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岳不群聲色雖然嚴厲,但唐近樓并不如何害怕,陸柏已死的事實,讓他極為吃驚,隱隱的還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因為陸柏畢竟已經知道了唐近樓在劉府中做過的事情,雖然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唐近樓完全可以不認賬,但是嵩山派做事只需要有“一面之詞”就已經夠了。
“一定是莫大先生殺死了他。”
唐近樓心中馬上想到,莫大先生既然看到了自己因為武當二位前輩在場而沒有殺陸柏,那以他歷來對自己的照顧以及嵩山派在衡山城的霸道,極有可能出手殺了陸柏,以莫大先生詭異莫測的劍法,若是偷襲,陸柏怎么可能不死?!
這些念頭,說來話長,在唐近樓腦海閃過,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唐近樓搖頭說道:“陸柏不是我殺的。”岳不群緊緊盯著他,良久嘆息了一聲,聲音柔和了下來:“是不是你殺的,都沒有什么關系了,陸柏身上的傷痕的確是百變千幻衡山云霧十三式的絕招,嵩山派最后只會跟衡山過不去。”
唐近樓既然鄭重說出人不是他殺的,不僅旁邊跪著的令狐沖,就連向來不輕信別人的岳不群也多半相信,陸柏并非唐近樓所殺。唐近樓說道:“或許是衡山派哪位師叔看不慣嵩山派在劉府中的霸道,因此出手殺死陸柏。”他心中雖然知道人極有可能是莫大先生所殺,但卻并不愿意說給任何人聽,即使這筆帳嵩山派最后肯定會算在莫大先生頭上。
岳不群緩緩說道:“現在衡山派中暗流涌動,我們還是要盡快啟程回華山,只是不知道費彬的尸體讓他們找到沒有,若是讓他們發現費彬是被華山劍法所殺,恐怕對我們不利……”他自然不知道令狐沖竟然會衡山派的劍法,令狐沖忐忑道:“師父。弟子殺費彬,用的也是衡山派的絕招……”
岳不群一驚,說道:“什么?你也會衡山劍法……你,你們二人是從哪里學到的衡山劍法?”岳不群原先以為唐近樓的衡山神劍是莫大先生傳授,雖然這也極不合理,但這已經是岳不群能夠想到的唯一原因,畢竟莫大先生曾經還為唐近樓向岳不群專門寫過一封長信。勸他將紫霞功傳給唐近樓。但若劍法當真是莫大先生傳授,唐近樓絕不可能再將它傳給令狐沖。
“難道他們是從別地地方學到的衡山劍法?”
岳不群心中驚疑不定,緊緊的盯著令狐沖。令狐沖道:“師父請恕罪,弟子沒有早將這件事情告知師父……”岳不群哼了一聲:“現在說也不遲。”令狐沖道:“是。大約是一年之前,那是弟子正在玉女峰思過崖……”令狐沖將在思過崖偶然發現石壁的事情緩緩講來。卻見岳不群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唐近樓跪在一旁低著頭,臉色也越來越無奈。令狐沖并非是個不懂變通的白癡,但他的大部分天賦都體現在他地劍法上,另外一小部分則用在了與對手的交流。對于他心中信任的人,他極少用什么“詭計”之類。
令狐沖將這一年的經歷講出來,除了風清揚的部分之外。其他地幾乎不加修飾的說了出來,只在練劍的時間上少講了幾個月而已。唐近樓沒有料到令狐沖坦白到了這種程度,主要是沒有料到令狐沖對岳不群幾乎完全不設防范的態度,看來平日里他每天背著岳不群喝酒的事情真地不能拿來參考。
岳不群臉色陰沉,等到令狐沖講完,才緩緩說道:“這么說來,你們在思過崖早就發現了這些劍法,為什么早不告訴我?”唐近樓心中暗暗舒了口氣。zcn岳不群雖然生氣,但并沒有唐近樓想象的那么嚴重,看來這件事情也可以用蹲思過崖的方式完美結束了。唐近樓搶在令狐沖前頭說道:“是,弟子知錯了。只是那里面有魔教長老辱罵五岳劍派地無恥言語,因此弟子等人不敢讓師父知道。”
岳不群一聲大喝:“胡說八道!”伸出兩掌。向唐近樓和令狐沖的天靈蓋上拍落。唐近樓魂飛破散,幾乎下意識的要伸手擋架。但眼角余光卻見令狐沖渾身戰栗,卻是一動不動任由岳不群的手掌拍下。唐近樓心中一個激靈,強行克制住格擋的欲望,緊閉著眼睛,等著岳不群的掌勁落下。
忽的唐近樓全身一震,只覺天靈蓋中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經百會,風府,天柱,啞門一路向下,來到膻中,這一路上這股真氣溫煦之極,像極了醫家救人養命地養生之氣,跟唐近樓本身體內的氣息也絕不沖突。但氣息在膻中略一停頓,仿佛像是炸開一樣,翻騰著四散沖擊唐近樓身體的臟腑。
“啊!”唐近樓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氣息沖突之下,只聽“噗”的一聲輕響,岳不群眉頭微皺,唐近樓虛脫一般,躺在地上。岳不群驚訝的看了看自己地右手,臉色不知不覺間緩和了不少。
唐近樓倒地后的第一個念頭是:內功被廢掉了。但馬上體內充盈地真氣和力氣讓他打消了這個擔憂,沒有任何不適應的身體讓唐近樓甚至懷疑剛剛虛脫的感覺是不是幻覺。唐近樓掙開眼睛,見到令狐沖倒在更遠的地方仍然閉著眼睛一副痛苦的樣子,心里平衡了不少,同時對岳不群的內功感到了一陣駭然。過了片刻,令狐沖也晃晃悠悠的睜開了眼睛。令狐沖坐起身來,跪在地上,磕頭道:“多謝師父不殺之恩。”
岳不群冷冷道:“哼,令狐少俠和唐少俠武功高強,區區岳不群豈是你們的對手?”
