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包廂門口的是范小龍,武江市公安局治安大隊新晉大隊長。從級別上說,范小龍是正科級,而金楊卻是個還暫時是個掛名副科級,實際上他還是股級;別小看從副到正的跨越,副科提正必須具備兩年以上副科職務或三年年以上非領導職務,這還是必須條件,充分條件與各部門各單位的提拔程序和規定相關。比如武江公安局,正科的提拔必須經過局黨委成員提名,然后由局機關代表和基層代表以及黨委成員根據平時了解、掌握的干部情況,對提名的干部和職位進行定向推薦并投票表決產生。
而從履歷上講,范小龍是邯陽所的前任所長,盤踞邯陽北路長達七年,是真正的地頭蛇。而金楊卻顯然達不到過江龍的高度。
如果從權限上說,治安大隊的主業便是管理諸如娛樂業,桑拿、按摩、洗浴休閑業,審批辦理旅店以及典當等特種行業許可證。他們甚至掌握當地派出所不能掌握的娛樂業從業人員名單,住址,性別,聯系電話等,并且對治安列管場所治安狀況適時進行等級評定、動態升降、分級管理等措施,是懸掛在娛樂業主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也就是說,不管是權限、實力還是級別,范小龍都要壓他一頭。
“咦,怎么是你們,金所長……這?”范小龍的怒臉佯裝一愣,隨后釋然朝金楊點了點頭,搶先伸手笑道:“抱歉,早知道是邯陽所,我也就不來趟這趟渾水了。這不,剛接到報警電話,說有異地公安人員在公眾場合鬧事……”
“哎呀!怎么范大隊長親自帶隊出警,真是有勞大駕了,沒什么大事,金碧輝煌出了點小亂子,邯陽所會很快處理完畢。”金楊燦笑著握著他的手,小聲附在范小龍耳便道:“范隊你看,上次我就說要接你吃頓飯,好好向你討教那什么……君子當五世……而斬,遺憾,最近時間緊,本來今天是個好日子,你看這鬧騰得,要不明天咱們好好聚聚。”
范小龍雖閱歷極多,但仍測不出金楊話之真假深淺。他微皺了皺眉頭,側目瞪向馬力,冷聲道:“人一走,茶就涼啊!馬副所長,你在邯陽所跟我兩年了,你還不了解金碧輝煌的背景,人家金所年輕,又初來乍到的不了解情況,你這樣作的目的是什么,想害死金所長嗎?”
“范大隊……這事……”馬力委屈又無辜地將眼睛瞄向金楊。
馬力為人一派標準的軍人作風,他不允許他的同級、下級對他不敬。但是他承認并尊重等級,哪怕只比他高半級,他也會服從。
“哦?”范小龍再度轉向金楊,笑道:“小金你要不帶隊回去,這里交給我來處理,嗯,你的臉被打傷了?”他的眼睛驀然掃向桿子一群人,怒道:“金所放心,動手的人一個都跑不了,老子不整死他就不姓范!”
如果不了解范小龍的為人和他與金碧輝煌之間的關系,那么一定會為他的凜然正義和同志友誼喝彩!
