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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十五卷:雙塔寺
善無畏轉身朝著敬亭山上道:“仙童,你明知我不會回頭,何苦有此一問?梅振衣設三關攔路,你呢?”這是仙家傳音之語,凡人不得聽聞。\\\\\\
清風沉默良久,緩緩道:“若向前推演,你選址在此立寺,因由已起,若再述前事,各教立道場于蕪州,已無法推演了。國師此來,想論因果對錯嗎?”
善無畏搖頭道:“非也,那一箭既出,論不清。我不談此事,只奉旨消山神,緣起緣滅。”
清風:“綠雪留我之時,難免今日之事,那一箭,等同為我射出。”
善無畏:“今日我落筆削爵而已,不欲糾纏。”
清風長嘆了一聲:“善無畏,你若一步踏入此山,便是不動尊明王,我若不欲與明王結怨,就該讓你削了山神位,能否問一句,一筆批下,綠雪會有什么結果?”
清風以仙家妙語聲聞喝破了一個名號“不動尊明王”,善無畏不動聲色反問道:“仙童精擅推演,為何還要問我?”
不答就是答,妙語聲聞中梅振衣已經知曉,倘若善無畏一筆批下,首先會削了綠雪的山神位,斷了她的原身與整座敬亭山地氣靈樞的聯系,其次也會一筆削了她這些年身為山神的修行功果,修為仍如四十六年前那個茶樹精,與山神有關的一切緣法徹底斷絕。好大的神通啊!這么做究竟會給綠雪帶來什么折損?誰也說不清,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讓一個已經長大的成年人,只擁有童年時代的力量,可不是意味著回到童年。
清風沉吟良久又道:“綠雪為我與明月守護道場近半百年,以山神之功護持金仙洞府,若因為一句交待招此折損,其責在我。”
善無畏:“仙童想怎樣,要貧僧不奉旨嗎?”
清風:“我既不能讓綠雪承責,也不能阻止你落筆,明王。你上山吧,除你我之外,世上仙家此刻莫再入敬亭。”這一句話將梅振衣等其余的人都攔在了山外。
善無畏一整僧衣提筆上山。洞府結界自開。蜿蜒小徑呈現。善無畏沿路而上。已經來到了半山地綠雪神祠前。他只看了法壇上地神像一眼。腳下并未停留。只往深山而去。身形在斑駁地竹影中穿行。出竹林、入野桃園、過望天石。已進入敬亭幽
幽谷深處郁郁蔥蔥草木環繞。似乎沒有盡頭。怎么也走不到山神洞府地中樞神木林。善無畏一跺腳。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條路。山谷就象霧影被吹開。又象被另一片霧影包圍。周圍地景色蒙朧間一變。他還站在同一片山谷中。但空間似乎不同。
前走幾步。四周群山之間一片空曠地正中央。有一株兩丈多高地茶樹。這棵樹與其它地大樹不同。它地身姿并不是魁梧而是秀美。片片碧綠而細長地葉子窈窕舒展。嫩綠地枝條疏密有致。樹干不是很粗。在山谷中亭亭玉立充滿神韻——這就是綠雪原身地本來面目。
善無畏也變了。面露忿相。左右共有八只手臂。持劍、持索不一。第二只右手持著一只朱砂御筆。走上前去提筆繞樹一圈。在樹身上畫了一道朱砂。
眼見落葉紛飛。茶樹迅速地枯槁。然而善無畏卻眉頭一皺——隨著枯槁凋零。這棵樹從眼前消失了。包括這一片山谷又像霧影吹開。恢復了剛才地樣子。這是清風地力移轉神通。善無畏雖批中了樹。清風卻把綠雪原身給移走了。只顯示了枯槁幻象。
清風地移轉之功冠絕天下。想當年移翠亭庵出山。連觀自在菩薩神識依附地座像都給送走了。更早地時候他還與鎮元大仙合作。在明月地幫助下。將天地靈根完好無損地從昆侖仙境移到了五觀莊。現在于山中移轉綠雪原身當然輕車熟路。
不僅于此。他還移轉山勢。使善無畏找不到神木林。這時清風地聲音傳來:“筆已落,皇命已完。國師可以回頭了。”
善無畏喝道:“你喝破不動尊明王,國師可回頭,明王可回頭嗎?如此花巧手段非善了之道,莫自欺欺人!”
