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噩耗,葉昊天耳邊響起晴天霹靂,心中一震,滿腔柔情化作冰霜:“不!不會的!怎么會這樣?”
老人一任淚水掛在臉上,用令人心碎的聲音說道:“前天子夜,小女彌留之際,說有人今天會來,讓我把這個交給他。”說著用顫抖的手從衣袖中取出一封信,艱難地遞過來。“她一直沒說你的名字,只說來人會攜帶佩玉。咽氣那一刻,她的臉上是那么的無助和遺憾……昨天已經葬在玄武湖中的櫻洲……她最喜歡那里的櫻花……”老人嗚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眼淚嘩嘩地流著。
葉昊天接過信箋,心中痛極,當即一言不發轉身騰空而去,轉眼飄至玄武湖上。低頭看時,只見有一個小洲滿布櫻花,通紅一片,于是按下身形落在花叢里。放眼望去,周圍萬紫千紅,落英繽紛,萬花從中一座新墳,泥土還是新的,墳頭滿是落花。花兒入土,兀自不減沁人的芬芳。
他打開手里握皺了的信箋,入目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賤妾為六王爺之女,名為朱蘭兒。自幼身懷六陰絕脈,幾度生死垂危。八歲蒙恩師皓梵神尼收歸門下,十年來功力漸增,六陰絕癥眼見緩解。去年重陽時節郊游茅山,有一道士出言無狀,遭我呵斥猶糾纏不休,爭執之間被我揮劍斬殺。當是時也,忽見烏云翻滾,遮天蔽日,忽然一道冷風拂過,頓覺渾身無力遍體生寒。隨即有嘯音傳入耳際:‘犯我門下,絕不輕饒,七月十五,預備后世!’自那以后,賤妾全身功力蕩然無存,六陰絕癥日甚一日,雖有師傅和諸位師叔全力相救仍無絲毫緩解。師傅言我為妖物所禁,回天乏術。賤妾自知命不久矣,故而出游天下美景,但望死而無憾。二月西湖得遇公子,琴笛和鳴,足慰平生。公子且莫傷懷。來生有緣,縱為奴為婢,亦愿常伴公子。切記,切記。”信箋斑斑點點,似乎曾為淚水打濕。
葉昊天心中狂怒,睚眥俱裂,一掌揮出,萬花摧折:“九陰妖道,血海深仇,你等著,我就來!”他放聲狂呼,心中在滴血!
良久之后怒火稍減,眼看落花滿地,心中無比凄涼:“昨日的千嬌百媚,成了今朝的墳前花落;昨日的萬語千言,化成今日的隨風鳥語。蒼天啊!你為何如此殘忍!”
他呆呆地立在墳前,淚水涔涔,心如刀割。
“蘭兒的魂魄現在哪里?”他心中忽然一動,急忙取出龜鏡運起十成的三昧真火察看。
過了好大一會兒,鏡中慢慢出現一個女子,裊裊婷婷,孤苦無依,在無人的荒原上跋涉,她似乎走了很久,柔弱的身子非常疲憊。前面出現一棵大樹,樹下坐著個眉目慈祥的老嫗,面前有一杯斟好的茶水。女子走過去坐下,端起茶來欲飲。葉昊天心中猛然一頓,口中大叫道:“不!不能喝!”女子端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頓時濺出一半,剩下半杯拿在手里,猶豫著不知該喝還是不喝。
葉昊天心里焦急萬分!那老嫗必是孟婆!那茶乃是玉帝親賜的孟婆茶,喝下去縱使是大羅金仙也無法逆轉。情急之中,他忽然凝集功力對著鏡中的蘭兒畫了一道華陽生死符。就見蘭兒手中的茶杯“砰”地掉在地上,然后慢慢站起來向來路走去!她走得極其緩慢,似乎比來時吃力百倍。
葉昊天持續加強功力,蘭兒走得似乎稍微快了點。葉昊天眼盯著龜鏡,凝聚的功力不敢有一絲放松。蘭兒走了一會兒,似乎越來越快。然而前路漫漫,不知到底有多遠。
一個時辰過去了,葉昊天感覺好生吃力。又一個時辰過去,他的口角滲出血絲。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他眼中的神光逐漸暗淡下來。這時候,蘭兒已經來到一條小河邊,想跳過去卻又怕落入水中。水里正有一條條的蛇來回游著。
葉昊天已經快到了精氣耗竭的邊緣,他明白那條河便是人鬼兩途的生死河,過了河才有復生的希望。
他運起最后一點功力,同時口中喝道:“跳!”就見蘭兒飛身跳了過去,一只腳踩在河沿上,差一點就掉了下去,晃了兩晃才勉強站穩。眼見以后的路她已經認得。葉昊天心中松了一口氣,忽然眼前一陣眩暈,整個人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醒過來的時候,首先聽到悅耳的琴音,琴聲歡快,似百靈在歌唱。睜眼看時,四周卻空無一人,只有一張琴擺在面前,琴弦起伏,分明在自動演奏。正在狐疑之際,忽然一個甜美的女音傳來:“公子,你醒了!”葉昊天看不見人影,只能問道:“蘭兒,是你嗎?”
