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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故事之狐兒一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可蕊  分類: 靈異神怪 | 可蕊 | 都市妖奇談 
月光把簡陋的茅屋涂上一層銀色,金銀花的香氣在院落里浮動,使空氣聞起來都甜絲絲的。小院中一邊是菜園,一邊是葡萄架。茅屋透過爬山虎的密密葉片,閃著一點燈光。爬山虎早就已經攻占了茅屋全部的墻壁,最近正試探著向窗口伸出綠色的手腕。重重的影子在月光中投到窗前的書桌上,在書生的臉上、手中的書上晃動著。

炎熱的夏夜中,一絲半縷微風令人覺得加倍地可喜,此時風自爬滿了瓜蔓和喇叭花的竹籬外送來一個柔媚的聲音:“媚丫頭,你又要去招惹那個書呆子了嗎?”另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低低“嗯”了一聲。書生手按著窗臺向往張望,卻只有滿地花影晃入眼簾。

書生再次拿起書本,卻沒有辦法重新把精力集中到那些文字之間了,因為在他捧著書本時總會有一些奇怪的情況發生,擾亂他的心神。

柳媚趴在窗臺上,臉對著臉把書生打量了半天,見他看書的認真勁兒就忍不住想到搗亂。她跳到葡萄架上,隨手折了一串青葡萄向窗下那人投去,“啪”,葡萄沿著書本滾到桌子上。書生捏在手指間時已經變成了一串紫瑩瑩熟透了的葡萄。柳媚看著書生捧著葡萄張惶四顧的樣子笑了起來。

幾分鐘后,吃掉打擾他看書的葡萄的書生再次捧起了書,柳媚又拈起一片樹葉托在潔白的手心中,輕輕一口氣把它吹向那盞油燈下小小的火光,終于“波”的一聲,燈火被這只奮不顧身的小蟲撲滅了。書生點起燈,光再次亮起后,柳媚再次依法炮制。燈火兒數次明滅之后,窗里的人似乎厭倦了,屋子一直沉沒在黑暗中沒了動靜,柳媚吐吐舌頭:“這樣就生氣了。”她笑著提起裙擺向門口掩去,想看看書生在黑暗的屋子里干什么。她剛到門口門邊募得打開,書生站在門前張開手中的畫卷讓她欣賞。

卷上畫的那名女子娟秀嬌媚,臉龐上兩個深深的酒窩裝著無盡的笑意,手里拈著花枝立在院落里,正是柳媚的畫像。柳媚凝視著書生綻放出嬌艷的笑容,不論有多么好的畫技來描繪,又怎么能在紙上記錄下她全部的美麗。

書生向柳媚伸出手,兩人輕輕相挽一起走進了茅屋。

不知不覺間夏去秋至,秋過冬來,柳媚夜夜來伴書生許余夜讀已經半年有余。自從有了這位少女,原本冷清寂寞的茅舍中總是充滿了溫馨與歡笑。

這一夜大雪初霽,月光朗朗,月照雪色雪映月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之色,世界如同浸在一大塊水晶之中一般。柳媚點了一盆炭火放在屋中,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屋里竟暖和的令人冒汗。許余于是開了窗子就這對著雪光月色讀書,到別有一番情趣,令他幾看都想拋下書來對月吟上幾句詩,作上一副畫。

“茶。”柳媚端來茶具,放在他的手邊。

“還是媚兒最知我的心意。”書生拋書端茶笑了起來。柳媚在桌子上舒紙磨墨,笑吟吟地看著他。書生喝了幾口茶,提筆開始描繪眼前的美景。

“你要娶親了是嗎?”柳媚坐在他身邊,手中把玩著一張紅紙柬忽然問。

書生手抖了一下,一滴墨跡暈開在紙上的明月中:“你知道了。”

“你不想讓我知道嗎?”柳媚把寫著女方生辰的紙柬放回桌子上。

“那到不是。”書生一笑,“男婚女嫁天經地義,遲早的事。”

柳媚輕吁了口氣:“是呀……遲早的事……”

兩人又沉默了一陣子,柳媚才又說:“我姐姐早就約我回去昆侖山修煉,我本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向你告辭好,現在看來,我也該去了。”

“什么,你要走!”書生一下子站了起來,神色驚慌起來,“你為何,為何……”

“也沒什么緣故,就是覺得該去了。”柳媚依舊笑盈盈的說。

書生抓住她的手急道:“我以為你不會在乎的。”

柳媚眉頭顰了一下,斜著頭又問:“她呢?她也不在乎嗎?”

“她只是,只是……媚兒,只有你才是我的紅顏知己啊。”書生怕她會消失了一樣牢牢抱住她,“媚兒啊,我心里只有你一個啊,只有你一個!你要我把心剝出來給你看嗎!她,她不過是……”

“她是你的妻,是你的終身之侶,是你未來子女的母親。”柳媚第一次收起了笑容,正色對他說,“你即娶了她,就該好好對她,怎么忍心讓她的丈夫被人分享!”

“可,你,你不是人啊!”書生情急之下脫口說。

柳媚凝視著他,片刻之后柳媚嫣然笑說:“你知道就好,我這異類算什么呢,別了,許郎,別了……”她在書生額上輕輕一吻,不等他再說什么,身影已經象霧氣一樣消散,書生呼喊著,她的影子撲去,卻只抱了個空。“媚兒,你回來,你不要走……你真的不明白我心意嗎……”書生跑到院中凄厲地呼叫著,在無瑕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腳印。

柳媚就站在院中那株女貞上望著他,半晌才喃喃吐出一句:“是你不明白啊……你不明白啊……”這次她飛上空中,沒有再回頭。

婦人把懷里的衣物往床上一扔,氣哼哼地向躺著的男子說:“那個死小鬼又嚎開了,你去看看!”

男子側耳聽聽,果然隱隱傳來了嬰兒的哭聲,他懶洋洋地說:“他多半是餓了,你去喂喂他就不哭了。”

“喂喂喂,一天喂了幾遍了!還要給他換尿布、洗衣服……沒完沒了!你說你有事沒事的弄這么個禍害到家里來干什么!”婦人怒氣沖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男子嘆口氣說:“好歹也是我堂弟的孩子,他們兩口子死了之后不是你不許他舅舅抱去,非得留下來的嗎”

“讓他們抱去,他們是真的想要孩子嗎?他們是為了那點財產,哼憑什么便宜了他們。”

“即然抱回來了,總得好好把他養大吧。萬一出點什么事,會被鄰居們說閑話的。”

“說什么閑話?有什么閑話好說!那三間破房子兩畝荒地,夠把孩子養大嗎?我們得填賠上多少啊,夭折的孩子多了,憑什么對我說三道四!”婦人發了一頓脾氣,終于還是氣呼呼地走出門去。

一個小嬰兒被用被子包的嚴嚴實實的放在床上,正聲斯力竭地哭著,小臉憋的通紅。時值深秋,孩子被包裹成這樣雖然免了挨涼,可是更方便了蚊蟲叮咬,多時不換的尿布臭氣招來了蒼蠅圍著嗡嗡作響,加上已經大半天水米沒有沾牙,難怪他哭得這么厲害。婦人被他的哭的心煩,走過去重重打了他一掌,孩子吃疼哽了一下,繼而哭的更加厲害了。婦人大聲咒罵了幾句,還是無奈地去廚房弄些吃的給他。

婦人悻悻地端著半碗冷飯踏進門,正慶幸孩子終于住了聲,卻驚訝地發現了個艷麗的女子坐在床邊把孩子抱在懷中哄著,手中拿了一個奇怪的珠子,放在孩子的嘴中讓他吸吮。見婦人進來,抬頭對她一笑。女子爛麗的笑臉讓婦人也有了瞬間的失神,但她馬上就拉下臉來沖上去指著她大叫“你是什么人?到我家里干什么?”

女子笑吟吟地沖著嬰兒搖頭:“行了行了小家伙,別這么貪心,肚子不餓就好了,這東西可不能多吃。”她把那個珠子收回來放進了自己口中,嬰兒立刻抗議地大哭起來。“好了,小家伙,好了,唔唔唔,不哭了,吃飽飽,睡覺了……”她站起來邊走邊拍,耐心地哄勸著。婦人見她對自己不加理睬了大怒,但是看著她華貴的衣飾,嬌艷的身影,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扔下那個碗轉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婦人便拉著那個男子又沖了進來,男子手中還牽著一條大狼狗,狼狗一見女子,兇惡的大叫了起來。

女子剛剛把嬰兒哄睡著又被狗吠聲驚醒,再次大哭起來。

女子路出一絲不悅,抿著嘴瞪了狼狗一眼,那條小牛犢似的大狗叫聲嘎然而止,嗚嗚咽咽幾聲,夾著尾巴從男人胯下鉆出門去,男人怎么拉也拉不住。女子又哄了嬰兒幾句,才笑盈盈地嬌聲問:“有什么事么?”

“你,你是誰?跑到我們家中干什么!”男子跨在門檻上鼓著勇氣叫,隨時準備轉身逃出去。

女子笑的極為嬌艷:“我叫柳媚,你們不認得嗎?我只是來看看這孩子的,你們不必理我。”婦人拽著男子顫聲說:“就,就,就是她,和你堂弟相好的那,那個狐貍精,我隔著窗子見,見過她?”

柳媚打開孩子的被子想給他換上自己帶來的小衣服,卻看見小孩子的臉上、背上都是被尿濕的衣被浸出的疹子,鮮紅可怕的樣子。她的笑容冷了下來,眼中一片凄傷,半晌才用手指指著孩子的皮膚嘆息:“你們要這個孩子死嗎?他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娘,難道你們就半點不可憐他?”

“我們管他吃管得住還不夠嗎?你還得讓我們當她是祖宗供著不成!”婦人雖然也害怕,可是嘴上一點也不示弱。

柳媚抱著孩子輕輕搖晃著,在屋里來回踱著步沉思,良久以后才說道:“罷了,這個孩子留在你們這里用不了多久怕就活不下去,不如讓我帶走他罷。”

“你帶他走?”聽到可以推掉這個累贅男子正要高興的答應,婦人卻搶先一步喊:“一個男孩兒值十兩銀子呢,你說帶就帶走!想要孩子留下錢來!”

