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有一個選擇:把速度放慢下來,讓大家都看見他無力為繼,在雞鳴前勉強建完這座塔。而開元三大士也隨著他的速度放慢下來,給他一個面子,雙方不分高下。
但梅振衣沒有打算這么做,他就想一直盡全力不變,堅持不了就停下來,也不把這座塔頂造完,看善無畏怎么辦?這樣一來他展現了最大的神通,只盡全力無所謂勝負,就算善無畏也停手,那也是梅振衣主動先讓。
梅振衣剛剛準備停下動作,手中的拜神鞭尚未收回,遠處傳來一聲雞鳴,不是妖雞不是仙雞,就是農家蘆花雞,一聲起就是一片,四野八鄉的公雞全部在此刻打鳴。
“未到寅卯之交,天光未動,這蕪州的公雞怎么瞎打鳴呢?”在青漪三山的方正峰上,肖妖王曉鳴撓著后腦勺嘀咕道。
“你問誰呢?我們又不是雞,怎會知曉?”張妖王在一旁好氣又好笑道,同時向徐妖王發出一道神念:“這只雞看似又愣又沖,倒也不傻。”
“那是當然,傻子怎會成仙?”徐妖王回神念道。
演法聞雞鳴而止,雞叫聲傳來,雙方同時停止了動作,這種高人演法自然不會作弊,就算有誰想偷摸加一塊磚都不可能,這一片空間的法力波動瞬時凝固有那么多高人在萬家酒店中,心念同時一起,梅振衣以及開元三大士誰都動不了。
公雞這個東西不像現在的鬧鐘,不可能那么準點,隨著天光時節變化,早打鳴晚打鳴都有可能,仙家高人還能和雞計較嗎,而且它也不會影響演法的結果。開元三大士的動作雖然不比梅振衣的快。但也不比梅振衣慢,一絲不增一絲不減,兩座塔建筑成的進度完全一樣,一塊磚都不差。
按這個時節,今天的雞早叫了半個時辰,卻導致了另外的場面。一是雙塔地琉璃寶頂沒有建成,這倒沒什么。因為梅振衣本就不想造頂。二是梅振衣從頭到尾建塔神速一直沒有變化,到結束時絲毫不落下風,對于他來說不落下風就是占盡上風。
梅振衣與善無畏對待演法的態度是不一樣的。開元三大士一直與對方保持著同樣的進度,演法不論什么時候結束都是不分高下的結果,而梅振衣已入忘我之境,只管自己全力造塔,甚至不理會對方建造到什么程度,直至雞鳴而止。
在萬家酒店二樓臨窗的座位上,背對窗戶的鎮元子呵呵一笑,端杯道:“此番演法好生精彩。恭喜鐘離仙友調教出如此出色地弟子,也佩服善無畏國師的氣度!”
隨先生卻輕輕搖了搖頭道:“大仙且慢下結論,梅振衣的塔上多了一塊磚。”說話時瞄了一眼左手邊地法舟和尚,表情有點想笑又忍住了。
鎮元子的臉色變了,以他的神通根本不用回頭看,也知道兩座塔是一模一樣,怎會憑空多了一塊磚呢?隨先生這句話聲音不大,但樓上樓下的仙界前輩都聽見了,很多人為之變色。
鐘離權一揮衣袖推開了窗戶。看樣子想呵斥徒弟,當著這些前輩的面又不好開口,表情很古怪的僵在那里,眉宇間有擔憂之色。
“其實梅振衣一直就多一塊磚,最后一瞬才放到塔上。”隨先生又補充了一句。卻沒有具體解釋其中的玄妙。然后轉頭沖鐘離權道:“差點忘了恭喜你了,無論有事登門還是無事閑游。歡迎到天庭做客。”
說完這句話他一揮衣袖,身形憑空消失于座上。他這一走。樓上樓下的客人紛紛施展大神通離去,最后只剩下三個人:鐘離權、鎮元子、關小姐。
關小姐沒有施展大神通隱去身形,而是站起身來看著窗外微微嘆了一口氣,施施然走下樓出了萬家酒店,向著蕪州城方向而去。鎮元子看著隨先生地座位也微微嘆了一口氣,他與玉皇大天尊的修為不分上下,都是金仙境界的極致,但今天玉皇大天尊卻高出他一線,看破了他沒有看透的玄機。
鎮元子站起身朝鐘離權一拱手:“告辭了,有閑暇再來萬壽山,鎮元時刻歡迎!”