“我只是讓你完成皇命而已,剩下的事,是我與明王之間了。”清風說了這句話,之后再無聲息。
善無畏一步邁出,方向未變,但眼前所見整座山都在旋轉,他八臂齊張喝了一聲,山形立止,再一步踏出,又進入一片廣袤幽谷,幽谷中又見一棵兩丈茶樹,他找到了清風移轉綠雪原身之地。
仍然大步上前繞樹一圈,提筆批罷,這棵樹落葉凋零消失在眼前——又一次被清風的大神通移走,只顯枯槁幻象。借著山勢變化,善無畏又不知到了山中何處。
這是一場兩位高人間地奇異斗法,清風沒有一絲一毫攻擊善無畏的舉止,而是幫著綠雪原身躲避。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這兩人之間的演法不似清風與加百列相斗那樣玄奇,清風攜綠雪躲避,善無畏破法尋找,都是力之間的較量。
善無畏要上山批樹,得找到這棵樹才行。
這一番斗法時間不長,只有一天一夜,清風運轉十二時方位,善無畏邁步破法,連批十二株茶樹,都沒有真正批中綠雪。到了第二日午后,善無畏再一次隨山勢移轉,邁步進入神木林時,只看見清風仙童銀絲羽衣飄蕩,正站在茶樹之前。“仙童,十二時方位移轉皆破,無所可避了。”善無畏提筆上前說道。
清風沒有答話,長嘆一聲向后便退,竟然消失在茶樹之內。這回輪到善無畏怔住了,提筆未落,立足樹前開口問道:“仙童,你何苦如此呢?”
“我承其責,請批我身。”清風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善無畏這一筆如果落下去,批的不僅是綠雪,而且也是清風的本尊法身。蕪州風云匯聚,各教、各派之間不論有多少明爭暗斗。表面上并沒有起大沖突,但此時這一支筆,卻等于將沖突公開化了,善無畏落還是不落?
“明王,本若無情,就不必留情。”清風的聲音又傳來。
“清風。你早知如此嗎?”善無畏問了一句。
“然。”清風答了一個字。
善無畏點了點頭,一筆落了下去,繞樹一圈留下一道朱紅色的記,再看他手中筆朱砂已用盡,筆毫成了純白色。
清風地身形從樹中走了出來,樹身上那一圈朱砂跡也消失不見,他面無表情的對善無畏道:“你只能來找綠雪,而那一箭的應該由我擔責,此事已了。謝謝你這一筆!……但從廣教寺選址定,到敬亭山朱筆落,你自己也應有承擔。休怪他人不客氣了,下山!”他的語氣有逐客斥責之意。第二天午后,突然感覺到一股力澎湃涌動從山中傳來,隨即消散于風中,然后敬亭山地外圍結界消失了。只見善無畏手中無筆,從山道上飄然而下,神情很凝重,甚至對山門前的梅振衣視而不見。徑直往慶教寺方向去了。
梅振衣仙家靈識敏銳,忽然聽見山中傳來了綠雪的哭聲,心中一驚飛天而起趕去查看。
在綠雪神祠外,清風據坐于地,背靠一棵碗口粗的青竹,面色慘如淡金,額頭布滿了冷汗。定睛一看其實他的臉色沒變,也沒有出汗,但在仙家神識中卻有這種錯覺。綠雪跪在清風地身邊。雙手牽著他地一只衣袖,正在哭泣,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落下。
本以為是綠雪出事了,現在看綠雪無恙,而清風不對勁,梅振衣失聲問道:“綠雪,仙童怎么了?”
