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上傳章節南魯公府后院,清靜小園之中,牡丹花叢新葉已發,枝頭有花朵吐蕊,但一眼看去,卻有蕭索衰殘之象,與城外山野中的牡丹花生機盎然的感覺截然不同。白牡丹站在最高的一叢花樹陰影下,仍然以玉骨扇為簪,手中的紫石芝已呈灰白之色。
“白牡丹,你怎會衰弱如斯?”梅振衣一見到白牡丹,就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臉色劇變問道。
白牡丹的笑容很淡,淡的就像快要消失的云煙:“我留住最后一口元氣,就是想見你一面,你終于回來了。”
梅振衣抓住她的肩膀:“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在城外見到滿山牡丹花開,入城時聽說洛陽牡丹被赦,究竟發生了什么?”
白牡丹被他搖晃肩膀有些站不穩,輕輕的靠在了梅振衣胸前,指著牡丹花叢道:“洛陽城外山野牡丹花開,我也聽說了外界的消息,此事其實與牡丹被赦無關,而是我用盡全部的法力與此生殘存的元氣,將牡丹花移出洛陽城于山野中破土而出,別忘了我是花神,還能做到這些的。”
梅振衣的聲音已有些哽咽:“白牡丹,你為什么這么傻?這么做又是為了什么,我明明可以救你的,只要再等兩年時間!”
知焰在一旁說不出話來,她也看清楚狀況了,如今別說沒有九轉紫金丹,就算有九轉紫金丹也救不了此時的白牡丹。白牡丹一世修為已經散盡,如今留在小院中的這位花神,只是一個虛弱的、形將消亡的殘留形神。
白牡丹在梅振衣懷中仰望著他的臉,柔聲問道:“梅振衣,你救我,又是為了什么?”
梅振衣:“不為什么,就是不想你死。”
白牡丹:“我也不為什么,就是不想洛陽牡丹絕跡。”
梅振衣:“洛陽牡丹絕痕跡,世間還有牡丹,可是你自己呢?”
白牡丹:“我就是洛陽牡丹。你能救我,但是能救得了洛陽牡丹嗎?上次西苑牡丹未開,我告訴你花神有花神的尊嚴。而你也應該明白。花神還有花神的心愿,我不會獨存的。如今我將去,但洛陽牡丹仍在,這便是我的心愿。”
梅振衣:“你為什么不等我?”
白牡丹:“其實這怪不得別人。甚至也怪不得武后,清風仙童與隨先生上次就看出來了,我天年已盡大限將至。……我問你,一世修行定能成仙道嗎?”
梅振衣:“修行者眾,成仙者寡。但總有希望。”
白牡丹:“若不成仙道。去向如何?”
“重入輪回。”梅振衣眼前已經有點模糊了,卻盡量忍住沒有流下淚來。
白牡丹:“就算你煉成了九轉紫金丹,讓我從花叢中脫身,能跳出生死輪回嗎?紫石芝有續命之功,無非讓我如凡人般多活幾年,而洛陽牡丹將絕跡,你若是我,該如何決擇?”
梅振衣抱住了她:“你不要再說了。”
白牡丹:“不,我一定要把最后地話說清楚。你之所以傷心。是不愿看見我離去,但人間這一幕你終究要看到。你畢竟也未成仙。還沒有超脫心境,修行隨緣,結緣也隨緣,眾生之生死輪回,是不能勉強的。你只看見面前的我,難道忘了這小園外地輪回眾生嗎?”
梅振衣:“你也未成仙。”
白牡丹:“是地,我也未成仙,這只是我臨終之前的一點感悟。……梅振衣,我在風塵中數百年,還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你為我做的這些事,不是因為牡丹國色,我不知道該失望還是該高興?失望也罷高興也好,梅公子這番恩情,只有等到來生有緣再報了。轉載自我看書齋”
白牡丹究竟出了什么事,說起來就話長了。修行有成有不成,成者寡不成者眾,強如昆侖仙境地離離,出神入化修至世間法盡頭,仍然在天劫中隕落,世間其它修士就更別提了。白牡丹雖有脫胎換骨修為,已在人間數百年,但壽數也有盡頭。
上次在花魁宴上,清風與隨先生看出來了,直截了當的告訴她壽數將盡,白牡丹自己也心里有數。后來在與梅振衣獨酌之時,講了洛陽街頭算命人的故事,算是一種暗示吧。
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武后將牡丹貶出洛陽,這等于削去了花神的修行根基與大半法力。幸好梅振衣有準備,在南魯公府后院弄了這么個清靜小園,讓白牡丹有藏身之處,因為他地關系,隨先生、清風、觀自在菩薩都插了一手,為白牡丹續命。
白牡丹大限將至不是意外,洛陽牡丹絕跡是個意外。花神有花神地尊嚴,武后在西苑下法旨時,牡丹花就是不開,但花神也有花神的心愿,她不愿意看到自己離去之后,洛陽牡丹從此絕跡。
所以白牡丹做了個決定,將殘存的法力與元氣全部散盡,同時將紫石芝中的生發之氣也用盡,在洛陽城外的山野中破土而出為牡丹花,這是花神的特異神通,是她一生最后一次使用。
當然了,她還有另一個選擇,就是躲在清靜小園等梅振衣來救,九轉紫金丹移換爐鼎成功,白牡丹雖然失去了大半的修為法力,卻可以離開此地,像個凡人那樣安安穩穩再活幾十年。但是白牡丹沒這么選,她選擇了人去花留。
至于洛陽城外山野中牡丹花開,恰好是武皇大赦天下之時,僅僅是個巧合,因為白牡丹不能再等了,她的法力正在不斷消退中,再等下去就無力讓牡丹花在洛陽城外破土,于是做了不久前決定。....