柳媚俏臉一沉再沒半點笑意,冷冰冰地說:“我要帶他走你攔得住嗎?”她原本笑盈盈的樣子給了婦人貪便宜的勇氣,現在冷若冰霜的面孔卻令對方不寒而栗,畏縮著不再說話。柳媚溫柔的脫掉孩子身上原來的衣物,給他穿戴一新后抱著向門外走去。走到門檻外忽然回頭笑說:“看在你照顧他幾天的份上,給你些報答。”

婦人眼中剛剛射出貪婪的目光,忽然發出一聲慘呼——只見一條長長的牛尾巴從她的臀部伸了出來,活潑的搖擺著。“你這狐貍精!不,狐仙……狐仙……您回來……您大人有大量……”在夫婦二人的哀號聲中,柳媚蓮步輕邁,走到院落中消失了……

秋夜風寒,伏在樹杈間的道全努力縮著脖子,心里盼望著這場戰斗能快點開始快點開始,早點結束,好能離開這個地方。他偷眼看看自己的兩個師兄:道真站在假山后的陰影中,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看見他的身子站的筆直,在寒風中一動不動;道志貼在屋子的后墻的夾道中,東張西望,似乎也沒有把寒冷放在心上。他們選的位置倒好,偏偏把我放在這個不擋風的鬼地方。道真在心里咕噥著,對兩位師兄一肚子抱怨。

庭院中十分安靜,無星無月的夜中,院中的山樹池塘亭臺樓閣都如同剪影般的不真實,只有那扇亮著燈光的窗口走出的色能帶來一種溫馨的暖意。窗紙上映著兩個人影,男子正在做著手勢說著什么,那個女子身體笑得亂顫,用手中的手帕作勢要打他。不一會兒燈便被熄滅,整個院落陷入了黑暗中。

道全正在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這一人一妖在里面干什么好事了,卻看見道真從假山后走了出來,向屋子走去。道志也抽出了背上的桃木劍走向前。道全見自己落了后,慌忙從樹上向院子里躍去,手忙腳亂之中衣服不知何時被樹枝勾住,竟然以一個狗吃屎般的姿態跌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巨響和一聲痛呼,在原本寂靜的夜里,這樣的聲音估計幾里地外都能聽得見。

道真與道志對視一眼,馬上改變了原來小心翼翼的動作,雙雙躍到正房門前,各自揚劍凝視著房門,當道全拍打著身上的灰土從地上爬起來時,正看到一團黑影破門而出,與他的兩個師兄斗在了一起。道全也抽出來自己的劍,張著手圍著戰成一團的兩人一妖打轉,卻找不到任何下手的余地,只能不住地出聲提醒:“大師兄小心!”“二師兄在你后面。”“打,打,加把勁。”“快啊,快啊,他快不行了。”

在道全的大呼小叫聲中,爭斗已經慢慢到了尾聲,道真與道志雖然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但是憑著兩人全力還是把對方制服在地。那個身上貼滿了咒符的男子在地上滾動著,終于嚎叫一聲顯出了原形——一只兔子大小的刺猬。

道志上前狠狠給了它一腳:“畜牲,才有幾年道行就敢出來害人,這下看見往哪里逃。”卻被刺兒扎上了鞋底,不得不脫下鞋來在地上摔打著。

這時的院落里早已是燈火通明,聽到聲音后過來查看的家丁們把這個小院包圍得水泄不通,見爭斗結束,早已有人跑去把員外叫了出來。就連那位剛剛還在與妖怪纏綿的小姐也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地站在屋門口,似乎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茫然地向院子里看著,直到有兩個大膽的丫頭上前把她扶了屋里。

道志一腳把地上的刺猬踢到員外面前,呵呵笑著說:“半夜三更的打擾員外的好夢了,您看,迷住你女兒的就是這個東西。”

眼見妖怪滾了過來,員外與他身邊的家丁們一哄而散,遠遠地逃到另一邊才站住。員外抹著額頭上的冷汗說:“三位道長,你們怎么,怎么又回來了?這個妖怪……你們跑到我家里來干什么?誰叫你們來的!難道沒有王法了嗎?”員外對于妖怪被捉的事情不但不怎么關心,反而對這三個道士大喊大叫起來。

道志冷笑著說:“怎么,員外以為白天把我們趕走就可以打消我們除妖伏魔的決心嗎?不過很奇怪啊,員外,您的女兒明明被妖怪迷住不是一天半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為什么不但不為她醫治,反而要把我們找上門來除妖的道士趕走呢?難道你一心一意要招這個妖怪做乘龍快婿?”

道全用劍拔弄那個妖怪漫不經心地說:“嘖嘖,那么說來員外可真有眼光,你看人家這個女婿選的……不過我怎么聽說你的小姐下個月就要出嫁,嫁到臨縣的田員外家去呢?你這到底是選了幾個女婿呀?”

員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周圍的家丁們也各自拿著兵器盯著三個道士,目光中盡是蠢蠢欲動。

“哈哈哈,你們知道怕妖怪,對我們這些能除妖的道士反而不怕了!”道真大聲笑著,忽然揮劍砍向身邊的小樹,雞蛋粗細的小樹應聲而斷,他手中的桃木劍居然無恙。他冷眼瞄著眾人,不住地把弄著手中的劍,似乎在問“誰敢上前。”家丁們全被他嚇住了,猶豫不決地看向員外。

“多,多謝幾位道長救了小女,來,來,請大廳用頓酒菜,小可另外還有謝禮,請請請。”員外想了一下也改變了主意,臉上堆滿了笑容,居然邀請起他們來。

道志擺擺手:“酒菜就不用了,倒是有什么謝禮盡管拿來,我們是來者不拒的。”

“來人,去帳房取一百兩銀子給三位道長。”

“慢!”道志打斷了的員外的話笑嘻嘻地問:“一百兩銀子,我沒聽錯吧?員外,據我所知,僅僅是田家給令媛的聘禮可就是一座莊子、兩個鋪面外加二千兩銀子啊,更別說兩家聯姻之后你們每年從他們那里得到的生意有多少了?這么要緊的婚事,難道在您眼里就值一百兩銀子?萬一我們三兄弟有哪個一不小心說出去,讓田員外家人聽見了,人家知道你這么不重視這樁婚事,該有多寒心啊,您說是不是?”

員外的臉沉了下來,這個道士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如果自己不給他們一筆他們滿意的價錢的話,自家女兒被妖怪迷惑的事情便會傳到外人的耳中,最嚴重的后果是,事情會傳到未來的親家耳中。

自家的生意正是要靠田家大力支持的時候,所以才會有了這樁家齡相差了二十余歲的婚事,如若對方知道自家的女兒出了這樣的丑事,婚事告吹還在其次,自家的生意豈不是要出大亂子。本來在女兒剛剛開始被妖怪糾纏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女兒為了反抗這樁她不情愿的婚事,不愿嫁給大她二十歲的田員外故意出來的把戲,除了嚴厲約束家人不得向外說外,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兒的迷惑之態竟然漸漸趨于瘋癲,再怎么看也不象是她自己在演戲了,而且一到夜里她便早早關了房門獨自呆在臥室里,外面的人叫聽見里面傳來男女調笑相戲的聲音。本來把那些妖怪迷人的事情都當作村野鄉談,誰知道竟然會在女兒就要出嫁的當口上談到自己的身上來。

員外派了丫頭婆子夜里去跟女兒作伴,可是一入夜這些人便昏昏睡去,等到第二天清晨醒來就會發現彼此的頭發系在一起,被扔在院里的花叢中。受了幾次這樣的驚嚇和寒夜中的風霜雨露侵襲,丫頭婆子們大都病倒,少數的幾個身體強健的,也已經在意志上被打倒,再也不肯在晚上踏入小姐屋里去了。

員外到了這時才真正為女兒的事著起急來。

只是此時他女兒受的迷惑已深,那妖怪也摸熟了門路,已經是趕也趕不走了。心急的員外暗中幾次請了僧人道士前來趨趕,也不知道是妖怪道行高深還是請來的那些高人各個虛有其表,反正幾次三番的做法不但沒有效果,那妖怪反而越來越囂張,大白天也在閨房中出出入入起來。而且經過這么一番折騰,外面也漸漸開始有了小姐被妖怪纏身的流言。員外為了保住這門親事,急忙又重新開始封鎖消息,也不管女兒是不是被妖怪迷住了,準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嫁過了門了事。

誰知幾天前忽然有三個道士找上了門來,揚言聽說府上有妖怪作怪,他們特地前來除妖。員外此時最聽不得的就里這個,不但指責幾個道士不守清規,為了騙錢胡說八道壞了自己女兒的清譽,而且指使家丁亮出兵器,放出惡狗,將他們統統趕了出去。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沒想到他們居然自己摸上門來,而且還真的有本事抓住了這個妖怪。

“你們究竟想怎么樣?”員沉著臉問。

道志微笑著說:“貧道的道觀年久失修,聽說員外您一向樂善好施,不如施舍給貧道一千兩紋銀,讓我們回去修建三清大殿如何?”

“一千兩!”聽到他獅子大開口,員外象針扎到一樣竄了起來。

“再不然兩千兩?”道志笑容可掬地跟他“討價還價”。

員外見他們不肯甘休,心一橫惡狠狠地咆哮:“你們這是敲詐!我,我要拉你們去見官,說這里有妖怪,誰看見了!弄只刺猬來就說是妖怪,我看你們是想錢想瘋了!我倒要看看你們上了官府的大堂還敢不敢這樣公然行騙!”

