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期轉眼便至,這天天不亮就醒來的道全坐臥不寧,在屋里院里團團打轉,他幾次跑到師父院中窺探,可是逸云道人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反正兩位師兄的心里都跟明鏡似的,他也顧不上許多了,找上道志討主意,道志拍打他幾下責罵:“你這么張張惶惶的,等對方來了看到給師父丟人!”
“可是……”
“可什么是,不許轉悠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道全看了他幾眼,嘟著嘴又竄到了道真院中,道真正拿著劍仔細地擦來擦去,當他耐著性子聽道全的嘮叨之后,面無表情地一腳把道全從自己屋中踢了出去,重重地在他身后關上了門。
不管道全怎么惶惶不安,這一刻終于還是來臨。
道全看著那個女道士走進了道觀大門,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誰?到我們觀眾有什么事嗎?”
這個女道士裝扮樸素,相貌卻很是清麗,對道全淡淡一笑:“我與張逸云有約,待我去見他吧。”
道全愣了一下。看到這個女道士,他原本以為是師父的道友前來助拳之類,可是聽她這么說,似乎她就是那個要與師父決斗的妖怪?可是這個女子看起來飄逸出塵,哪里有一星半點的妖氣。他一時呆在那里,不知說什么才好。直到女道士自己走進了道觀,他才醒悟過來,緊忙趕了上去。
逸云道人已經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他站在臺階上,冷冷得看著走來的女道士。從他的神情與姿態,道全感覺得出他十分的緊張。“南道友,既然不遠千里的來了,請進去奉茶如何。”
女道士走到他的面前:“張逸云,多行不義必自斃,今天我既然來了,你還希望我會簡簡單單的回去嗎?”
逸云道人似乎是很不愿意與這個女道士爭斗,一直在那里好言好語的跟她說話。女道士的口氣卻總是冷冰冰的,倒像恨不得立刻就跟逸云道人動手。道全在心里生氣:這個女人好大的脾氣,呆會師父出手好好教訓她一番,她才知道天高地厚。一邊心里又在奇怪,大師兄與二師兄到哪里去了?在師父要與人決斗的時候,他們兩個怎么轉身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就在逸云道人與女道士客客氣氣說話的當口,忽然一聲尖嘯,一道白影從逸云道人身后的房間中沖出,在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飛快的消失在天邊。接著屋子里傳來打斗叫罵的聲音,道全清楚地聽到那是大師兄道志:“果然是你這個叛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與他打斗的另一方一言不發,可是打斗的聲音更加激烈,不多會居然又有一只妖怪穿窗而出,匆匆逃命去了。張逸云氣的臉色鐵青,卻因為大敵當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的屋子。
不一會道志與道真就糾纏著從屋里打到了院子里,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少的傷痕,可見彼此都沒有留情面。道真的手中還抱著一個葫蘆不放,可見之前被放走的那些妖怪確實出在他的手,只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放掉這些妖怪。而且如果道全沒有看錯,他放掉的都是狐貍精。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現在看起來,想要奪取妖怪內丹的說法,是根本說不通的了。
道志與道真完全不顧逸云道人就在眼前,打得熱火朝天。道真幾次的想要逃走,卻都被道志阻攔了下來。道真忽然對那個女道士喊:“道長,這個衣冠禽獸原本安排我們在屋子里躲著偷襲你。我想我們這樣的身手對付你是沒什么用的,他應該只是想要利用我們引開你的注意力,另外安排了厲害的手段,你可要小心了!”
道志大怒:“叛徒,你竟然敢……”
趁著他這一分神的功夫,道真趁機沖出了小院的大門。道真吆喝著追了上去。道全看看臉色難看至極的逸云道人,扔下一句:“師父,我也去看看。”便機靈的追了出去。
女道士微笑說:“你的詭計沒用上,現在可以跟我斗一斗了嗎?”
“這些孽徒,關鍵時刻一個都用不上……”逸云道人低著頭自言自語,忽然手一揚,一道咒符向女道士打去,女道士早有準備,手中的木劍揮動,輕易的擋開這一擊,然后于撲過來的逸云道人打在了一起。
道全趕到前院時,道志已經攔住了道真,見他趕來便叫:“老三,幫我拿下這個叛徒!”
道全可不想卷入這樣的糾紛,向著他們叫:“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別打了,咱們都去幫師父的忙重要。二師兄,你這是干什么啊,快把葫蘆放下,回去見師父吧。”
道真看著道志和道全苦笑了下下:“你們知道什么?你們知不知道這個葫蘆里裝的是誰?她是我娘!是我娘!我忍辱負重這么多年,天天看那個道貌岸然的下流胚的嘴臉,天天對他唯唯喏喏,為的是什么?為的不就是救我娘逃出虎口!你們說,我肯不肯把她交給你們?換成是你們,肯不肯把自己的娘親交給他那種畜牲!”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別太過份了!”道志忍不住大聲斥責,在他看來,無論師父做了什么,身為徒弟卻吐出這等言語,那便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道真冷笑:“那種無恥的偽君子,我心里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過師父。可是大師兄,我對你一向十分尊重,你是個正人君子,今天我不想跟你爭斗,請你讓開路,我要帶我娘親回家去。”
“可,可是二師兄,你,你一點也不像有狐貍血統的啊……”道全見兩位師兄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連忙站出來打岔。
道真口口聲聲說他搶走的那個葫蘆中關的是他娘親,可是他自己卻一點也不象人狐相戀的產物。否則他在師父身邊這么多年,一向視妖如仇的師父如果發現他有妖怪血統,如何會容忍到現在。
雖然不知道這種時候道全怎么會關心這些不相關的事情,但是道真還是嘆口氣說:“我娘本來就不是我的親娘,當年我父親與生母雙雙早亡,我寄養在親戚家中,飽受虐待,是曾經遭到我爹始亂終棄的娘親抱了我,把我帶在身邊悉心撫養成人。她的族人們容不下我,她就帶著我住到人類當中,為了不暴露身份,她象人類守寡女子一樣給人家做針線洗衣服,用自己辛苦掙來的錢供我生活、讀書——雖然有時候我也很驚奇因為常常會有大戶人家孩子才吃得起的精制點心自己出現在我的枕邊,那種時候娘就對我說,那是因為我是個好孩子,土地公公獎賞給我的。”
道真陷入回憶之中,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些日子過得平靜卻那么幸福,那個時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讀書,長大成人之后考狀元,作高官,讓母親的后半生享受不盡榮華富貴,得到朝廷的誥命封賞。可是事情沒有我想得那么美好,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出門去參加鄉試。在考場上我發揮得很好,一篇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自認為名列前茅是沒有什么問題的,所以高高興興地回家來,準備向娘吹噓一下,可是看到的卻是家里的一片狼籍,我娘親也不知了去向。
我當時整個人都嚇呆了,又慌又亂地想去報官,可是一個鄰居大嫂悄悄拉住了我。經過她的解說我才明白了,原來這些年中,我們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姓許的大戶,他覬覦我娘親的美色,三番五次地打發媒人上門,想讓我娘親嫁給他做小妾。被我母親嚴辭拒絕之后,他還是不死心,就想用卑鄙手段逼我娘就范,先是在街坊四鄰中散布我娘的謠言,說她來歷不明之類的話,可是街坊們都很佩服我娘年輕守節撫養孩子,所以根本沒人相信他的鬼話。
