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車到耒河賓館門前。
“項主任,你好!歡迎你來到我們耒河檢查和指導工作呀!”項楓剛一下車,一名四十多歲,長相富態的中年人便迎上前來和他親切的打著招呼,此人正是耒河市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陳宏策。
“陳部長,你太客氣了!”項楓笑著上前同陳宏策緊握了握雙手。
“下班前我才接到齊部長打來的電話,說項主任你們一行要來我們耒河來檢查工作,我馬上就給耒河賓館打電話訂了位置,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到了。未曾遠迎,請恕陳某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呵呵!”在項楓面前,陳宏策顯得格外客氣,就好像對方是自己長輩似的。
陳宏策久在基層工作,知道與上面來的這些人相處得好,雖然未必能得到什么好處。但如果相處得不好,給人的印象不佳,卻極有可能會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煩。更何況在他心里,上面派來耒河的工作檢查組,只要是由自己負責接待的。不管是來的哪路神仙,他都會很熱情地去接待。雖然在他心里并不是很看重這種年紀輕輕便能與他平起平坐身居高位的后生小輩。
跟陳宏策一道來迎接項楓的還有一位年輕的警官,名叫平峰。是耒河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三十出頭的年紀,從部隊轉業下來的陸軍連長,退役時已經是上尉軍銜,享受副營待遇。此時,他穿著一身筆挺的公安制服,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一看就顯得威武不屈,氣質非凡。
項楓和平峰的身高差不多,同為1米75左右。但平峰往他面前這么一站,他就覺得自己像是面對一堵墻似的。
“我叫平峰,是市局刑偵大隊的。”而從部隊出來的人估計性子都比較粗獷,這家伙也不等陳宏策介紹自己。一上來便和項楓來了一個大大的熊抱,還不分輕重的在他背部猛拍打了幾下,哈哈大笑道:“項兄弟的身板不錯,看來是練家子,有機會咱們過過手。”
項楓被平峰這么熱情的一抱便感到整個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連呼吸都困難無比。“咳、咳、咳……”他連著喘了幾口,等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才苦笑道:“平大哥你說笑了,我是手無縛雞之力才對。”心里卻道:“這位老兄力氣還真是不小,打招呼的方式更是熱情的有些過火。”不過他并沒有生氣,相反內心深處對平峰這樣的人還有股子莫名的好感。
興許,是因為父親也是退伍軍人的緣故吧!
項楓三人在耒河賓館門口寒暄了一陣后,便一齊走進賓館前往陳宏策早已預訂好的一個房間。
兩三分鐘后,三人乘電梯到了賓館最高的十二樓,走到1209室門前,平峰從褲袋里掏出鑰匙將房門打開了。
進屋后,項楓見陳宏策的臉色突變,一掃先前的和顏悅色,象是換了個人似的。就知道他可能有什么重要情況要同自己述說。可剛剛在賓館門口,人多耳雜的又不方便說些什么,這才隱忍到現在。
趁陳宏策讓平峰去給自己泡茶之機,項楓忙道:“陳部長,關于這次省里下達的有關整理停頓耒河市相關非法娛樂場所之事,是不是有些什么重要的情況要跟我說?”
陳宏策贊許的看了項楓一眼,心想自己神色才那么一變化,這小子便能從中看出些端倪,察言觀色后又能從細微末節中抓住最重要的一環,真是孺子可教也。而且此子不僅年輕有學歷,氣質儒雅還相貌英俊,加上背后的能量似乎也不小,看來以后的官路也是源遠流長,前途不可限量啊!