甜美的聲音答道:“是啊,真沒想到還能見到公子,我簡直太高興了!”接著又道:“公子不要疑惑,我的魂魄在此,只是不能與肉體相合。肉體被妖道以邪術所制,更兼身有六陰絕脈,已經不堪承受了。只有去除禁制,打通六陰絕脈,方可靈肉合一。”
葉昊天有些擔心:“靈體不能相合,會不會再赴生死河?”
蘭兒歉然道:“前時不知公子修為已達如斯境界,故而未尋求庇護。今日見你元罡護衛四周,我只要不離開五丈以外,就不會為鬼物所拘了。”停了一下又補充道:“我的肉體已經為父王放入水晶棺,百年之內不會毀壞。”
葉昊天卻有些擔心,說道:“我想將你的肉體時刻帶在身邊,可好?”
蘭兒笑語傳來:“那當然好,只是每天背著棺木,未免太過于驚世駭俗了。”
葉昊天道:“我有辦法。”說著雙掌緩緩運起罡氣,一陣風將墳頭的浮土輕輕吹散,露出透明的水晶棺。低頭看時,一個白衣素服的女子躺在里面,面頰紅潤,容貌嬌好,一如往昔。見此情景,葉昊天心中躊躇,說道:“不知能否打開看看……”
蘭兒語音怯怯地道:“賤妾此身已屬公子,一切由公子做主。只是肉體若被驚動,恐怕難以靈肉合一。”
葉昊天知道她可能誤解了自己,急忙解釋道:“我想看看什么是六陰絕脈,還有妖道是以何術禁制的。”
蘭兒這才醒悟過來,語帶羞赧地道:“公子盡管察看。”
葉昊天輕輕打開棺蓋,探手進去,三指搭定蘭兒肉身的寸關尺三脈,入手一片冰涼。他運功游走于肉身的全身經脈,但覺手足少陰、太陰、厥陰滯澀難行,每條脈的合穴都有一個小小的缺口,真氣難以通過。除此之外,肉身的髓海深處有塊很大的空間被人禁錮住了,他運功沖了幾次都沖不過去。只好蓋上棺蓋說道:“六陰絕脈還好說,等我修為再過兩重天,應該可以治好,或者我傳你功法,你也可以自己修煉,靈體修煉到一定地步,肉體的六陰脈自然能夠打通。不過要想解除妖道的禁制,目前尚無良策,待我慢慢想來,總會有辦法的。”說完將水晶棺裝進乾坤錦囊里。
蘭兒的笑聲傳過來:“哎呀,公子還有如此法寶,我也要住進去。那樣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葉昊天開心不已,笑著打趣道:“是啊!要是被牛頭馬面拖走,又要我拼死拉回來!”說著將墳依樣堆好,要不然,只怕會被六王爺和家人罵死。弄完之后,他笑著對蘭兒道:“跟我到樂清上任去吧。”
蘭兒高興地道:“好啊!我還沒去過雁蕩,跟公子一路游山玩水,簡直太好了!”