令狐沖驚慌失措道:“弟子,弟子不敢……”
岳不群冷笑道:“你們當我是白癡嗎?石壁上刻有侮辱我五岳劍派的言語,你們便不敢告訴我?嘿……我看,是因為你們碰到了華山劍宗的不肖之徒了吧!”這話一出,唐近樓和令狐沖二人登時無話可說。風清揚雖然未必是什么不肖之徒,但他實實在在是華山劍宗弟子,唐近樓知道的清清楚楚,令狐沖雖然不知。但猜也能猜到個大概。
岳不群繼續道:“本派正宗劍術,向來講究以氣御劍,劍法越到后來,越是厲害,以你們二人的資質,再練個一二十年,必然能成為江湖上有數的高手。但你們短短一年之間。劍法竟然突飛猛進,兩人合力,竟然能夠殺死費彬那樣的嵩山高手,哼……如果沒有人指點,就憑石壁上地死招式。便是練得走火入魔也絕對練不到這個地步!”唐近樓心中對岳不群佩服又深了一分,只憑他從令狐沖幾句敘述之中,聯系到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就能夠聯想到這么多的事情,而且八九不離十。真真的是很了不起。
令狐沖說道:“是,師父你說的不錯。只是那位華山的長輩囑咐我們絕不可以說起山上之事,弟子。弟子還是不能告訴師父那位長輩的事情。”
岳不群惱怒道:“我有問過他地事了嗎?”
岳不群微微運氣,平息了一下心境,緩緩說道:“我看你們體內真氣充盈,內功精進不少,比之一年前可以說是天差地別,看來你們雖然接受了那人指點,但畢竟沒有忘記本派的宗旨……”說到這里,岳不群盯著令狐沖。冷聲道,“令狐沖!你是本派大弟子,本派武學的要旨是什么?!”
令狐沖隨即一怔,隨即大聲說道:“本派武功,重在以氣御劍。氣功為基,劍法為用。”岳不群點點頭道:“不錯。若不是你們內功進益極大。憑著你二人偷偷結交劍宗邪道人士,我便要將你們逐出華山。”令狐沖道:“是,弟子知錯,只是,那位前輩他,他并非是邪道人士……”
岳不群冷哼一聲,說道:“劍宗是邪道,這有什么可說的!”令狐沖低下頭來,不敢再說,岳不群又道:“我說劍宗是邪道,又沒說那人是邪道。不過那人既然沒有引你們進入劍宗的魔道,想來當真我派一位歸隱地前輩,此次回山,我自當要去思過崖與他一會……”
唐近樓撇撇嘴,心道:“你去了別說出來,恐怕我們的劍法也再也別想得到他指點了。”當下說道:“師父,那位前輩曾說,此生絕不再見生人,我二人也因此才會發下誓言,絕不告訴任何人他的事情。”岳不群聞言一怔,片刻后說道:“看來他還在為當年的誓言耿耿于懷,唉,都是華山弟子,他們劍宗雖然錯了,但畢竟仍是一家,如今華山正值多事之秋,他又何必緊守著當年的誓言不放呢?”
