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很多人來說政治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可其中的跌宕起伏曲折回轉,卻要比任何時候的人生經歷都豐富得多,陳有睿靜悄悄地離開了,依靠著廖祥濤的巧計,項楓幾乎兵不血刃便替麥西解決了這道難題。盡管方式談不上光明磊落,效果卻出奇的好,而且他們還賭對了一點,陳軍豪果然過問了此事,并立刻作出反應替他們把陳有睿趕出了雁陽。
雖然這只是暫時的,陳有睿遲早有一天還會回來,而且他并未傷筋動骨,基本上沒什么損失。但項楓心里也明白憑借自身現有的實力,選擇跟陳有睿硬抗是非常不明智的,在在個官場等級制度森嚴權利高過一切的國度,他和陳軍豪之間的差距顯而易見,能暫時使敵人退卻就已是極大的成功。
對麥西而言這也是一次難得的發展機遇,況且項楓手里還有膠卷底片和錄音磁帶這兩道殺手锏,只要陳有睿敢妄動,那么他一定會采取激進的方式,甚至不擇手段跟陳有睿搏一把,至于鹿死誰手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些日子以來,項楓又進入了固定的生活軌道,白天他就靠著一杯香茶、一份報紙打發上班時間,晚上則和麥西親密無間地奏上一曲《愛的交響樂,時間倒也過的飛快,轉眼間就來到了十月國慶節。
項楓再一次享受到在機關工作的好處,國慶節單位組織了一趟公費旅游,還有三個目的地以供他們挑選,有首都京城的古都游,主要是看故宮、長城、十三陵以及頤和園什么的。有廣西桂林的山水游,小學課本里就有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來稱贊桂林的山清水凈和鐘靈毓秀,喜歡自然風光的可以選這個。最后一個則是云南的昆明、大理至麗江游,主要是參觀沿途風景和領略少數民族風情……
項楓在京城呆了整整七年,自然不會選第一個,而桂林離家較近,小時候父母帶他去游玩過,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個云南游了。
按規定,級別在正科級以上的黨員干部可以附帶著自己的兩名家人一起享受公款消費,而如項楓這樣未成家的青年則只能帶上一名。
項楓本來是想帶著麥西一起去的,可她這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公司剛剛成立,需要她費心和操勞的事不少,很多時候她連晚飯都沒時間回來吃,經常搞到晚上八、九點鐘才托著疲憊的身軀回家,讓項楓既憐惜又無可奈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期待實現,而麥西此時最大的夢想便是某一天她的西楓會成長為比思蘭還具備實力的強大企業。
至于項楓,這廝現在也有自己的目標,那就是在宦海中早日成長起來,他渴望進步、夢想升官,只有等到他達到像林忠和一樣的級別時,就不需要再擔心陳有睿這種貨色的侵擾了。
最終項楓還是孤身一人跟著大伙去的云南,倒也不是他有意浪費這個名額,而是在征詢過父母的意見后,他們都婉言拒絕了。
畢竟川口鎢礦的情形已是每況愈下,最近半年都好拖欠干部職工好幾個月的工資了,可單位領導也沒辦法,鎢礦欠了一屁股三角債不說,尾礦里還堆積著一大堆賣不出去的礦石,前幾天大壩分礦便宣布正式停產了,這還是鎢礦成立以來的第一次。項海川也被迫回到了家中待崗,而最新的消息是整個大壩分區的職工,包括像他這樣的中層干部都極有可能面臨下崗分流。
艾玲的情況要稍好一點,他們畢竟是學校,而且教學水平在花橋鎮附近也是最高的,連鎮黨委書記任海川的女兒任淼淼都在艾玲班上便可見一斑。秉著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精神,小鎮的領導正在鎢礦高層以及雁南縣教育局緊急磋商,商討把子弟小學直接脫離企業并入雁南縣教育局一事,若能成功的話,艾玲的基本工資應該能得以保證。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哪里有心情跟著兒子一起去外地旅游呢。
還好,旅途雖然有些寂寞,到了目的地后,項楓玩的還是挺開心的,在昆明品嘗了過橋米線,在大理和麗江去了玉龍雪山、梅里雪山、拉市海、瀘沽湖、千龜山、虎跳峽等。
當大家仍覺得意猶未盡之際,三天的假期便一晃而過,與此同時從雁陽的市委常委會議上傳來了一個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消息,經過十三名市委常委的磋商討論,確定了幾個重要的人事任命,經市委書記褚鳳知之口宣布,最終形成了決議下發到各機關。
這其中跟項楓有關的主要有兩條,一:任命馮宇同志為雁東縣縣委副書記,代理縣長,免去其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一職。二:任命齊雅同志(女)為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仍兼任市委宣傳部辦公室主任一職。
齊雅得以如愿以償的上位,這些天臉都笑開了花,對誰都是和和氣氣地,連以前被她批評次數最多的王崢也接連感受到了好幾次她如春風般溫暖的笑容。
雖然齊雅依舊還保留著辦公室主任這個職位,但誰都明白她在這個位置上只是暫時過渡一下而已,只等著有合適的人選來接替,可能今天,也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換一位新的主任。
鄭俊對這個位置早已是垂涎欲滴,私下里小動作頻頻……自不待說。
而項楓表面看上去很平靜,卻也加大了工作力度,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接連好幾次主動跑到林忠和以及齊雅的辦公室去匯報工作了。
這一天是十月十七日,周一上午,項楓正坐在辦公室里寫一篇稿子,彭輝突然走了過來,笑著道;“項主任,出去抽根煙?”