后來他便想使用下流手段玷污我娘,造成事實逼我娘跟他。可是我娘神通廣大,又豈是他這樣一個小人可以對付的,次次詭計都被我娘識破,還很是給了他引起苦頭吃,才叫他老實了下來,我娘本來認為他知難而退,從此會安分下來,所以這些事情也就一直瞞著我,為了不影響我的學業,不讓我知道。
隨著我一天天長大,娘親也就認為家里有了男子,許大戶就不會再來騷擾了,誰知道許大戶賊心不死,趁著我赴鄉試的檔口,請來了一個道士,指認我娘是妖孽。而那個道士卻也不分青紅皂白,竟然真的施法把我母親抓走了,那件事在鄰居之間傳得沸沸揚揚,可笑那個許大戶,不僅讓道士逼迫我娘給他為妾的計謀沒有得逞,還被那個道士敲詐走了一筆巨款,沮喪之余大病了一場,也算是惡有惡報。
娘親被捉失蹤之后,我孤身一個茫然不知所措,鄰居街坊又都把我當作了狐貍兒子,所以對我指指點點,百般刁難,我當時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是因為自幼被母親百般呵護著長大,所以自己除了讀書不會任何謀生手段。我在家中捱了幾個月,母親杳無音信,自己的生活也全無了著落,所以不得不按照母親告訴過我的故鄉地址找了回去。
回到故鄉之后,我發覺那里還有我的幾戶親戚,并不象母親說過的,父親早死,家中再也沒有親人,孤兒寡母受人欺凌才離開故鄉的。而且那些親戚也眾口一詞地說,母親是個當年與父親有曖昧之情的狐貍精,后來父親毅然斬斷孽情,娶了我生母過門,而我母親百般不甘心,多次引誘父親出軌,父親是個正人君子,卻沒有理睬她,于是她便在我父母雙雙亡故之后把我從親戚家中偷走,以顯報復。
當時的我年幼無知,因為身背著狐貍兒子的惡名已經實在受不了了,能夠得到親戚們的親口洗脫,知道沒有狐貍的血統我已經是欣喜若狂,哪里還顧得上去分辨真假。從那之后我便在故鄉住了下來,一心一意想忘記過去,去過自己的日子。
親戚們看我鄉試高中,認為我金榜題名指日可待,所以也十分歡迎我的回來。我居住在家中的舊宅里,又開始了那種日夜讀書,期待金榜高中的日子。只是現在身邊已經沒有了娘親無微不至的照顧,現在洗衣做飯要自己動手,而且吃穿用度全靠親戚們周濟,日子過得清苦之余還要看那些親戚施恩般的面孔,心中總是郁悶難解。
時間一久,我心中逐漸對親戚們所說的話產生了懷疑,從他們的言行根本感受不到他們所言的對我有多么疼愛,而回想與娘親的相處,那種種的憐惜關愛又豈是一個為了報復而帶走我的妖怪所偽裝出來的。
從那時起,我下定決心親弄明白真相,我想,如果村中的人類不愿告訴我事實,也許有妖怪愿意告訴我,于是我便常常在夜半無人之際到村外的荒墳間去,呼喚狐仙家庭的成員,懇請他們告訴我我娘親的事,我的事。
春秋寒暑,年復一年,我這樣堅持了三年,村人們與我的親戚們多次勸我不要這么做無效之后,便紛紛聲稱我有癲狂之癥,漸漸地村人們都不再與我往來。而親戚們見我為了這件事開始荒廢學業,也逐一地停止了對我的資助。我一邊為人寫書信、對聯、條幅、作畫維持生計,一邊繼續尋找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沒有的狐仙們。在那年的一個雪后的冬夜中,我終于見到了一位娘親的妹妹,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那場大雪下了兩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方停。荒野中雪積的極厚,行走之際直沒膝蓋。我跟頭踉蹌來到荒墳之間,依舊是大聲呼喚著住在那里的狐仙精怪,也許是因為天太冷了,也許是因為那天晚上我沒有米下鍋所以沒有吃飯,在寒風吹刮之下,我竟然在雪地上昏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發現自己身在自己那間破屋中,床前站著一個妙齡女子,正皺著眉頭看著我,我看著那個容貌服飾皆不象出自這種鄉下地方,隆冬之際依舊只穿了一身紗衣的女子,頓時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我慌忙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她告訴我我娘親的事情,那個女子看著我冷笑:“看你竟然能堅持了三年,可見你倒不象你的父親,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看在你這么執著份上,我就告訴你我姐姐的事吧。‘發布于是我七姨——那個女子是我娘親的親妹妹,我的七姨——把當年的事情一一講給我聽。她怎么無意中遇見了寒窗苦讀的父親,怎么對他芳心暗許,怎么與他私定終身,我父親怎么違背諾言要了我生母,娘親才狠心與他決絕,后來我父母雙亡,娘親發現我在親戚家中倍受虐待,怎么輾轉反復,幾次三番地猶豫之后,才毅然從他們家中把我帶走,娘親的長輩家人全都反對她撫養這個負心人的遺孤,可是娘親卻始終不忍心拋棄我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于是帶著我離開家園,到人類之中居住。她離家之前曾與她最要好的七姨說過,一個人類的孩子無法在荒草之間健康成長,她帶我離開既是因為長輩們的反對,也是為了對孩子好。
娘親離開時與七姨約好,最多十六、七年,等到孩子長大成人,她為其安排好日后生計,幫其娶妻立室之后,便回家來向父母長輩請罪。沒想到時間未到,娘親的求救飛符便飛了回來,只說一句她大意之下被一個人類道士所擒,求家庭中大伙去救她,萬一救不了她,也請照顧她的兒子。
七姨還告訴我,捉走母親的那個道士法力高強,而且娘親是私自離家的,所以她們一族的人已經決定不再管這件事。七姨與另外幾個姨娘雖然有心去救娘,可是自身實力不夠,也是無可奈何。
聽完七姨的話,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當時愣在那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回來神來,七姨已經不知何時走了,我本來還想向她請教修道之事,后來又一想,既然娘親家庭中都不打算過問此事,我也不想給七姨添不必要的麻煩。我一個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還想不出辦法來救自己的娘親,第二天我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悄悄離開了家鄉從那以后我隱姓埋名,四處尋訪世外高人,我不急著去找七姨說過的那個道士,因為我知道自己一介文弱書生,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本來是想學好了本事才去找他,誰知道飄泊了許多才發現,這個世上盜名欺世的騙子比比皆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卻少之又少,我跌跌撞撞在江湖上流落了這么多日子,法術武藝沒學到多少,教訓倒是受了許多,最后我一橫心,干脆投身到了當年抓我娘親的那個道士門下。“
道志聽到這里嘆口氣,當年道真入門之時,他已經是逸云道人的弟子,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師父當年本不想收下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可是道真苦苦哀求,在觀外跪了三天三夜,師父看他性格堅韌,又加上自己在旁邊轉著圈子求情,才收下了他。沒想到當日收入門中,自己處處以兄弟之情相待的人,卻是個真真正正的白眼狼,今天會趁著師父大敵當前的關頭,出手傷人,要救走一個妖怪。
回想這么多年來,道真修道習武,比自己用功上一百倍,雖然他的天資不如自己和小師弟,可是師父常常夸贊他的成就將來會在自己與小師弟之上,從這些方面看來,師父對道真是十分愛護,充滿期許的。如今被愛徒這么一背叛,不知道師父心中會有多么傷心悲憤。想到這里,道志向衣踏了一步,厲聲說:“道真,我不管你是不是要認妖為母,這些年師父待你不薄,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今天你干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身為大師兄,師父不在我就有權處置于你,如果你現在迷途知返,和我們一起去幫師父御敵,事后我會求師父不計前嫌當做什么事也沒發生過,如果你執迷不悟,今天就來試試你這個沒出息的師兄手段到底如何!”