金楊并沒有被范小龍的表演所惑,因為他在范小龍抽屜里看到過大疊的金碧輝煌贈券,門類繁多,按摩洗腳桑拿甚至包廂貴賓券,傻瓜都知道,這東西不是白給的。很顯然,今天范小龍是想將邯所踢出局。
金楊瞇著眼睛看著范小龍,又看了看他身后身穿防彈背心的治安大隊特警,咧嘴一笑,輕聲細語說:“范大隊,我挨打的事情就算了,不算什么……”
“怎么能算了?你寬宏大量放過他們,老子卻不會,不狠狠收拾這群小王八蛋,他們眼睛里就不認識你。”范小龍似乎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輕易地解決,心情也陡然大好,笑著拍了拍金楊的肩膀,又難得地沖馬力和一班邯陽所的老部下點了點頭。
“說好了,明天我接金所喝酒。”范小龍說完朝馬力揮了揮手,“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帶隊回去呀。”
“慢!”金楊對馬力和邯陽所的干警作了個稍安勿走的手勢,眼睛刷地射向蹲在張健腳下的短發壯漢,“他私藏槍支,舉槍襲警,我必須帶走。還有他——”金楊的手驀地指向神情恢復了大半的郭泉昌,“這個王八蛋涉嫌墻間店服務人員,我要帶他去接受審訊。這里剩下的幾十人,就有勞范大隊了。”
郭泉昌的臉色頓時又發白了,他沖著范小龍喊道:“別讓他帶我走,我要去公安局,去治安大隊接受審訊……”
完了又加上一句:“我爸爸是郭正海……龍隆集團……”
金楊抬手抽了他一耳光,“喊什么喊,你爸爸是乾隆,老子都照抓你,你懂不懂法律?嗯?今天抓了,是挽救你,避免你將來犯不可饒恕的大罪。”
范小龍的眉頭越擰越重,當聽到郭泉昌喊的最后一句話時,他一臉的陰騖之色瞬間轉化為震驚,他盯著衣衫不整的胖子,失聲道:“你是郭……少?”
他是個很少看八卦新聞的人,但是他卻習慣看公安內參,比如公安網的新聞和西海省的內部通訊。半年前他還多次將某個新聞拿出來當話題:南都籍駕駛員郭某、王某、李某等六人分別駕駛新購蘭博基尼、奔馳SLSAMG和四輛名牌豪華跑車,超越正在執行緊急任務護送西海省公安廳某高官的警車,且蘭博基尼駕駛員未懸掛機動車號牌……高速公路交警二大隊派出兩輛警車,將六輛跑車成功截獲。據悉,交通警對這些“富二代”駕駛員進行長達數小時的安全警示教育,并依法對其進行了頂格處罰:六名駕駛員超越正在執行緊急任務的警車,其中五名富二代受到罰款150元記3分的處罰;這是公開新聞。在警界還流傳另外一個不公開的新聞:蘭博基尼駕駛員郭某暫時未予處罰,他當場撥通了一個電話后,五分鐘后開車離去,重上南海高速公路。
郭家在西海有多大的能量,范小龍數一晚上都數不清楚,但是他明白一點,如果讓金楊當著他的面帶走了郭大少,他很難對上面交代,甚至,他的仕途就到點了。反過來說,如果他今天能將人奪過來,便有可能攀上郭家,錢途無量。
“金所……”范小龍臉帶笑意,湊近金楊的耳邊,小聲道:“這事麻煩了,哥不想害你,你馬上帶人離開,這里交給我來處理,我盡量幫你搞定……”
金楊忽然轉頭對兩名派出所干警道:“你們先送這個受害女子去醫院,等她醒后做個筆錄。”
然后才對范小龍說:“抱歉,范大隊,我到邯陽所,這算是第一次出警,他們都看著我呢,我若第一次就打退堂鼓,以后不管是金碧輝煌的保安還是所里的干警,都會瞧不起我。所以,這件案子我不會放棄,不管他老子是誰,他們的背景有多大。”
金楊的身高本來就比范小龍高一頭,加上他抬頭挺胸,不管是高度還是氣勢上都壓了范小龍一頭。
范小龍眼神復雜地看著金楊。他肯放下身段說情,已經很給金楊面子,至于他沒有像往常習慣性地發飆,那是因為最近他聽詹麗說了金楊許多事情。對這個年輕的繼任者,他心懷警惕。
他動了動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嘆道:“不得不說,你太年輕了,第一次當所長……哎!當領導的如果把一件事情想得簡單了,操作起來就復雜;想復雜了,操作才簡單。”