這些人走了,桌子上卻沒空,留下了一堆堆金錠、金塊、金沙,是這十天的茶錢與酒錢,以黃金等量相付,他們當然沒有一個會賴賬的。
梅振衣與開元三大士已經落到慶教寺門前的空地上,面對面的站著。一左一右兩座七層無頂方塔相隔十丈,在夜色中靜靜的矗立,被眾仙家地力隱去,凡人不可見,只有仙家神識才能發現此處一夜之間憑空多了兩座塔。
這么高大的建筑,就算凡人能看見,也分辨不出區別,但此刻以仙家神識掃過,會發現東邊那座塔上多了一塊磚。放的位置不是很準確,微微有些歪斜,也沒有在塔身上砌好,就似雞鳴時眾仙家封住了雙方的法力,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前一瞬匆忙落下。
這塊磚不是梅振衣放地,真地不是他放的,在眾仙界高人面前,什么人能搞出這種花樣呢?梅振衣心中有數,自己也并未違反演法地約定,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再嗦了,他什么都沒解釋。
善無畏面沉似水,猶張八臂,這個結果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番演法他一讓再讓給足了梅振衣面子,眾仙界高人事先也推斷了不分上下地局面,最終梅振衣居然贏了!
“老僧這就返回長安,終身不再涉足蕪州,有你在時,不動尊明王不于人間顯圣,以此雙塔為證。”良久之后善無畏緩緩開口說道,然后合什行了一禮,轉身就走,金剛智與不空緊隨他的身后一言不發。\\\\\\
“國師慢走!”眼看善無畏的身形就要消失在西方道路的遠處,梅振衣拱手長揖打了聲招呼。
“梅真人不必客氣!”善無畏沒有回頭。行走中狠狠的一跺腳,收回了多出的六只手臂,身形又恢復了正常。
這一腳跺的好重,就聽轟然一聲響,慶教寺頃刻坍塌成為一片碎磚瓦礫,而梅振衣也被地上傳來的一股大力震飛到天空。神識晃動查覺到東邊那座塔陡然間大了一圈,雖然這一圈地尺寸很小。凡人肉眼幾乎分辨不出來。如果從善無畏跺腳的地點向這邊看來,由于視覺的透視誤差,這兩座塔顯得一模一樣大。
善無畏一路北上。回京復旨時已是次年正月,他向皇上李隆基請辭國師要返回印度,李隆基未準。于是善無畏在長安閉門不出,三年后圓寂,在人世間共九十九年歲月。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梅振衣被善無畏一跺腳震飛到天上,未再落地,轉身沿九連山脈方向飛去。他沒有徑直回青漪三山,經過妙門山上空時突然落了下去。身形隱入一處溫泉旁的巖壁中。
巖壁中居然有一座小小的修行洞府,洞府中的法座就像鄉下巫婆做法時搭的臺子。梅振衣隱身而入立刻祭出黑如意,龍魂霧影盤旋而出隔絕了內外聲息與神識,然后祭出拜神鞭一抖,啪地抽在地上,喝道:“你出來!”
就聽哎呦一聲,拜神鞭里鉆出一道無形的陰風,在地上提溜一轉化成提溜轉的身形。
“你是什么時候躲進拜神鞭地?”梅振衣沉著臉問道。
提溜轉縮著肩膀、抱著手、低著頭,眼睛偷偷往上瞟。就像做錯了什么事一般弱聲說道:“兩天前,你進玉真公主房間說話,未帶隨身法器,我就鉆進去了。”
梅振衣:“你在拜神鞭里躲了兩天兩夜?”