“大師兄,唉……大師兄,我就還是這樣叫你一聲吧,這些年你對我,對道全確實如同手足,事事處處護著我們,照顧我們,我心中對你也是真的視為長兄,可是囚母之仇怎么可以說是我執迷不悟。那個人這些年來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我可是樁樁件件地看在眼中,最初我也是想好好地做他的徒弟,認真修行,幫他行俠仗義,斬妖除魔,只要我做好本份,取得他的信任,總有一天可以讓他明白,我娘親不是害人的妖怪,他看在師徒之情份上,也許可以放我娘親自由。可是這些年來我看到了什么?那些被他抓來的妖怪每天受得是怎么樣的對待,女性被他任意的凌辱,妖怪們被他驅使著四處興風作浪,然后他再上門以驅妖之名敲詐錢財,看了這些,我還能指望他會放了我娘親嗎?我還能打心里承認這種人是我師父嗎!”
“師父驅使妖怪到那些為富不仁之家興風作浪,不也是在劫富濟貧,有什么不對?至于那些女妖怪本來就是無恥之輩,為了求得自由而向師父投懷送抱,師父將計就計有何不可?你自己不也吃肉喝酒,什么時候把清規戒律看得那么重過了。”道志斥責道。
“哈哈哈,好好好,你竟然能把壞人家清白與吃肉喝酒看成一樣的事情,真不愧是他的徒弟!”道真氣極反笑,口中也抹去了“師兄”這個稱呼。
“那些妖女本來就以迷采補為業,哪里說得上‘清白’這兩個字。”
“不要廢話,要么讓路,要么……”道真一揚手中長劍,指向道志。道志也撥劍面對著他,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道全在旁邊聽了良久,一會覺得大師兄說得有理,一會又覺得二師兄也有他的苦衷,現在看他們快打起來,連忙閃身攔在他們之間:“大師兄,二師兄,有話好好說,你們這是干什么?”他對師父沒什么感情,但是對兩位師兄卻一向視為兄長,當然一百個不愿意他們打起來。
“小師弟,快到后面去幫師父!”
“小師弟,這種地方你還要呆下去嗎?那位女道長既然找到了這里,收拾了那個道門敗類之后未嘗不會連累到你,你不如現在就避一避的好。”
“小師弟,師父神通廣大,怎么會輸給那個女妖精?你現在幫我收拾了這個師門叛徒,我們一起去幫師父。”
“小師弟,你看看他的作為,難道你將來想變成他那樣的人不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連作惡的妖怪都舍不得殺,你還是快走吧。趁亂離開這里,他根本不適合做你師父。”
道志與道真無法說服對方,把拉攏的目標都集中到了道全身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對他進行說服,道全左右為難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后無奈地說:“大師兄,咱們一起去幫師父吧。”他的意思是這樣既算是聽了大師兄的話,又可以讓二師兄趁機逃走。
誰知道道志冷笑一聲說:“對,等我收拾了這個叛徒,咱們就去救師父!”說完揚劍就向道真刺了過去。道真舉劍反擊,兩個人激斗在了一起。
道全看著他們打作一團,急得扎著手無可奈何,圍著他們轉了幾圈,喊了半天:“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別打了,別打了!”都沒有得到他們任何回應,只好說:“我去看看師父再回來……”他心里想著,只要師父那邊的爭斗結束,不論師父是輸是贏,兩位師兄也就都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道全匆匆趕到后院,只見師父與那個女道士依舊僵持在一起,兩個人都是紋絲不動地對立著,只是那個女道士依舊風姿灑脫,仗劍而立,道袍被風微微吹動地樣子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而師父就要狼狽得多,不僅已經后退到了廳堂內,而且臉上的的汗水淌成了小河,已經打濕了他的衣襟,道全從未不象道志一樣認為師父是萬能的。這一點他比較接受道真的影響,可是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眼前的師父是不曾失敗過的,現在卻在一個女人的面前落了下風。看到道全進來,師父的眼中露出喜色,他已經無力分神說話了,所以用眼神示意著,要道全上去攻擊女道士,道士抽出長劍,猶豫著向女道士走去。
“小道友,我勸你別輕舉妄動,”女道士不但分神開口,而且還回過頭來向道全一笑,“我不愿傷害無辜之人,不過你先向我出手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逸云道人趁她分神之際向前沖了半步,但女道士回過頭后,馬上又把他壓回了廳房,道全發覺師你根本不是處于下風,而是已經敗了,只是那個廳房中有種不知什么力量在幫他抵御女道士的攻擊而已。
道全看看女道士,看看自己手中的劍,不由搖搖頭,他不是不想幫師父,,而是覺悟到了,即使自己沖上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說不定反而刺激了這個女道士,使出什么極端的手法來,這個女道士雖然風姿綽約,是個極美的女子,可是不知為什么,道全就是覺得她身上隱藏著某種巨大的力量。
“張逸云,不要再苦苦支撐了,你以為用這些你用卑劣手段從妖怪們那里搶來的法力,就可以擋住我嗎。”女道士又向前踏出一步,廳房的兩扇門已經被她的力量弄碎,飛到了后面墻上。
“哼”逸云道人冷笑一聲。他雖然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女道士的對手,可是他這么多年來用各種手段從妖怪那里收集來的法力很多,他相信這些潛力構成的陣勢不是那么容易破壞掉的,而且他還藏了一個殺手锏,只好使出來……可恨的道全,叫他上去攻擊女道士他竟然敢畏縮不前,不然女道士分心對付他的時候,就正是自己使出殺手锏的最佳時刻。如果把這個潛力高強的妖怪收伏了,今后自己的實力豈不大增,看她的容貌又是如此的美麗,就連自己收集的那些狐貍精都比不是她呢,到時候……
道志那個小子在干什么,怎么這種時候還不過來幫忙,唉,還是道真的資格最剛毅,如果是他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早就撲上去了,哪里會象那膽小怕死的道全一樣光在那里打轉轉,可惜啊,他居然為了個狐貍精算計我,那個可是我收集的狐貍中唯一沒有弄上手的,死蹄子居然那個剛烈,什么樣的酷刑都能挺過來……他在那里胡思亂想,女道士已經如他所愿地向廳房一步步走了過來。
再多一步,再走一點,張逸云在心里暗暗計算著發動突襲的最佳距離,他有足夠的信心,只要自己這最后手段打中這個女道士,對方就他對全落入自己手中。竟敢無端地來找自己的麻煩,不讓她知道自己的厲害,以后人人都會以為自己可欺。
女道士完全不知對方在打什么主意,在他有意的示弱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道全也不知道師父的打算,看著師父的狼狽,看著女道士向前逼迫的步伐越來越大,他的心越提越高,雖然膽小怕死,可是師父在面前遭到危機,自己怎么可以真的坐視不理?他咬咬牙,把女道士剛才的警告當拋腦后大喝一聲:“休傷我師父!”挺劍向女道士背心刺去。
女道士頭也不回,反手在他劍刃上一彈,道全連人帶劍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強站穩。
女道士說:“我不能不讓你救自己的師父,不過他這種邪惡之人的徒弟,我出手的時候也沒有必要手下留情的,你明白嗎?”
道全見此刻師父已經在廳房內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心頭大急,不管不顧地向女道士撲去:“你竟敢傷我師父!我跟你拼了!”