項楓停下筆,抬起頭看了眼彭輝,有些詫異道:“找我有事?”
彭輝點了點頭,低聲道:“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下。”
項楓目光古怪地望著彭輝,似笑非笑道:“什么事?”自從他升為正科以后,不知為什么,彭輝對自己的熱情突然一下便褪去了,每次見面跟他打招呼也是不冷不熱,甚至有主動往鄭俊那邊靠的趨勢。
項楓對此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私下里也曾問過王崢和沈博幾人,這才得知一點內幕,原來彭輝的級別也是副科,他在辦公室的時間最長,已經呆了足足八年,連抗戰都打過一回了,就一直苦盼著升職后提高福利待遇,可領導對此卻視而不見,新來的項楓和一年前到的鄭俊都先后提拔為正科了,他卻依舊只是個享受副科級待遇的普通科員。或許是因此對項楓產生了不滿之情,就像他以前不太理會鄭俊一樣。
彭輝答非所問道:“今晚下班后我想請項主任你去我們家作客,我愛人一大早便去菜市場買了許多好菜。”
項楓笑了笑,隨意找了個借口婉拒道:“不好意思啊老彭,你也看到了,最近幾天我一直在幫林部長寫一篇很重要的稿件,一直覺得不太滿意,晚上應該會留下來加班,恐怕抽不出時間來,不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見項楓沒答應,彭輝的神色就顯得有些尷尬,猶豫了一下,他直言道:“項主任,其實我有件事想求您。”
項楓不咸不淡地“喔”了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靜等下文。
彭輝嘆了口氣,低眉順眼道:“實話跟您說了吧,我就住在項主任你們家樓下,也只有一間房。我有老婆孩子,前幾天孩子鄉下的外婆也搬了進來,一大家子四口人全擠在巴掌大的地方,晚上連睡覺都不得安穩。我看項主任你很少在家住,所以我想……”
想什么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不過話中的含義項楓一聽便懂,自從跟麥西好了之后,他便一直留宿在麥西家跟她雙宿雙棲,盡享魚水之歡。而單位分給他的那套單身宿舍,他只是抽空去看過一次,就一單間,大概不到30平米,窗戶極多,貌似是老教學樓的教室改建的,連廚房和廁所都沒有,條件實在差得可以。至于彭輝的來意則很明顯,無非是想讓自己把那間不住的房子讓出來借給他丈母娘住。
項楓明白他的目的,可天底下哪里有這么便宜的事?就佯裝糊涂道:“嗯,屋里的油漆味是有些難聞,所以我打算等通通風在搬進去住。”
彭輝道:“項主任,你看能不能這樣,在你沒回來住之前。把你那間房的鑰匙暫時先借給我一段時間?”他也知道自己突兀的說法很不招人喜歡,可老婆這幾日的咆哮聲依舊在他耳邊嗡嗡作響,他也是沒辦法只得拉下臉來求項楓。
項楓笑著搖了搖頭:“老彭,我很體諒你的心情,可這事我也有自己的難處,實在沒辦法幫你,抱歉。”
彭輝頓時傻眼了,可還是不放棄道:“我可以按天數付租金的。”
項楓冷冷道:“我并不差錢,謝謝!”