“哈哈哈哈……”道真仰天長笑,忽然伸出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地向那只刺猬一指,那個刺猬立刻又變成了一名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嚇得不少家丁失聲驚叫。

“員外,我們既然能降伏他,自然也可以放他自由離去,您這樣過了河就抽板,不太好吧。”道志再次笑嘻嘻地上前交涉。“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他留下,就這么一走了之呢?也許這只刺猬妖怪經過今晚這次大難卻不會遷怒于您家人,反而會因此認識到自己糾纏小姐的不對,過幾天便去了也說不定。不過即使他去了,天下的妖怪知道您樂善好施,不許道士上門的美名,會紛紛上門來投奔您也不一定,今天來只老虎,明天來條鯉魚,后來來只麻雀……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您有沒有那么多女兒,不然一股腦兒都招了女婿才好。”

員外的臉色由紅變黑,又由黑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黃,一時間五色齊出,繽紛之極,聽這道士的言下之意,如果自己今天不受他們的威脅,此時就會把這個妖怪放掉,他們有道術護身,當然不怕這個手下敗將再去報復,自己這一大家人勢必便會成為這妖怪出氣的對象。可想而知接下來這妖怪的報復手段必然會比迷惑女兒對厲害上百倍,而且這道士最后那幾句話,又似乎在隱約說明自己家接下來的日子必將妖風大盛。自記者肖門小戶的有沒有妖怪會慕名而來尚未可知,但這幾位法力高強的道長則肯定會“邀請”一些妖怪不時前來自己家中小住,只是這些妖怪大爺們住下來什么時候會走?走之前會干點什么就難說了。

他愕了良久,終于說:“千兩白銀我確實拿不出來,五百兩如何?”

“員外真是生意場上的高手,這攔腰砍價的本事果然高明,不過兩千兩一下子砍到五百兩,這也太小氣了吧?”

“明明是一千兩,什么時候成了兩千兩?”

“好吧,咱們初次打交道,一千兩就一千兩,員外這就拿出銀兩,打發我們幾個討人厭的道士上路吧。”道志舉手施禮說。

員外眼里出火似的看了他片刻,一咬牙說:“給道長們拿銀子來。”

一千兩白銀份量不輕,體積也不小,員外忍著肉疼令人抬出那個小箱子時,心中還在暗暗咒罵:看你們怎么抬著這個箱子上路?路上被強盜搶了去才好。他有意有為他們準備銀票,道士們似乎也不打算索要輕便好帶的銀票,只見道志上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眼看那個裝滿銀子的箱子便在他手中縮小,直到變成指甲大小,被他拿來輕輕丟在了袖中。向員外躬手作別,幾個道士有說有笑地揚長而去。

走在曠野中,薄薄的霧氣之后已漸漸透出晨光。三個道士踏著晨露走在原野中,雖然一夜沒睡,但是他們三個都精神奕奕的,正把大錠的銀子拿在手中相互的傳看著。

“這可是以前兩銀子啊,哈哈哈哈,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銀子……”道全毫無顧忌地狂笑著,把銀子緊緊抱在懷里,一幅恨不能吞到肚子里去的神情。

“看你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活像一輩子沒見過銀子!”道志劈手從他懷里奪過銀子,跟著輕輕一腳向道全踢去,“學學你二師兄,從來不把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

道真冷冷的打斷他說:“我是不把銀子放在眼里,那種東西放在口袋里就行了。你最好不要忘記了應該分給我的那份,不然我可不在師傅面前幫你圓謊。”

“看你說的,我什么時候忘記過你啊!”道志說著,取出大約二百兩銀子遞了過去。然后又拿了一錠銀子(也就五十兩)遞給道全,“給你的,拿著吧。”

“為什么我只有這么點!”道全不滿地抗議起來。

“你還有臉問?”道志在他的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自己說說,今天的事你出什么力了?你幫什么忙了?不但沒按照我說的去做,還提前驚動了那個畜牲。我跟你二師兄忙著打妖怪的時候你還在旁邊看熱鬧!給你這些就是看在你第一次出來,不叫你空手回去的好意了。怎么?嫌少不要是不是?正好……”

“不不不,師兄,我哪能嫌少啊。”道全急忙把銀子揣了起來。

“你們兩個記著啊,師傅那里別給我說漏了嘴,不然小心你們的舌頭!”道志有惡狠狠地加上一句叮囑,“道真我放心,就是你這個家伙嘴沒有把門的。”說這又給了道全后腦勺一下。

“師兄您放心吧,我絕對不會透露一個字的,嘿嘿嘿嘿,只要以后還有這樣的好事您想著您的小師弟點就行了。”

“算你懂事。走,回去了!”

道全一路都在悄悄打量兩位師兄,他入門最晚,這次是第一次被師傅允許跟著兩位師兄出門辦事。在濟南府兩位師兄除妖的本事令他大開眼界,那條蛇精害人無數,曾經吃掉了好幾個前去降伏的道士僧人,可是在兩位師兄的手下還不是俯首就戮。從頭觀戰到尾的道全對兩位師兄的敬佩大增。他本來還覺得自己的道術已經不錯,沒想到在真正的妖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兩位師兄卻這么得厲害。

平時在他看來大師兄道志為人有些輕浮,用在修行上的時間比用在俗物上的要少得多,最喜歡的事情是管理道觀的銀錢出入,常常自己在屋里關了門算帳數錢鬧到半夜,樂此不疲。二師兄平時只會修行練劍,少言寡語,對道全這個新來的小師兄很少加以理睬。可是到了正事上大師兄沉著干練,二師兄果斷英勇,那只蛇精在他們的手中連一百個回合都沒熬過去。

兩位師兄除妖時的表現令道全佩服不已,但是更令他佩服的卻是師兄們的隨機應變。

在小鎮上聽到那家鬧妖怪的事情,主動上門卻被告知沒有妖怪后,道全都以為師兄們打算回去了。沒想到大師兄不但沒有輕信那家人的謊言,反而一舉就降伏了妖怪,而且還憑著抓住主人家的小辮子弄到了這么一大筆銀子。至于平時言語不多,看起來那么嚴肅的二師兄沒想到關鍵時刻他與大師兄配合的那么好,如果不是有他幾次適時的恐嚇,今天的銀子到手的也不會那么容易。看起來跟著兩位師兄,將來大有前途呢。道全摸著懷里的銀子喜滋滋的暗想。

道全本來是個窮秀才家的次子。他的父母種地治產、經商買賣樣樣不會,卻一連生了七八個孩子,僅僅靠著父親平時教書和母夜紡織的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一家人糊口的,于是道全小小年紀便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

挖點野菜,干點零活,偷點東西,討幾口飯,總之為了對付從小到大便緊緊跟著自己的饑餓,他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以致于他自己回想起來都忘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為什么離開了自己的家的。記憶中他從八、九歲時便開始四處流浪,一直混到十七、八歲。只身在飄流的孩子自然是吃盡了苦頭,歷盡了風霜。誰知道時來運轉,他在前年的時候因為饑寒交迫昏倒在一家道觀門口,卻被道觀里的道士救了起來。那家道觀里只有一老兩少的三個道士,可是他們吃香喝辣的看起來過得十分的舒適,道全看到之后為了混口飯吃就想索性做了道士。

那家道觀的老道士性子有些古板,硬是說什么他與道門無緣不肯收他,可是他看準了做倒是是個不錯的職業,硬是賴在道觀里不肯走。幸虧他小時候跟父親學了些字讀過幾本書,加上在世間闖蕩了這么多年,人比較機靈,學了不少溜須拍馬的招數,手腳也很勤快,每天搶著干些雜活,跑前跑后的忙個不停,居然把老道的大弟子道志哄的高興,時不時的在師傅面前為他說好話,又說起他的身世可憐,無家可歸,如果不收留他不是等于沒有救他一遭。

老道士心腸不錯,天長日久被大徒弟說動了心,居然真的收下他作了關門弟子。只是他對這個小徒弟的資質很是看不上眼,全當作觀里多了個干活的雜役而已,很少指點教導他。倒是大師兄很愿意教他,而且時時督促他修行。所以對然大師兄對自己時不時的冷嘲熱諷,還喜戲弄自己,但是道全心里對大師兄十分的感激。二師兄道真不太好相處,平日里很是看不起他這個天資不好的師弟,話也不怎么跟他說,更別提指點他一二了。

道全看道真平時對大師兄也是愛理不理的,心里自動把這種情形當作了兩為師兄之間的明爭暗斗。在他的腦海中什么為了師傅的絕學啊,為了將來的觀主寶座啊,為了師傅的獨門法寶啊……種種的假設在他的構思中被設計出來。既然兩位師兄之間有矛盾,他這個關門弟子自然是堅定的站在大師兄一邊的。所以他對二師兄道真也是不冷不淡,跟他劃清了界限。沒想到這次出門卻看到了和他想的截然不同的情形,兩位師兄之間不但沒有爭斗,反而關系很好。二師兄對大師兄的話幾乎言聽計從,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卻把道全弄得一頭霧水。

“老三啊,”三個道士趕了幾天路,眼看自家的道觀就在眼前,道志忽然開口招呼道全,“把那個葫蘆拿來。”道全馬上從腰間拿出那個裝著刺猬妖怪的葫蘆遞上去。道志把葫蘆拿在手上拋動著說:“這個家伙要怎么處置呢?如果帶回觀里,師傅馬上就會知道咱們三個偷偷摸摸在外面干了好事。”

“這種害人的畜牲殺了便是,還用的著費力氣想嗎。”道真冷冷地說話讓旁邊的道全打了個冷顫。

道志似乎有所不忍地說:“這個孽畜雖然可惡,但是還沒到該死的地步,就這么殺了他他多年的修行就毀于一旦了,也實在可憐可惜。唉,沒辦法,他死總比咱們哥仨挨師傅教訓好。”說著他把葫蘆倒過頭來在底上一拍,一只巨大的刺猬便從里面滾到了地上。他一落地便連連磕頭求饒:“幾位仙長,饒了小的吧,行行好饒了小的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這個葫蘆不是煉制來專門捉妖怪用的,而是道志順手從別人家院墻上摘來的,里面關著的妖怪依舊可以聽到外面的動靜,剛才道士們商量著要殺掉這個刺猬妖怪的話他全部聽在耳中,所以一出來就拼命的求饒,希望對方能夠給自己一條生路。

道志根本不為所動,想道真示意:“二師弟手腳麻利,還是你來動手。”

刺猬一把摟住道志的腿哀求:“仙長,你發發慈悲啊,我家里還有老娘和兒女需要養活啊,您要是殺了我我們一大家子怎么辦……歐嗬嗬嗬嗬……”

“都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了還出去勾引良家婦女,該死!”道真說著亮出了桃木劍。

“道長啊,道長啊……嗬嗬嗬嗬……我辛辛苦苦修煉到今天不容易啊……嗬嗬嗬……饒命啊……我真的再不敢了……”刺猬眼見死到臨頭,放聲大哭起來。道真不知道已經殺了多少妖怪,怎么會為了這樣的哀求手軟,挺劍就要向他的心口刺下去。

“等一下!”道全脫口叫。

“干嘛?想給這個孽障求情啊?你剩剩吧,萬一留下他被師傅發現了,咱們三個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道志狠狠地在他后腦勺拍一掌。

道全陪著笑說:“我哪能啊。我不是覺得這么點小事不值得二師兄親自動手,我看就讓我來代勞算了。”

“呵呵呵,原來你是在打這種主意。”道志笑起來。

“是啊,二位師兄這次出去可是已經斬殺過蛇精的了,可憐你們的小師弟卻還沒開張呢,您看是不是讓我……”他搓著手,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這種事也值得搶。有本事自己好好修行,將來什么妖怪不能殺。記得把他的內丹留下吃了,對你有好處。”說完轉身先走了,對這個小師弟的沒出息他實在看不上眼。

道志笑著拍拍道全的腦袋:“好,他歸你了!”說完也走了。

道全盯著地上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的刺猬,用手中的劍在他的頭上比劃著,冷冷地說:“現在知道害怕了?當初又何必干壞事!”