進門的那一瞬間,陳宏策心里本來還在猶豫是否跟他交一些底,漏一點口風。才故意流露出這種神色,沒成想這么快便被他察覺了。也罷,既如此,就先探探他的口風好了,若是真像那位說的上面這次決心已定。只要他問起,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好了。
這時平峰用托盤端著已經泡好的三杯熱氣騰騰地香茶走了過來。
陳宏策請項楓和平峰坐下,自己也往沙發上一靠,閉著眼睛也不說話,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在心里醞釀著什么。過了好一會,他才伸了個懶腰,深吸了口氣,緩緩地開口問道:“項主任,我想知道你們這次來耒河檢查的目的是什么?還有打擊的最終力度,到底是深還是淺?”說完這話后,陳宏策便不再言語,只是緊盯著項楓,目光炯炯。
項楓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目光,下意識的低了下頭,端起茶幾上的茶杯放在嘴邊輕嘬了幾口,緩了緩神后這才回道:“陳部長,局里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嚴格按省里和市里下達的有關規章制度辦事,通過明察暗訪了解耒河市現階段的文化娛樂市場現狀。偉大領袖不是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至于力度,到底是深還是淺。我想工作組既然派我們來此,必然已經對這次嚴厲打擊投機不法分子,堅決取締非法娛樂場所作出了相應的部署。”
項楓這番話半真半假也可以算得上是回答的滴水不漏,只不過說了半天也沒交代力度到底是真深還是假淺。
陳宏策佯怒道:“好你個小項,年齡不大,官話倒是一籮筐,跟你陳大哥也打起官腔來了。上面到底是什么態度,還有你自己究竟有何想法,今天你若不給我老老實實交代出來,你就甭想出這扇門了。平峰,你去門口看著,看我今天不好好整治這小子一番。”
項楓站起身來雙手抱拳,做討饒狀:“別,千萬別。陳大哥,我這就說還不行嗎?平大哥也不用去門口守著了。”
平峰笑嘻嘻地看著這一老一少,并不說話。
“陳大哥,您也知道,我剛參加工作不久。在您面前算是徹徹底底的小字輩,官場上的很多東西,不管是明面的還是暗面的都還不懂。很多事情還需要向您老多學習。若是說錯了什么,還請您多多諒解,多多指教。”
項楓并沒有直接回答陳宏策的問題,他吃不準陳宏策內心的真實想法。知道自己輕易不能在他的面前有所表態,漏了口風。于是這廝來了個太極推手,把問題又重新推還給了陳宏策。
陳宏策本以為項楓遲遲不說是因為有平峰在,剛找個借口想將平峰支開,沒想到卻被他攔住了。本以為這會他該對自己坦白了,誰知繞了一圈,還是什么態都沒有表。心里不禁有氣,便笑罵道:“好嘛,都說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看樣子我今天就成了這即將被后浪淹死的前浪咯。小項啊,是不是看不起你陳大哥,還是覺得我是那種守不住秘密的人?”
項楓見他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好在隱瞞什么,沉吟道:“陳大哥,還有平大哥,我也不瞞你們。省里這次文件下的急,重點提及了幾個需要整改的地方其中就有你們耒河市。因為方方面面的原因,華書記他們并不希望有人提前獲知什么消息,這才讓我這個新人帶隊來查看這里的情況。這次下來齊部長也沒有什么特殊的交代,就是先過來了解一下這里娛樂市場的情況。當然,不是那種應付檢查時冠冕堂皇的局面,而是最真實的情況。這就需要你們地方上大力的協助和做好保密工作了。”
聽了項楓這番話,陳宏策這才會心一笑道:“看來省里和市里這次是決心已定啊。耒河的文娛市場這塊硬骨頭是應該啃啃了,有些東西影響實在太過惡劣,若不是……”他沒有把話說完,又微微嘆了口氣道:“哎,就是不知道這最后的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了。”
項楓見他意有所指,便誠懇地問道:“陳大哥,我對耒河這個地方也不甚了解,你能跟我說一說具體的情況嗎?”
陳宏策笑呵呵地道:“小項你太客氣了。這樣吧,我讓平峰跟你說說具體情況。他在公安局工作,很多情況他比我了解的更透徹,這也是這次為什么我帶他來跟你見面的原因了。”
項楓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就跟項兄弟說一說好了……”
平峰也不含糊,當即把自己所知的關于這些娛樂場所的具體情況向項楓簡單介紹了一下,重點則介紹了非法經營數量最多的酒吧業。
從平峰的口中項楓了解到,目前,在整個耒河從事酒吧業的私人經營戶大約有五六十家。大部分是最近幾年新增加的,且絕大多數三證不齊。很多酒吧不僅沒有營業執照,不辦理登記手續,沒有消防安保措施,有些甚至連店牌也不掛。卻不分晝夜,通宵達旦地營業接客。
更有一些帶有黑社會性質的酒吧經營者,他們利用很多男性同胞耐不住寂寞想去酒吧獵艷的好奇心理,專以穿著暴露,打扮妖媚的年輕女性為誘餌,拉客上門,然后借機給客人下套。下套的方式也千奇百怪,各種花樣都有。只要是遇到普通老百姓或者外地游客,少則敲詐幾百,多則勒索上萬。
而這些人明知上當受騙,被人敲詐勒索。卻多因考慮名聲上的壓力或者害怕打擊報復,不敢上告,強吞苦水。就算有極少數人去到當地派出所報警,卻不僅沒有討回公道,反而會遭受更大的無妄之災。
至于這些酒吧的經營者幾乎都是一家名為‘赤龍社’的組織成員,他們每年只需繳納一定的費用,就能獲得這個組織的庇護……
項楓從黑色的公文包中拿出兩包硬殼裝的芙蓉王后一人仍了一包,點上一支便開始美美地吸上兩口,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屋內已經有些壓抑的氣氛。
三人吞云吐霧了一番后,陳宏策開口道:“小項啊,關于耒河各酒吧的相關問題就如同平峰所提到的一樣,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啊。”
項楓點點頭,正色道:“李大哥,來耒河之前我也曾聽人提及過,可以說心里早有所準備,只是沒想到此地的情況會這么復雜。”
頓了一頓,他又詢問身邊的平峰道:“平大哥,你在本地公安局工作又是刑警隊出身,依你看這個所謂的‘赤龍社’到底是個怎樣的社會團體,這個組織的背后又是什么性質?”
