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幫的總壇在什么地方?”孫淡突然覺得有些頭疼起來。
就他所知,漕幫雖然是一個江湖幫派,卻不是什么黑社會。如果真要類比,同歐洲中世的行會倒有些相似,乃是大運河上的腳夫、行船人的一個社團。日常替往來商船扛活、保鏢過活。
漕幫有幫眾十萬,多是大運河沿岸的失地農民和城市居民。組織松散,人員混雜,并不算是一股值得重視的政治、經濟力量。
實際上,地方官府在施政時有不少地方要借助漕幫的力量,諸如賑災、漕運、稅收,都需要漕幫的人手。
漕幫眾多是底層貧苦百姓,不過,一旦混到幫主、長老、堂主一級,就算抄著兩只手玩,一年下來也有上萬兩吃紅。不少漕幫頭面人物在家鄉建房買地買店鋪,做地了大地主大商賈,也在場面上行走。
因此,并不像孫淡以前所看過的武俠小說上那些幫派人物,選一個固定的地點開山立寨。若真那樣,就是同朝廷公然作對,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說起來,還有什么比國家力量更強大的幫派呢?
聽到孫淡問,韓月回答說:“漕幫的幾個話事人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分別居住在揚州、鎮江、無錫、淮安、徐州各處。”
作為一個前錦衣衛生的特務頭子,韓月來淮南之前也動用了以前的關系,搜集了不少江南的情報。
“當今的漕幫幫主姓汪名古,四十出頭,現正在鎮江經營航運。”
孫淡有些煩躁:“鎮江啊,一天時間你讓我去鎮江是不是有些為難人。我且問你,風火龍現在何處?”
韓月知道孫淡心中著急,忙回答道:“若說起這個風火龍卻是淮安人,乃是漕幫年紀最大的一個長老,威望極高。是汪古的師叔,當年汪古師傅去世的時候,本該他做幫主的。只可惜,此人行事狠辣,又心胸狹窄。漕幫最后選了待人寬厚的汪古做了首領。為此,風火龍一直心懷不滿。他的宅子位于離淮安城三十里處的風家莊。風火龍是刀法大家,據說甘必達來淮安時同他也切磋過,打了個平手。”
“這個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對楊閣老說出一天之內拿到證據的話來。我想問的是,如今風火龍在不在莊子里,還有他的四個徒弟是不是也在那里。只有將他們一網打盡,才能坐實了王恕和甘必達的罪名。”
韓月道:“老爺你也不用擔心,我聽人說明日是風火龍五十九歲大壽,在莊子里擺下壽宴,到時候整個漕幫的壇主們都會過來為他祝壽。到時候,他和他四個徒弟都會在。“
孫淡心中一喜:“如此就好,一個都跑不了。”
韓月:“老爺,漕幫都是亡命之徒,要不,調大河衛的軍隊過去剿了他們?”
孫淡沉吟片刻:“軍隊肯定是要調動的,不過,漕幫人多勢眾,若貿然開去,見人就剿,未免影響太壞,再說,那五人我們是一個不識,若到時候走脫一人,事情就麻煩了。”
韓月:“是該找個認識著五人的人去認一下人。”
孫淡心中一動:“我有個主意,方唯不是認識漕幫一個叫什么小刀的人嗎,那人又是幫主汪用的徒弟,應該認識風火龍他們。這樣,你我還有方唯先進莊子找小刀,讓大河衛的士兵駐扎在莊外,以煙火為號,到時候,一聲令下將莊子團團圍住拿人。”
韓月大驚:“老爺,您身份尊貴,怎么可以親身犯險。”
孫淡:“怕什么,我不過是進去認人,又不是上陣廝殺,到時候我躲在一邊就是了。”雖然以孫淡的性格,這種危險的事情他是肯定不肯去的。可是,此事實在要緊,還是親自守在那里為好。大不了到時候表明自己的欽差身份,我就不信他們還敢得罪我這個朝廷大員,就不怕被誅三族嗎?