女道士似乎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那個道人偽裝的這么惟妙惟肖,連他自己的徒弟都被騙過了,看來這個小道士對他的師父并不了解,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向自己撲來。
道全大聲叫喊著撲向女道士,在這一瞬間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他到了此刻才發現,自己對師父的感情比自己以為的要深,如果沒有師父收留,自己現在還在街頭流浪,說不定已經成了乞丐或者成了強盜、罪犯,而現在自己在師父的庇護下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還學一身本領,師父甚至曾暗示過自己,兩個師兄的個性更適合出外闖蕩,自己掙下一片天地,而自己年紀小幼,師父羽化之后,這觀產將由自己來繼承。自己剛才居然產生過一絲遲疑,在師父危難之際自己差點打了退堂鼓。道全心中產生的內疚自責使他越發奮不顧身地向女道士撲去一次次被打退,再站起來,再撲上去,再被打退。
女道士似乎也驚異于他的固執,微微皺起了眉頭。
“決不能讓你傷我師父!”道全又大喝一聲,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合身向女道士撲上去。女忽然低呼一聲“啊”,竟然沒有閃躲他的攻擊,反而迎著他沖上來,手中的劍發出一團光華,直接擊向了道全身后,道全現在位于女道士與廳屋之間,女道士的攻擊繞過了他,必然是沖著逸云道人而去的,他心中大急,長劍用力,重重地刺在了女道士的肩頭。女道士怒叱一聲,左手一彈,道全的長劍頓時斷為兩截,與此同時,道全身后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猛烈的氣浪把他拋了起來,然后又拉到了空中的什么東西一樣,重重地躍向地面,在地上滑出了數米,也停住了去勢。
“你竟然連自己的徒弟也要一起加害!”女道士的怒喝聲傳來。
道全茫然不解地從地上撐了直來,發現庭院中不知保出出現了一張光芒組成的“網”,幾個拳頭大的青色光結把光風連接支撐在他的頭上——準確來說是那個女道士的頭上。籠罩了半個庭院的滿園的范圍。
道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過從女道士凝重的神態看來,這個東西可不簡單,所以道全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卻沒有動作,只是看著眼前:廳房的門完全在剛才的爆炸中破損,而師父退站在廳門口,看著女道士“哈哈”大笑,他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象受了重傷:“哈哈哈哈,你這個個不自量力的女人,竟敢與本道爺作對!現在看你往哪里跑!乖乖地跪下給我磕上幾個響頭,我或許可以饒你不死!”
女道士冷笑一聲,:“你敢真的動手嗎?不要忘了你徒弟在我旁邊,你難道不怕連累到他?我有五成的把握從這個陣法中逃脫,可是如果你真的發動陣法,他可只有死路一條。”
“什么?道全聽得身體一顫,向師父看去,但是從逸云道人臉上看不出他任何否認的表示,反而有種洋洋得意:”哼,徒弟,收這些徒弟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一個莫名其妙地背叛我,一個關鍵時刻也不道干什么去了,剩下這一個看見我與人動手,居然干看著打轉,他要是早下出手,我又何必受這么重的傷!“他越說越氣,向道全大喝:”你這么沒用的畜牧,還不快給我牽制住她,等我收服了她,自然放你出來,還愣著干什么?“
道全看著頭上閃動不停的光網,看看師父,看看女道士問:“師父,如果這個陣法發動,我會怎么樣?”
“你不會怎么樣!等我收拾了她自然會放你出來。”逸云道人對他不馬上執行自己的命令反而發問十分地不耐煩。
道全嘆口氣,逸云道人回答的太干脆了,所以反而令他不敢相信。準確來說,就在剛才道全忽然發現那場爆炸的中心,正好是自己剛才進攻女道士所站的所在,也就是說,那個女道士明明實力遠遠高于自己,卻忽然驚呼,甚至沒躲開自己那一劍,是因為她擋開了原本炸向自己的那一擊——那次攻擊確實會攻向女道士,不過是在先擊中了道全之后。而逸云道人也正是因為女道士回護自己,才有機會發動這個奇怪的陣法,把她困在里面。
道全嘆息一聲問:“師父,你想殺了道全嗎?”
逸云道人見道全已經識破自己的計謀,拉下臉孔喝罵:“你是我收留下來的,供你吃供你穿這么多年,現在要你死又怎么樣!”
道全閉口不語,他本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撲向女道士的,為了救師父,他拿出了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勇氣,那時他覺得,只要師父得救,他自己可以犧牲,現在情形似乎正如他想要的,師父正準備犧牲他換取勝利,可是道全心中忽然沒有了心甘情愿為師父死的念頭。他再一次看看師父,看看那個女道士,把手中的斷劍一扔,盤膝坐在了地上:如果師父發動了陣勢除掉了女道士,他會很高興,因為師父取勝正是他一開始的所望,雖然那樣他自己會死;而如果是那個女道士破掉陣法,他也會很高興,因為他說不定可以因此撿回一條命,不過那樣一來,師父的下場就……不論如何道全都樂于見到,所以他不打算再出手干涉,兩名強者交手,他一個小道士摻和什么,不如乖乖在一邊觀戰的好。
“看來你的徒弟比你想得聰明。”女道士不無譏諷地說。
“那又怎么樣,等我收拾了你,下一個就輪到他!這個不肖之徒,我會讓他好看的!”逸云道士面目猙獰地說。
女道士被陣法困住,依舊顯得十分從容,打量著這個光網說:“很嚴密的陣法,你為此奪取了多少妖怪的法力、內丹,殺害了多少生靈!”
“妖怪也算生靈!”張逸云陰冷地笑說,“妖怪就是妖怪,天地不容的東西,人人得而誅之!你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也是個怪物,今天本道爺就要替天行道!”