下午,葉昊天到了吏部,取了上任的公文。吏部要派兩個兵丁護送,被葉昊天婉言拒絕:“此去樂清不太遠,路上還算平安。護送就免了。”吏部也沒再堅持。
千里行程,時間卻給了一個月。葉昊天想想就覺得好笑。如果全力施為,他可以一口氣御風行空上百里,一個時辰就能趕到地頭。不過,他現在有佳人相伴,寧愿按驥徐行,好好游覽美麗的江南風光。
迤邐南下,先至蘇州,來到神劍坊前。
七個月過去了,劍坊變化不大,只是門內站了幾個彪形大漢,好像是請來的護衛。葉昊天進去的時候,店內人不多,伙計寶生正在給一個顧客介紹鐵劍。葉昊天一眼看出,那鐵劍不是古劍,大概是鐵中堂自己打制的,不過樣式古樸,甚是鋒利,看來鐵中堂鑄劍的功夫提高了不少。
看到葉昊天,寶生急忙將他請入內堂。鐵中堂停下手中正在敲打的鐵錘,將半成的鐵劍丟在冷水里,上來問候:“先生您終于來了!”
葉昊天笑問道:“生意如何?”
鐵中堂恭敬答道:“我現在每逢初一、十五賣一次古劍,每次五把。屆時來人很多,競相加價,往往從五萬兩硬抬到十五萬兩,想少賣都不行。七月之內賣劍七十把,凈賺紋銀五百萬兩。”說著領葉昊天去看銀票。
在一個尺許大小的盒子里,放著厚厚的一疊銀票,每張都是五萬兩或者十萬兩。葉昊天想到此次赴任可能要花不少錢,于是抓了一把揣在懷里,又抓一把遞給鐵中堂,笑道:“這些銀子也是你的,想怎么花怎么花,光掙不花別人會覺得奇怪的。”
鐵中堂連忙擺手道:“您還是放那兒吧,我自己打制的兵刃也賣出去上百把,賺的錢足夠花了。老實說我現在只對鑄劍感興趣,為了提高技藝,兩個月沒出去逛街了。”說到這里,他面現興奮之色:“您來看看我打造的鐵劍,幾乎快趕上古劍了!”說著請葉昊天來到作坊。
作坊的壁上掛了十來把劍,鐵中堂抽出一把,遞給葉昊天。
葉昊天接過來看了看,鐵劍長短重量都很合適。他從乾坤錦囊中取出一把古劍,兩劍相較,鐵劍只留下一個小小的缺口,并沒有折斷。他手提鐵劍連聲贊道:“好劍!質量上佳,只是光澤稍顯暗淡。”說完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忽又大聲道:“取筆墨來!”
鐵中堂一聽心中興奮,趕緊從前臺拿來文房四寶。
葉昊天揮手寫出一個方子,里面有金粉、硫黃、石膽、光明砂等,又畫了“龍虎丹臺”、“抽汞之圖”、“既濟爐灶”、“未濟爐”的圖形,給鐵中堂講解道士煉丹的方法,告訴他先煉出金銀鉛汞,然后將鐵劍放入爐中萃煉,鐵劍表面就會有一層光潔的覆層。
鐵中堂聽得目瞪口呆,驚嘆道:“還有這等冶煉方法!我真是大開眼界了!”
出了神劍坊,蘭兒甜美的聲音傳過來:“看不出啊,公子還是大財主!”
葉昊天“哈哈”笑了兩聲,看看四周無人,低聲道:“左右不過千萬兩銀子而已!假以時日,我成了中原首富也說不準!”
蘭兒驚訝道:“公子要那么多銀子做什么?”
葉昊天感慨地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銀子都是從有錢人那里賺來的,將來會用在老百姓身上。”
蘭兒沉默片刻道:“公子宅心仁厚,賤妾好生佩服。”
不久來到拙政園,葉昊天遞上名帖登門拜訪。
前御史王獻臣正在書房里,見面非常高興。
葉昊天仔細打量,感覺老人面色極佳,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許多,不禁嘆道:“先生正在返老還童呢!”