“嗯,就想看熱鬧。”提溜轉的聲音就像蚊子哼哼。實際上連蚊子哼都不如。因為平常人根本聽不見。她見梅振衣沒有繼續責問之意,膽子又變大了起來。抬頭道:“有什么不好嗎?既然演法,就要全力求勝。你本來就是這么想的,況且你并未犯規。”
提溜轉說的對,梅振衣并未違反演法的規矩,他回答善無畏的話是“以演法之規,我同意你方三人聯袂下場,只要我方不超過三人則可,難道站在你面前的對手,超過三人了嗎?”他與提溜轉是兩個的確沒超過三人,提溜轉也是青漪三山弟子。
聯袂演法須是修為一體之人,而提溜轉與梅振衣地修為完完全全一體,別忘了她的修為是怎么來的?
陰神之身無形,也無法服用各種靈丹,梅振衣以神農百草鞭術,將它的陰神之身與九轉紫金丹同時化入鞭中,凝結成實形,相當于煉成了一枚舉世獨有的“九轉紫金提溜轉丹”。也就是說提溜轉完全可以與拜神鞭化為一體,如果不動用這件神器施法,連梅振衣自己都察覺不出來。
提溜轉擅長潛伏行跡,曾躲在巖壁中,梅振衣的仙家神識也沒發覺,但鐘離權發現了把她揪了出來。而當她與拜神鞭化為一體時,連鐘離權都發覺不了,除非親自使用這根拜神鞭,或者與使用這件神器的人相互斗法。
偏偏善無畏并未與梅振衣相互斗法,他們只是各自演法造塔而已,旁觀者比如鎮元大仙也沒有發現其中的玄妙,倒是隨先生眼界高出一線,竟然看出端倪來了。
隨先生是否看見了提溜轉?這不太可能,因為提溜轉當時的情況就是與拜神鞭一體不分彼此,她相當于為法器增添了一種奇異地妙用,隨先生看見的應該是提溜轉偷摸煉的那塊磚。\\\\\\演法剛開始的時候,梅振衣祭出拜神鞭沒入敬亭湖中感應湖底淤泥,以此為引施展神宵天雷術隔空攝來淤泥煉塔磚,提溜轉趁機也在湖底取了一大塊淤泥。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那一瞬感應到提溜轉躲在里面,因此眼中神色一變,但此時演法已經開始無法中斷,他也就顧不得理會了。
等演法正式展開,那種力籠罩地場合,提溜轉小小地陰神地仙自然無法再隔空取物,她只以那一塊淤泥煉成了一塊青磚,但是根本就放不下去。所以隨先生會說:“其實梅振衣一直就多一塊磚。”
等到演法聞雞鳴而止。諸位觀戰的金仙、菩薩心念一起封了場子,也等于阻斷了雙方地力,包括拜神鞭中提溜轉的法力,梅振衣將無形鞭梢從塔上收回地時候,那塊早已煉好地磚就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塔上。因為這塊磚,梅振衣贏了。
“梅公子,既然贏了。你為什么不開心?難道是我做錯了嗎?”提溜轉見梅振衣面帶憂色沉吟不語,忍不住又問道。
梅振衣嘆了一口氣:“不,你沒做錯什么。但是你那一塊磚將我推到了一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清風仙童以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都沒有做到的事情,讓我給辦到了,而我本無那種修為,你可知道后果?”提溜轉:“沒有那種修為就煉唄,胡春現在也沒有上天庭劈山救人的修為,你不是也準備幫他嗎?至于后果,演法論高下已定,誰還能找你算帳嗎?”