刺猬連連叩頭說:“道長饒命啊,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竊,聽到那個姑娘與他的情人商量,為了不讓她父親把她嫁給她不愿去的人家,要要裝作被妖怪迷住了,讓那家人主動退婚,我想她反正也要這么裝作了,我幫她來個弄假成真……道長,我是一時被美色沖昏了頭,保證以后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這一回吧……我修行這么多年不容易啊……你們人類犯了逼奸之罪也判不了死刑啊,不要殺了我啊……嗚嗚嗚……”

道全看著他,皺起了眉頭,這個刺猬最后的一句話打動了他,人類迷奸婦女,是絕對不至于判死刑的,為什么一定要把這個妖怪送上絕路,畢竟如果沒有女子的父親把自己的女兒當作發財的工具使用,這件事也不會發生。他咬咬嘴唇踢了刺猬一腳說:“快給我滾,記住,以后千萬別讓我二位師兄再看見你,不然連我也跟你一起吃不了兜著走!”

刺猬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放過自己,大喜過望,爬起來就跑。

“等一下,”道全又喝住了他,“把你的內丹交出來!”

刺猬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連連搖頭,交出內丹他的修為就等于消失了十之七、八,他當然不甘心輕易放棄自己多年的辛勞。

“命和內丹自己選一樣。”道全不耐煩地說,“反正你死了,內丹我可以自己拿。”他到也不是貪圖一顆內丹,只是記起了道真臨走時說的那句話。自己如果空著手回去,勢必會引起大師兄、二師兄的懷疑,他可不想因為一時心軟饒了這個妖怪而給自己找上麻煩。另外,這個妖怪迷奸女子,如果不加逞戒就放了他,誰知道他以后會不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就算不殺他,一定的處治還是很必要的。

刺猬在道全冷酷的眼神中明白,自己如果不用內丹交換性命,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喪命、失丹一起到來,他從口中吐出一枚核桃大小閃閃發亮的珠子扔在地上,然后快速地消失在草叢之中。

道全是第一次見到妖怪內丹這種東西,用手拾起來之后仔細看了一看,其實就像是一顆劣質的珍珠,質地斑駁,并不算多么晶瑩剔透,不同的地方是這個內丹發著光,而且摸起來始柔軟的。“這種東西可以增長修為?”道全在手里掂量著自言自語。但是他并沒有吃下去,而是裝進袖子,然后快步向道觀走去。

逸云道人雖然是個名揚天下的有道之士,但是他的道觀并不大,僅僅只有一座正殿,兩排廂房,以及他自己獨居的一個小小后院。道全利落地從側門進觀快速地向師父住的后院跑去,他們師兄弟如果出門辦事,回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應該去拜見師父,不過道全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師父總會在打坐,所以他并不擔心會因為遲到惹師父不快。果然,當他快步趕到師父居住的小院之后,看見二位師兄還跪在師父門前,師父的修行還沒結束,他來到師兄們的身后悄悄跪到下,拉拉大師兄的衣襟,把那顆內丹塞給了他。

道志回頭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

師兄弟三人桂了大半個時辰,逸云道人的房門終于打開了,一位四十上下,風姿若仙的道人走了出來,對三個徒弟看了一眼說:“都起來吧。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那個蛇妖已經被弟子一劍斬殺了!”道真搶著說。

搶大師兄的功勞!道全這么想著,偷偷用目光狠狠地剜了道真的背影一眼。

“殺了?”逸云道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個孽畜作惡多端,弟子已經把它殺了。”道真磕了個頭說。

“道志,我知道老二性情好殺,所以叫你一起去,你為什么不阻止他。”

道志苦笑說:“師父,你知道的,二師弟的手腳可比我利落。”

“沒用的東西!”逸云道人氣呼呼地沖他一甩袖子,“明明要你們將那妖孽捉回來,你卻徑自把它殺了,還把不把我這個做師父的放在眼里!”

“師父,我知道你心腸好,作惡的妖怪都舍不得殺,關他們幾年還是要放了他們的,可是您管的妖怪有幾個是真正悔過了的?就是那些您放了的妖怪,過些日子還不是依舊作惡,還是要您再出手去鏟除一次?既然這樣,一開始就除掉它們不是最好!”

“你還敢頂嘴!”

“師父,我不是頂嘴,而是……”

“夠了,給我滾回去面壁三天!”逸云道人怒斥一聲。道真也不驚慌,向師父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勉云道人苦笑:“這個孩子就是倔強。”

道志忙行禮說:“師父,二師弟只是嫉惡如仇,實在看不得那些妖怪在人間為非作歹罷了,您消消氣,別責怪他吧。”

“我哪里是生他的氣。”勉云道人搖頭嘆息:“你們三個徒弟,道全剛剛入門還不用說,你們兩個之中,你的性格隨和,雖然有些懶散,但是憑著你的天資,將來總會有一番成就的……”聽到師父這樣評價自己,道志縮縮頭,偷偷對道全吐吐舌頭。勉云道人接著說:“可是道真與你不同,他的資質不及你好,性格卻十分堅毅,事事認真,不肯認輸也不肯有半點馬虎,所以不免有些一意孤行,我最擔心的就是他會因為過于執著,會墮入了魔障。”

道志與道全垂首聽他的教導,勉云又轉向道全:“道全,你入門最晚,這次跟你二位師兄出門辦事,你有什么見識啊。”

道全上前行著禮:“師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啊。弟子這次跟大師兄、二師兄一起出門,真是長了少見識,再有這樣的機會還求師父多派弟子跟著師兄們去學習學習。”

“出去學習,我看你是巴不得出去玩玩。”向來嚴肅的逸云道人難得的與徒弟們開了個玩笑,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道志與道全一前一后走到外面,只見天色尚早,道真根本沒有依照師父的吩咐去面什么壁,而是脫下外衣經自在院子里練起劍來。見道志和道全相繼從里面出來,他冷笑一聲:“每一次都是我挨訓你受夸。”

“所以是個人人品的問題嘛。”道志倚著柱子似笑非笑的說。

“老規矩,今天晚上你得請我們吃掉好的。”道真把劍一收,拎起外衣便走。他與道志的關系總是有些別別扭,有時候他們之間頗有默契,有時候一副水火不相融的樣子,道全真是怎么也看不明白。

“先別急,這里有那個刺猬的內丹,你要還是給老三?”道志拿出那個內丹問。

“給老三吧,難得他心腸這么好,快趕上師父了。”道真不陰不陽地說完便當先走了。道志把內丹扔給道全:“歸你了,吃了對你有好處,不過可別學老二,吃這個東西上癮。”

原來師兄們什么都知道。道全撇撇嘴,直到他們兩個是溜到附近的村鎮去大吃大喝了,卻故意沒有帶上自己,估計就是因為自己偷偷放了那個刺猬精,他們要小小的懲罰自己一下。內丹,吃了可以增長修為……他看著手里的內丹開始尋思。

道全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帶著一點驚惶的心情,把那顆內丹塞進了口中。

內丹一入口之后的感覺就仿佛一團烈火進入了口腔,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把它咽了下去,然后便打坐運氣,那團熱火順著咽喉一路下滑進入了肚內,立刻化作火焰撲向了五臟六腑,道全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它與自己的修行融合在一起,雖然那只刺猬并沒有多么高深的道行,但是對于道行比之還淺薄的道全已經大有幫助。等到道全睜雙開眼,時間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他看著窗外的晨曦,難以掩飾自己興奮的心情,推開門沖到了院中。

道志與道直已經結束了每天早晨例行的清掃工作,正在各據院子的一角舞劍,道全興沖沖地過去嚷嚷:“大師兄,二師兄,這個內丹果然有用,我的修為真的增長了一大截。”

道志用劍柄敲了一下他的頭:“嚷嚷什么?怕師父聽不見嗎?”

道全連連點頭地陷入了幻想:“要是以后經常弄這種內丹吃……”

“你想美事去吧!”道志又打了他一下,“哪有那么簡單。這顆內丹對你有這么大用,是因為那個妖怪的修為比你高,你能常常去弄道行比你高的妖怪內丹來吃嗎?再說了,你知道妖怪都是怎么修行的嗎?你以為他們個個都是依賴道法修行嗎?吃了妖怪內丹,你也不怕自己變成半人不妖的怪物。”

道全訕訕地笑著,道真卻在一邊說:“只要自己修為跟得上,全部吸收了它,又有什么關系。”

“妖怪的內丹總是來路不明,皆有不上自己修行來的根基牢固。”

道志與道真兩個在這方面的政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各執己見的嚷嚷了起來,不過道全倒是沒有象往常一樣出聲為大師兄幫腔,因為在他的內心深入,倒是認為這件事上自己更信服二師兄的理論。

三個師兄弟這里爭論之際,逸云道人信步從后面走了出來,他在本來應該清晨早課的時候自己打亂了平日的生活規律,三個師兄弟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事情發生了,連忙停止了自己的辯論,上前行禮。

張逸云見三個徒弟都在勤奮修煉,覺得頗為滿意,點著頭說:“你們三個最近修行倒是勤奮,這樣我出門也能放心些。”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道志上前問:“師父,您又要出門降妖嗎?”