逸云道人說女道士不是人類,女道士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否認,使道全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她雖然一身道裝,不施粉黛,可是分明是個飄飄欲仙的絕代佳人,身上一絲一毫的邪氣、媚惑之氣都沒有,說她是妖,道全真是難以相信。
“妖怪人人得而誅之?那么人呢?蘇州秦家三小姐被妖怪迷惑,有個道士上門除妖,事后索要了三千兩白銀,張法師知不知道那個妖怪并非自愿迷惑人類,而是被那個‘除妖’的法師強迫的。而那個法師不但沒有按照約定事后放他走,反而斬下他的頭來炫耀自己法術高強,可惜的是那個道士不知道,妖怪生前便知道道士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所以趁著道士凌辱三小姐——喔,其實所謂的妖怪迷惑小姐,也不過是道士自己貪戀小姐美色,使令被他抓住的妖怪迷住小姐,然后由他自己對小姐實行污辱罷了——那個妖怪多了一個心眼,趁著有一次道士把心思都放在凌辱小姐上,他趁機施展法術制住了一個小丫頭,讓那個丫頭為他送出了一封信,信上詳詳細細地記敘了過程。”
“原來你是那個狼妖的同伙!今天是來為他報仇嗎?不過,恐怕你沒這個機會了!”逸云獰笑著說。
他居然沒有否認!道全驚異地睜大了眼,嘴也張得老大。囚禁妖怪也好,使妖怪也好,甚至羞辱妖怪也好,這些道全聽了雖然也微微覺得不忍,可是在修道之人看來,似乎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習道不就是為了降妖除魔嗎,就算凌辱女妖有些過分,可是她們畢竟不是人,所以也不好加以評論。不過涉及到了人類,用妖術迷惑人類然后侵犯,與采花賊的手段有什么不同?再加上事后還要打出降妖的招牌,把那個利用過后的妖怪殺掉抵罪,這也未免太……
道全張大嘴看著逸云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女道士又說:“我不是狼妖的同伙,我只是曾經降伏過他一次,逼他立過誓不再傷害他人,他給我傳信,說他不幸落入你的手中,只能任你擺布,并不是有意傷人,如果有可能,希望我能救他以及眾多被你控制的妖怪逃出生天,可惜……我對他的書信半信半疑,所以花了一些時間來調查佻,以至于沒有來得及救他一命。三個月半,河北王大人給了你一千兩銀子,第三天他的政敵便在入京途中被害,表面上是被妖風卷入了懸崖,實際上……我不知道那個被你派去的妖怪為什么沒有立刻死于你為他下的慢性毒咒,可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確實還在掙扎著活著,雖然已經全身腐爛不能施救,可是他還是把事情的始末對我說完之后,才咽了氣。這樣的事越查越多,最后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就直接來找你了。”
“那又怎么樣。”張逸云對自己的陣法非常有信心,以為女道士已經逃不出他的手心了,所以干脆地承認了。他再看看道全,發現自己這個小徒弟除了在開始有些驚訝外,臉上一直沒有再露出什么表情。他倒是比他兩個師兄識時務,呆會倒不用連他一起趕盡殺絕,卻不知道道全現在與他想著同一件事:張逸云既然這么心狠手辣無所不為,自然不會在乎殺掉自己的徒弟,反正眼前就有極好的背黑鍋對象。道全可以預知,張逸云在自己聽到了他的種種所為之后,必然會生出殺了自己推在這個女道士身上之心,什么師徒之情馬上被道全拋在腦后,心里求生的意愿占據了上風。他看到女道士身陷陣勢之中依舊神情自若,想必她是有什么殺手锏還沒使出來,心里對她多了一些信心。
但是逸云道人并沒有留意到女道士的輕松自若,他一廂情愿地把這看作是女道士在裝腔作勢,洋洋得意地宣布說:“如果制住你,我倒是正好有幾樁生意讓你幫我去作作!錢塘齊家有個不錯的小姐,就讓你去幫我攝了來,然后讓你們做對‘姊妹花’如何!哈哈哈。”
張逸云難聽的話語,囂張的氣焰并沒有引起女道士什么激烈地反應,她依舊是淡淡地說:“是嗎,看我你是不可能有悔過之心了。”說完,她邁步向前走去。
逸云道人手一揚,那張光網開始轉動起來。道全心中一涼,機靈地爬了起來跟在女道士身后,如果他依舊坐著不動,隨著光網的推動他就會碰在光網上,而且顯然,這個時刻不能寄希望于張逸云會放他出去,最好的保護自己的辦法,莫過于緊緊跟著這個女道士。
女道士對他一笑,似乎在贊許他的舉動,同時用只有道全可以聽見的聲音說:“注意,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內,他發動陣法主要針對我,我想,即使會把你卷進來,他也不會因此手下留情的。”
道全難以覺察地點點頭,這個女道士比自己的師父更可信可靠,至少目前是這樣。
女道士一步步向前走去,當她來到廳房前不過十米的距離時,張逸云終于沉不住氣了,大聲念誦咒文,支持光網的那十幾個綠色光珠猛地漲大,漲做了悶葫蘆拳頭大小,每一個都射出一道光芒,直擊女道士而去。道全這才明白女道士為什么要自己站在她三步之外,只見光芒閃過,女道士身邊三步的范圍都化作了焦土,原本鋪地的方磚碎如芥粉,完全看不出形狀。不過女道士連衣角都沒有損傷,依舊沒有停頓地前行著,她從一開始就連這個陣法的威力,攻擊范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逸云道人居然還以為他用這個陣法控制住了女道士,道全心中生出無奈的滋味,其實在片刻之前,他才曾經以為自己的師父是天下無敵的,可是現在……他搖搖頭,又跟上了女道士的步伐。
張逸云見一次攻擊不成,又大喝一聲,幾團光芒再次出現,不過這次它們不再是直接進攻,而在空中進行了復雜的運動,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襲向了女道士,其中幾個幾乎是擦著道全的頭發邊掠過,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再次在心中確定了張逸云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的念頭。
女道士揮動手中的木劍,光團再次被她一一擊落,整個個庭院被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逸云見女道士在自己的一次次攻擊下不但毫毛未損,反而漸漸走近了廳房門前,心中有些惶急起來,大吼一聲使出了最后的手段。只見光網光芒連閃,上面的光珠這次反而收縮起來,帶頭整張光網向網中的兩個人扣下來。“你去死吧,我要把你絞碎!”張逸云惡狠狠地從牙縫里宣布著,對方逼得他不得不放棄生擒并且收服對方的念頭,令他心中含憤不己。
“你真得連自己的徒弟也要殺!”女道士的語氣充滿了怒火。
“他知道了我那么多秘事,你以為我還會放過他嗎!”張逸云毫無愧疚地說,“反正他無父無母的一個流浪漢,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出頭的,哈哈哈……”
道全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之后忽然跪下來,向逸云道人連叩了幾個頭:“師父,你收留道全,教道全法術,道法的恩情道全永生不忘,今天道全并來就有捐生救師的打算,死在師父手中也沒什么關系,不過既然師父有心殺徒兒,徒兒與師父的師徒之情也算了了——這是師父不要徒兒,不是徒兒不要師父。今天之后,道全不論生死,都與您再不相干了!”說完他站起來,抿著嘴唇立在女道士身后。現在可顧不上什么三步的范圍了,離她遠了,自己很快就會被活活勒死。
“你這個叛師之徒,我就讓你和她一起死!”張逸云似乎不覺得他想殺道全這件事才是導致道全背離他的主要原因,反正要殺對方了,還是給對方扣上了一頂叛師的帽子。道全無心與他說話,只是奮力用手中的半截斷劍推擋著光網,光網已經收攏到快把他與女道士捆在一起的范圍,光芒也從綠色變成了黑色,透露出一種死亡的氣息,斷劍每一下刺在上面,都會有刺中了銅墻鐵壁的感覺,看來它會把自己攪成碎塊的話,不僅是威脅。
女道士始終沒有露出驚惶的表情,反而低頭,似乎在思考什么。道全用手把向她頭上置來的光網絲挑開數寸,向她叫:“如果還有辦法就使用啊,難道你也外強中干!”