梅振衣又嘆了一口氣:“算帳當然不會。約定也會遵守,但眾仙界高人推斷的結果是不勝不負,命人登門帶話,其實就是一種勸誡,而我未聽從。往后我若有事,佛國除了韋馱天之外,也再難求他人了。而天庭眾仙若想幫我,恐也有所顧慮。”
提溜轉突然變得有些激動,原地轉了一圈搖頭道:“勸誡?那是勸誡善無畏的不是勸誡你地。誰都沒認為你會贏,連你自己都沒料到,不勝不負就是給你面子,好下臺階了結此事。”
梅振衣又長嘆一聲,這已經是他連續第三聲嘆息了:“我本就沒想勝負。那只是他們的事。我只是盡力而為,最后卻意外而勝。不僅是我的意外,而且也是漫天仙佛地意外。”
提溜轉上前抱住梅振衣的胳膊:“既然如此。你嘆什么氣呀?勝了又如何,敗了又如何?你這不就是盡力而為嗎,我與拜神鞭一體,與你有區別嗎?誰要是意外,就讓他們意外好了!”
梅振衣看著提溜轉若有所思,眉頭漸漸展開,最后竟然笑了,伸手摟住提溜轉一跺腳道:“嘆氣也嘆夠了,你說的對,勝了就勝了,誰要意外就意外好了!”
梅振衣飛出妙門山時,提溜轉又躲回拜神鞭中,若有人看見也不會察覺,他與剛才沒什么兩樣。梅振衣落到齊云觀后的齊云臺上,正是寅卯之交,本應公雞打鳴的時刻。他剛要進三山洞天,就覺得后脖子一緊,衣領被人揪住,人也被提到了半空。
誰能對他這么無禮,當然是師父鐘離權。梅振衣在半空縮著腦袋道:“師父,您老人家在這里等我嗎?”
“我不等你還等誰?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鐘離權在身后喝斥道。
梅振衣求饒道:“您老息怒,難道我演法獲勝是錯了嗎?”
鐘離權大聲道:“演法勝負,都屬緣法所致,當然沒什么對錯可言。但你要清楚,就你那兩把刷子,與不動尊明王相差十萬八千里,切不可因此狂悖不知恭敬,對方分明是相讓于你,明白了嗎?”
梅振衣在半空中也不掙扎,連連點頭道:“明白明白,弟子萬分明白!”
“明白就好!”鐘離權左手提著他,右手重重的敲了他一扇子,一道仙風升起環繞,又悄然發來神念問道:“最后那一塊磚,是提溜轉干的嗎?”
“正是,她躲在拜神鞭中,我事先也未察覺,您老好眼力,竟然看出來了。”梅振衣也悄然答道。
鐘離權:“我沒看出來,是猜地,我太了解那小鬼了,那種場合也只有她才能干出這種事,滿座高人之中,也只有大天尊看出了端倪,他未言明,你也就不必聲張了。”神念暗語的同時,他又氣哼哼的開口喝問了一句:“你還有大羅成就丹嗎?”
“我手邊沒有了。”梅振衣不解的答道,他的九枚大羅成就丹分成三份,知焰那里三枚,鐘離權那里三枚,自己這三枚服用了兩枚,又賜給梅毅一枚,鐘離權應該很清楚,何故有此一問?
“我保管的還有,你拿去一枚,挑個黃道吉日,服丹閉關清修。”鐘離權扔給他一枚大羅成就丹,梅振衣趕緊接住。
鐘離權又喝道:“你這點微末道行,怎能與仙界前輩爭鋒?高人自有高人的風范,人家是不屑與你爭勝罷了。快回山中閉門謝客,不能反省自己的修行所缺,就別出來給我丟人現眼!”說完話抬起一腳踹在梅振衣的屁股上,一腳把他踢進了青漪三山洞天。
鐘離權經常在徒弟面前吹胡子瞪眼,還總用扇子敲梅振衣地腦袋,但是凌空起腳飛踹還是第一次,聽他老人家的意思,分明是“罰”梅振衣于青漪三山中禁足不見外客。
鐘離權剛剛一腳把徒弟踹入三山洞天,姿態好不威風,就聽齊云臺上有一女子的聲音道:“東華上仙,我來的真不巧,有急事要告訴梅真人。”
來者是綠雪,這位樹精從不愿離開敬亭山,上一次出山還是因為明崇儼之事,已經是五十年前了,此刻卻又一次出山來到青漪三山洞天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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