當年西苑中的牡丹花不因武后地法旨而提前開放,如今洛陽城外地牡丹花開放,也與武皇登基無關。這就是她這樣一位花神所追求的心境。
白牡丹提醒梅振衣地那番話說的也很透徹你也不是神仙,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讓你身邊所有親近之人都成仙,連佛陀太上都勉強不得,你必須要面對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梅振衣已經說不出話,抱著白牡丹。想流淚卻強忍著,身體在微微發顫。知焰眼圈微微有些發紅人還算平靜,。上前輕聲道:“白牡丹。你還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白牡丹:“有兩件事希望梅公子能答應我。”
梅振衣:“你說吧,我聽著呢,只要我能做到。”
白牡丹:“不是要你做到,而是要你別做什么。第一。你不要因為我去與武皇結怨,你雖有修為但也不是對手,更何況人間還有你的梅氏家人。第二,希望你閉上眼轉過身去,我不想你看到我離去的樣子。”
梅振衣不能答話。知焰輕輕上前扶起白牡丹。一推梅振衣,讓他轉過身去。只見花叢下地白牡丹黑色長發緩緩飄起,漸漸變成灰白的顏色,她的容顏就似花朵瞬間枯萎,緊接著身形如煙消散,小園中地花瓣如雨灑落滿地。
花瓣落在梅振衣地頭上、臉上、身上,當他轉身睜開眼睛時,白牡丹已不在人世,滿園的牡丹花叢全部枯萎。紫石芝落地化為粉末。塵埃中只留下一柄落滿殘花的玉骨扇。
梅振衣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眼淚奪眶而出。知焰也半跪下身子抱住了他的腦袋。梅振衣悲從中來,在知焰懷中放聲大哭。哭聲傳不出小園之外,小園中花枝枯萎,而洛陽城外地牡丹綻放山野。
穿越以來,梅振衣曾有兩次大哭,第一次在兩軍陣前,第二次在清靜小園中,巧合的是知焰都在場。第一次知焰是來救他的,正在與左游仙斗法,第二次知焰已是他的道侶,將他抱在懷中。淚水已打濕知焰的衣襟,她柔聲勸道:“振衣,莫要太過傷心,白牡丹已入輪回。”
修行追求超脫生死,要將生死看透,但這不等于冷血無情!他畢竟沒成仙,就算是仙人也有落淚之時。他與白牡丹之間談不上太多地男女私情,就是有那么一種莫名地難以割舍的掛念。他也知道白牡丹還有來生,至少一千二百年后人間有一位付小青。但他越這么想,淚水就越發止不住。
身在局中難免有看不透的地方,當初他去昆侖采藥之前,清風就曾說過:“早知你會去,此去可能會有些波折,你想救治白牡丹盡力則可,若實在不行也不要太過失望。”以清風的修為眼力,看白牡丹的心性比梅振衣更透徹,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就連梅振衣身邊的知焰仙子,恐怕也能猜到可能會有這個結果。
但是這些人并沒有阻止梅振衣為救白牡丹的一切努力,相反,還在盡量幫忙。推演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盡力愿為,才能不留遺憾。
梅振衣在小園中哭了整整一夜,有很多事他也想明白了,但仍然傷心就是想哭。
人的想法是會變地,比如梅振衣第一次見到何幼姑,無非是想她在有生之年盡量少受病痛之苦。等到他修為越高,期望就越高,煉成九轉紫金丹有望,也開始想給她移換爐鼎。這倒沒什么錯,但有一點,梅振衣地本事再大、手段再多也不是無所不能,只能遇事盡力而已。
第二天離開小園,紅著眼睛去拜見父親,南魯公見兒子這副模樣也吃了一驚,知焰小聲的告訴他:“白牡丹不在了,振衣很傷心。”梅孝朗便不再追問,只是留下兒子在府中多住兩天,每日散朝回家與兒子一起閑聊飲酒。梅振衣地心情一直很低落。
他們在洛陽南魯公府大概留了十天左右,臨去前南魯公對兒子說:“你早已年過二十,應行冠禮賜字了,這次來的正好,就在洛陽邀集長輩行冠禮。”