女道士抬頭向他一笑,嘆息說:“想不到還是弄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想用那種力量的,可是我不能看著你死。”說完她把木劍插回背上雙手上舉,抓住了正落下來的光網,光網與她的手掌相觸,迸發出了一團紫色的火星,道全驚訝地發現,女道士竟然用雙手撐住了光網下落的勢頭。剛才道全舉劍格擋的時候曾感受過,這“網子”落下來的力量重逾千鈞,可是這個看起來纖纖柔柔的女道士竟用雙手托住了它。
而且倒此還不算完,只見女道士雙手用力,從那動作看來,她竟然是想用手手之力把光網扯碎。
“無知之輩!”女道士的莽撞舉動更令逸云道人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他雙手虛劃幾下,念念有詞,“網子”的收縮驀地加劇,使得道全只好不住地伏低身體來閃躲,直到整個人縮在了女道士腳邊。光網的手與女道士的手臂之間的抗爭發出了“嗡嗡”聲。道全發現,近在咫尺的女道士身上開始微微發生著變化。先是她原本烏黑的長發開始褪色,慢慢變成了淺灰色,而后是她的膚色上的血色在消逝,變得一片煞白,最后她的雙眼泛出紅光,雙手十指弓如鳥爪,長出了長長彎彎的指甲,僵尸,她這個樣子分明是一個僵尸。
“破!”女道士雙手一雙,只聽“錚”地一聲長響,那張光網被她生生扯開,巨大的氣浪以她為中心向向外爆開,廳房中的張逸云被重重地拋了出去,撞在墻上,口吐鮮血不知是死是活,女道士冷笑一聲向他走去,她現在的樣子,倒活脫是一個僵尸要擇人而噬,道全下意識地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想了想,卻沒有挪步,看看眼前的比斗勝負已分,他也無心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了,只覺得自己心時一片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該想什么,驀地記起兩位師兄還在前院進行另一場爭斗,連忙拔腿向前院跑去。身后依稀聽見張逸云苦苦地哀求,“饒命啊,仙姑,您大人有大量,不值得與我這樣的小人計較,饒了我一條狗命,以后我為您做牛做馬……”
道全加快了腳步,把這個聲音拋在了后面。
前院中的爭斗也已停息,青石板、墻壁上的刮痕可以想見戰斗的激烈,道志與道真相距十余步,都躺在地上不動,地上到處是點點的血痕。道全心中升出不祥地預感,他幾步跑到道志身邊扶起他,發現道志只是處于昏迷之中,便從懷中取了幾粒丹藥喂他下去,把把脈確定他沒有性命之憂之后,又來到了道直身邊。
看著道真,他心里真是百感交集,這位與他平時不是十分親切的二師兄,此刻看在眼中分外的親切可愛,道全心中已經對逸云道人有了徹底不同的觀點,對道真的所作所為有了全新的看法,設身處地地一想,如果換了自己,為了救母親除了在逸云身邊忍辱負重之外,也沒有更好的的辦法。除非可以找到象那個女道士那樣的絕頂高手相助,否則……
“二師兄,二師兄,你醒醒……師……他已經敗給那個女道長了,你可以帶著你母親平安離開了。”道全略一檢查,發現道真的傷勢比道志重得多,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到彌留之際了,所以只是忍痛呼叫,沒有用他那不入流的手段為道真治療。
“娘……”也許是聽到關于母親的字眼,道真的精神徒然一震,竟然勉力地睜開了眼,“我娘……娘……還好嗎?”
道全從他身邊取下那個葫蘆,遞在了他的手中。
“娘,我終于救出您了……”道真面露微笑,卻沒有力氣拿住那個葫蘆,只好顫聲說,“放,放我娘出來……小師弟,求你……放我娘出來……”
道全心中已經沒有了對逸云的尊敬,也就不再畏懼破壞他的封條,他口中念念有辭,咬破舌頭噴了口血在封條上——說來好笑,本來張逸云的法力道行遠遠勝過道全,他的封條不是道全解得開的,可是偏偏道全的所有本事都是學自張逸云,所以正好知道要如何破解。
血水漸漸把封紙浸濕,道全一伸手把封紙扯了下來,葫蘆口朝下一倒,白光閃過,一個妙齡女子站在了面前。她對地上躺著的兩個道士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理會。看著道全,露出戒備的神色。而道真看著她,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道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道真與母親分離的時候年僅十五歲,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年,他在這些日子中不僅僅從少年長成了魁梧青年,而且飽經風霜,外貌氣質都有了極大的變化,現在又是一身道裝,已然與當年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埋頭只讀圣賢書的少年大相徑庭了。狐女自然沒認出來,而狐女撫養狐兒的時候,肯定沒有用她現在這副嬌媚的樣貌,所以道真一時也沒認出自己日夜思念的娘親來。
“柳媚?”道全試探著問。
柳媚被囚禁多年,因為一直不肯向張逸云妥協,所以十余年來連天日都未見過,今天突然被放出來,在陽光下瞇著眼四處看看,沒有發現張逸云,向眼前這個陌生的道士問:“你是何人?想干什么?”
道全還沒來得及開口,道真已經哽咽難語,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柳媚面前,連連磕頭說:“娘,娘,我終于見到你了……娘,娘啊……”伏在柳媚的腳邊大哭起來。
“你,你是……寶兒……”柳媚上上下下地把道真打量了一番才顫聲問。
道真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點頭。
“你,你怎么做了道士?你,你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是誰傷你的!”柳媚抱住道真,發現他的傷勢頗重,不由叫了起來,同時目光瞥向道全,如果道真指認是他傷了自己,柳媚只怕立刻就要把多年的囚禁之苦與傷子這仇一共發泄在這個小道士的身上。
“二師兄他為了救您拜了張逸云為師,忍辱負重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您救出來,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傷,您的法力遠遠比我高強,您快看看能不能救救他!”道全故意岔開話題,免得柳媚知道真兇還躺在那邊,去下手對付道志。
柳媚又是為道真把脈,又是為他治療傷口,眉頭卻越皺越緊。
“娘,我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道真的功夫法力都不如道志,他們纏斗了良久,對然霸道志大上,但是他自己也確實是到了燈枯油盡之際,“你回故鄉去……七姨說,家里人都在盼著您回去,告訴七姨,我真的……救到您了……”
“寶兒……娘給你治傷……娘能救你,有娘在,寶兒什么都不用怕!”
“娘,我不怕……我想回家……回我們的家……娘做針線……我讀書……我要考狀元……做高官,給娘請誥命……我們……回家去……”
“好,好,寶兒,娘帶你回家……”柳媚泣不成聲,眼看著道真的呼吸微弱了下去,“你干什么要來救我,如果我一逃出囚籠就要看到我的寶兒死,我還出來干什么,我寧愿被關上一輩子……寶兒,你不能死,你別丟下娘……娘還想看著你成家立室,為娘生上一大群孫子……”她外表是個妙齡女子,可是此時口中這樣絮叨著,道全覺得她反而象一位慈祥的婦人,他驀地想起了自己的娘親,離開故鄉多年,他竟然快忘了自己的母親,也不知她現在是不是依舊日夜辛勞……
柳媚突然停止了哭泣,凝視著道真的面容,仿佛在思索什么,道全看見她嘆了口氣,張開口,吐出了一個晶瑩閃亮,彩光流轉的珠子來。
“內丹。”道全知道這是妖怪們特有的內丹,是他們一生修煉的結晶,也是他們全部的法力所在,如果人類能夠壓得內丹吞服,不僅可以延年益壽,百病消除,而且修道之人還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修為。可是妖怪們一旦推動自己的內丹,就等于失去了全身的法力,甚至會被打回原形,多年的修煉也就毀于了一旦。這時柳媚吐出了自己的內丹,道全馬上就想到了她要做什么,果然,柳媚把內丹放在道真的嘴唇上,輕輕吹了口氣,那顆內丹便如同有生命的一樣,滾入了道真的口中。
“柳……前輩,您這是……您自己……”道全面對此情此景,好不容易找了個合適的稱呼,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道真身上的傷口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開始愈合,而柳媚也在道全的注視之下漸漸失去人形,衣裙委落于地,化做了一只火紅色的狐貍。紅色的狐貍,繞著道真走著,不住地用鼻子拱拱他。道全覺得鼻子發酸,忙別過了頭去。
道真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紅狐貍正蹲坐在他的面前,微風吹拂著它柔軟的皮毛,顯得它的神情那么祥和,道真和它對視了良久,俯身抱起了紅狐貍,對道全點點頭說:“我要陪娘親回鄉探親,然后找個僻靜的所在,與娘一同修煉,總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總有一天我會給娘帶來驕傲與榮譽的,師弟的好處我會銘記在心,說不定日后,咱們還有相見的一天。”說完行了個禮,也沒有再看地上的道志一眼,抱著紅狐貍,出門揚長而去。
道志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感慨,與這位師兄相處多年,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各奔東西,雖然他留下一句以后有緣也許會再見,可是道全心中很明白,這一別,恐怕是再見無期了。
“師父他怎么樣了?”道志有些焦急的聲音從后面傳來,道全才記起了,大師兄還在后面躺著。
他忙過去扶道志起來,見道志雖然依舊神情萎頓,但是臉上已經稍稍有了些血色。道志看著道真母子那樣的結局,心中的氣恨也消了大半,不再關心他們的去處,只是無比擔心師父,連連向道全說:“師父落了下風嗎?咱們快去幫他!快去!快去!”