老人聽了這話更加高興,說道:“自從服了你給的丹藥,丹田始終溫熱。半年以來,我每日白天讀書,晚上靜坐,感到收獲頗豐。《道藏總覽已經看了無數遍,所缺的只是修煉的火候。除此之外,我覺得儒家氣功也有些意思,這兩天正在潛心琢磨之中。”
葉昊天將煉制的補中益氣丹又倒出幾顆,遞了過去,口中說道:“多服幾顆!對先生的修煉有益。”
老人滿臉興奮地接過去,小心地把藥包好,然后打開一個精致的小盒,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桌上,把丹藥放了進去。
葉昊天看看桌上有塊紅色的玉簡,隱約刻了很多個字,于是拿在手中翻看。
老人見了,說道:“這是我昔年游覽道家第四洞天西玄山洞時發現的,當時就覺得奇怪。回來參詳了幾十年,也沒弄明白到底有什么用,你要喜歡就拿去吧。”
葉昊天記起自己在青城山也曾得到過這樣的一塊玉簡,急忙取出來比較。兩塊玉質地相同,邊上都有一條極細的金絲。
老人接過玉簡看了看,說道:“這片玉濃則濃矣,但卻斑駁不純,老實說不是好玉。可是玉的邊緣合以金絲,這就不一樣了。金玉相合必是寶物。而且上面刻的字似篆非篆,似隸非隸,好像是先秦字體,后世未曾見過。”
葉昊天仔細琢磨了一番,覺得兩塊玉上刻的字隱隱有相通之處,只是支離破碎,難以破解。這東西既然出自道家的洞天福地,想來必然有些緣故。于是他小心地包好玉簡,放在乾坤錦囊里。
老人擊掌喚人,大聲吩咐下去:“貴客臨門,大擺宴席!”
葉昊天道:“晚生中了進士,忙著赴任,宴席就免了吧。”
老人愈加高興,說是那更要慶祝一番了!葉昊天推辭不過只好留下來。
席間,老人道:“為官在外好過留在京里,無人約束,自由自在,多好啊!”隨后又問::“賢侄成親沒有?為何不攜夫人同往?”
葉昊天回答:“晚生尚未娶親。”
“那要不要我來做媒,幫你找個大家閨秀啊?”
葉昊天有些窘迫,說道:“不用了,再等幾年再說吧。”
宴席過后,老人親自將葉昊天領到客房里,又說了一會話才離開。
葉昊天將房門關上,周圍靜了下來,耳邊傳來蘭兒柔柔的聲音:“公子,我家里好像也有那么一塊玉。我以前在爹的書房里見過,后來也不知道放哪兒了。下次我跟你回去找。”
葉昊天說道:“好!”然后又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蘭兒笑問道:“公子為何不答應下來,娶個大家閨秀再走?”
葉昊天“呵呵”笑了起來:“大家閨秀?誰知道長得怎樣?太丑我可不要。”繼而逗她,“現在我們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想來與夫子禮教不合,你怕不怕?”
蘭兒“撲哧”一笑,“哪里啊,我們是孤仙寡鬼,有什么好怕的?”
葉昊天笑得難以自已,剎時之間一室皆春。
從蘇州向南,正是江南水鄉,到處溪澗縱橫,綠草如茵,景色十分清幽。葉昊天按騎徐徐而行,只感到心曠神怡,遍體舒暢。
大約行了三百里,經過莫干山下,抬頭望去,但見滿山翠竹,異常清幽。
“真漂亮!”蘭兒先驚叫起來,聲音清甜得有如百靈。
“好,我們去看看。”葉昊天爽朗地笑著說道。
沿著階梯上行,天宇澄朗,泉水淙淙,鳥語花香,仿佛從炎炎夏天來到清涼世界,涼風吹過,清新怡人,神舒膚爽。
“要能在這里清修就好了。”蘭兒歡喜地道,“我喜歡這里的竹子,你看啊,那么挺直,那么青翠。”
葉昊天放眼遠望,只見滿山遍野都是竹子,粗若碗口,青翠欲滴。他在竹林內走了幾步,發現竹子的排列似乎有點規律。好像某個方向的竹子相對要粗一些,一丈之間可以相差兩分。兩分不算多,一般人實難發現。
他離開小徑在竹林間穿行。眼見周圍的竹子越來越粗,越來越茂密,幾乎難以通過。他運出罡氣將竹子壓彎,將竹林中間逼出一條通道,然后輕提一口氣飄身前行。大約飄了數百丈,周圍的竹子有的已經齊腰粗細,通道就此終止。前面的竹子密密麻麻結在了一起,形成一面竹墻,在他五成的罡氣壓迫下仍不肯分開。與此同時,掛在胸前的通靈寶玉忽然熱了起來!他心里一動:“莫非竹墻后面有什么寶貝?”
