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聯隊臨時司令部里,高橋鎮種臉色陰沉到極點,即便自己修養再好也無法容忍現在的局面,好不容易拿下了觀里鎮,原本以為可以迅速將戰線推進到萊陽主陣地。可是無論是前線部隊還是后續跟上來的部隊,至今都未能在觀里鎮附近駐下部署。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制空權是這樣的重要,可是眼下一沒有防空火力,二沒有空軍單位,接下來的作戰該怎么繼續打下去?
營帳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名少尉,立正敬禮之后報告道:“大佐閣下,第四偵查班在西邊煙青公路發現中國軍隊,似乎是從后方增援上來的援軍。”
高橋鎮種臉色更加難看,這可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他站起身來走到行軍地圖面前,盯著地圖仔細的看了一遍,仿佛要從地圖上找出一條有用的途徑避開中國軍隊的炮火。
同樣在地圖臺面前的參謀官嘆了一口氣,一邊搖著頭一邊說道:“沒想到中國軍隊的炮兵居然有這樣的規模,而且還能提前占據了那么有利的地形。”
另外一名助理參謀官說道:“關鍵還是中國軍隊的飛艇提供了足夠的視野,這讓我們處處掣肘。真是太可惡了!”
高橋鎮種咬了咬牙關,緩緩的說道:“現在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了,除了武藤重炮大隊之外,其余的炮兵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現在武藤大隊到哪里了?”
一名副官說道:“一點鐘時已經過棲霞鎮了,不過炮彈還在運輸的途中。武藤少佐剛剛派人來匯報過,他的部隊會在東邊靠北的山坡后面設下陣地,大約相距萊陽縣二十二里,中國人的炮兵不可能打到這么遠。”
高橋鎮種仔細的盤算了一陣,他拿起鉛筆在地圖上劃了一筆,說道:“西邊出現了敵人,我五十五聯隊的士兵們已經連續奮戰了兩天。就算有重炮部隊能夠提供火力支援,要讓士兵們從現在的位置快速奔向萊陽陣地發動短程進攻,只怕也是很困難的。如果在這個時候煙青公路上的敵人突襲我們,我們將會兩面受敵。”
參謀官說道:“大佐閣下,五十九聯隊還有兩個大隊可以調用。或許可以讓他們擔任快速突擊萊陽縣的主力部隊,我們趁著這個時候需要休整全軍才是。”
高橋鎮種現在考慮的不是哪一支部隊能夠擔任主攻萊陽縣的問題,而是在失去制空權的情況下,陸軍部隊的實力又旗鼓相當,很難在短時間內突破萊陽防線。可是如果無法快速突破萊陽防線,又該如何進攻青島呢?
他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對通訊官說道:“給我接師團司令部的電話!”
幾分鐘后,高橋鎮種將第五十五聯隊目前遇到的處境上報到了師團司令部,同時認真的申報了關于中國制空能力的擔憂,希望師團司令部盡快統籌各個聯隊之間的兵力部署,集中優勢兵力再行發動萊陽總攻。
神尾光臣收到高橋鎮種的匯報之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目前第十八師團三個聯隊、四個炮兵大隊、一個重炮大隊以及所有交通工程大隊都壓在了前線上面。第五十五和第五十九聯隊在西線推進,第五十七聯隊則在牽制東線。大約兩萬左右的兵員居然被中國一個國防師擋在了萊陽北面,并且還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
師團司令部的參謀官們馬上匯總了前線各部發來的消息,總結出了目前所遇到的問題所在,同時根據這些問題制訂了兩套新的戰役部署計劃。
參謀長朝比奈津久郎向神尾光臣說道:“將軍閣下,之前我們對中國軍隊的戰斗力太過低估,以至于把戰略重心全部側重在聯隊層面上,包括下面零散的交通、工程大隊,都沒能由司令部直接組織起來,凝聚有效的戰斗力。”
神尾光臣聽著參謀長的分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但我覺得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還是在于自從我們登陸開始,就已經存在著一種很不利的壓力。”
朝比奈津久郎疑惑的說道:“您是指……中國軍隊給我們的壓力?”
神尾光臣搖了搖頭,說道:“中國軍隊給我們的壓力是現在才出現的,而不是之前。對我們很不利的壓力是我們一開始就急于突破中國防線,爭分奪秒想要抵達青島!”
朝比奈津久郎恍然大悟,嘆聲說道:“原來如此。”
神尾光臣繼續說道:“我們一直認為這次作戰的主戰場是在青島,所以忽略了中國軍隊構造的頑固防線。相反,對于中國軍隊來說這里就是他們的主戰場,他們已經進入狀態了,而我們還在好高騖遠的看著青島。比較一下,我們已經弱了敵人一陣。”
朝比奈津久郎強調的說道:“將軍閣下,這也是我要說的意思呀,我們輕敵了……”
神尾光臣抬起斷了他的話,嚴肅的說道:“不,這不是輕敵!從這次作戰目的來說,我們并沒有錯,必須速戰速決然后把戰場轉移到青島!可問題就在這里,我們目前陷入了困境,很明顯是無法按照原計劃的期限抵達青島。這是一種戰略窘境,你明白嗎?”
