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習武的人,內外家功夫都相當不錯,尤其內家功夫已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經想過重新修煉內養功夫,但以前所學的打坐和站樁現在都沒法練,他連坐在那里超過半個時辰身體都受不了,更別提運轉內勁了——換了身體,他的一身功夫也沒了。
這怎么辦呢?什么時候才能重新練功強身呢?明明腦海里有一身絕技,卻半點施展不得。他正在這么想的時候,孫思邈卻主動來找了,教了他一套臥床不動,在身體虛弱時也能修習的內養功夫,而且比曾經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奧精妙!孫思邈只擔心梅振衣根本聽不懂,盡量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傳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完完全全都學會了。
那是梅振衣醒來七日后的晚間,凈身更衣已畢正準備休息,孫思邈走了進來。梅振衣趕緊掙扎著抬起上身行禮,對于這位老人家,他可一點都不敢怠慢,心中那是感激敬佩已極。孫思邈擺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禮。你躺好,我有話跟你說。……你比我預計的要聰明,那么你躺在這里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難受得多,因為你已經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覺虛弱,什么也干不了,太無聊了。”
孫思邈笑了:“小小年紀就知無聊二字,這樣吧,我教你一個不無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點頭:“好啊好啊,多謝老神仙。”
孫思邈揭開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只手,點住中指尖道:“此處叫中沖”,又點手心道,“此處叫勞宮。……”他每說一個地方指尖就擦著梅振衣的身體移動,一路虛點,走的就是手厥陰心包經的線路。他的指尖帶著一股柔和的內勁,所過之處皮肉筋骨都產生一種奇異的共振,血脈俱通十分舒適。原來他是以指巡經,運轉內勁以補益之法一路點了下來,是世間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陰心包經這一路走完,到胸前膻中穴收指,孫思邈問道:“孩子,感覺舒服嗎?”
這不是心包經按摩嗎?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這些的,開口就會露了破綻干脆不要說太多。他像個孩子似的點頭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么?”
孫思邈和顏悅色道:“很簡單的,就是要你記住我剛才都做了什么。……來,我們從頭開始,這里的穴位叫什么?”孫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沖”梅振衣答道。
孫思邈滿意的點頭:“好記性,那這是哪里?”他又指向下一處穴位。
“勞宮、大陵、內關、郄門、曲澤、天泉……膻中。”隨著孫思邈的手指移動,梅振衣答的絲毫不差。
孫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過了片刻才驚嘆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質!想當年我七歲被稱圣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驚,他的表現確實有點異常,于是裝著不解的問道:“有什么奇怪的嗎?我已經十二歲了,七歲的時候我連話都不會說呢。”
孫思邈多少是誤會了,他認為自己碰到了一位天資超絕的神童。但是對于梅振衣來說,不過是在溫習大學里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課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學中醫的,這些都是基礎知識。孫思邈雖然感到驚訝,卻并不以為神異,自古就有許多白癡在某些方面表現的又像個天才,尤其是記憶和運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朝醒來有如此特異天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孫思邈來了興致,又從頭問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絲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記住了,而孫思邈只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興致更高,又點期門穴換了足厥陰肝經一路下去,一邊點一邊說穴位名稱,他只說了一遍,等到再問梅振衣時,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這一試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經全部問完,別忘了孫思邈一直在用補益之法巡經點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內勁元氣的,到此時已經是額間微汗,銀發間也冒出了絲絲白氣。梅振衣覺得身體輕快多了,自從醒來之后感覺就沒有這么好過,終于忍不住開口勸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趕緊歇一歇吧。”
孫思邈點頭:“好孩子,我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讓我驚喜。”他坐于床前微微閉目調息,心中卻有些許激動。他今天來是想教梅振衣內養功夫的,也沒指望他立刻就能學會,只想試探試探這孩子到底能學多少,根據資質以后再慢慢教。沒想到十二正經巡行只說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記住了,這么好的天資舉世罕見!
這一刻,孫思邈已經動了收徒之念。他對梅振衣的感情是復雜的,從小治不好這孩子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這么多年終于把梅振衣救醒了,又發現這孩子天資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純的渾金璞玉。孫思邈今年已經一百三十九歲了,留下大大小小門生弟子無數,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繼承他的平生所學,見到這孩子,怎能不動念頭?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這個念頭,一定會感嘆一聲:“二十一世紀的同學們,好好學習很重要啊!有什么好處,穿越后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孫思邈也不再著急了,接下來的七經八脈干脆沒講,也沒提什么收徒的事,片刻之后睜眼問道:“你現在感覺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么希不希望將來每天都有如此感覺?”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當然想了,可是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總勞動老神仙,還有沒有別的什么辦法?”他可一點不笨,孫思邈來了這么一出,肯定不是僅僅給他做經絡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給他。
孫思邈呵呵笑道:“我還沒說,你已經問出來了,是的,我有一個辦法,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經脈,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樣的感覺,功夫就算練成了。”同時心中暗道:“這孩子資質超凡,悟性也很不錯啊?”