他抽出寶劍將竹墻砍出一個三尺寬的缺口,再往里是一個兩丈方圓的空地。空地上有一道靈泉噴涌而出,形成一個丈許大的水潭。潭邊卻有一個竹筍,高兩尺,粗約一尺五寸。
他向前走近了幾步,胸前的通靈寶玉越來越熱。沿著筍周走了幾圈,熱源竟然來自竹筍。他盯著竹筍看了看,只見那筍顏色白得幾乎透明,中間卻有兩個雞蛋大小的綠心,一上一下,非常好看。看了片刻,他忽然記起《神農筆錄里有句話:“巨筍有心,名曰‘竹心’,寧心定神,補陽滋陰,服之可活三百歲。”那綠色的東西應該是竹心了。
他取出寶劍小心地剖開筍體,將上面的竹心取出。正待再取下面的竹心時,忽然發現周圍翠綠的竹子竟然變得略有些萎黃。略一沉思,他明白整個莫干山的竹子恐怕都跟這里的竹心有關系,若是兩個竹心全部取出,恐怕這片竹林也就完了。所以他不得不停了下來。
這時,蘭兒忽然道:“泉水好清澈,不涼不熱,真想在里面泡一會兒。”
葉昊天說道:“反正左右無人,我們也不忙著走,你去泡好了,只是你怎么泡呢?”
蘭兒沉吟一會兒,說道:“公子將水晶棺打開,將我的肉體放進溫泉里,剩下的我自己來。”
葉昊天遵從吩咐,雙手虛空一托,棺中的女體徐徐落入溫泉里,齊肩以下隱沒在泉水中,白色的衣裙立即被水濕透。“我還要做什么嗎?”他輕聲問。
蘭兒遲疑了一下,語聲低低地道:“公子能否轉過身去?”
葉昊天忽然道:“且慢。”隨即將剛剛割下的竹心切掉一小半,運功化作汁液,滴在溫泉里,這才將身體轉了過去,背對溫泉等著。
片刻之后,他聽見“嘩啦”撩水的聲音,想來是蘭兒正在給自己的肉體沐浴。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蘭兒輕“噫”一聲,他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不過既然不是驚呼,顯然問題不大,于是強忍著沒有回頭。
好久才聽見蘭兒的聲音傳來:“公子,我好了。”聲音透出無比的歡快。
葉昊天轉過頭來,竟然看見兩個蘭兒浸在水中,一個面無表情,雙目緊閉,另一個笑語盈盈,身體卻似乎不太實在。一樣的白色衣裙,身材面貌,無有不同。
笑語盈盈的蘭兒從水中走出,在葉昊天身前兩尺站定,衣服上沒有一滴水珠,嬌笑著:“公子,真是太好了,你以后可以看到我了!”說話時臉若嬌花,眉如嫩柳,就像真的一樣。
葉昊天伸出手去,想握住她的春筍柔夷,結果卻摸了個空。
蘭兒笑道:“這是我幻化出來的虛影,你要想……想……摸得到,只有將來靈肉合一了。”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異樣的神采,然后又道:“還請公子將我的肉體放回棺中。”
葉昊天雙手虛抬,將雙目緊閉的肉體從水中緩緩托出,讓其浮在空中,然后雙手運功,蒸干衣上的水珠,然后小心地放回水晶棺。他探手去摸棺中人的脈門,只覺得肌膚柔軟溫暖,就像睡著了一樣。仔細探查,六陰脈每處合穴的缺口似乎變窄了一半,髓海的禁制卻沒有改變。
最后他將水晶棺放回乾坤錦囊,環顧四周,發現竹子的顏色變綠了一些。大概是因為剛才將部分竹心灑在泉水里,竹子又將泉水中的竹心重新吸收了回去。他一面看一面驚嘆,這小小的竹心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過了一會兒,他對站在不遠處的蘭兒道:“幫我留意四周,待我服下竹心看看。”
