原的禮物也很豐厚:程家坳產的各種美酒填滿了空出的葡萄筐,讓押司們非常滿意。
蘇東坡送客回來時,發現趙興還在,屋里也只剩下他在興趣盎然的研究滿墻的雪花,蘇軾不禁頗為自得的問:“蝸居如何?”
趙興拱手,一臉欽佩的說:“學士奇思妙想,令門生嘆為觀止。”
蘇東坡有點詫異。
別人看了他的房子,只會評價他的房子多么雅致,多么有風格,多么……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回答匪夷所思,讓他覺得這人的思維比他還跳脫。
“何解”,他禁不住反問。
“世人都知道石灰可以漂麻,獨學士用來刷墻——如此奇思,令學生欽佩。”
蘇東坡愕然半晌,才回過味來,他略帶羞愧的解釋:“其實,……,原本,……,灰石用于涂墻倒不是自我而始。黃州這個地方,將灰石涂于墻上的做法,已有百年歷史,我也是聽鄉人談起此事,才想到的。”
蘇東坡略微停頓了一下,又驕傲的說:“不過,他們都是直接用灰石在墻上涂畫,而將灰石溶于水中,粉刷整面墻——卻是自我而始。”
蘇東坡所說的“灰石”就是石灰的宋代叫法,按他的說法,他是聽說有一名叫畢升的黃州兒童,從小刻苦學字,因為家貧買不起紙筆,所以用干硬的石灰塊在墻上涂鴉,他把這個石灰塊叫做“粉筆”,蘇軾是聽到這傳說后,才想到用石灰在墻上涂鴉。
畢升——這個名字令趙興肅然起敬,宋代的畢升,很有可能就是發明活字印刷的粟末人升·畢特,他小心的又問:“此畢升何在?”
蘇東坡搖搖頭,回答:“這倒不清楚,唉……這個人,聽說后來去了杭州萬卷堂書坊當學徒。”
果然是那個粟特人畢升。就是他在杭州萬卷堂發明了活字印刷術,死后葬在離程家坳不遠的英山。現代考古發現畢升家族一份家譜,那上面用粟特文字記載了畢升祖先進入中原后,改姓“畢”的經歷。
黃州之所以在宋代仍是個荒僻地方,也是因為蠻族歸化未久,宋史記載:西陽蠻、新蔡蠻“蠻無徭役,強者又不供官稅,結黨連群,動有數百千人,州郡力弱,則起為盜賊,種類稍多,戶口不可知也。”這樣的蠻族區域不存在鄉里制度,也因此,宋史州郡志對蘄州記載甚為闕略。
想到畢升,看著蘇軾墻上的那副石灰畫,趙興的腦袋像車軸般的轉動。
跳躍性思維,什么是跳躍性思維?蘇東坡能想到拿石灰做畫,我一個現代人難道沒有啟發嗎。
印刷,還能干什么,印刷!
這時代,雕版印刷技術已經非常成熟,印刷業正是空前發展的時候,所以趙興在黃州這樣的偏僻而閉塞的地方也能買到《齊民要術》,可是,宋朝印刷業雖然極其發達,但都是往紙上印刷,如果往布上印刷呢。
宋代的染布法就是后來所謂的“民族印染業”——苗族蠟染。
當宋代發明出蠟染的時候,本來該再進一步,繼續發展印染,也就是“印刷染織”。因為這時代,印染所需要的所有知識技術都已經成熟了,輕輕一邁就可跨過技術門檻……
趙興不知道印染的具體工藝,但他偶爾在電視上看到過如何印刷報紙……是了,我早晨想到的就是印刷,別人印紙我印布。沒有技術障礙,相同工藝,對象不同而已。
雕版改滾筒——木質滾筒印刷,這一思維跳躍,宋人能想到嗎?
趙興還在那里激動,蘇軾欣賞地看著這位思維與常人不同的高壯漢子。因為這份欣賞,他沒有拒絕對方自稱“門生”,看著對方的打扮,他欣然問:“你也是今年的舉子嗎?姓字名誰,師承何人?”
為什么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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