張逸云道法高深,常有人不遠千里向他求助,近幾年三個徒弟漸漸長成,張逸云也就把一些容易些的事情分給了他們去做,但是遇到事態嚴重,或是有推脫不開的老朋友出面相邀,他還是要親自前往的。他對道志的問題不置可否,點點頭說:“我這次去的日子可能久一些,你們好生修行,不許出去惹事生非知道嗎!”

上次逸云道人出門,臨近村子常為觀中送菜的一戶農家的女兒被大戶強奪了去作妾,在那個老父的一番聲淚俱下的哭訴后,道志一時沖動,帶著道全去那戶人家大鬧一場,硬把女孩搶了出來,事后因為逸云道人與朝中不少高官也有往來,那戶大戶人家不敢與他為敵,事情才不了了之,可是他們兩兄弟在事后卻受了重罰,這次張逸云出門前特地這樣叮囑,自然是專門針對他們兩個而言的了,三個徒弟一起躬身說:“是。”

逸云道人一出門,道觀中的生活立刻閑散了不少,原本每天的例行的事情,比如打掃、修行習武,向師父請安等等,都開始隨著師兄弟三人各自的性格發生著“精減”,比如道真,張逸云出門后他就借口潛心修行,把一切日常雜務,包括師兄弟們本來輪流的洗衣、做飯等全都推開不管。每天不是打坐就是習武。道志也把他的懶散性格發揮到極致,聲稱地幾天不掃有什么關系,地上有土又不絆腳,衣服臟了有什么關系,又不是不洗就不能穿,總之什么都可以將就,唯獨人以食為天,吃飯方面可不能馬虎,于是天天跑出去大吃大喝,總是要醉薰薰地才回來。道全的排行最小,兩位師兄不干的稍有自然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只是反正沒有人檢查督促他,這地也就未免掃得象鬼畫符,這衣服未免就隨意揉幾下便算作洗了,至于吃飯,十頓中有六頓是跟著大師兄出去來吃,反而有了借口和太多不去修行,也樂得逍遙自在,沒有師父在家的日子,對師兄北三個來說都如同一個悠閑的假期一樣,適意舒心。

道全本來不會飲酒,天天跟大師兄出門,卻總免不了被道志灌上幾杯。這一天,他又跟著道志到鎮上的酒樓大吃之余,被道志連灌了十杯,終于支持不住,頹然伏倒。道志咕噥著,對這個酒量不行的小師弟發泄了一通不滿,無奈對方已經睡死了,根本聽不見。道志不由后悔,早知道自己不得不把他扛回觀名去,還不如少灌他幾杯。

道志向店家要了幾盆涼水潑下去,道全依舊沒有要清醒的樣子,道志只好自作自受,一路又背又扛又抱地把他弄回觀中,隨手扔在了床上。

道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時近千夜,他按著仿佛要裂開的頭,呻吟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弄明白,自己原來睡在自己的臥室中,他用手扶頭從床上滾下來,爬到桌子邊喝喝口水,卻不想桌子上的水壺里面是空的——這幾天他干活偷工減料,打水掃地的活全部干得不甚徹底,卻連自己的屋子都沒有準備下水。

“唉……”道全嘆息著,搖搖晃晃地打開門,想去廚房前的水缸里找口水喝。

院子里一片漆黑,天空似乎有些陰霾,連一顆星光都看不見,道全這幾年的修行后目力大長,再加上對這個小道觀無比的熟悉,所以迷迷糊糊這定向廚房的方向摸去,只恨不得馬上把那口大缸抱在懷里,將里面的涼水一飲而盡,以滋潤自己象要干的著火的口舌喉嚨。

道全搖搖晃晃地走近廚房,卻發現似乎有個人影在廚房門口一晃:“呵,一定是大師兄也喝醉了,在這里找水喝。”想到把自己灌醉的人現在也在承受著與自己一樣的痛苦,道全的心里頓時覺得自己好受了許多,但是他不敢緊跟在后在,生怕因為自己沒有按時打水,燒水為師兄送去而遭到責罵,所以躲在了一棵樹后面,想等對方出來之后再進去。誰知在他靠著樹等待時,醉眼朦朧中卻看見那個影一晃,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師,師兄……”道全剛剛說了一句便嚅著止聲,因為眼前哪里是自己的師兄,而是一個嬌艷的妙齡女子,“你,你……”道全用力甩著沉重的頭,指著對方不知道要說什么。

妙齡女子一身宮裝,面容嬌美,仿佛是黑暗中忽然巒起的一道月光,她輕移蓮步向道全走來,嬌滴滴地問:“小道長,您有什么事么?”

道全連忙搖頭,想了想不對,連忙又說:“你是誰?到我們觀里來干什么?怎么反而問我?”

女子來到道全面前,用手輕捻著自己的手臂說:“我趕了許多的路,在你們這里歇歇腳都不行嗎?你可真是個不知體貼人的呆子!”

道全被她的嬌嗔弄得不知所措,在她身體帶起的襲人香氣前后退了好幾步,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要找地方休息的話,可,可以到我房里去住一夜,別驚動了我的師兄們,他們不會允許陌生人到觀里來的。”

女子露出歡欣的神情,連忙點頭說:“好,那就麻煩小道長了。”說著上前來親昵地挽住了道全的手臂。道全從來沒與女子這么接近過,心神激蕩地難以抑制,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到離她遠一些的地方:“你別動手動腳的……我,我可沒有那種意思……只是好心收留你一夜,沒別的意思……”嘴里這么說,不住吞著的口水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

女子向他拋了個媚眼:“都要把人家帶到你房里去了,還說這些假正經的話?”

“我,我可是好心收留你住一夜,你別想歪了啊。”道全再次強調說。

“好,你是個好心的小道士,這總行了吧。”女子掩嘴“嗤嗤”地笑了起來,看得道全又是一陣眩暈。

道全搖搖擺擺地邁著醉步在前面引路,一邊反復地叮囑著女子小聲一些,不要心動了自己的兩位師兄,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女子說著話:“我住在那邊的廂房中……這里住的是我大師兄,那邊是我二師兄……他們的耳朵可是靈光得很的,如果被他們知道我收留你,不但你要被趕出去,我也會吃不了兜著走的……”他徑自的絮叨著,卻沒有看到,當他轉身為女子引路的時候,女子原本溫柔如水的目光中突然變得寒冷如冰,透出了無窮無盡的殺機。

她的手指張握數次,好幾次就要忍不住出手了,但是聽著道全的指點,想想自己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利于與三個道士同時爭斗,于是決定先走過眼前這間所說是他大師兄的廂房,到達了這個小道士獨居的西廂之后再下手。

道全邊嘮嘮叨叨地說著,邊邁著不穩的步子前行,加上身上刺鼻的酒氣和不時地干嘔,顯然是一個已經在美色面前失去了理智的醉漢。女子不屑地看著他的背影,半點也不把這個貪杯好色的道士放在眼里,就從他開始下手,為自己這么多年的委屈討個公道。女子在心里刻畫著她將要加諸在道全身上的折磨,微微瞇起眼睛。

道全走到廂房門口,邊回頭邊說:“就,就是這里。我們進去,進屋,睡覺,吧……”邊伸手去推門,忽然大叫一聲:“二師兄,有妖怪!”一頭撞開屋門,直接滾進了屋子里。

女妖怪一愣神的功夫,一個道士已經越過滾進屋子里的道全頭頂跳出來,手持長劍向她刺來,女妖怪躍身后退,道真步步緊逼,轉眼間打斗在了一起。

這時道全才抹著汗從地上爬起來,他出了一身冷汗,衣衫都被貼在了身上,經過了這么一嚇,酒倒是醒了大半。剛才他一看見這個女人,馬上意識到她是妖怪,而且對方對他使用媚術勾引之后,他更加堅定對方來者不善,但是他自覺法力不及對方,何況自己又在醉中,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索性裝作自己受到了迷惑,把對方向師兄的住處引去。他想到大師兄或者也在醉中,引這個妖怪去說不定不太保險,于是把喜歡安靜的二師兄獨居的廂房說成自己的住處,把妖怪引到了這里。

“幸虧我機靈,撿了一條小命……”道全抹著汗嘟噥。他走到門外觀戰,見二師兄已經穩占了上風,長出一口氣。知道他憑一點機靈和小聰明,自己這條小命是保住。

道真一邊與女妖打斗,一邊憤怒地斥責對方:“你是何方妖孽,膽敢到我們觀中尋事!”

女妖怪此時已經全然不是剛才那副千嬌百媚的樣子,雙眼赤光閃爍,雙手變作了利爪,口中尖牙白森森的寒光幾次三番對著道真的咽喉咬啞,身后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說明了她的真面目,看到他現在的模樣道全自言自語:“原來是個狐貍精。”

女狐聽到道真的問話,冷冷一笑:“誰稀罕你們的破道觀,還是是張逸云那個臭牛鼻子把我困在這里,折磨了我這么多年!今天我既然可以脫身,就要你們一觀的道士的性命來補償!”

什么!道全聽到她的話心中一驚,她是師父關的妖怪!

張逸云的房間、丹房之中,墻壁上掛了許多的葫蘆,那其中全是張逸云困住的妖怪!道全聽大師兄說過,師父處置妖怪時會依照對方的惡行深淺而定,作惡太多的他會直接斬殺,而惡行尚淺的,他會收其囚困,等到經過一定的時期,如果這被囚困的妖怪確有悔過之心,張逸云認為對其的懲罰已夠,也會放其一條生路,讓他們再回到山林中再繼續修行的生涯。可是眼前這個狐女看起來不但沒有半點悔意,而且還一臉兇惡,似乎對師父、對自己師兄弟們的恨意十分濃厚,最重要的師父根本不在觀中,她是怎么出來的?道真與道全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有人闖入了師父的居所,放出了這個狐女。

“去找大師兄!到師父房中看看!”道真向道全大喊,更加凌利的攻勢涌向了狐女。

張逸云這么多年降妖除魔,囚困的各種妖怪多達幾十個,如果全被放了出來……如果全部被放了出來,那么多妖怪一擁而上的話,那咱情形道真想想都渾身發抖,他知道道全的修為,他自己去的話毫無用處,道真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要他去叫大師兄道志。道全一邊想著道志住的地方狂奔,一邊心中也在嘀咕,這里都打得翻天覆地了,大師兄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道全年輕力薄,經歷的事情又少,事到臨頭難免驚惶失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向了道志的房間,邊搖門邊叫:“大師兄,大師兄,你快起來,出大事了!大師兄……”他扯著嗓子叫了半天,門里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中著急,干脆采用了剛才在道真門前使用過的辦法,用肩頭奮力一頂,把道志的房門撞了開來。他沖進屋里,卻發現房間中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大師兄道志的影子,這么晚了大師兄去了哪里?