蘭兒點頭答應,神態卻有些緊張,大概是怕自己功力不夠,萬一出事無法應付。
葉昊天看她樣子很緊張,就在周圍插了幾根竹枝,布了個小陣,然后道:“我這會兒無法照顧你,千萬別有鬼物來把你拘走。躲在陣法中間,應該沒什么問題。”
蘭兒老老實實地走進去,站在他身邊,她的身材不高不矮,剛好達到葉昊天的眉梢。
葉昊天將剩下的竹心切掉一半放入口中,然后跌坐運功。只是一小會兒,他感覺泥丸宮驟然拓寬了很多,就像一眼井水變成了小湖。開放的天門也從針尖粗細變成了黃豆大小,進出身體的能量轉換一下加快了很多倍。跌坐了很久他才將眼睛睜開,感覺自己的功力又進步了很多,已經從真人界第十五重太黃翁重天上升到第十六重無思江由天的中期,雖然只是一重天,平常人卻要修煉二十年,即使有玉精的幫助最少也要七八年。所以他感到非常高興。
蘭兒正在緊張地看著他,見他笑了也就放下心來。
葉昊天見天色不早,對她說道:“走吧,下山找個地方用餐。”
山下有一個不錯的酒樓。葉昊天要了幾個當地的名菜:生炒石雞、蘭花鞭筍、翠玉扁尖、竹盅藏腿、竹筒山雞,覺得莫干山真是個好地方,以后有閑還要再來。
出了酒樓,他又買了幾斤極品的“莫干黃芽”和數把竹扇,然后才繼續上路。
由于功力飛速增長,又有美麗的蘭兒相隨,葉昊天但覺心中爽快,神清氣朗。要不是血仇未了,他真的是了無牽掛了。
離開莫干山繼續南行,一路上有很多寺廟,道觀卻不多。“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江南的寺廟有大有小,大的如靈隱寺,九樓、十八閣、七十二殿,房屋千間,僧眾數千人。小的只是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現出一亭一閣,同樣別具風采。葉昊天對佛教的興趣不大,所以并沒有入寺禮佛。
一路過杭州,奔天臺,順金溪上行,但見峰巒疊翠,怪石遍布,步移景異,觸目成景。正行之間,忽見叢山翠谷中一天然巨石橫架天際,瀑水穿梁而過,直搗深潭,色如霜雪,勢若雷霆,原來到了被稱為“天下奇觀”的石梁飛瀑。
遠處群峰環繞間似乎有個寺廟,遠遠望去白云繚繞,霧氣蒸騰。葉昊天定睛看時,赫然發現白云之中現出蓮花一朵,一個老僧跌坐在蓮花上,須發銀白,面帶微笑,那微笑竟是對著他來的。雙目相接,老僧渾厚的聲音傳過來:“小施主,你我有緣,請進廟一敘。”距離那么遠,聲音卻如在耳邊。
葉昊天但覺老僧面目慈祥,似曾相識,看起來像是修持圓滿的大德高僧,所以急忙催馬過去。又行了一會兒,穿過兩條飛瀑,來到一個古老的寺廟門前,門上方寫著“國清寺”。
走進廟門,首先看到墻上題了一首詩:“穿松渡雙澗,宮殿五峰圍,小院分寒水,虛樓半落暉。”他仔細一想,感覺這詩描述的非常貼切。繼續向里走,面目慈祥的老僧已在大雄寶殿外等候,見了葉昊天似乎很高興,招手讓他近前說話。
葉昊天拱手施禮,恭敬說道:“不知師傅有何見教?”
老僧上下打量他幾眼,眼中放出灼灼精光,片刻之后才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小施主,你錯了!”
