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正文
梅振衣的話無疑給興奮的守望澆了一瓢涼水,守望卻沒有失望之色,反而笑著道:“世間有佛法,悟緣覺乘可渡苦海彼岸,奈何淵乃試煉之地,過奈何淵如渡苦海。如聲聞佛法悟覺緣乘境界,可來此歷苦海以求證果位。人非守望渡,乃佛法所渡。”
梅振衣:“過不去的終究過不去,葬身泥沼中的人何止上萬?”
守望:“本就在輪回中,入奈何淵,又入輪回去。”
梅振衣搖了搖頭:“守望大師,你知道為什么來這里的人越來越少了嗎?比如我,不是為了試煉苦海,僅僅是為了來此采藥。若修為不到,師父也不會讓弟子來,若修為已到,也不必特意來此。”
守望的表情像個孩子似的,既認真又天真,點頭道:“你講的道理我都明白,如今已不比當初鴻蒙之時眾修士行游四方俯仰天地而自悟大道,世間已有各種修行傳承,不必借此有形之奈何淵印證。……我當初的宏愿如今已成一種執念,但是你終于來了,我宏愿已滿執念已消,謝謝!”
梅振衣起身道:“大師有何謝于我?無論如何,我應該謝你才對!是你開辟了奈何淵,這確是我的歷劫機緣、前塵洗煉之淵。”
守望眨了眨眼睛道:“你說來采藥,龍空山上有什么藥啊?”梅振衣:“千大明砂。”
守望摸了摸光腦袋:“這是什么東西?我在龍空山這么多年也沒聽說過。”
梅振衣:“你不要笑話。所謂夜明砂,就是蝙蝠地糞便,而千大明砂。是白蝙蝠的糞便在巖洞中堆積千年后砂化的結晶。”
守望瞪圓了眼睛:“原來是這種東西,真難以想像!你不僅要過奈何淵,還要回去,不僅回去,還要往蝙蝠洞里鉆。來到我面前地萬人當中,也只有你一個!”
梅振衣:“我并非為歷苦海而來,只是為采藥而來,如果靈藥在苦海中。那就入苦海去采。沒有人進洞并不奇怪,但你說沒有人回頭,難道走過奈何淵的人都不回去嗎?”
守望反問道:“假如不是為了采藥,你愿意再走一遍嗎?”
梅振衣:“我當然不愿,走過來是歷煉,再回頭走就是自惹不痛快了,但這里還有別的路嗎?”
守望一指四周與山頂:“到處都是路,十妖王盤居龍空山也就是近三百多年的事,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路在山頂上。只要你能登上毒舌嶺巔峰。站在**上就會引來天刑礪雷,歷天刑可入西天佛國靈山凈土。”
梅振衣一聳肩:“說來說去,還是沒有別的路,無論如何我也要去采藥,然后原路走出奈何淵,我的道侶還在那一邊等我。……多謝大師的指點,在下告辭了。”
守望站起來一把攔住他道:“別著急走啊,你能過得了奈何淵未必進得了蝙蝠洞,就這樣往里闖,能有一萬只白蝙蝠把你哄出來。xx法力再強你能斗得過萬只異獸嗎?你剛剛劫盡苦海,且在此調息修養,待到黃昏時神氣完足,白蝙蝠已出洞。你再進去偷那……呵呵呵,那千大明砂。”
梅振衣:“大師說的對,我有些莽撞了,多謝您提醒!”
守望呵呵笑個不停:“跑到那里面去挖坑,滋味可是相當不好受,見面就是有緣,你先坐下,我給你講一講佛門四念處心法。也許對你能有用。”他連招呼都不打就給梅振衣發來一道神念。包含種種玄妙,梅振衣只得定坐聞法。
傳法完畢后。守望笑道:“你先歇著吧,我一千六百三十八年沒合眼,正想大睡十天十夜,等睡醒后也該離去了。”
梅振衣在幻法寺前靜坐調息,黃昏時山中傳來鋪天蓋地地嗡嗡之聲,他睜眼看去,奈何淵里飛出了黑壓壓一片白蝙蝠,將前方整個天空都遮住了,數量只怕不下幾十萬只。他暗暗咋舌,還好沒有直接往蝙蝠洞里亂闖,否則驚動了洞中的那么多的白蝙蝠,只怕還沒等進去,就被上萬只翅膀一起卷出來了。
再看守望和尚已經靠在門框上睡著了,懷抱著金瓶梅發出陣陣鼾聲,小臉紅撲撲的嘴角還流下了一絲口水。梅振衣向他行了一禮,退后,轉身,再度走入了奈何淵。
第二次來到奈何淵,梅振衣忽然想起了穿越前聽過的民間傳說,據說人死了到陰間,黃泉路上有座奈何橋,站在橋上能回望自己的一生,過橋之后就將再入輪回。這奈何淵的名字起真有趣,能走過去則成就地仙神識不滅,走不過去的話這里還就成了奈何橋。
能走過去的人自然不會愿意再來一遍,就算不怕,也不會給自己找罪受,除了梅振衣這種不得不回頭的人。奈何淵中地感受不必再多說,他走到峽谷中央,找了一個最大的山洞鉆了進去,初入洞口時有三丈多高,越往里走越狹窄,漸漸的就只有一丈方圓。