道全扶著他走向后院,想了想還是如實說:“大師兄,我也要向你告辭了。”
“什么意思!”道志大驚。
“師父……哼,那個道門敗類,我怎么會拜了他為師……”道全越想越是無奈,“我聽以了張逸云的許多下作無恥的事,他剛才就想殺我滅口了,只不過不是那位女道長的對手,沒有得逞罷了,我看那位女道長的心腸很軟,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弄不好會放了他,那么一來,只要女道長一走,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你說,我能眼睜睜地等著他來宰我嗎!”
“道全!你怎么也敢如此污蔑師父!”道志大怒一把推開道全,自己也險此摔倒。
“就在剛才,我不顧生死地去救他,他卻要把我和那位女道長一起除掉,那位女道長反過來救了我,他反而因為我聽到了他的隱私要殺我滅口,他利用捉來的妖怪婦女,殺人取財,這些都是他親口承認,我親耳聽到的,大師兄,我一向尊重你勝過師父,你也知道我不會騙你對嗎?我是在這里呆不下去了,我打算收拾收拾就走,出去繼續修道也好,另謀生路也罷,總比把命送在這里強,大師兄,這個師父咱們不能再跟下去了,你干脆跟我一起走吧。”
道志停住腳步,愣了一會說:“我不信!”又大步向后院走去。
道全知道以他對張逸云的忠誠,決不會因為自己一番空口白話就相信了張逸云的真正原則上是那種小人,所以搖搖頭,又扶住他的手臂與他一起走去。
后院中一片狼藉,一場混戰過后,這個原本雅致的小院早面目全非,張逸云跪伏在階下,也全然沒有了以往的那種仙風道骨的氣度。女道士正在一一發落那些被張逸云關住的妖怪們,有的放,有的罰,井井有序,道全聽了一會便暗暗點頭,這才真正的修道之人——不過她似乎并不是人,該不會真的是個僵尸吧?道全偷眼打量,只見她早恢復了原樣,端莊優雅,哪里會讓人聯想到“妖怪”這兩個字。
“師父,師父!您有沒有受傷!”道志揮開道全的手向逸云道人奔去,跪倒在他身邊急急又關切地問。張逸云看到他沖過來,先是一愣,然后冷哼一聲:“我還沒死!早干什么去了,現在來獻殷勤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攔住二師弟……”道志見師父見怪,也無以解釋,師父危急的時候自己不在身邊這是事實,再說什么也說不過去,“我只是想師父神通廣大,一個小女子……”道志見那個女道士正向自己看來,便毫不示弱地向她瞪回去。
“道志,不可對仙長無禮!”張逸云狠狠地向他斥責,然后一臉媚笑地向女道士連連叩頭:“仙姑,小徒不懂事,您千萬別見怪,千萬別生氣,您是歡喜菩薩園藝大慈大悲,饒了我一條狗命,叫我做牛做馬,干什么都行。”
“師父……”道志對他的表現露出十分不解地神情,“她對您做了什么?你為什么要對她這么低聲下氣!我,我幫您一起跟她拼了!”
“閉嘴,竟然敢一再對仙姑無禮!”張逸云對道志喝斥之余,竟然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一掌,雖然張逸云也是激戰過后有氣無力,可是道志本身也是重傷之余,被他一下打得滾出了老遠,翻身掙扎著爬起來又跪在那里,看著師父發呆,張逸云早已把他拋在了腦后,又向著女道士苦苦哀求起來。
女道士一一發落完了那些妖怪,最后那只泥鰍飛走之后,轉過頭來面對張逸云,道全知道她現在是要發落張逸云了,心頭微微一緊,有些后悔自己剛才不如走了得好,好歹落個眼不見心不煩,現在也沒有辦法,只好走近了幾步,準備聽聽看怎么樣,如果女道士實在要殺他……自己也許會開口為他求情吧,畢竟與女道士同歷過一次險,心中對她有種親近感也許她會賣自己個面子,不過真的要為張逸云求情嗎?道全心中一團混亂,但還是一步步靠近過去。
“張逸云,你做孽頗多,想過自己會有今天嗎?”女道士看著張逸云,一字一字地問。
“仙姑,南仙姑,您看在咱們同一道門一脈,您看在我師父是您的老朋友的份上,您大慈大悲,放我一條生路吧。”
什么?師祖是這個女道士的朋友?師祖過世都三十多年了,而這個女道士外表才二十出頭,果然不是人類啊?道全心里盤算著。
女道士臉色一柔,嘆口氣說:“清云是多么灑脫仗義的人物,一輩子只收了一個徒弟,怎么會是你這樣的……”看來她與張逸云的師父清云道士確實是老朋友,一聽張逸云提到他的名字,態度馬上軟了下來。
“仙姑,前輩,您看我師父面子也要饒我一命啊,您看在我師父就我這一個徒弟!他只有我一個徒弟!”張逸云立刻扯住她的道袍,放聲大哭了起來。
“師父!”道志看到他這副貪生怕死的樣子,又是不屑又是不忍,“師父,她真是師祖的朋友?”如果對方是張逸云的長輩,那么她是在為朋友教訓徒弟,那也是說得過去的事情。身為晚輩窩囊一點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可是如果她是來挑釁的,師父這副模樣就未免太難看,男子漢大丈夫,大不了一死,這個樣子就算留下一條性命,以后還有什么顏面見人。
“閉嘴!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張逸云見道志一再地跳出來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心里說不出有多生氣。
“可是,”不等道志說完,張逸云就大吼:“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給我滾到一邊去。”
女道士看著道志一臉無奈地樣子,苦笑說:“張逸云,你自己把自己做過的事說一遍,我再來決定如何處治你——不要再想用諾言糊弄我,我來之前對你已經仔細調查過一番了。”
張逸云看看女道士,低下頭撿著自己做過的不那么過分的事說了幾件,見女道士并沒有放過自己的打算,只好接著說下去,一樁樁一件件,越說開了頭,也就沒有了什么羞恥之心,把自己干過的那些事全說了出來。他知道女道士一定已經知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知之甚祥,如果自己有所隱瞞,必然會令女道士更加生氣,也許一怒之下就要了自己的命。
聽他一路說下來,道全雖然已經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再聽他親口說說,還是聽得目瞪口呆,什么迷奸婦女,縱妖殺人,謀奪財產……可謂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出,道全聽得連連搖頭,心中對師門的最后一點留戀也漸漸消失不見了,道志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師父在他以上中向來是個行俠仗義,除妖除怪的世外高人,平時一身正氣,潔身自好,對他們幾個徒弟要求也十分嚴格,現在聽這些事情,簡直是十惡不赦之輩才做得出來的,怎么會是師父做的?怎么會從他口中親口說出來?道志茫然地看著清寒在說個不停的張逸云,忽然大吼一聲:“妖女,你對我師父做了什么?居然迷亂他的心神!”說著挺劍向女道士刺去。
女道士袍袖一拂,便把他手中的劍打落在地,道志失去了兵器依舊不后退,揮掌又撲向女道士,女道士見他的拳頭打到了自己面前,才伸指在他的額頭上,道志只覺得自己的頭腦之中仿佛被灌入了一盆涼水,化作了一潭寒冰,他的一顆心就那么一直沉了下去,沉了下去,化作了難以言喻的絕望,伏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張逸云,你所作之惡科罄竹難書,現在你說,我殺你冤枉不冤枉。”女道士看著張逸云一字一字地問。
“仙姑,小人賤命一條,可是您看在我師父份上不能殺我啊,不要殺我啊,留我一條狗命,我以后給您做牛做馬啊……”
女道士垂頭看他不無憐憫地說:“事到如今你還想活命不成?”