葉昊天聞言一愣,忙道:“弟子愚鈍,尚請師傅明言。”
老僧語重心長地道:“施主才華橫溢,得天獨厚,奇遇連連,功力深厚。然而得來太易,有違天道;未經磨難,修持之心不足;更不合身近鬼物,白玉蒙塵。可惜啊可惜,如此下去,縱然成仙亦是小仙。”
葉昊天心里一驚,但覺老僧猶如佛祖下凡,雖然語涉蘭兒未免不敬,但總起來所言甚為有理,特別是自己功力增長全靠靈藥,一直擔心將來會有意想不到的問題出現。尤其是老僧跟自己素昧平生,卻能一針見血,直接點出自己的不足,實在是非同小可。想到這里,他福至心靈,走近兩步,納頭便拜,說道:“求師傅指點一條明路!”
老僧伸手將他扶起,語聲慈悲地道:“修仙之法千千萬,積累功德為上善。若能廣積功德,普惠眾生,恩澤百姓,受十萬人眾愛戴,自然能天門大開,輕松逾越諸般磨難。”
葉昊天還是不太明白,問道:“師傅,何以積累功德有助于修仙成神?”
老僧道:“凡人皆有一點靈性,這點靈性可以說是佛性,正因為有此佛性凡人才有修煉的基礎。佛性相通,極易轉移,眾人愛戴則將佛性傳輸于你。十萬人眾,每人一滴可成一潭,遠勝于一人修持之力。”略停了停,老僧又道:“天道公正,多一分功德就多一分佛性,多一分佛性就高一層境界,修仙成佛就變得容易許多。”
葉昊天隱約明白了,原來修仙不單要提高功力,還要積累功德。看來,佛家要普渡眾生,道家要積功行善,儒家要治國平天下,道理是一樣的。
老僧又道:“老衲功德已滿,正待起祥云赴極樂世界,最后時刻見到你,不忍見良才美質明珠暗投,于是現身說法。”說著遞過來一片貝葉經,“這個給你,回去好生琢磨,多多為民造福,異日或可相會于西方樂土。”
葉昊天接過貝葉經,拜了兩拜,抬頭看時,老僧已經不見了。只有一朵白云冉冉升起,隨風而去。
出了山門,蘭兒現出身來,雙眉緊蹙,悶悶不樂地道:“都是我不好,身為‘鬼物’,連累你修仙緩慢……”聲音恨恨的,似乎在埋怨自己,又像在埋怨老僧。
葉昊天望著她不安的眼睛,語氣誠摯地道:“快不要這么說。我從來不會想得太遠,不想長生不老,不想法力無邊,不想明天多么美好,只想擁有今天,擁有今天的快樂就是一切。我的目標很簡單,不管成仙還是成神,只要每天高興,再報了滿門血仇就夠了。你知道嗎?自從父母去后,我心里好生悲哀。有你在身邊我真的很快樂,為了這分快樂,我寧愿忍受七十二重磨難。”
蘭兒定定地看著他,心中好生感動,溫柔地道:“謝公子憐惜,我好慶幸認識你,好慶幸那天到了西湖……”
葉昊天忽然“嘻嘻”笑道:“說不定我們前世就認識呢。”
蘭兒微微一笑:“算命先生說我前世是朵蘭花,所以父母給我取名蘭兒。”
葉昊天笑道:“我喜歡插在瓶中的蘭花,可是枯萎得太快。”
蘭兒卻道:“好花兒有人欣賞便是幸事。要不然自個兒花開花落,隨風飄逝,多么孤獨無奈。”說著一雙美目看著他,清幽恬靜,儀態萬方,正如一朵綻放的蘭花。
葉昊天一時看得癡了。
過了一會兒,他繼續上馬趕路,同時取出貝葉經察看,但見上面寫著:“十方世界諸天人民,其有至心愿生彼國,雖不能行沙門,大修功德,當發無上菩提之心。多少修善,奉持齋戒……猶如雪山,照諸功德,等一凈故……猶如大雨,雨甘露法,潤眾生故……”
雖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含義,但他知道積累功德是修道的根基。這樣想來,他忽然明白上天派他任樂清知縣的原由了,這是一個積累功德的良機啊。如果留在京師,這樣的機會只怕很難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