事情就這么定了,可為了保險,韓月還是請孫淡貼身穿上了當初山西商人送過來的黃金索子軟甲。據說,這件軟甲是從西域商人那里買來的,為了討好孫淡,老西兒們花了上百兩銀子。
這件軟甲很薄,卻不輕,重約三十斤,穿在身上還真有些難受。說是黃金索子甲,其實就是用無數個鋼環織成的鎧甲,中間混著人的頭發。因為用的是胡人的金發,整件衣服看起來金光燦爛,很是漂亮。
可孫淡一想到這些頭發都是從白種女人頭上剪下來的,心中就有些發毛。不過,為了自己的安全,還是忍著惡心穿了上去。
當初他也試過這件衣服,對上冷兵器,還真是刀槍不入,當然,如果碰到火槍,他也沒辦法。不過,火槍受到國家的嚴格控制,私人擁有火槍就是謀反大罪,想來漕幫也沒這東西。
如此,孫淡也安心了。
至于方唯,一聽孫淡說已經將王恕和甘必達二人扣押了,心中十分感動。一聽孫淡說讓他去尋小刀,自然是義不容辭。只要能為父親報仇,她什么也不怕。
第二日一大早,孫淡帶著方唯和韓月坐了船向風家莊行去。在距離風家莊六里地的蘆葦蕩子里,大河衛的兩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已經埋伏了很長時間,只等看到煙火信號就殺將出去,將莊子團團圍住。
韓月并不知道方唯是女兒身,即便知道,他也會裝著不知道。
三人就這么坐在一艘小船上默然無語地朝前方行去。沿途水上有不少小船穿梭,船上的人都身材壯實,做江湖人打扮,一看就是去風火龍那里拜壽的漕幫中人。
船走了半天,前方幾里地的河邊有好大一片莊子,一派富貴氣象。船家指著那片莊子說:“那就是風火龍風大爺的府邸了。”
孫淡心中贊了一聲,這個風火龍真是有錢啊。這次若將他拿了,把風府一抄,用來賑災倒是一大美事。
船逐漸多了起來,小小的河道也擁擠起來。
孫淡朝方唯遞過去一個眼色,方唯會意,問旁邊一條小船:“請問,小刀今天是不是來了?”她說話的聲音很是清脆,傳出去好遠。
還沒等旁邊那條船上的人回答,就有一個聲音傳來:“誰尋我,誰尋我?”
覓著聲音看過去,卻見隔了兩條船,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正站再船頭看過來。
此人生得很是結實,大概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皮膚已經被風吹日曬成健康的古銅色,嘴巴一張,露出潔白的牙齒。他今天穿著一件漂亮的綢衫,可不知道怎么的,總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哈,讀書人,原來是你”小刀發現是方唯,大笑起來:“怎么,混不下去了,想到我家風太師叔這里來混上一餐?你們讀書人不是都要臉面嗎,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
聽他說得討厭,方唯氣得面色發紅,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半天,才抹了抹嘴角咳出來的唾沫,怒道:“誰來討口了?”
孫淡不覺搖頭:這就是一個正處于叛逆期的小孩子而已。
“哦,不是討口,你一個讀書的,我們漕幫可都是水上混飯吃的,咱們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你跑過來做什么……”話還沒有說完,小刀突然住了嘴,目光落在身邊身后的韓月身上,眼睛亮得好象一把出鞘的鋼刀:“你是誰?”
小刀的武藝本也算不錯,雖然比起韓月他們來來差得天遠,可常年在一眾好手中廝混,目光比起常人來不知道要毒辣多少。
如今,河面也擁擠起來,船來船往,小船也被蕩得起伏不定。可這個背插雙刀的漢子的身體卻如釘子一樣釘在船上,穩得如同已經同小船融為一體。這樣的武藝,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
此人什么來頭,又為什么跑這里來?