“仙姑,前輩,嗚嗚嗚……饒我一命,饒我一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張逸云號啕大哭,拉著女道士的衣擺連連叩頭。
“道長……”道全猶猶豫豫地開了了口,他有一萬個不為張逸云求情的理由,可是為他求情的理由卻只有一條:他是自己拜了的師父,這么多年來他教自己本事,管吃管喝,讓自己逃離了四海漂泊,風餐露宿的日子。
“道長,他就算有一千條可殺之罪,可是前年南方洪災,他捐款三千兩救災也是真的,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裝作善人的樣子,畢竟有許多人因此而得救,您就看在這一條上,也饒了他一命吧。”
“是,是,我捐銀子救過很多人,還修過路,修過橋……”張逸云見狀立刻數落著自己過往的功德,又用力磕起頭來。
女道士看看道全、道志,又看張逸云滿臉淚水鼻涕的樣子,嘆口氣說:“你與你師父大相徑庭,你的徒弟倒是還有點你師父當年的樣子,罷了,我就留下你一條命吧。”說完,伸手在張逸云頭上重重一拍,他立刻昏倒在地,女道士轉而對道志道全說:“我雖然不殺他,可是也不能留下他者日后再害人,所以剛才毀去了他一身的法力和修道的根基,你們兩個雖然是他的徒弟,但是既沒有跟他一起為惡,也不知道詳情,所以他的所作所為與你們無關,你們跟他學了多年道術,也都有了一定的根基,我在這里奉勸你們一句,以后無論干什么,想想今天的事,拍拍自己的良心,然后再做不遲。”
女道士飄然而去,她帶走了張逸云多年來巧取豪奪,用盡種種手段積蓄下的大部分財產——那是一筆道志道全完全不敢想象的數字——卻沒有忘記為他們師兄弟留下一定的生活費。
幾天之后,道全也背著自己小小的包裹來到了道觀大門口。
這幾天中發生的事情讓兩兄弟仿佛過了幾年。
被救醒過來之后的張逸云先是對兩兄弟又打又罵,罵他們是師門的叛徒,忘恩負義,關鍵時刻不為了師父舍生取義,等他明白了自己的法力已經消失,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之后,馬上又換了張嘴臉,拉著他們師兄弟訴說自己對他們的好處,又說自己現在多么可憐,他的法力一消,不知有多少過去的仇家等著取他的性命,所以求道志和道全保護他,不要留下他不管。道全早已看清了他的真實嘴臉,怎么肯再聽他的花言巧語,打定了主意要離開這里。道志知道無法挽留他,所以把女道士留下的銀子分出一半給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門外。
“師兄,你跟我一起走吧,留在這里還有什么意思?”道全不明白道志為什么不肯和自己結伴同行,臨走之前再一次勸他。
道志搖頭:“老二,走了,你走了,師父又成了廢人,如果我也走,這道觀怎么辦?師父現在這個樣子,誰來照顧他的衣食住行?”
“你還認那種人做師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想不認就不認的嗎?”道志提高聲音揚起了眉毛,可是馬上又嘆口氣垂下了頭,“總之,不管怎么說我不能不管他,不管咱們的師門,你走吧,如果還記得我這個師兄,就有空的時候回來看看。”
“師兄,那你打算……”
“潛心修行,除妖衛道,總有一天我可以重振師門的。”道志雙目炯炯地說,“你放心,決不是那種偽君子,而是真真正正地讓所有人都欽佩的道門一脈。”
“師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道全把道志給他的銀子又拿了出來遞回去,“我自己還有些積蓄,夠用一陣子的,我一個人用不了什么錢,到是你,這么大一個道觀,還有一個人需要照顧,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準備先回故鄉去看看,不知家里人都怎么樣了?然后就四方游歷一下,如果路過附近,我會回來看你的。”
“如果有老二的消息……”
“嗯,我也會馬上通知你。”道全獨自走下山坡,走出很遠回望,只見道志還在觀前對著他的方向眺望……
“從那之后,道全便一個人在江湖上飄蕩,他回過故鄉一趟,父母早已亡故,他在故鄉住了幾天便飄然離去,心中覺得放下了一塊石頭,也對自己的未來更加迷惘。思索了許多,他還是決定做個修道之人,一邊修行,一邊在世間游蕩,為所到之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日子也算過得逍遙自在,其間他去過道真的故鄉,可是沒有遇見道真母子,甚至村人們都記不起有過道真那樣一個少年在村中居住過(也許是他們不愿意說起)。看來正如分別時候所說的,他與柳媚一起尋找安寧的所在修行去了。
過了幾年,道全也回過觀中,可是卻驚異地發現那里已是人去屋空,原本莊嚴的道觀已是蒿滿地,鼠蟻成群,道全不知道道志與張逸云去了哪里,打聽遍了周圍的住房也不得要領,他猜想,也許是張逸云的分人來報復,道志帶著他躲到另處去了,當然也可能是遇到強敵,他們師徒已經雙雙遇難,不過道全實在不愿意往這個方向去想。
又過了幾年,道全居然偶然遇到了當年那個制服張逸云的女道士,他對這位女道士十分的敬佩,跟隨了對方幾天之后,終于得到了了她的許可,拜在了她的門下,開始了新的修行生涯。“
青年道士說到這里,把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后向白道人說:“師兄咱們走吧,師父還在等咱們呢。”
白道人點點頭,隨他站了起來,兩人正要向書生告辭,忽然一起停下了動作,盯著小路上一個正慢慢走來的人影,那個人影也看見了他們,略一停頓后竟然徑直走了過來。
這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穿了一件長衫,長發披散在肩上,神情很是悠然,仿佛見到老朋友一樣,對白道人與青年道士揚揚手說:“嗨。”
但是白道人與青年道士臉上卻都對他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老板,給我一杯白水。”青年男子向書生說。
書生一笑:“這位先生,我這里的茶水不要錢,卻是要用故事來換的。”
“故事?”青年男子一愣。
書生說:“方才這兩位道長都在在下說了十分精彩的故事,我想先生您一定也有過不凡的經歷,有精彩絕倫的故事可講吧。”
青年男子摸摸頭,為難地說:“我不太會說故事呢……不如說個真事給你們聽吧。”他向白道人與青年道士笑笑:“我知道你們在等你們師父,我也正好想拜見她,不如聽我說個故事,一起等吧。”白道人與青年道士相互看看,都不置可否地坐了下來。
“很久以前,那個朝代叫做宋朝,有一個偏遠的鄉下,有戶農戶有兩個兒子,那一個故鄉發生瘟疫,這個村莊受到的侵襲格外嚴重,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死人抬了出去。這對農家兄弟的父母、祖母也先后在這場災禍中患病死去,本來美滿幸福的一家人,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那一年這對兄弟的哥哥才十二歲,弟弟只有七歲……”
青年男子眉頭微皺,輕聲開始講敘那個遙遠時代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