這天夜里,孫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動的內養功夫。其心法不復雜,首先是凝神入靜,到感覺極靜極清晰之時,可以清晰的體會到身體四肢。靜坐入門的心法有很多種,后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學的是“靜而知身”。待靜而知身之后,另有養氣之法,氣機鼓動之后,則移經變氣化為內勁振摩經絡,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周天巡行。
總之此內養法門分三步,其一是靜而知身,其二是氣機鼓動,其三是移經變氣。天資再好的人,修煉內養功夫時,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只聽一遍就記住十二正經周天巡行,但他就算聽完了孫思邈所講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經變氣的境界,還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證。但是有一點孫思邈沒想到,梅振衣早就是個內行,得傳心法是一點就透,當時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嘆:“想當初沒穿越時,我如果早學這套功夫,何至于再用五石散?藥王所傳看似簡單,實則不凡啊!”他現在的情況最適合學這套功夫,身體非常弱幾乎不能活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很正常,沒有病,只是筋骨不強、氣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歲的人,七、八的歲的身體,卻有年滿二十已達五氣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學了這一套內養功夫之后,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運動也就停了下來,為了讓少爺在夜間清修,菁蕪山莊也不再打更報時。其效果甚至超出孫思邈的預測,梅振衣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孫思邈覺得他已經可以走出房門了。
這期間也有不少人聽說小候爺醒了,紛紛上門探望,管家張果按照孫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爺身體虛弱不便見客為由,擋駕不讓見。比如蕪州刺史蔣華帶著司馬與長史提著禮物登門,雖然沒有見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張管家的熱情接待,留言慰問而去。他們本來就是沖梅孝朗的面子來的,見不見到那位白癡小候爺無所謂。
這段時間梅振衣只見過一個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來歲面貌和藹的男子。柳老爺來來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蕪山莊上上下下五十幾口人都打了厚賞,一般的下人五貫,貼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貫,而管家張果與谷兒、穗兒三人是二十貫,同時還賞賜給谷兒、穗兒不少女兒家的物品。
當時天下承平萬民安居,斗米五錢而已,一貫就是一千錢,這些人都跟著梅振衣發了一筆小財,自然是興高采烈。賞賜還不止這些呢,小候爺醒來的消息已經報到長安候府了,回信的人應該快到了吧,屆時肯定還有厚賞。小候爺一醒大家時來運轉——人人都在心里這么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這天趕到菁蕪山莊的,不知為何比預料的時間晚了好幾天。他本是候爺派來保護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面,卻差點連累梅振衣送了命,山莊上下也跟著驚心一場。
冬至那日是一個大晴天,艷陽暖照,句水河畔無風。就在兩天前,孫思邈已經告訴張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們可以不戴口罩了,只是染疾與身體不適者需要到山莊外回避。此時的梅振衣已經行動如常,但還不能做劇烈運動。
這天午飯后,孫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對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陽生,而你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可以出門去曬曬太陽了。不必走太遠,到句水河邊看看山野風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爺出門,梅振衣第一次出門排場不小,除了管家與梅氏六兄弟之外,谷兒、穗兒也捧著漆盒與手爐隨時伺候著。出門不用走路,坐的是步輦,也就是一把帶著抬杠的椅子上面還有傘蓋,梅大梅二扛著走。管家在前面領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后面跟著,谷兒穗兒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視劇中的惡霸少爺出場往往都是這種排場,自己像惡少嗎?當然不像!既然不是惡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輦上不禁啞然而笑。一旁的谷兒也笑道:“少爺終于能出門了,天光開闊,心情也大為開朗了。”穗兒接口道:“那是當然,天天在屋子里悶也悶壞了,就應該出來走走,你看少爺笑的多開心啊。”
出了山莊向左,不遠就是句水河邊,下了步輦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登上河堤。只見陽光下水流清冽緩緩北去,河灘上水草豐盛多已枯黃,但江南天暖還能見點點常綠之色,不時有白鷺飛來,棲于淺草之間漫步,姿態甚是悠閑。這是唐代呀,生態環境保持的好,絕對純凈無污染。梅振衣立足于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覺得神清氣爽,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管家張果一聲斷喝:“東方有劍氣與妖氣,保護少爺!”隨著話音站在河堤下的張果縱身展臂,凌空而起象一只大鳥般從梅振衣的頭頂上掠了過去,穩穩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側。與此同時梅氏兄弟六人也縱身跳到梅振衣身邊,形成一個包圍圈把他與兩個丫鬟護在當中,每人都從腰間抽出一根烏溜溜的短棍。
這突然的變故讓梅振衣大吃一驚,只見張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無風自動鼓蕩不已,雙手張開如虛抱狀守住方位,保養的很紅潤的十根手指突然間變得如枯枝一般,指甲還閃著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