綠雪含淚伸手解開了清風的衣襟,這銀絲羽衣是金仙法力所化,她小小茶樹精怎么能解得開?然而卻解開了。只見清風的腰間有一道醒目的朱紅痕跡。環腰一圈宛如貼身束帶。
“金身猶在,不動尊明王這一筆。削去了我一千三百年的金仙法力,若朱砂跡不消,我無法恢復。梅振衣,恐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幫不了你什么了。”清風睜開眼睛答道,聲音異乎尋常的虛弱。
這句話換個人可能聽不懂,比如綠雪就不是很明白,而梅振衣身為真仙卻了解其中玄妙。修為是削不掉的,除非所行與心境自損,但仙身也可能受到損傷,比如梅丹佐在敬亭山一戰損了本尊法身,躲到昆侖仙境養傷二十三年。
清風此刻地情況并不是本尊法身有多大損傷,而類似于另一種特殊地情況,比如梅振衣在彭澤湖斬黑龍,一百二十八記神宵天雷,最后神氣耗盡一頭落下云端,后來回山修養了小半年才恢復。
可曾見過清風出現過這種狀況?沒有,對他來說幾乎不可能出現,就算是加百列與清風在天國演法,分出勝負也沒這么夸張。清風究竟修行了多少年?梅振衣不清楚,但自從他到了聞醉山天地靈根下時,就已是仙人,迄今已有一千九百零二年,成就金仙也有一千三百多年。
善無畏怎么做到的呢?梅振衣并不清楚,下意識地伸手扣住清風地脈門問道:“你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怎會這樣?”
清風淡淡答道:“我也不知要多長時間,自從于玲瓏塔上察覺變故,我就料到會如此,是我自取。”
聽到這番話,綠雪淚水更多,撲簌簌順著臉頰滴落,在一旁答道:“仙童托舍入我原身,受了善無畏批樹一筆,除了敬亭山洞府外圍結界消失,我無恙,但仙童卻變成了這樣。”
清風抬手試了綠雪的一滴淚珠,抬頭看著她道:“莫再流淚,你為我所流之淚,我終究要相還,再哭下去,怕我還不起。”
這一句話讓綠雪不敢再哭了,暫時止住悲聲。清風又轉頭說道:“梅振衣,當年你送我一座山,我也借你之手得到了大羅成就丹,除此之外。這些年來我是否幫過你很多?”
“那是當然。”梅振衣連連點頭說不出更多的話,清風到底惹了多少麻煩又幫了他多少忙,連梅振衣自己都算不清。
“這一筆,為何如此之重?”梅振衣問了一個很不解的問題。
清風:“我的法力太強,這一筆不得不重,否則落不下去。……暫莫談這些。能否請你幫一個忙?”
梅振衣:“請說。”
清風聲音很淡很虛弱,說出的話卻很震撼:“逐客,有你在時,善無畏不得涉足蕪州,不動尊明王不得顯圣人間!”
