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好大的排場
結束了和寧夏的通話,金楊的心情愈發沉重,紀委的情況要比想象的困難得多。()人員老化,編制過剩,但辦公室又整日看不到幾個人。紀委辦公經費嚴重不足,兩極分化嚴重。紀委這塊,辦公設備老化,甚至連正常的辦公開銷都不能維持,欠條一大堆。而隔壁的監察局,卻肥得流油,個個抽屜里都存著整條的高檔香煙,普通科員一水的高檔手機,話費實報實銷,辦公電腦一年一換,各種名目的補助獎金。
這導致紀委這塊干部隊伍人心不穩,士氣低落。頭腦活絡點的拼命巴結熊德壯,想方設法調去監察局。要命的是,紀委的領導指揮不動自己的手下,熊德壯一句話,比書記都管用——跟他做事,油水多多,從來不空手。最低限度吃吃喝喝帶點煙酒,遇到點子了,還有大小禮物拿。加上熊德壯的表親又是縣委一把手白鄺,他在監察局甚至紀委的威信堪比紀委書記。某種時刻甚至猶有過之。
必須打掉這顆毒瘤,否則無法展開工作。
怎么打,按金楊對寧夏的話說,從積案錯案入手。
深諳法院審判之道的人都明白,一件案件的審理,法院一般會制作兩本卷宗,正本公開透明,律師可以隨便查閱;而副本則秘而不宣,存放的大多都是領導對案件審理的‘指示’和‘關心’。
監察局也肯定少不了這些路數。金楊相信,只要他下決心查,就一定能找到熊德壯和趙勇的漏洞。
想到就去做。金楊再次打開卷宗,從中挑出有熊德壯和趙勇簽名負責的案子。他挑出來一看,還真被他找到一個奇怪的案件。從日期上判斷,這個案件先是趙勇的預防科接手核實,連續簽發兩次事實不符的簽字,然后收到市紀委書記利衛民的批示,監察局長熊德壯對這個舉報案展開正式調查。
金楊從舉報資料上看到,被舉報人清遠縣楊范鎮黨委書記董耀華,貪污公房出租款七萬四千八百元。貪污《三個代表》一書打印出版費四萬五千元;貪污售書款七十三萬元。以上舉報注明貪污經過以及相關證據。
但是相關的證據以及貪污經過,卷宗中并沒有附帶。只有監察局出示的一份調查公文,“舉報內容與事實基本不符”的結論,并以“信訪了結”的方式,拒絕接受新的證據,要求舉報方“息訴罷訪”。
金楊覺得其中貓膩不是一般的大,他仔細翻閱被舉報人的姓名資料,卻僅看到一個舉報人的真實簽名和一個電話號碼。他當即拿起電話撥打這個號碼,電話里傳來中國移動客服機械似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直覺告訴他這是個突破口。金楊的五指下意識地在桌子上敲擊著,正考慮是應該找孫野要舉報人的詳細資料,還是去找寧夏時,他桌子上的電話鈴鈴響起。
他抓起話筒,里面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您好,請問您是紀委金副書記嗎?我縣委辦公室,現在通知您馬上去縣委接待室集合。”
金楊抬腕看了看時間,馬上九點。他連忙起身,稍微收拾了下卷宗,便出門而去。
走廊上安靜如昨,他路過紀委辦公室時,還特意推門看了看,孫野不在。一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坐在破舊的電腦前,一邊抽煙一邊斗著地主,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有事明天趕早,現在沒人辦公。”
金楊又好氣又好笑,他特別想問一句:你不是人。舌頭在嘴巴里打了個轉,和他的腳步一同縮了回去。
離開了紀委辦公室,剛回到走廊上。卻看到走廊出口上走過來一群人。以熊德壯為首,個個喝得滿面赤紅。看到金楊,原本一臉笑意的熊德壯突然變了臉,皮笑肉不笑對他的同伴們大聲道:“知道不,清遠有句老話,好咬的狗落不了一張好皮。人啦,有時連狗都不如。”
這句話的確是清遠地方俗語。說的是好斗的狗身上不會有張完整的皮,而是傷痕累累。
他身后的幾個人正莫名其妙時,熊德壯yin陽怪氣地沖著金楊喊了聲:“金副書記,出去晃悠呀?有時間去我們監察局坐坐。”
他們頓時明白,對面走過來的清秀年輕人,正是傳說中的新任副書記,亦是熊德壯罵了一早上的人。他們的臉部表情和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金楊倒是一臉平靜,道:“有時間一定去拜訪。”
兩個人擦肩而過時,金楊淡淡嗅了嗅鼻子,舉手輕拂手說了句:“頂風也要臭十里。”
氣得熊德壯臉紅得像豬肝。
他先爆了句俗語,金楊回了句更狠的。頂風也要臭十里,指的是臭氣是不能放在上風口。否則就會惡臭無比,往往用來形容卑鄙惡劣的人。
他的幾名下屬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樣子。
看著金楊的背影消息在樓道間,熊德壯惡狠狠地罵道:“老子先讓你得意幾天……”
金楊來到縣委接待處,四套班子成員齊齊在座。其中有幾個老熟人,馬國富的老同學、常務副縣長王之以,縣委副書記許國城,人大的宋主任,政協的范主席,政法委書記聶兵,以及四五個正襟危坐的陌生官員。
金楊走進去時,除了政法委書記聶兵朝他點了點頭以外,其余的熟人半熟人莫名不流露出差異神色——這種場合,一名紀委副書記來干什么?