古時冠禮是要有長輩在場的,還有個賜字的儀式,古人有名有姓,還有字有號。現代漢語已經混淆,但在傳統中,“姓名”與“名字”是兩個概念。柳伯舒門生狄仁杰恰在京中,也參加了梅振衣的冠禮,賜字“放為”。
經過這個儀式,他就算可以自立門戶的了,姓梅名振衣字放為。因為他曾拒絕為朝官,同時又是修仙之人,這個字起的還很貼切。古人的字與名是有聯系的。不是隨便取的。梅振衣的名與字都出自《楚辭•漁父》中地一段典故。
冠禮之后,梅振衣與知焰離開洛陽,行至城外,見山野中點綴的牡丹花樹。他忍不住悵惋駐足。知焰道:“振衣,波若羅摩花開還有兩年,你既然在洛陽留了這些時日,也應該回蕪州探望家人,然后再去昆侖仙境接阿斑。”
梅振衣點頭道:“理應如此。但我想在這里坐一夜。”
知焰:“那好吧。我陪著你。”
他們在一叢牡丹花下坐了下來,晚風微涼吹過花叢,山野中有淡淡的清香。當滿天繁星閃爍地時候,梅振衣站起身來回望著遠處地洛陽城。知焰嘆息一聲道:“你是不是想闖皇宮?白牡丹臨去之時求過你不要這么做。”
梅振衣:“我就是覺得心里憋得謊,想當面質問武皇。”
知焰:“以你的修為闖不進去,就算你能見到武皇,又想怎么辦?”
對啊,梅振衣就算見到了武皇,又能說什么?說武皇不能下旨讓西苑花開?還是說她不能貶牡丹出洛陽?就算不該貶吧。如今已赦。身為帝王這種事很平常。就算她不是帝王,以人間法度而言。能怎么追究?
如果說不平常之處,就是洛陽有個花神白牡丹。白牡丹大限已至,這不是武皇的責任,但假如沒出這件事,白牡丹可能享盡天年而去,洛陽牡丹也無絕跡之患。武皇之舉,造成的后果就是讓白牡丹在大限來臨之時提前散功,讓牡丹花在洛陽城外山野中破土而出。武皇多事未必知情,而白牡丹知情卻自擇。
梅振衣想來想去,總覺得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對勁。身為人間帝王,武皇有出神入化神通,又執掌人皇印這種神器,以神通下地圣旨,所作所為就變了性質,世間行事卻無法以世間法度衡量。有一個朦朧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糾結,一時之間卻想不明白。
知焰在一旁提醒道:“真要去的話,切不可露出本來面目,否則會連累你梅氏滿門。”
梅振衣下意識的答道:“我就是這樣想的,所以先離家出城。”說話地同時一揮拜神鞭,鞭身化為白霧收走了面前地幾朵牡丹花,然后白霧從自己周身卷過又縮回袖中。再看梅振衣的臉上多出很多條詭異的花紋,連衣服都變了,渾身上下服色布滿了花瓣狀紋路。
這副模樣別說其他人,連知焰都快認不出來了,她噢了一聲又道:“我呢?你給我也變個樣子。”
梅振衣:“你不必去。”
知焰:“我雖不贊同你闖宮質問武皇,但你若一定要去,我也得去。假如沒有紫電、青霜聯手,到時候你一個人想逃都逃不掉。”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二位道友雖有神劍在手,一樣也是想逃都逃不掉的,去一人還是去兩人結果無差別,梅公子太小看武皇了。”不遠處的山坡上忽然傳來佛號之聲,一名灰衣老僧一邊說話一邊走了過來。
梅振衣與知焰大驚失色,立刻亮出了的紫電、青霜劍,定睛望去,來者是位熟人,就是曾奉旨到敬亭山封神的“沙和尚”智詵。梅振衣與知焰說話時未察覺到附近有人,因為智詵的修為境界遠高出他們二人。
智詵一見他們亮出了法器,右手在空中一劃,留下一道光芒殘留虛影,變化成一根月牙寶鏟,單手持鏟在一丈外站定,行了一禮道:“梅施主,我們又見面了,這位就是你的道侶知焰仙子嗎?老僧并非有意偷聽你們談話,又是路過,恰好聽見二位欲闖皇宮,又看見梅公子遮掩行藏,特意現身勸阻。”
梅振衣上前一步回禮道:“智詵大師,我也不想在此時此地與你遭遇。我僅僅是有進皇宮地念頭,并無謀逆之舉,也與其他人無關。大師既然聽見了,又想怎樣?是此刻進宮告密,還是就在此地拿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