朝比奈津久郎聽得有些糊涂,不過冥冥之中還是有幾分恍然。他緩慢的點了點頭,問道:“將軍閣下,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神尾光臣說道:“如果我們要打好眼前這一仗,就不能急于求成,一定要穩扎穩打才可以。可若是如此,我們最終延誤了戰機,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能打到青島,更重要的是這次戰爭的性質就發生了嚴重的變化。如果我們按照既定的計劃繼續速戰速決,擺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一盤散沙一樣的局面,以及首尾不能銜接一致的困境。這是進退兩難的境況啊。”
說到最后一番話時,他深沉的嘆了一口氣。剛才高橋鎮種在電話里所說的意思,其實就是反應了這樣的想法。這可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預兆!
朝比奈津久郎認真的說道:“可是將軍,我們現在仍然有優勢的兵力!”
神尾光臣苦笑道:“我們花上幾天的功夫可以擊潰萊陽防線,可是萊陽防線后面還有萊西防線,萊西防線后面還有即墨、膠州防線。中國軍隊不僅是本土作戰,而且還有合符其實的師出有名;而我們則是異地作戰,同時還要承受國際與國內的政治壓力。我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跟中國人進行全面戰爭,你明白嗎?”
朝比奈津久郎雖然很贊同神尾光臣的分析,可是眼下說這些都沒有用,陸軍參謀本部好不容易爭取到這次出兵青島的機會,哪怕是進退兩難的境地也不能就此放棄。他的思想偏向于少壯派的激進主義,中國人既然越來越囂張,那就應該給他們一個沉痛的教訓,進攻青島的表面目的是協約國對付同盟國,但實際上也是大日本帝國稱霸亞洲的一個步伐。大日本帝國遲早是要將中國奴役在光輝之下!
“將軍,難道我們現在還有選擇嗎?我認為我們應該盡快突破萊陽防線,中國人未必有我們想象中的那么頑固,很有可能是逞一時之勇罷了,只要在萊陽防線上給他們制造足夠的殺傷力,后面的防線一定會膽戰心驚。師團參謀部已經制訂了兩套方案,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停止不前!”他大聲的說道,表情十分嚴肅。
神尾光臣沉默了起來,很顯然他現在確實沒有多余的選擇,總不能讓自己在交戰第二天就向參謀本部反應這一仗無法打下去了吧?不過他相信這是遲早的事,也許自己應該提前做好這方面的準備!
“說說你整理的作戰方案吧!”他暗暗的嘆了一口氣,臉色頗有無奈的說道。
“是,”朝比奈津久郎總算恢復了幾分氣勢,心中也找到了安穩的地方,他說道,“綜合之前在下所分析的情況來看,當務之急我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凝聚前線各部的兵力,由師團司令部直接統籌作戰的指揮系統。我等已經修定了兩套作戰方案,其一是將除第五十七聯隊之外的所有兵力,都抽調到西線,利用武藤重炮大隊的掩護,發起輪番式沖鋒,直至將戰線推進到萊陽縣,迫使敵人的炮兵失去作用。”
神尾光臣走到地圖臺上,拿起尺子測量了一下集合點到萊陽的距離,找到了幾個合適的沖鋒路線。不過這個合適也僅僅只是片面性而言,哪怕最短的線程都有不利的一面。
“你的意思,是讓士兵們從十里之外一路狂奔到萊陽縣發起進攻?”他用懷疑的口吻向自己的參謀長問道。
“若有必要,這是無可避免的。”朝比奈津久郎認真的說道。
“當士兵奔跑這么遠的距離時,他們還有體能作戰嗎?”神尾光臣沒好氣的說道。
“將軍閣下,您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說若有必要,這是無可避免的,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去避免。中國軍隊的炮兵確實很厲害,而且又有高空觀測的視線,但是炮兵的火力不可能永遠持續,同時他們的高空偵查也不能百密而無一疏。就算他們的飛艇無孔不入,我們兵分數路同時進攻,讓中國炮兵應接不暇,總會有機會打到萊陽的。”朝比奈津久郎加重了語氣說道。
“你這種用數量換機會的方式是十分愚蠢的行為!”神尾光臣果斷的否決了朝比奈津久郎的建議,隨后又問道,“說說你的第二套方案吧!”