其中王之以皺了皺眉頭,縣委副書記許國城則對旁邊一位四十出頭的男人小聲說了句什么話,口型不善。
政協和人大的兩位老頭,則一副不干我事的樣子,喝茶抽煙。
金楊依然保持著恭謹的微笑。他徑自找了個座位,貌似平靜的眉角不經意輕輕翹了起來。王之以對他有什么想法,他早在馬國富邀請王之以去交通局壓他便可得知,然而他一直搞不清楚許國城何來的敵意?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縣委書記白鄺匆匆進來,言簡意賅道:“同志們,顏縣長的車離北河橋頭還有半小時。縣四套班子成員馬上出發,到橋頭迎接。”
說到這里,他讓了讓身子,身后的縣委辦公室主任,縣委常委程進喜輕咳了一聲道:“根據我們得到的消息,隨行地除了市組織部副部長邱家行,省委組織部三處的將愈處長,臨時又添加了一個重要人物,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姜和任同志……”
他的聲音未落,接待室的氣氛頓時發生了變化。
“好大的陣仗啊我在清遠呆了五十幾年,從沒有見過這個級別的護送。”人大宋主任是清遠的老書記,不像鄰縣的人大主任全部都是縣委書記兼任,他又呵呵笑道:“來了位有能力的縣長,是清遠之福啊”
政協范主席眉尖微微蹙起,他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宋主任,聲音嘶啞道:“但愿是福氣。”
除了他們兩人和金楊外,其它人都是縣委常委的角色,自然不能隨便出聲,因為彼此都很清楚,一言不發是因為一切盡在不言中。
縣委幾大常委中,縣委辦公室主任程進喜和政法委書記聶兵是白鄺的死忠,縣組織部長劉肖偏向白鄺,宣傳部長侯山東和王之以是周增才的人,副書記許國城分管黨務工作,他和縣武裝部部長是中間派。
“快到時間了,出發。”白鄺眼睛微瞇,將雙手負在身后,徑直朝門外走去。
接待室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十幾名清遠的一線官員跟著起身而去。金楊落在最后,似乎成了被遺忘的人。
來到樓下,四輛轎車有序地等候著。
于是,各上各車,金楊忽然懵了,政協和人大的車上稍空,但他不可能厚著臉皮鉆進去。原先周增才的專車許國城和王之以他們坐了進去,他更不可能去找不自在,然后就剩下白鄺書記的奧迪a6……
金楊沒想到自己會被坐車這么簡單的事情難住,可偏偏這就是現實。他臉上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
奧迪a6的車玻璃緩緩下滑,露出白鄺那張蒼老的臉頰,“金書記,上車。”
金楊應了一聲,小跑過去。上車的瞬間,他的眼光余角敏銳地觀察到第二輛車中王之以驚訝的目光。
車上除了司機,只有三個人,縣委辦公室主任程進喜坐在前排,白鄺和金楊坐在后排。
車緩行在狹窄的街道上,誰也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前排的縣委辦公室主任程進喜接了一個電話,語氣驚詫,連聲問了幾句:“真的?”
結束通話后,他快速回頭,瞥了一眼金楊,語氣復雜道:“我省委辦公廳的老同學告訴我,顏縣長的男朋友是遲西……”
白鄺安靜地看著他,不疾不徐道:“遲西是誰?”
程進喜低聲道:“遲望敬是他父親,遲易是他哥……據說他也跟來送行。”
白鄺“啊”了一聲,身體陡然坐直,喃喃道:“難怪副部長這個級別為她送行,原來如此。好大的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