道全來不及多想,連忙沖回院中,耳邊聽到道真與狐女的打斗依舊傳來,他茫然四顧,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自己向后院跑去。

張逸云獨居的小院只有三間房屋,庭院中石磚鋪地,間隔中的范圍種植了各色的花草,說不出的樸素簡潔。但是身為張逸云徒弟的道全知道,師父在這里用大法力布置了不少的禁制與陣法來防止外來者隨意進入,他們師兄弟三人最多次受過師父的告誡,不要隨便進入師父的臥室與丹房,道全不知道最受師父器重的大師兄道志是不是比自己多知道一些進入師父房間的方法,總之他自己對此是一無所知的,所在道全在院子中轉了幾圈,卻不敢隨便進入屋里去。

幾間屋子中都靜悄悄地,不象是有人或妖怪在里面的樣子,道全趴在窗縫上向屋里看,雖然天上有星有月,屋子里卻只看見一片漆黑,連屋子里家俱的輪廓都看不見。道全知道這是師父法術的作用,心里稍稍放松,一切似乎都沒有異樣,也許只是那個狐女碰巧逃出了,他在心里這么想,正打算轉向離去幫助道真,卻聽到師父的臥室中傳來輕輕的響動。

“誰!”道全沒有帶劍,所以撥出了隨身的匕首,用力拍了一下師父的房門,然后聽著里面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向門口移來,他握著匕首,全神貫注地準備著。在他心里一心以為推門而出的必然是一個妖怪或者一個劍拔弩張的闖入者,誰知到門開之后,出現在那里的卻是道志,他皺著眉頭,向執著匕首欲刺的道志大喝:“小師弟?你要干什么?”

道全也愣在那里,半晌才說:“大師兄,你嚇死我了,你在師父房里干什么?有,有一個妖怪逃走了,二師兄正在跟她打斗,他叫我打你來看看師父房中有沒有異常,我見你不在房中就自己過來了,你也發覺不對勁了嗎?里面其他的妖怪沒逃出來吧?”

道志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什么?還是跑了一只嗎?我們快去看看!”說完當先向外走去。

“師父房里……”道全不放心地追著問。

“里面沒事,你還不跟我走!”道全的口氣十分的強硬與不耐煩,所以道全也不敢多問,雖然不放心地幾次回頭,但還是跟著而走。

道志與道全趕到的時候,道真已經結束了戰斗,那只狐貍顯出原形的尸體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道真手中拿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內丹,正站在旁邊看著它若有所思——看起來這種時候他依舊忘了不奪取妖怪的內丹之愛好。

“二師兄,你沒事吧?”道全連忙跑過來。道真這次救了他一命,讓他對道真的感觀好了許多,不由地親近起來。

道真搖搖頭反問:“師父房中發生了什么?這只妖怪怎么會逃出來的?”

道志說:“不知道她怎么出來的的,我時師父房中看過,里面一切如常。”

道真不解道:“是有人特意來救出了她嗎?那么為什么看見我要殺她,卻不來相救?”

狐妖身上傷痕累累,道全心中想到,道真他必然是折磨了她許久才取了她性命,原來是為了引救她的人出現。對于這個二師兄的硬心腸,道全算是領教了,即使是妖怪,也沒有必要這么狠毒吧?不過道全這種念頭卻只敢在心里想想,是沒有說出來的膽量的。

道志與道全都在皺著眉頭思索,在師父走后發生這件事,他們難免想得很多,張逸云的房間甚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如果有人特意進去救了這個女妖,為什么又眼看著她被殺不管,如果他都能破解張逸云的法術,難道還會因為懼怕他們三個小道士而不敢現身?還是他們想得太多,僅僅只是張逸云給這個女妖下的禁制失效了,才讓她逃了出來,她又是怎么走出張逸云的住處的?難不成這個連道真都打不過的狐女,卻有本事穿過張逸云道人的陣法?

他們百思不解,心中各種推測紛至沓來,這時道全想起了什么說:“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從咱們的廚房出來。”

師兄弟三人馬上向廚房趕去。

廚房中一切如舊,只有水缸的蓋子掀開了——道全原本認為那個在水缸邊上的人影是大師兄道全。在灶臺的角落中,有一支葫蘆滾在柴草之中,紫色的桃木蓋子扔在一邊。道全搶一步拾起來遞給大師兄,道志翻來覆去地看過幾番,又遞給了道真,三個師兄都仔仔細細看了之后,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確實是他們的師父逸云道人囚困妖怪用的葫蘆,上面除了咒文,還刻有一只小小的狐貍形象,那就是表明里面囚的是一只狐貍精。這種葫蘆是道觀中自己種的,三個師兄弟輪流照顧那片菜地,看著它們長大成熟,對其自然十分熟悉。上面的雕刻出自逸云道人的手藝,三個師兄弟更是日常見慣的,絕對不會認錯了。

這個葫蘆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如果是法術失效狐女自己脫困,她又何必把葫蘆帶到這里來?如果是有人放了她……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卻在對方的目光中看見了和自己一樣的懷疑。

道志走到水缸邊,口中念念有詞,劃出幾個符咒向水中一指,本來清洌的一缸水如同被投入了一點墨水,在水中如同一團霧氣一樣地泛開,擴散,最后整整一缸水都變得漆黑。

“有毒。”道志從牙縫里擠出這么兩個字。

那個狐女在水缸邊被道全看見,是因為她當時正在往水中下毒,雖然不敢說他們師兄弟三人一定會中計飲下去中毒,至少道全醉中不察之下,說不定就會舀起一瓢喝了下去。

“好歹毒的狐妖!”道真恨恨地說,“如果她馬上逃走,我們到哪里抓她去,她起意害人,到頭來反而是害了她自己!”

道全聽了點頭,果然是這么一回事。

“可是是誰從師父房里偷出了這個葫蘆?又把它帶到了這里放出狐妖?是妖怪的同伙還是另有其人?她是怎么進入師父的房間又沒有觸陣法的?”道志象是自言自語又象是在向兩個師弟訊問般地說。同樣的問題其實也在道真與道全的頭腦中打轉,可是他們看著那缸毒水,誰也沒說什么。

自從發生了妖怪脫逃的事件,觀中的生活驀地變得緊張起來,道志和道全不再總是有事沒事往外跑,道真也不再除了修行就是習武,他們如同逸云道人在觀中時一樣的過起了有規律的生活,而且不時就會到張逸云住的院落中走走,一定要確定一切正常才放得下心。

現在道全就站在師父的院子里,看著墻壁上的藤蔓發呆。

這些藤蔓不久之后便會開花結果,長出一個個青翠可愛的小葫蘆,葫蘆長大了,經過師父的處理之后,都可以用來囚禁妖怪。每年結出的葫蘆的數目都很多,道全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會被師父使用。想到那些原本上天入地變幻多端的妖怪被囚禁在這樣小小的葫蘆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們一定時刻盼著自由吧?道全胡思亂想著在院子里徘徊。

道全因為入門的時間短,并沒有得到張逸云的全部的信任,所以他根本沒有得到傳授進入師父住處、丹房的方法,里面是什么樣子他一無所知,每次聽二位師兄形容里面的墻上掛滿了裝著各種妖怪的葫蘆,道全心中就會生出極為異樣的感覺,那是個什么樣的房間啊,日日住在里面的師父又是個多么神秘的存在啊,道全每當站在這個小院中,對著那幾間自己沒有資格進入的房間,心中就會生出對原本應該十分熟悉的師父極為陌生的感觸。更何況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更是對那幾間房屋充滿了各種幻想。

這時師父的房門打開,道真走了出來,對他點點頭說:“一切如常!”

道全跟在道真身后走著,忽然聽到道真在自言自語地說:“除了我和大師兄,應該沒有人能不觸動任何陣法就進入師父的房間啊……如果來人有了那么大的神通,對師父布下的種種陣法禁制視若無物,他又何必藏頭露尾,直接出來,我們三個不夠他一只手揉死的,難道……”他的聲音越來低,道全只聽見他最后三個字說的是“大師兄……”

道全象被針扎了一樣蹦起來:“二師兄,你在說什么!”

道真似乎剛剛醒悟過來自己口中說出了什么來,也好象嚇了一跳,慌忙地擺著手:“沒,沒,我沒說什么,我只是說……也許……”一向冷靜的他在道全的逼視下十分狼狽,口中咕噥著也不知說了什么,低下頭匆匆走了。

“可惡!他居然說大師兄……說大師兄……”道真口中對道志的懷疑令道全氣憤不己,他向來是尊重大師兄道志勝過敬重師父的,怎么能忍受一直看不太順眼的大師兄的“假想敵”道真這么說他。

道全氣乎乎地在樹上砸了幾拳,立刻就想到道志面前,把道真的胡言亂語對大師兄一五一十說個明白,可是當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道志的門口時,卻又猶豫起來,他知道自己雖然與大師兄兄弟之情甚篤,二師兄道真雖然與大師兄表面上看起來冷言冷語的,但是其實大師兄與二師兄之間的交情是自己遠遠趕不上的,自己這樣冒然地跑進去說這些,會不會讓大師兄以為自己在挑撥離間,搬弄是非,而且……他看著道志剛剛修好的房門,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跑到這里來找大師兄救助時,道志并不在屋里,而等自己到了師父門外,他卻從師父房中走了出來。

難道大師兄在自己遭遇妖女之前便發覺了出事情,所以才匆匆到師父房間察看?那么為什么他不向自己與二師兄示警,而且事后這么多天了,他什么也不說……道全這么想著,在道志的門前停住了步子,他的鼻子碰到門上之后,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暗罵自己混帳,這是想到哪里去了!