小刀心中一驚,不覺問出言詢問。
“小刀,休要無禮。”一道渾厚的聲音從小刀身后傳來:“把船靠過去。”
“是,師父”小刀點了點頭,提起船家手中的長蒿在水中狠狠一刺。身下的小船劈開波浪從船與船之間的縫隙中鉆了過來,瞬間就停在孫淡的旁邊。
這一手行船工夫當真驚人,又聽到小刀喊“師父”孫淡心中一凜:汪古來了,家伙可是當世第一大黑社會頭子啊
“砰”小刀如同一只豹子一樣躍上孫淡的船,大概是腳下使了一個千斤墜的法門,直震得小船一陣搖晃,然后銳利的目光刺進韓月的瞳孔。
船上的人都有些立足不穩。
韓月知道小刀是在向自己示威,腳下一用力,那條小船卻神奇地定住了,一圈波浪從小船四周擴散開去,河面上響起了一陣船只相互碰擊的聲音。
“這小子”孫淡心中苦笑,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孫淡只覺得一陣親切,不覺想起以前讀中學時的日子。
“哈哈,船上那為先生休要氣惱,小徒玩劣,乃是我這個做師父的管教不嚴。”一個身穿普通棉布袍子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直接走到孫淡身邊,一拱手:“在下漕幫幫主汪古,還請教。”
此人身材頗首,看起來很普通的一個人,可渾身上下卻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利索勁。
孫淡見他一上船就找上了自己,不覺在心中夸獎一聲:這家伙好眼力,知道誰是正主子。
他拱了拱手:“在下孫正,山東絲綢商人,來南方行商。聽說今天是漕幫風長老的壽辰,特意過來賀喜,也算是結個善緣,將來在大運河上行走,也方便。現在遇到汪幫主,真是不勝之喜。”
汪古卻微笑道:“孫先生遠來是客,不用如此客氣的。再說,我看孫先生儀表不凡,定是非常人。漕幫不過是一群在大運河上討口的苦哈哈,能認識先生也算是我幫的榮幸,哪里還敢說要行方便的話,沒得笑掉了天下人的大牙。”他在河上打滾了一輩子,什么樣的人物沒見過。見孫淡氣度不凡,說話時的言談舉止,那派頭比起知府和河道總督還大,定是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再看他身邊那個背插雙刀的漢子,也是武道大家。可在這姓孫的人身邊,卻做奴仆打扮。能使這種家奴的人,還會是普通客商嗎?
可他跑大運河來做什么呢?
因此,汪古的態度恭敬起來。
他笑著道:“大運河算什么,在先生的眼界里不過是一條小水溝,先生志在大江大海,還瞧得起我們這一畝三分地?”
這已經是在試探了。
孫淡自然不肯說出自己來意,指著方唯說:“幫主還真是高看我了,我就是普通商賈,今后也會在淮南走動。這一段大運河好象是風長老掌管的,我這個方兄同你徒弟小刀有舊,還想請他引見一下,也好和風長老認識一下。現在既然有幫主在,自然是最好不過。”
汪古還是不肯放松:“孫先生,你們山東最近幾年可出了一個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什么大人物。”
“說起山東,第一流的人物自然是東海孫靜遠,當朝狀元公,聽說過幾年就要做宰相,如今,孫大人正在淮安城中。孫先生是山東人,又恰好姓孫,難道是會昌侯孫家的人,有或者你就是孫靜遠,今日出來微服私訪?”