朝比奈津久郎心情雖然不好,不過戰術討論總會有摩擦,這一點他早就習以為常了。他調整了一下氣息,繼續說出了第二套方案:“如果將軍閣下認為人海戰術是愚蠢的,那么我們只能進行一次大規模突襲,趁著中國軍隊以為我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西線上時,我們可以讓剛剛下船集合的第一一零聯隊配合第五十七聯隊,今夜發動一場突襲,從東線一路突破,拔掉所有東線的外圍防線。”
神尾光臣陷入了沉思,這個建議倒是有模有樣,不過仍然有很多細節需要考慮。
朝比奈津久郎補充的說道:“就算大規模突襲作戰不能第一時間將戰線推進到萊陽主陣地,但對我們而言已經消滅了萊陽防線外圍的所有據點,不僅能分散中國軍隊的火力和注意力,同時我們還能獲得更寬闊的戰場空間,把更多的兵力有效的投入到作戰狀態。”
神尾光臣微微頷首,老邁的臉上突然煥發出一種振奮的狀態,他不疾不徐的開口說道:“既然要速戰速決,我倒覺得我們可以同時執行這兩套方案!”
朝比奈津久郎怔了怔,心里暗暗嘀咕:剛才不是說第一套方案是愚蠢的行為嗎?他疑惑不解的問道:“將軍閣下,您的意思是……”
神尾光臣保持緩慢的語氣說道:“今晚,我們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夜襲,東線和西線同時進攻。在黑暗中即便中國的飛艇也不可能掌握到良好的視線,因此中國炮兵的威脅也就大打折扣。利用黑暗的掩護,我們的士兵可以不聲不響抵近萊陽防線,到那個時候發動沖鋒才是最合理的時機。”
朝比奈津久郎恍然大悟,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而神尾光臣將軍卻從第二套方案的夜晚突襲套用到了第一套方案上,這可真是巧奪天工。他暗暗自責,看來自己還是有太多刻板的地方,以至于不能打開更開闊的思路,實在是讓人汗顏不止。
“將軍閣下,您說的對,是在下疏忽了。”他鄭重其事的向神尾光臣鞠躬道歉道。
“行了,現在不要再說這些廢話。你的思路中心是對的,現在戰場上的指揮權必須由我們師團司令部親自掌握。你馬上安排這件事,統籌前線各路部隊的情況,今天白天剩下的時間就專門做這件事。具體夜襲作戰的方案,我會在傍晚公布。”神尾光臣罷了罷手,他現在可沒有心思處理這些瑣事。如果今晚的大規模夜襲能成功,或許這場戰爭還有希望扭轉進退兩難的困局。
“是!”朝比奈津久郎立正答道。
傍晚時分,徐樹錚帶領第二師師部炮兵營終于抵達齊山鎮,與中午就已經抵達的孫傳芳第三混成旅會合。他將炮兵營以連為單位,分別在煙青公路西北、西南和鎮子后方部下炮位陣地,同時抽調出炮兵營的幾個步兵班,與第三混成旅的一個營一起,直接在緊挨著煙青公路的鎮子路口布置最外圍防線。
齊山鎮防線的建立,意味著萊陽防線將整個山東北半島橫切面似的隔斷,同時堵住了煙青公路這條交通線,讓日軍再無可能利用這條交通線南下。
晚上七點鐘,下雪總算止住了勢頭,只有零零星星的冰渣碎末無力的飄落。不過夜晚的空氣仍然十分寒冷,尤其是駐守在煙青公路附近的士兵,在這毫無擋風的開闊地帶,冰冷刺骨的風總是無孔不入的鉆進衣服里面。
在齊山鎮第三混成旅旅部,徐樹錚一直忙到現在才有空與孫傳芳等旅部軍官一起研究了作戰計劃。即便他常年在北方,在戶外待了好幾個小時依然凍得鼻子發紅,圍著旅部指揮所生起來的火爐子烤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孫傳芳拿著剛剛從國防軍第一師師部傳來的作戰地圖來到徐樹錚身邊,雖然他是北洋直系的部將,而眼前這位師部參謀長是皖系的宿將,不過此時此刻既然同在一個屋檐之下,又肩負著包圍國家的重任,自然不能有任何成見。他恭恭敬敬的向徐樹錚請示道:“參座,戰況地圖已經測繪出來了,這是目前敵我雙方最新的分布情況。”
徐樹錚依然把兩只手放在火爐上方取暖,沒有去接孫傳芳手里的地圖,不過卻伸著脖子仔細看了一眼,他呵呵的笑著說道:“咱們有飛艇還真是方便,小日本的什么部署都一覽無余。嘖嘖,不過觀里鎮居然還是丟了。”
孫傳芳點了點頭接過話說道:“是的,觀里鎮是西邊唯一的外圍陣地,昨天是因為敵人的輜重部隊還沒上來,今天早上敵人的炮兵分配到位,觀里鎮實在是守不住。好在一師那邊還是把守軍撤了下來。”
徐樹錚若有所思的說道:“小日本拿下了觀里鎮也沒能再向前聽進一步……怎么說呢,這是咱們炮兵的功勞,不過我想小日本肯定不會甘心!”
孫傳芳問道:“參座,您的意思咱們這邊應該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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