到底是軍人出身,平峰也不含糊,直接回答道:“赤龍社,光聽其名字便知道是屬于那種見不得光的組織,從其近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來看該團伙對社會的危害性已經不言而喻,在人民群眾的心目中可謂影響極其惡劣。應該可以定性為一個帶有嚴重涉黑性質的非法暴力組織。而更讓人擔憂的是,若這個組織的核心領導真象人們所謠傳的那樣是李有才的話,恐怕情況就更為復雜了。這一點,我想陳部長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見平峰用探詢的目光問向自己,陳宏策點點頭,神色嚴峻道:“這里面很可能牽扯到某些領導干部,他們也許一直躲在背后為這樣的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置黨紀國法于不顧,利用手中的權利大肆斂財,肆意踐踏人民利益,真實的背后實在是讓人有些觸目驚心啊!”
項楓道:“這次跟我一起來的工作組成員,其中有一位叫李安的同志是市局經偵支隊的。他跟我說起過李有才的家族史,貌似他們一大家子有很多人現在是耒河市的領導干部,不過我聽說你們的市委書記趙云明同志是今年五月份才從省里調過來的,難道他能容忍本市有這樣一個飛揚跋扈的人物存在?”
陳宏策嘆了口氣道:“趙書記初來乍到,自己那攤子事都無法顧全,就算他有心去管,暫時也分不出這個精力來。”
項楓望著平峰,若有所思道:“平大哥,李有才為禍多年,你們警方手里應該掌握了不少證據吧。”
平峰搖了搖頭,苦笑道:“你恐怕對李有才這個人還缺乏了解,他可不簡單哪,性格狡猾如狐,做事心狠手辣且不留情面,手底下還養著一幫小痞子。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根本不用露面,自有手底下那幫小痞子替他頂罪,我們警方對此也是無可奈何,更何況……”
更何況他父親是現已退居二線的雁陽市人大副主任李建軍,他家有兄弟姐妹三個,上頭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他是老幺,同時也是家中最受寵的一個。當年耒河還未撤縣建市前,李有才依仗著還在耒河縣當副縣長的老爹,從小時候起就開始不學無術,學人斗狠逞勇。
十幾歲還是半大小伙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學人在道上混了。吃喝嫖賭那是樣樣精通,可謂五毒俱全。曾因打架斗毆和流氓罪等多次進過拘留室和少改所,可每次都是才進去沒多久,馬上便又被放了出來。
出來后這廝不僅沒學好,反倒變本加厲,跟人打起架來那是照砍不誤,把人都是往死里整。還不到二十歲就成了耒河一霸,在整個雁陽地區也算小有名氣,說是跺跺腳連大地都要抖三分的狠角色也不為過,可以說是惡名遠播,臭名遠揚。
后來正趕上83年嚴打期間,聽說他為了雁陽市一個在夜總會上班的女人跟雁陽市的另一名流氓頭子爭鋒吃醋。特意回耒河糾集自己手底下的一幫青皮混混跑跑去雁陽跟人火拼,結果導致雙方多人重傷致殘,一人死亡。這件事發生后沒多久,就被法院當庭給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就為了這事,他那本已當上縣委書記的父親受其影響,多年也未曾進入雁陽市副廳級的領導班子層,在耒河縣委書記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多年。臨老了,直到最后退休時,組織才給他提拔了半級,從正處到副廳,讓他掛了個市人大副主任的閑職,享受副廳級待遇。
可別小看這半級,很多人一輩子就是邁不過這道坎。當然,這也是看李建軍在地方上工作多年,對耒河的經濟建設和對外招商引資都有著突出貢獻,才給弄上去的。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其父雖然受其影響,多年來未能在仕途上有所寸進。可在耒河這一畝三分地,那是響當當的說一不二的絕對人選。耒河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古有唐太宗李世民,今有耒河市李太宗。這個李太宗,指的就是李建軍其人。
李建軍當上耒河縣委書記時,其從政已有二十余年,光是在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常務副縣長、代縣長、縣長、管干群的縣黨委書記、縣委書記、縣人大主任)的位置上摸爬滾打就有將近十年,接任縣委書記后又呆了大約八年。
按理說,根據中央下達的有關縣處級官員異地任命制,他李建軍就算能力在強,政績在突出也不可能讓他在一個地方做黨政一把手長達八年之久。并不是市里不想換,而是沒有辦法只好選擇妥協后默認這種局面。
ps: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四季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