不時有白蝙蝠撲扇著翅膀飛過,偶爾被驚動向他發起攻擊,梅振衣小心翼翼施展護身之法,以妖王扣護住周身,并不還擊以免引起更大的聯鎖反應,就這樣硬著頭皮往里走。大約走了百丈之遠,眼前豁然開朗,走入一個巨大的山腹溶洞中。
此溶洞之大,在黑暗中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百丈高的頂端掛著密密麻麻的白蝙蝠,剛才已經飛出去那么多了,洞中竟然還有不少。靠近他的這一面洞壁上,除了他進來的這個入口之外。還有許多大大小小地孔隙,看樣子都與外面地奈何淵相通。
這里本應該是完全黑暗的世界,但溶洞地地面上卻有星星點點的**色微弱光芒。借著這些光芒,勉強能夠看清洞頂上垂下地鐘乳石以及地上伸出的根根石筍,梅振衣盡量不用神識去窺探周圍,以免驚動洞頂上棲息的白蝙蝠。
那紅色的微弱光芒就是白蝙蝠的糞便發出來的,這么多白蝙蝠在此棲息千余年,大量糞便堆積在溶洞地地面上,也不知積了多厚。地面上不僅有糞便,還有白蝙蝠的尸骨。歷年來因為各種原因死亡地白蝙蝠從洞頂上落下,留下無數地尸體。
溶洞內陰暗濕熱,氣息發出令人作嘔。盡管梅振衣斷絕了外息,以妖王扣護身什么都沾不上,但感覺也太惡心了,如果不是為了采藥,他絕對不會愿意來。
悄然潛行來到溶洞中一片相對開闊的地方,無聲無息地**紫電劍開始挖坑,有地仙修為的堂堂高人,竟然偷偷摸摸在尸骨堆上挖糞坑。白蝙蝠的糞便下面也混雜著歷年的尸骨。有的已經完全腐化,有地變成了一堆枯白的骨頭發出點點磷光,還有的因為埋藏較深變成了一具具干尸。就算曾行走江湖云游萬里,梅振衣哪經歷過這種場面?這時他才徹底明白守望和尚為什么要傳授佛門“四念處”心法。所謂四念處指的是身念處、受念處、心念處、法念處,具體的法門是觀身不凈、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心法的要訣首先在于一個“觀”字。
要入這種觀境,憑空想像很難,必須要尋找各種特殊的機緣,而梅振衣不需刻意去尋找,他已經在蝙蝠糞與尸骨當中挖坑了。眼前所見就是不凈之觀。
梅振衣剛剛走過奈何淵,身心經過徹底的洗煉,印證一個靈臺清晰的“我”,達到神識不滅的境界。轉眼間守望傳了他一種心法。從觀身不凈到觀法無我,又要他達到無垢無凈、無我無別地狀態,能夠心境如常的把這個坑挖下去,直至找到他想要的千大明砂。
所行便是所愿——這是梅振衣的修行所追求地心境,但在此刻的環境下,他很難做到“愿為”,只是“不得不為”,一動念即自損心境。
那守望的修為深不可測。彈指間推演已料到了這個局面。傳了他化解的心法,卻是佛門的一種修行。但是梅振衣挖坑的時候卻想到了另一個人。就是他的啟蒙上師孫思邈,孫思邈一生曾多次進入疫病流行之地,親手治療污穢腐臭,耐心細致毫無厭棄之色。
但孫思邈并不是在“觀”污穢,只是與平常情況下一樣診病療傷,面色如常心境也如常,這是醫家的修行,也是他所傳靈山心法“心如印”后更上一層地境界——精誠心。
四念處一類地心法,入“觀”境之后必須還要“堪破”,守望未言傳,只看梅振衣自己如何去破。梅振衣還真的給破了,堪破觀境地機緣還是在于挖坑。
層層尸骨和糞便挖開,這坑越來越深,越來越惡心難忍,但挖到七、八遲深之后,下面變得漸漸干燥與堅硬,白蝙蝠的糞便多年堆積在濕熱的環境中,又在隔絕于地底深處,漸漸成為一種**色的結晶體,這就是夜明砂。
越往下挖夜明砂層越是堅硬,普通刀劍器具恐早已磨損,幸虧梅振衣法力高深用的又是紫電劍這種神器,還能繼續挖下去。夜明砂的堆積也是分層的,一年就是一層,梅振衣一直挖到五丈多深,一共挖開了一千一百零二層。
當挖到三丈深之后,梅振衣的心境已經完全清靜下來,因為此時這個大坑也變了,從骯臟污穢變得明凈璀璨。四壁的夜明砂如細碎的紅寶石般晶瑩剔透,發出柔和悅目的光芒,似乎在無聲的告訴他,千百年之后一切所見都化成這個樣子。
梅振衣精通藥性,見越往下挖所見夜明砂藥性越好,但達到一千一百零二層之后,藥性不再有變化,也就不必再往下尋找了,就在此采取千大明砂。采到了靈藥,也堪破了四念處觀法。但他求證地卻不完全是守望所傳的無垢無凈、無別無我之心,而是孫思邈所傳靈山心法中的精誠心。
