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官府對于寧禹疆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可諱言,她也挺享受這種電視電影或者小說里才看到的飛檐走壁當夜行俠女的滋味,還特地找了一身深色的衣裙應景。不過想到要去停尸間翻尸首,又覺得心里有些發毛。
通江城官府臨時停放尸首的地方在衙門西側,白天除了仵作衙差也少有人出沒,入夜之后更加陰森可怖,還沒走到屋前,就聞到一股保存尸體所用藥物散發出的詭異氣味。
“我現在是神仙,神仙哪里有怕鬼的道理?鬼遠遠看到我都要滾蛋啦!不怕不怕,頂多惡心一點!”寧禹疆在門前作了一番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推門而入。
門前一扇屏風后用板凳架起十多塊門板,板上草席遮蓋之下的就是近日案中身亡者的尸首。屏住呼吸,取出照夜神珠從左邊第一具尸體開始看起。
草席一翻開,死者雞皮鶴發,臉上的皺紋足可以夾死幾只蒼蠅,尸身慘白干癟,仿佛風干過的樹皮一般,明顯不是她要找的人,寧禹疆懶得多事去考察老者的死因,蓋上席子看下一個。
本來還有些擔心搞不清楚哪個是哪個,看過第一具尸體就放下心來——每具尸體的右手腕上都系了一個小木牌,牌上注明了死者的姓名。寧禹疆不用一一端詳他們的死相,只要推開一點草席看他們的右臂即可,其中第六具尸體正是寧禹疆要找的那名八字相合的少女。
翻開草席,寧禹疆當場被嚇了一跳,這哪里是少女啊,分明是一名阿婆!蒼白干癟的情狀跟第一個老者的尸首完全一致,再仔細看看她的右腕,名字沒錯啊!莫非是仵作驗尸的時候把牌子放錯了?!
不死心地翻開左右兩邊的草席一看,同樣是兩名阿婆,甚至把房間里所有尸身看了個遍,依然沒有找到那個應該與自己同齡的夭折少女。
怎么會這樣?不是說最近去世了十多名少年男女嗎?怎么衙門里放的都是老頭子老太太的尸體呢?說實話,這些人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身上不見什么傷痕,更像是自然老死,然后抽干了血液風干成干尸一般。
再仔細回想一下白天聽墓碑店老板說過的話……妖怪吸食童男童女的血?!莫非這些人本來都是很年輕的少年男女,是被妖怪吸去了精血真元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這個倒頗像記憶中的一些魔功修煉的方法……可惜她只見過被風妍語所害之人的死狀,似乎與這些不太一樣,那些尸體除了血被抽干之外,容貌基本上還是原本的樣子。
寧禹疆正在細想,忽然聽到門外一聲大喝:“什么人!”
糟糕,被發現了!這個房間一眼看盡,根本沒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硬闖出去也無不可,反正以她的速度,這些人連她的模樣都看不清,不過寧禹疆心中另有想法,不想驚動太多人,抬頭看了看屋頂,一手收起照夜神珠,一手向著墻上的窗戶一點,足下頓了頓飛到了屋梁上。
屋外火光閃動,兩名衙差舉著火把一涌而入,正好看見窗門大開,房間里除了尸首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兩名衙差相顧駭然,莫非是尸變鬧鬼?!戰戰兢兢地把尸首重新點了一遍,還好一個不少,心下方才安穩一些。
屋外這時又走進來三個人,其中一人身穿官服,沉聲喝問道:“可有看見賊人的蹤影?”
“我們進來的時候,賊人已經跳窗潛逃……”衙差甲回道。
隨同進來的另外兩人,一人身著灰色襦衫,正是白天酒樓上旁觀寧禹疆“砸人”的那名貴公子,另一個則是他那名隨從。灰衣公子似乎并不把這件午夜停尸間驚魂事件放在心上,神態輕松道:“這個地方也能招賊,倒是新鮮事一件。”
官員對他的態度十分恭敬,聞言訕訕道:“陸大人見笑,見笑!”衙門里半夜遭賊,怎么說也是一起嚴重的治安事件,萬一眼前這位大人回到京中提起,恐怕自己頭上的官帽就不太穩當了。
灰衣公子名叫陸翔容,是太子麾下的第一軍師,廉國當今圣上身體素來不太結實,已經臥病一年有多,朝中大小事務都是太子說了算,除了沒有直接坐到龍椅上接受百官朝拜,其他已經與真正的皇帝毫無差別。
作為太子最信賴的左右手,雖然只掛了個御前文書的七品銜,實際權柄等同于當朝宰相。所以眼前這位通江城的最高長官、官拜五品的蘇大人,一口一個“大人”,叫得十分狗腿,而且半點不臉紅。
陸翔容不置可否,徑自走到屋內,細致地將所有的尸首都看了一遍,他的隨從也沒有閑著,接過一名衙差手上的火把從旁協助。
“之前仵作詳細查驗過,這些人生前都是十二至十六歲的少年男女,身上全無傷痕與曾經掙扎搏斗的跡象,竟像是睡夢中驟然變老、蒼老致死的,最離奇的是他們身上的血似乎都被吸干了一般……”
蘇大人面上殷勤指點,心里早把陸翔容罵了個臭頭。
查案就查案,三更半夜的要來看尸首,這是什么習性,他陸大人膽子大、不用睡覺,也不想想別人,白天忙了大半天安置死者家人,封鎖信息,晚上只想回家洗洗睡了,誰知卻被這個太子特使挖起來詢問案情,還一刻不浪費地要親自連夜驗尸。
如果不是這等大案無法隱瞞,自己又沒有破案的頭緒,他是萬萬不會向上呈報的。
陸翔容檢查完全部尸體,確實如他所言,不由得皺起眉頭,這樣的怪事,莫非真是妖魔作祟?
廉國向來供奉的都是五大仙族中的土族,他家祖上更與土族頗有淵源,也約略知道一些仙界與妖魔界的事情,一般而言,即使是妖魔也不會隨意攻擊人界的普通百姓。像眼前這種案子,或許真的要到厚土山仙觀去請土族大仙下凡處置了。
幾個人在下面磨磨唧唧了一陣,寧禹疆在梁上幾乎睡著了才聽到下面那個陸大人帶頭離開,等所有人都走遠了,她長長舒了口氣跳到地上,豈料一口吸進梁上的灰塵,連打了幾聲咳嗽,不由得暗叫晦氣。
這一屋子的尸首,多留一陣都渾身不舒服,拍干凈身上沾上的灰塵,抬手打開房門就要往外走,一腳才跨出門檻,就見門外不知何時滿滿圍了里外三層人,個個睜大眼睛看著她。
那位陸大人站在人群之后,怡然笑道:“閣下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貴干?”待看清寧禹疆的容貌身量,不由得有些意外地“咦”了一聲。
剛才他就猜到“小賊”還在屋內,故作鎮定地繼續驗尸,一來是拿不準對方的實力,己方稱得上高手的只有自己主仆二人,貿然發難萬一禍及蘇大人與其余兩名衙差反而不妥;二則是怕打草驚蛇,令對方逃脫,所以故意離開然后迅速召集人手把屋子包圍起來,來個甕中捉鱉。
沒想到堵著的竟然是這么一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不過敢于夜闖官衙還混進停放尸首之處的,怕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陸翔容沒有輕敵之心,反而加倍警惕起來。
寧禹疆眨眨眼睛,說了一個很冷的冷笑話:“別誤會,我是出來買醬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