金楊淡淡一笑道:“第一個大學教師,必定沒有上過大學;第一個當所長的,不一定當過警察。范大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容我日后再謝。”
“馬副所長,帶走他們。”金楊的手對著郭泉昌以及私藏槍械的馬仔一點。
馬力稍稍猶豫,咬牙帶著一群興奮的干警沖上郭泉昌和蹲地的馬仔。
四名保鏢身體微弓,骨骼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臉露崢嶸,一副隨時豁出去護主的勁頭。
有幾名干警眼生驚懼之色,腳步慢了下來。
“我看誰有狗膽動手拒捕。”金楊“咔嚓”拉開手槍保險,指向一名保鏢的腦袋。
幾名頗有身手的保鏢頓時面面相覷,雖說他們見慣了風險場面,但是被警察拿槍指頭卻是頭一回,誰也不敢去挑戰這個年輕所長的底線。
反倒是郭泉昌認命地對幾名保鏢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走后,馬上打電話給我爸爸。”
四人保鏢退后幾步,將郭泉昌讓了出來。
看著郭泉昌和一名馬仔被扭出包廂外,桿子的心沉到嗓子眼里,沖著金楊冷笑道:“別說沒人提醒你,金大所長,消化不良也是要死人的。”
金楊瞇起眼睛對范小龍道:“范大隊你看看,這幫人渣囂張到什么地步,連他們地頭的治安所長都敢威脅,更別提普通群眾……哦,他們我就交給治安大隊處理了,明天我們綜合排排案情。我先走一步。明天聯系!”
說完金楊緩緩走向房門。
范小龍面色陡然陰沉,提醒道:“郭泉昌的審訊要慎之又慎。”
“謝謝范大隊!我會嚴格按程序走,不會給他們留什么把柄。”金楊在門口回頭,神色坦然而真誠,就像個鄰家男孩般,根本想不到他剛才還風輕云淡地用槍指著別人的腦袋。
金楊的背影剛消失,四名保鏢之一慌亂地掏出手機,沖著電話大喊道:“我要找郭懂事長,緊急事件,是的,很急……郭少被公安給抓了,怎么不可能……”
桿子眼閃寒芒,死盯著范小龍,突然一腳踢翻了沉重的茶幾,破口大罵,“一個屁股大的小所長,竟然吃了豹子膽,騎到老虎頭上拉屎?范小龍,的當初是怎么答應三爺的,說話等于放屁?嗯,剛才你竟然看著他帶人走?你的官是越當越大,膽子他媽的越來越小……”
范小龍的臉色陰沉得可怕,被一名混混點名道姓地罵,還當著一群治安隊員的面,可他依然表現出于他外表不相符的深沉,緩緩朝一群治安隊員揮手道:“就地解散,全部回去。”
大部分干警離開前的臉色很古怪,憤怒有之,嘲諷有之,更多是是疑惑不解。
等治安隊員離開包房,范小龍默默地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一圈煙霧,輕聲道:“桿子,你還沒意識到嗎?這個事情已經輪不到我們說話了,郭家無小事,你不知道,他們也許知道……”他把手指向恒安公司的四名保鏢,“郭家的龍隆集團年終開職工表彰大會,市委七名常委有五名出席。”
桿子人絕對聰明,但是到底文化底蘊有限,他莫名其妙地瞪著范小龍,“你東扯西扯什么?”
范小龍下頜微抬,暗嘆道:“我的意思是,郭家不會找你和三爺的麻煩,現在有麻煩的是金楊。”
桿子冷冷瞟了一眼四名招呼都不打,便匆匆離去的保鏢,哼道:“我管不了郭家的事,可我兄弟被那個不開眼的王八蛋帶走……”
范小龍截斷他的話,保證道:“這件事情交給我,怎么也給你圓滿咯!”
“什么時間出來?明天,后天,最遲大后天……”
范小龍的眼神離開桿子,微微挑眉道:“私藏槍支罪,可大可小,你要給我時間。剛才我之所以不強行阻攔金楊,那是因為事情一旦鬧大,將來捂不住蓋子,我們全部一起倒霉。”
桿子低頭一想,似乎是這個理,正在這時,房間里同時向響起兩道刺耳的電話鈴聲。
“三爺……”桿子臉色凝重地接通了電話。
那邊范小龍捂著電話跑進衛生間,“于兄!事情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