“干嘛在我門口鬼鬼祟祟的,進來吧。”房門打開,道志向他駑駑嘴,“有事嗎?”

“沒,沒事。”道全心中滿是愧疚,結結巴巴地說,“我剛跟二師兄到師父房中轉了轉,想來跟你說一聲一切如常,可是聽你房里沒動靜,就沒進來。”

“我自己在房里能有什么動靜,還翻跟頭玩不成!”他的心情不太好,對道全也是惡聲惡氣的。道全知道他的脾氣,只是陪著苦笑臉跟在了他的身后進門。道志坐下來嘆口氣,忽然問:“老三,這事我越想越不對……我怎么怎么琢磨,都不像是外人闖進來干的,你說,我是不是太過于多心了……可是……唉……”

“大師兄……”道全看著愁眉不展的道志,心里忽然明白了,原來不僅僅二師兄在懷疑大師兄,大師兄心中對二師兄同樣的充滿了懷疑,難怪這幾天,他們不論誰去師父房中查看都會叫上自己同行,自己一來不知道進入師父房中的方法,二來那到晚上正是是酒醉之中,三來那個狐女第一次襲擊的目標就是自己,三項加在一處,倒是反而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在師兄弟三人之中,自己是絕不可疑的唯一一人。

道全這時才明白,原來這幾天之中,道志與道真之間已經相互有了各種防范,他們在自己面前的表現,也未必不是在向自己表明,他們與自己一樣,是清白無辜的。

“可是一個人做事情總有個理由吧?”道志繼續自言自語,“老二總不會為了內丹就打師父囚住的妖怪的主意?”

這話進入耳中,道全腦海中馬上就閃過了道真手拿那個狐妖內丹,腳邊是狐妖傷痕滿布的尸體的畫面,不由打了個寒顫。這時另一個情景又浮上了心頭:在他為了求救撲入道真房中的時候,飛身而出營救他的道真衣著整潔,手持長劍,連劍鞘都好好地掛在腰間,難不成二師兄有全身穿戴整齊帶著武器入睡的習慣,還是……他早就知道晚上會有爭斗,所以裝備齊全地在等待著?

道全想到了這里張張嘴,卻沒有出聲,事情到了現在,二位師兄之間已有了心病,自己再出口說這說那,豈不是在火上澆油,其實他內心深入還有一種自己也不愿意承認的原因存在——在這件事上,他對大師兄道志的行為也有懷疑之處,所以不愿意多說話。不過大師兄說得對,人做事情總要有個原因吧?大師兄或者二師兄為什么做這種事?師父對他們兩個都是恩重如山,他們又深知師父的脾氣規矩,難不成會真的為了個妖怪的內丹觸師父的逆鱗?根本不可能嘛,一定是這件事情太過突然,大師兄與二師兄又都整天緊張兮兮的,把自己也傳染上多疑病了!一定是有外人闖進來放了那個妖怪,不過,這個人又是怎么進來的呢……

這一段日子過得可謂十分的混亂,道全每天除了修行,日常的勞作,便是老是緊張地四處觀察,似乎覺得每個角落里都有可能藏著闖入的神秘高手,有的時候出于對師父的信心,他又不相信有人可以不觸動陣法進入逸云道人的房間,于是又不可避免地把疑心轉到了兩位師兄身上,大師兄那個晚上究竟在做什么?他為什么會出現在師父房中?甚至在那之前……他是不是有意要把自己灌醉的?二師兄為什么出門救自己的時候穿戴整齊?難道他未卜先知,知道了會有爭斗發生不成?

這么一只想下去,道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發瘋了。

現在的道全心里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師父逸云道人趕快回來,他心里對師父有著莫名的信心,覺得只要他回來了,一切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心里這么想了,不知不覺中便會一次次地向二位師兄打聽,師父何時才會回來。這一天他又跟在道志后面,絮叨著師父到底去了哪里,為什么還不回來時,道志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老三,你以為師父回來,一切也就解決了對吧?”

道全理所當然地點著頭,卻被道志在頭上狠狠扣了一指頭:“你這個笨蛋!跟了師父幾年了,對師父的性格還一點也不了解!師父回來之前如果不能把事情理出個頭緒,等師父一到家,我和老二的倒霉日子也就來了——不過你倒不會有什么事,畢竟你是清白的,最多被罰面壁十天半個月罷了。”

“什么!”這和道全想得完全不同,他本來是以為師父在的話,生活就會恢復原來的平靜,卻沒有到更多,也許是他對師父的脾氣不太了解,總之他到了此時才意識到,師父歸來的話,決不會象他希望地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會接著事情一查到底,萬一弄出個真的是大師兄或者二師兄所為的結果,事情可要怎么了結?想到這里道全一陣心悸,看著大師兄說不出話來,那么自己所希望的如前一樣的平靜生活是無論如何也實現不了了。

道全有些驚惶地問:“大師兄,那,那……”

道志嘆口氣反問:“你說怎么辦?”

道全搖搖頭:“大師兄,您問我有什么用,倒是你和二師兄快點想個法子出來啊!”

道志看著他問:“老三,這件事上,你懷疑我多一些還是老二多一些?”

道全被他問的一愣,接著便不耐煩地說:“大師兄,不就是放了一只狐妖嗎?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你和二師兄中的一個又怎么樣?更何況還不一定是你們。咱們還是快點想個法子應付師父吧。”

道志倒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么一番話來,苦笑著又在他頭上狠扣了一記:“原來這幾天看你在那里苦苦思索,居然是在想這種事。”

其實道全這幾天胡思亂想,自己也說不上自己在想什么,可是聽了道志的話之后,他才驀然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意圖:自己不想平靜的生活被打亂,心里想的最多的,并不是大師兄、二師兄誰更有嫌疑,而是怎么糊弄師父,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所以道志這么說他,他也苦著臉沒否認。

“你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想著怎么糊弄師父了,等師父回來我告你一狀,看你會不會被罰!”

“大師兄,我這不是當著你才這么說嗎,我知道你不會對師父說的。”道全坐下來托著下巴,皺著眉頭說:“大師兄,認真的,我開始真以為是你干的,你那天喝了那么多酒,那個狐女又長得那么漂亮,說不定……哎哎哎,你只是那么想想,你別瞪眼睛握拳頭啊,我真的只是想想……”他左躲右閃地逃避著道志的拳頭,“可是后來我又想到,二師兄的終點比你還多,他事先知道會有事情發生一樣穿戴整齊的在屋里等著,而且那么緊急的情況下,他還顧得上取妖怪的內丹……最重要的是,他見了我們問都沒問師父房中出了什么事,就好象什么他都早知道了一樣……”他邊說邊小心地瞄著道志的臉色,見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抹贊同,便接著說:“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是二師兄做的,他的性格必然會馬上殺之取丹,怎么會拖延到她在咱們的水缸里下毒,然后又來襲擊我呢?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所以覺得不如讓事情就這么過去,然后當作什么事也沒發生的好。”

“你真是……”道志笑了起來,“不過讓我去騙師父我實在做不到,還是盡量地把事情弄明白,實在弄不明白,師父回來之后就對他老人家如實稟報,請師父處置吧。”

“唉……”道全其實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不過一切還是得大師兄做主。

“老二,快進來吧。”道志忽然大聲對著門口說。

道全一回頭,見道真從門外走了進來。道真神態自若地自己坐了下來說:“我不是想在門外偷聽,而是不想在那種時候進來。”說著看了道全一眼,道全頓時明白,他一定是在自己說到二師兄怎么怎么樣的時候到達門外的,因為自己還在描敘對他的懷疑,所以他才沒有進來。道全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肚子根,縮在道志的身后不敢去看道真。

道真十分認真地對著道志與道全說:“那天晚上我之所以穿戴整齊,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睡下,道全來叫門時,我剛剛進門不久,從外面回來,至于為什么出門,那是我一點私事,與這件事無關。”他這么說完,看著道志,雖然沒有問出口,可是他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的。

道志馬上迎著他的目光說:“我當時是去師父房中找一樣東西——這是師父允許我使用的,所以你們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會自己去向師父說明,我只是在當時無意中發現墻上的葫蘆少了一個而已。”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大師兄與二師兄也不例外,只是他們的理由……道全搖著頭,對于兩位師兄肯向彼此、向他解釋事情的原因已經很滿意了,他嘟噥著說:“所以我還是以為,咱們想個什么辦法應付過師父那一關再說。”

“你膽子不小,敢想著糊弄師父!”兩位師兄異口同聲地斥責,道志的巴掌重重拍在了他頭上。

不等逸云道人回來,事情便已經發生了變化,這一天晚上,道志與道全又象近來幾天已經習慣了的一樣,來到師父的小院巡視。道全還是站在院中,看著道志從臥室到丹房一間間地察看。他仰頭看著天空的繁星,深深呼吸幾口,師父快回來了,事情還沒有頭緒,想到這些,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兩位師兄想出什么好辦法沒有。

“啊……”屋里傳出道志一聲驚呼,道全來不及多想便向房中沖去,卻被師父布下的陣法一下子彈了出來,他昏頭昏腦地躺到了院子中之后,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這時一道白光從屋中沖出,直射上了天空,在上方略一停頓,便快速地消失在遠處的夜空中。道志挺劍從屋中沖了出來,看著消失的白光連連跺腳。道全從地上爬起來,見道志手臂上鮮血淋淋,還沒叫出聲來,一道風聲帶著人影又落在了面前,他戒備地后撤了一步,才看清楚對方是二師兄道真。

“怎么回事,我看見有道妖氣沖出去……大師兄你受了傷!”道真驚訝地上前為道志處理傷口。

“我一進門那個狐妖就已經被放出來了。”道志的傷口上被撒上傷藥之后,被藥性刺激出的巨痛逼地吡牙裂嘴,吸著冷氣說:“她出手偷襲,我沒有防備就著了道……”

道全看看師父的房間,里面黑漆漆的,從外面什么也看不見。他不由自言自語地說:“怎么又是狐妖?師父抓了很多狐貍嗎?”