這個坑挖了多久?與走過奈何淵一樣,也是七天七夜。采得靈藥圓滿而回。處等著梅振衣回來,這一天終于看見道侶走出白蝙蝠紛飛的谷口。梅振衣的神色有些憔悴,他已經很疲憊了,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明凈,走出奈何淵周身上下一塵不染。
“振衣,千大明砂采到了嗎?”知焰柔聲問道。
梅振衣點點頭:“采到了。”
知焰:“你很累了,還有最后一枚生元丹,快服下休息。不要多說話,我為你護法。”說話的同時也把藏神真如佩摘了下來,親手給梅振衣貼胸戴好。
“你們是什么人,竟然敢來到此地!”靜坐一夜,梅振衣剛剛睜開眼睛,就聽前面有人大聲喝問,只見山野中走出十個奇形怪狀的**,各持法器來到近前。
知焰上前一步答道:“我是昆侖仙境的修士知焰,這位是我的人間道侶梅振衣,我們來奈何淵采藥。請問諸位道友是誰?”
“程妖王見仁”、“孫妖王見智”、“彭妖王見業”、“張妖王永均”、“姚妖王少杰”、“宋妖王時宏”、“段妖王如剛”、“謝妖王立全”、“肖妖王曉鳴”、“徐妖王勝治”——對面十個人從頭到尾依次答道。
這十人倒也有趣,答名號地時候自稱妖王,唯恐別人看不出他們的形藏。梅振衣聞言倒吸一口冷氣,這十位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龍空山十大妖王了,展開神識放眼望去,只見山野中妖風四起,有無數神氣波動,不知潛伏著多少妖兵。
他趕緊起身上前抱拳道:“原來是龍空山十大妖王,久仰久仰!我們只是路過采藥,既然眾位妖王在此閱兵。我們就不打擾了,后會有期!”
他拉著知焰剛想走,張妖王永均伸出一面灰色長幡杖攔路到:“站住,龍空山豈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這位張妖王是一只蒼狼精,在十人中修為法力最高,已歷天刑雷劫成就真仙,他第一個伸手攔路。
知焰臉色一沉卻沒有立時發作,緩緩道:“就算龍空山是你們的道場,我們途經此地,若不歡迎原路退走便是,況且這進山的路不在你們的道場范圍之內。想走自能走。爾等沒有理由攔住我們。”
“不是不讓你們走,但你們來的時間不巧。恰好這幾日我們集合龍空群妖準備攻打幻法寺,卻發現有外人在此。請問,你們從幻法寺來嗎?”徐妖王勝治上前說話,他搖著一把折扇瞇著眼似笑非笑,扇子上好像還題著一首詩,字跡飛舞潦草難以辨認。
梅振衣如實答道:“我過了奈何淵,見到了幻法寺中的守望住持,但我來此不是為了見他,只是為了采取靈藥,我的道侶并沒有過去。”
張妖王永均:“原來是這樣啊,那么這位姑娘可以離開,你必須留下!”
知焰怒道:“這是什么道理?為何只讓一人離開,我道侶二人同來則同去。”
徐妖王勝治眼珠子一轉:“同來同去?那你也必須留下來。你的道侶去過幻法寺見過守望,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與那和尚一伙地,會不會到外面通風報信搬來援兵?我們已經將毒舌嶺圍的水泄不通,此刻龍空山只能進不能出!”
知焰正要發火,梅振衣拉了她一把示意先別作聲,面帶微笑的問道:“諸位妖王神通廣大,已占據大片龍空山,為何還要攻占毒舌嶺呢?據我所知那座山上寸草不生,只有一座小廟以及廟門前這條奈何淵,占下來也沒什么意思。”
梅振衣見十妖王攔路本想快點離開莫惹是非,但聽說他們集合山中群妖欲攻打毒舌嶺,心念一轉又改變了主意。
幻法寺中只有守望一人,而且已經打算離開,到時候十妖王攻不攻打毒舌嶺都無所謂了。但守望說過要睡足十天十夜再走,現在已經睡著,時間還剩三天。一般這種高人說睡十天就會睡十天的,等同寂滅深定。梅振衣怕守望一時不備,被十妖王偷襲。
梅振衣不明白守望為什么在離去之前還要睡一大覺,偏偏挑在這個兇險的時候,也不知道十大妖王與守望和尚之間有什么恩怨,以至于要率眾攻占毒舌嶺。但他曾受守望提醒與傳法的恩惠,見此情景也想問明緣由,同時在想辦法怎么能拖上三天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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