彭輝目光一黯,又嘆了口氣,頹然地轉過身,很是落寞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鄭俊就坐在項楓身旁不遠,整件事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見彭輝沒達到目的,便張著大嘴陰陽怪氣道:“這年代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就好比咱們辦公室的某些同志,明明有條件幫助人家,卻偏偏不顧及一絲一毫的階級友誼。像這種嚴重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我看還不如回家種地去得了。”
鄭俊的這番話讓項楓很不舒服,任誰聽了都知道他的指向性很明確,就是沖著自己來的,不過現在的鄭俊就像是無牙的老虎,整個辦公室除了陶雯雯依舊故我的對他言聽計從外,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都不怎么買他的賬了。
果然,還沒等項楓開口反擊,沈博就站出來幫著說話了,他故意譏諷鄭俊道:“我也覺得鄭副主任這話說的有理,就好比前段時間老孫被陶雯雯誤傷那次,某些同志明明有條件幫助人家,卻偏偏視而不見,連句關心之語都沒有。像這種嚴重缺乏同情心的家伙,我看還不如回家賣豬肉得了。”
“你……”他這番話跟鄭俊剛說的差不多,無論用詞、語氣還是面部表情都像極了鄭俊,可以說學了個活靈活現,把鄭俊氣得臉色發白,強忍著怒火才沒有站起身拍桌子,看來.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調整,這廝的養氣功夫有了明顯的進步。
項楓不屑地掃了眼鄭俊,回擊道:“主席有句話說得好啊,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只要我們對敵人強硬一點,再強硬一點,他們也會感到害怕,不自覺地就在你面前現出了原形。老沈,你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沈博笑著點點頭,不過他心里還是比較同情彭輝的遭遇,他也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筒子樓,知道一家數口擠在那狹小空間的難處,若不是前段時間他愛人單位分了套新房,恐怕他還得繼續擠很長一段時間,就走過來勸項楓道:“項主任,老彭這個人其實心眼不壞,你能幫的話就幫幫他。”
項楓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么?”
項楓意味深長道:“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地愛,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須先付出些什么。”
沈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段時間老彭和鄭俊之間實在走的太近了,別說項楓了,連自己看到都有些不滿,難怪他會吃閉門羹。
古人有句話說得沒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彭輝的遭遇固然讓人同情,但他的某些做法卻很難讓人認同甚至產生反感,如果他私下里找到自己向自己悔過并表達投誠之意,說不得他會考慮把房間讓出來,但當著辦公室這么多人的面來跟自己說,又算怎么回事?
難道是想讓自己迫于壓力主動把房讓出來嗎?
項楓瞥了眼坐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的彭輝,心道:“老彭啊老彭,機會我是給你了,就看你自己如何去把握了。”
晚上下班后,項楓獨自留在辦公室里寫稿子,并沒有急著回家。
昨天下午麥西便帶秘書林潔以及廖祥濤一起到外地出差去了,早兩天,她利用手中的人脈已經成功和香港一家化妝品公司談下了其旗下某個著名品牌在雁陽地區的獨家代理權,這會正是趕過去處理其中的一些細節。
本來廖祥濤是不用去的,還是項楓擔心麥西和小林兩個女人不安全,才勸說麥西把他也帶過去的。
至于廖祥濤過去后會不會作出監守自盜之事,項楓卻是不怎么擔心。他看人的眼光還算準,在第一次帶廖祥濤和麥西見面時就有暗中觀察過他,發覺這小子的面部表情顯得很平靜,目光中也沒有絲毫意動,仿佛老板是不是美女都與之無關似的。
項楓當時也有所懷疑,后來他在見過廖祥濤的妹妹廖曉凡后,才知道這小子為什么會如此平靜,原來他妹妹還是縣一中的校花,除了神色憂郁目光過于冰冷外,無論身材長相都沒得說,比年輕時的麥西可要受矚目多了。廖祥濤有一個這樣漂亮的妹妹整天在身邊晃悠,難怪會對女人產生極高的免疫力。
反正麥西也不在家,自己回去多晚都無所謂,還不如留在辦公室里加班呢,既有個好名聲,還能節約電費,何樂而不為呢。項楓正是抱著這樣的心態才不急著走的。
當然,他還有另一種心態,就是看看彭輝究竟會不會主動找上門來。
正琢磨著,有人在辦公室外敲了兩下門后推門走了進來,項楓抬頭一看,不是彭輝又是哪個,不由心中一樂。
彭輝關好門后徑直走到項楓面前,咳嗽一聲道:“項主任,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項楓道:“老彭,好好的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彭輝滿臉羞愧,吶吶道:“前段時間你突然提了正科,我出于妒忌心理,這些天一直對你不太尊敬,我錯了。”
項楓笑了笑,沒有吭聲。
“這個本子請你過目一下。”彭輝咬了咬牙,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黑色日記本,遞了過來。
項楓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好奇地問道:“這是什么?”
彭輝道:“本子里詳細記載著這一年多我跟鄭副主任在一起時,他拿過的紅包、禮品……”說白了這就是一本跟鄭俊灰色收入有關的秘密賬冊,彭輝現在把它拿出來,也算是他給項楓的投名狀了。
項楓沒想到他手里還有這種好東西,忙接過筆記本仔細翻看了起來,每筆賬目都標明了時間、地點、人物,送禮的原因等等,記錄的十分清晰和詳盡,不由心中一樂,顯然,在彭輝心里,他已作出了最后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