他的話令道志和道真的目光都是一跳,為什么又是狐妖?道全不知道,他們兩人可知道的清楚,逸云道人困住的妖怪各類實在是不少,如果說兩次放出了兩只狐妖是出于巧合,就未免太巧了一些吧。而且是誰能夠連續兩次闖進逸云道人的房中?尤其是今晚,在三個人小心戒備的情況下,還是又放走了一個妖怪。

“大師兄,你進去的時候,狐妖已經被放出來了嗎?她為什么不早逃走,反而要等到你進去之后呢?”道真的語氣硬梆梆的。

“不知道。”道志的回答也沒有什么感情。

道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中充滿了擔憂。

道全從那天晚上開始,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師父回來,可是這一天終究還是要來的。第二只狐貍精被放走的幾天之后,張逸云回到觀中。道全的心里不停地打著鼓,但是他卻無能為力,只是與兩位師兄并排跪著,由道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逸云道人說了一遍。

逸云道人的臉沉的象鋪了一層冰霜,他從進門的時候臉色就很難看,道全本來還想勸兩位師兄別在他的氣頭上火上澆油,可是道志一句:“師父一進屋不就什么都看到了,你以為瞞得過嗎?”便把他頂了回來。

逸云道人的目光從道志轉向道真,又從道真轉向道志,就連跪在地上沒有抬頭的道全都可以感受到,他正中正在分析,這種事會不會是這兩個徒弟干的?是他們的話會是哪一個?道志還是道真?也許是道志進屋后放出狐妖,然后受傷,裝作進門后狐妖已經放出,自己受襲的假象,也許是道真跟在后面,趁著道志在丹房查看的時候,溜進了臥室,在道志進門之前放出妖怪,然后趁著一團混亂的時候溜出去,裝作聞聲而來的樣子。若說疑點與他們兩個差不多的多,可是憑心而言,還是道志的嫌疑多一點。可是憑著情感,他卻是寧愿一切是二師兄道真所為。

正當他在那里七上八下的亂想之際,逸云道人忽然說:“老三,你跟我進來。”

“啊?”道全茫然地抬起頭來,見逸云道人已經轉身向房中走去,道志向他使個眼色,道全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了上去。

這是道全第一次進入師父的臥室,雖然盡力地在師父面前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目光還是忍不住四處亂瞄著。逸云道人的臥室與他的丹房一樣十分的簡樸,除了一張云床,幾個莆團,一張幾案,一加瑤琴,一爐清香之外,就只有四壁上掛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葫蘆了。看到這些葫蘆,想到每一個里面都囚困著一個妖怪,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這樣的屋子里真的可以睡得著嗎?師父果然道行高深,換了自己是萬萬不能入睡的。

“老三,”看著道全恭恭敬敬地在自己面前跪下,逸云道人看了他半晌才問:“這件事你怎么看?”

“我,我……”道全平時很少與師父面對面說話,他的道術都是道志代傳的,平時多半是隨著兩位師兄例行的問安,所以此時十分緊張,結巴了好一會才說:“我覺得一定是外人做的,師父,大師兄和二師兄都不會的!請您明察!”

逸云道人盯著他看了片刻點點頭:“老三,你入門最晚,與我向來不怎么親密,與你兩個師兄倒是感情甚篤,而且你這個孩子就是心腸軟,我就知道你會盡力為他們開脫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做的,那么他把你和他的另一個兄弟置于了何地?他有沒考慮過你們的處境與我這個師父?說明白點,他是不是真的象你一樣,把你們當作了兄弟?”

“師父……”道全有些痛苦地低叫。

逸云道人溫和地看著他說:“老三啊,我這次出去也遇上了一件麻煩事,有個道行高深的妖怪因為我這些年殺傷作惡的妖怪太多,已經向我提出了挑戰,我若不應他,豈不是滅了咱們道門的威風,長了那些妖孽的志氣,所以我已經應下了這個挑戰。十天之后,他就到這里來與我一決高低了,你說這種時刻,如果他們之中再出一個叛徒,我該如何?”

道全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張逸云的法力高深,道全這幾年就曾經親眼看過幾個上門“討教”的人被他打得落荒而逃,這一次連他自己也這么鄭重,可見這個妖怪的實力確實不凡,如果在這種關鍵時刻,再有別的事讓師父分心,道全不敢去想這個后果。“那么,師父,我去……我去……”他一心想向師父保證,并且做些什么,可是話已出口才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說做什么才好,而且憑自己這點本事,又能幫上師父什么忙?

逸云道人看他一臉沮喪,笑著說:“我倒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師父您盡管吩咐,我一定拼命也做到!”道全拍著胸口保證。

“沒有那么難,你給我看好他們兩個就行。我不會把要與人爭斗的事告訴他們,也不會再對這件事追究,這樣一來,他們之中真的有一個做了那些事的話,就會以為我有暗中調查,越來越慌張,勢必會露出一些破綻來,你盯著他們,見誰有什么不對勁的舉動,就馬上來告訴我。”

道全沒想到師父會讓他做這些,也沒想到師父對自己竟然如此的信任自己,他一時百感交集地望著逸云道人,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說:“師父,道全一定做到您的吩咐,不過我相信,這件事一定不是大師兄、二師兄做的。”

逸云道人點點頭,閉目不再言語。

道全見師父不再與自己搭腔,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然后退了出來,出門之際逸云揚聲說:“你們三個回去歇著吧,我想靜一靜。”

道志與道真相互看看,揉著已經麻木的膝蓋站了起來,道全見他們都不向自己詢問,張張口,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道全生活在緊張與彷徨之中,兩位師兄顯然知道師父要道全做什么,但是他們什么都不表示,只是對道全說話時,話里話外都增加了一些為自己撇清的內容,這使得道全心里不太好受,雖然是奉師命才這么做的,可是監視的對象畢竟是自己向來視為兄長的師兄,道全在面對他們的目光時,難免常常生出做賊心虛的感覺。他有好幾次想對師兄們主動說出自己是奉了師命在監視他們,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讓這些有什么意思,顯示自己比他們更得到師父的信任?還是一邊監視他們一邊表示自己的善意的矯情?道全怕師兄們反而會想歪了,所以無法開口。

“大師兄吃飯吧。”道全把飯菜擺好后說,師父向來單獨吃,道真這幾天也老是喜歡獨處,所以飯桌上只有他們兄弟倆。

道志抓過饅頭咬了一口,然后含糊不清地問:“師父有沒有說,向他挑戰的人什么時候來?”

聽這話道全嚇了一跳,把筷子掉在了桌上。

“師父不許你對我們說對吧?”道志依舊吃喝,一點也不在意道全的失態,“這是他的性格,他老人家是事事處處的小心,連自己的徒弟……唉,怪我不好,不能把事情弄明白,讓他相信我的清白。”

道全撿回筷子,用衣襟擦上面的油跡問:“那,那大師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了師父二十多年了,他的老朋友我認識的八九不離十,師父接受人家的挑戰是在他的那位朋友那里,而這次師父去拜訪的那位朋友的徒弟跟我也是好朋友,他飛鴿傳書給我,問我用不用他來給我們助拳,所以我不就知道了。”他沖道全笑著說,“我想師父對這個挑戰之事一定心有顧忌,不然不會放下這件事不問的,就是不知道對方什么時候來?師父一定需要我們這些弟子為他做的事,可我們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讓他不信任我們,已至于不能為師父分憂,可惡!”他十分感慨地重重咬了手中的饅頭一大口。

道全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說:“大師兄,會不會是那個向師父挑戰的人搗的鬼?他為了讓師父分心不能好好比斗,就用這種手段。”

道志沉吟后搖頭:“不太可能,能讓師父如此重視的對手,道行必然不低,這樣的高手肯定不屑于使用這種下流的手段的。”

道全撇撇嘴心想:道行和人品有什么關系,誰規定道行高的人就不會用卑鄙手段了,不過他沒有與道志分辨,轉開話題說:“那么……我們可以幫師父做什么?”

“師父沒有吩咐,哪用得著我們多事。”道志自言自語地說,“以前師父每次都會……唉……”

道全知道,以前有人上門挑釁,師父肯定每次都會讓大師兄幫著做些什么,可是這一次……難怪大師兄的心情這樣的沉悶,道全偷偷地自己弄到的一壺酒擺在道志面前,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好一點。

“好小子,敢背著師父出去弄酒,拿來,沒收了!”道志一把抓過去,還沒忘了順手在道全的額頭扣了一指頭,心情果然大有好轉。

道全來到道真房中收拾碗筷時,發現他根本沒怎么動那些食物:“二師兄,今天的飯菜不合你的口味嗎?那么晚上我……”

道真一直在窗下坐下凝視窗外,始終沒有理睬他的嘮叨,直到道全出門時才問:“你和大師兄都知道了,唯獨瞞著我一個對嗎?”

“啊?”

“哼。”道真坐說:“我在師父身邊快十年了,他的習慣我還不清楚嗎?如果他從外面回來之后足不出戶的修行打坐,那么不出半個月必然有強大的對手上門挑戰。”

道全幾乎忍不住翻白眼,一個跟了師父二十年,一個跟了師父十年,師父居然讓自己監視這對兄弟?這不是難為自己嗎?他心中嘀咕之際,道真又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告訴大師兄,卻不會告訴我,果然是這樣,你與大師兄才是好兄弟啊……”聽到道真這么說,聽到這個平日冷冰冰的師兄口吻中難得的牢騷,想到他者幾次對自己的救助,明知道自己要放掉那只刺猬妖時,他什么也沒說便轉向離去時的寬容,道全心中一陣不忍,結結巴巴地解釋說:“二師兄,我沒有告訴大師兄,是他自己知道的——他,他跟了師父快二十年了啊。”

道真聽到這里,搖頭苦笑,卻什么也不再說。

道全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腦子一熱脫口說:“二師兄,師父是讓我監視你與大師兄,他說如果他在表面上放手不追究這件事,那個叛徒一定會以為他在暗中調查,說不定會在我面前露了馬腳來。二師兄,我真得不相信是你們干的,所以什么也沒對師父說過,可是現在師父大敵當前,偏偏又對咱們有了疑心,要怎么樣能幫上他的忙才是重要的事啊。”

道真閉目良久,忽然問:“你給大師兄要的酒還有嗎?我也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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