這時候遠遠地屋里傳來勞德諾小心的聲音:“師父,東西準備好了。”岳不群在這里教訓兩個弟子,雖然關鍵的話語都刻意壓制,但便從不時讓屋里弟子能聽到地聲音中,就可以判斷出,岳不群必然是正在生氣發火。
岳不群沉著臉對二人道:“都起來吧,回到華山后再懲罰你們二人。”說完不看二人,大步向屋內走去。令狐沖跟著站起,跟上前去,唐近樓舒了口氣,心道:“貪心惹禍!要不是想將獨孤九劍學全,又怎么會有這樣的變故?爺爺的,差點就被逐出門墻了……也不知道老岳說的是真是假?”邊想邊跟了上去。
此時小屋內已經布成了一個簡易的靈堂,林平之正跪在地上,盯著父母的遺體,眼淚簌簌的留著,華山弟子圍在一旁,都覺得甚是傷感。唐近樓進了屋來,首先看到的是蘇雁月擔心地目光,剛才眾人都不時的聽到天井邊傳來大呼小叫的聲音,心情都是忐忑,蘇雁月偶爾聽見的一些話語,讓她膽戰心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唐近樓搖了搖頭,隨即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沒什么?師父有些事情問我和大師哥,你放心好了。”
蘇雁月點點頭,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低聲道:“你們做了什么事情,我為什么還聽見大師哥他背起了本門練劍的宗旨?”劍宗氣宗之爭,本來就不是華山弟子地必修課,像蘇雁月這樣剛進來幾年的弟子,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唐近樓知道這件事情一時半會怎么能說得完。搖頭道:“你放心,當真沒事。”
蘇雁月嘆了口氣,看著唐近樓,張了張嘴,最后終于轉過頭去,欲言又止。
林平之從地上站了起來,對岳不群道:“師父。弟子已經準備完了,開始吧……”聲音仍有些哽咽。岳不群道:“你還是再看一會兒吧。”林平之搖了搖頭,更多地眼淚涌出,但他堅決的說道:“不,不用了。我爹娘……”他擦了一把眼淚,道,“開始把。”岳不群終于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勞德諾點火。陸大有和高根明上前將林平之扶著站靠后一點,眼看中熊熊的火焰瞬間燃了起來。林平之再也支持不住,“嗚哇”一聲,抱著頭蹲到了地上令狐沖嘆息一聲。輕聲對唐近樓說道:“七師弟,你以后教他時,一定要多費些心思,可不要偷懶……”唐近樓看到林平之的表現,也是有所觸動,當下勉強笑道:“我有那么沒責任心嗎?”
過了片刻,哭泣聲戛然而止,林平之松開自己地雙臂。緩緩又站了起來,唐近樓抬眼看去,只見他緊咬著雙唇,就是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睛死死的盯著還在烈火中燃燒的雙親。通紅的雙眼仿佛能夠發出比烈焰更加灼熱的光芒。
唐近樓驚訝的張了張嘴,心道:“我還是小看了失去雙親的痛苦。沒錯,我也小看了林平之這個人。對于有這樣經歷地人來說,只要能報仇,能夠以血還血,失去任何東西都是值得的……不,應該說是應當的,甚至在他看來,可能還是必須的。”
火勢漸漸小了下來,慢慢的只剩下一堆灰燼。勞德諾和施戴子捧著一個小砂壇子上前,林平之上前拿住砂罐,輕聲道:“我來。”勞德諾道:“林師弟,讓我們來吧。”林平之搖了搖頭。岳不群道:“你們退下吧。”勞德諾應了聲是,將砂壇遞給林平之。
林平之跪在地上,小心地一捧一捧將灰放在壇子了,偶爾灑落一點在壇沿上他都要小心翼翼的將灰一點點弄進去。收拾了半晌,他才停下來,將骨灰壇抱在懷里,仿佛抱著他的信念,他的希望。
眾弟子一直站著看他收拾,人人都覺得凄涼。
勞德諾上前,幫忙小心的將壇口封好,林平之抱著骨灰壇,道了聲“多謝”。
岳不群道:“平之,逝者已矣,你既然還活在世上,從今往后,你便不是為你一人而活了,做事之前,一定要想想你地父母,平日里刻苦練功,能不能報仇,終究還要看你自己才行。”
林平之抱著骨灰壇,鄭重道:“是,弟子謹記在心。”
岳不群“嗯”了一聲,點點頭,對眾弟子說道:“如今衡山城風云際會,嵩山派連續死傷多名高手,此時我們已經不適宜再留在這里,今天我們就啟程回華山。”
眾人齊聲道:“是。”
岳不群轉頭對高根明道:“你帶幾個師弟,去客棧把馬牽過來,我們就在此處等你們。”高根明應了聲“是”,用眼神招呼了幾個師兄弟,離開了小廟,快步進了樹林。
唐近樓還處于待罪的狀態,對著岳不群難免有些不自然,正想說跟高根明他們一起去牽馬,林平之抱著骨灰壇走過了,深深鞠了一躬,說道:“七師兄,請你現在教我劍法。”唐近樓心知他今天受了刺激,狀態神勇,但用來習武,卻未必有什么用處,但若是拒絕,未免讓他寒心。唐近樓心念一轉,笑道:“我們去外面吧。”
唐近樓領著林平之到了天井邊,林平之一眼就看到天井井沿的斷層,唐近樓解釋道:“這是師父剛才拍地。”林平之佩服不已,嘴里問道:“師父生氣了么?”唐近樓道:“不錯,好在我跟大師兄犯的罪過不大,否則這掌就要拍在我們身上了。”林平之看到那井沿的“慘狀”,想象這樣的掌力拍在自己身上會是什么后果,登時不寒而栗。但轉念一想,若是自己學會了這掌法,把他用到余滄海身上,又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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