“好!”梅振衣一口答應下來。以他的修為如何與善無畏相比?但清風話語中帶著一絲微弱的神念,告訴他一件很玄妙的事。
善無畏那一筆,削去了清風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朱砂跡不退他便不能運用靈臺化轉之功,本尊法身地損傷也難以恢復。但清風也不是白挨這一筆。只要朱砂跡不退,不動尊明王落下這一筆地力就凝聚不散。
經此削減,再加上善無畏這一世九十余年的修行。梅振衣能否與他一斗?能!動手的結果也很玄,但清風已經開口,梅振衣一定會答應,不論是為了報恩還是其它的原因。
清風又說道:“你有殺伐心,亦有隱忍心,曾在昆侖仙境開辟無名山莊欲躲清靜,但還是不得清靜,那就自尋清靜吧。”
這話說的很對,自從梅振衣把清風帶回蕪州。這里就成了表面平靜的漩渦中心,各教紛紛在此立道場插上一手,企圖以大神通推演局面,梅振衣成了一枚棋子。梅振衣一直在隱忍,直到善無畏立廣教寺,梅振衣干脆去了昆侖仙境開辟無名山莊。
而如今地正面沖突終于發生了,清風要梅振衣下逐客令也有道理,理論上山神已削,不必再談綠雪的事。但以修行人論。善無畏將道場立在金仙洞府門口,清風要逐地不是慶教寺這座廟,而是善無畏,或者直接說是不動尊明王。
這已經與圣旨無關,也與善無畏人間國師的身份無關,純粹是修行人之間相論了。清風已無余力,卻讓梅振衣幫忙,或者說給了梅振衣一個出面攆人的機會。梅振衣一個小小的飛升不久的仙人,卻要去驅逐不動尊明王。這件事的影響可太大了!
梅振衣在清風面前下拜道:“此事是我自己想做的。不能算幫仙童地忙,是仙童付出大代價在幫我。”
清風勉強一揮袖:“那好。你就去吧,不必擔心我,這是我證金仙境界的極致,所難免地劫數。無事莫再來找我,有事地話,找我也沒用。……綠雪,送我去神木林。”
綠雪抱著清風起身,向深山中飄然而去,這位曾叱詫風云的金仙,腰間纏繞著不動尊明王地力,此刻連路都走不動了。
梅振衣飛出敬亭山,徑直來到慶教寺上空,在云端上朗聲喝道:“不動尊明王,請現身一見。”
“這里沒有不動尊明王,只有老僧善無畏。”善無畏的神念傳來。
“云端之上,仙家妙語聲聞,如此稱呼你也無不妥,不論你是何皮相,請現身一見。”梅振衣毫不客氣的答道。
眼前風云變幻,善無畏的身形憑空出現,雙手合什道:“敬亭山神之事已了,梅真人還有何指教?”
梅振衣:“此事已了,那么前事皆消,你還要留在此地嗎?我是來逐客的!”
善無畏:“因何逐客?”
梅振衣:“不談圣旨,不談你的國師身份,不談腳下這座寺院,就以你我兩位修行人論。我將敬亭山送給清風為金仙道場,你卻擋在山門前立大毗盧遮那法座。俗話說行事擔責,我不能送人家這樣一座金仙道場,故此前來驅逐!”
善無畏:“你是自己要來,還是為清風來?”
梅振衣斬釘截鐵道:“是我自己的事。”
善無畏一指腳下地慶教寺:“此寺已立,若以修行人爭端論,當演高下,你要與我動手嗎?”
梅振衣點頭道:“不錯,依自古修行之規,既然是我上門,那就由你劃道吧。十日之后,我當登門請教。”
說完這句話,梅振衣轉身正要走,善無畏又道:“幾人出手?勝負又如何?”
“屆時再談,今天只是告訴你一聲!”梅振衣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飛天而行尚未回到青漪三山,就覺得腦后生風,一股凌厲的法力拍了下來。梅振衣早有警覺,卻并未躲閃還擊,一縮脖子叫道:“師父,您老人家輕點!”
鐘離權出手卻很重,一扇子直接把梅振衣從天上拍了下來,落入妙門山中。梅振衣剛落地,鐘離權也落在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臭小子,你吃錯藥了?竟然要與不動尊明王約戰,將他驅逐?……我正在萬壽山與鎮元大仙飲酒,被你驚下了界!”
梅振衣作揖道:“無奈,正想稟報前因后果,并非狂悖,而是當有所為,卻驚擾了你老人家。”
鐘離權扯著他衣襟一直未松手,胡子翹著,瞪大眼珠子道:“莫說師父我,漫天神佛全被驚動了。包括鎮元子在內,各菩薩、金仙,于世間有緣法者幾乎全部下界,都到了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