孫淡哈哈大笑起來:“汪幫主說笑了,我若是孫靜遠,還用巴巴兒跑這里來拜會風長老,若真要見他,直接派個衙役過來傳他就是了。”
汪古失笑:“卻也是。”
說話間,船已經到了風家莊的自家碼頭,就有幾個家丁模樣的人迎上來,對著汪古“幫主,幫主地叫個不停。”
汪古朝孫淡一拱手:“孫先生,你我相交甚歡,馬上就吃午飯了,風師叔已經擺下了午宴,等下還請你賞光出席。”
孫淡點點頭:“好說,好說,幫主請。”
汪古臨離去的時候對小刀說:“小刀,你陪下孫先生他們,我與風師叔有要事商議,你就不要過去了。”
“是。”小刀聽師父讓自己應酬孫淡和方唯,心中忿忿,臉色難看起來。
小刀引著孫淡三人去客廳坐了片刻,喝不了兩口茶,就有家丁過來說:“小刀哥,午宴開始了,各壇的堂主和貴客們都到了,風長老和幫主請你們過去就坐。”
“好,這就去。”小刀冷冷地看了方唯一眼:“讀書人,咱們過去吧,開飯了。”
方唯氣得臉色發白,孫淡倒無所謂,起身:“走了,吃飯了。”
等到了大廳堂,里面好生熱鬧,起碼有三十來人,看樣子,整個漕幫的上層人物都來了。還有不少人做地方縉紳打扮。
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好不片刻,汪古就和一個壯實漢子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進了大堂。
小刀指著那個壯實漢子對孫淡說:“那就是我家風長老風太師叔了,他后面跟著的四人就是風長老的四個徒弟,風東,風南,風西,風北。”
孫淡心中好笑:東南西北都來了,打麻將嗎,整一個四方會。
不過,正主都到了卻是正好,等下正好全數拿下。
想到這里,孫淡朝韓月遞過去一個顏。
韓月會意,悄悄地摸出煙花,正準備找個機會溜出去放信號。
汪古等人已經就坐,那風火龍舉起杯子:“各位幫中兄弟,各位地方上的父老鄉親,風某在淮南這么多年,全靠大家幫襯,總算吃了五十年平安飯。多的話就不多說了,還請飲了此杯”說完就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為長老賀喜”眾人紛紛端起杯將酒干了。
孫淡正要端杯子,卻聽到身邊的韓月在他耳邊小聲道:“酒有問題。”
韓月什么人,錦衣衛特務,什么樣的江湖伎倆沒見識過,端起杯子一看,又嗅了嗅,就發現其中有些不對勁。
孫淡心中一驚,悄悄將那杯酒倒在袖子里面。
“好好好,果然是好兄弟”風火龍一聲長笑:“再來,再來。”
又敬了眾人兩杯。
三杯酒一喝進肚子,突然間,孫淡身邊的方唯突然低呼了一聲:“我身子怎么軟得厲害”話音還未落下,頭一歪,就栽倒在地上。
“讀書人,你怎么了?”小刀覺得奇怪,正要伸手去拉,可一陣酥麻襲來,他趔趄一下,也倒在了地上。
“十香酥骨散”小刀一聲大叫。
大廳堂里頓時亂了起來,緊接著,到處都是倒地的聲音,不斷有人倒地不起。
“有奸賊”
“來人啦,來人啦”
不片刻,廳堂里就倒了一地的人。
孫淡和韓月各自遞了一個眼色,同時假裝昏迷倒地。
只風火龍師徒五人、汪古還端坐在椅子上。
“哈哈”風火龍大聲長笑起來,猛地站起來看著坐在身邊的汪古喝道:“幫主好功夫,竟然能堅持到現在。可惜啊,可惜,我這十香酥骨散吃了下去,就算是一頭牛,也站不住。我看你還能挺多久?”
汪古神色不變,卻一聲大喝:“風師叔,你這是在做什么。你在我漕幫德高望重,真要做這個幫主,說一聲就是了,師侄難道還敢同你搶這個位置嗎?”
風火龍冷笑:“幫主不幫主我倒無所謂,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幫主自然是你的。而且,我漕幫也會更加紅火風光。”
汪古聽到這話,一聲厲喝:“風火龍,私鹽一事休要再提。我們漕幫雖然是江湖幫派,可賺得都是苦力錢,像走私私鹽這種殺頭買賣,咱們可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