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捷報頻傳,令李唐君臣心里都產生了一種麻痹感。總以為自家兵馬乃天下至銳,剪除各地梟雄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誰料派往河北的數萬精兵,居然被草頭王竇建德給打了個落花流水。要知道,就在之前沒多久,同樣一支竇家軍還被羅藝和李仲堅兩個像攆兔子一樣從上谷一直攆到了武陽郡。一退就是六七百里。
“這怎么可能?程將軍以五千兵馬就拿下了個郡!”東宮詹事李綱最沉不住氣,回頭跟同僚嘀咕,聲音卻被所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李詹事剛才不是還一口咬定,程名振取勝全憑著運氣么?”作為鐵桿的秦王系大佬長孫順德豈肯放過這么好的一個打擊對手機會,立刻站出來冷笑著嘲諷。
“呃!”李綱被噎得一口氣沒喘上來,滿臉青紫,“某,某是說過程將軍借了陛下的運數。可,可…….”
可了半天,他也沒出個所以然來。額頭上虛汗直冒。前朝遺老朱守德不忍心眼睜睜看李綱受窘,拱了拱手,低聲說道:“依朱某看來,那場戰事的確有很大運氣成分。說不定正是因為竇建德把手中精銳全調向了聊城附近,才令程將軍抓到了空隙!”
“那也是五千對一萬五。略陽公所部戰兵就有四萬,竇建德再有本事,還能于一年時間練出十二萬戰兵來?”兵部侍郎周域對前方的敗績也非常不滿意,皺著眉頭說道。
“是啊,是啊。”附近幾個多少懂一點軍略的大臣頻頻點頭。“略陽公這次,恐怕是太托大了!”
“唉,這回聊城估計落在竇建德手里了。前朝的傳國重寶,還有那么多肱骨重臣……”
見群臣們嘴里盡扯些沒用的話,李淵氣得用力拍打桌案,“都給我閉嘴。都什么時候了,還顧得上前朝的事情。誰去接應略陽公回來?他雖然打了敗仗,畢竟是我大唐的將軍。還有那么多弟兄,朕總不能把他們都扔在河北吧”
“陛下說得是,臣等知罪!”眾人從沒見李淵發這么大的火,趕緊一起躬身謝罪。
“算了。朕要是有三頭六臂,什么都能親力親為。就把你等全趕回家去養老!”李淵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嘆道。說罷,他目光看向已經累癱了的信使,“來人,給他拿碗蔘湯來。再搬個羊皮繡墩,讓他坐下說話!”
“謝,謝……陛下!”信使感動得兩眼發熱,強打精神向上拱手。“陛下,我軍雖然兵敗,但是略陽公應對得當,弟兄們至少還剩下六成。請陛下火速派人支援!”
“朕知道了。你坐下慢慢說。朕今天一定會把援軍派出去!如果找不到合適人選,朕就領京師守軍親征!”李淵點點頭,鄭重承諾。
“不可,陛下萬萬不可!”宋國公蕭瑀大驚,第一個沖出來反駁。“陛下乃大唐天子,身系江山社稷安危,不可輕易犯險。況且我大唐人才濟濟……”
“人才,人才在哪?你指給朕看?朕是大唐天子,那略陽公可是朕的親侄兒!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朕如果跟已經過世的兄弟交代?”
說到后半句,李淵眼睛都紅了起來。沒坐上皇位之前,他總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稱孤道寡,出口成憲。可真的坐在龍椅上之后,才深刻體會到其中孤單滋味。原來無話不談,齊心協力的老兄弟們漸漸分成了幾個派系,彼此攻擊不休。原來的相親相愛的幾個兒子各說各話,為了繼承人的位置明爭暗斗不止。原來總能及時給自己出謀劃策肱骨臂膀心中有了忌諱,說一句話恨不得繞上八個圈子。早知道這樣,自己又何必非逼著楊侑禪讓。做一個出入皇宮可以佩劍的權臣,不比被架在高處形影相吊強?
“陛下勿惱,老臣愿意領軍出戰,接回略陽公。”兵部尚書屈突通見不得主上著急,上前數步,主動請纓。
“不可。若無屈突老將軍坐鎮中樞,各路兵馬器械糧草的調配肯定會出問題。”宋國公蕭瑀搖了搖頭,再度否決了一個應急的提議。
李淵本人也不希望屈突通出征。一則他需要一個合格的軍師,而來,屈突通畢竟是大隋降將,去了前線恐怕難以鎮住那些驕兵。稍稍緩和了一下情緒,他低聲道:“屈突老將軍能出馬,當然是最好不過。但朕身邊一日不可沒有你。蕭卿,既然無論朕說什么你都說不可。想必你心里已經有了合適人選,不妨先說出了聽聽!”
屈突通拱了拱手,慢慢退回了自己的位置。李淵不放心將軍隊交給自己,他對此趕到非常失望。但自己和家人的命運如今已經跟大唐的興衰牢牢綁在了一起,所以心中再遺憾,再憤懣,他還得毫無保留地替大唐謀劃下去,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無需派任何人去接應!”宋國公蕭瑀想了想,低聲回答。“竇建德眼睛盯得是聊城。他出身寒微,所以前朝的傳國印璽以及前朝的太后、公主,遺老遺少,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取得玉璽之后,再得到前朝太后的親口稱贊,就等于他將夏王的位子坐實了,有了名正言順跟我軍爭奪天下的理由。因此,微臣以為,竇建德不會追趕略陽公。即便追,也是派出少許兵馬尾隨,趁亂撿便宜。而不會放著宇文化及不打,非把我軍這一路兵馬吃掉不可。”
他的話說得很慢,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大伙的耳朵內。原來還心亂如麻的眾人聞之,登時精神一振,紛紛點頭附和:“應該如此,否則他就不是竇建德了!”
“我等怎么沒想到,宋國公高見,一言撥云而現日!”
“宋某只是猜測而已,具體如何,還得陛下來定奪!”蕭瑀非常知道進退,拱了拱手,把大伙的注意力引向李淵。
“嗯!”李淵輕輕點頭。“涉及那么多弟兄的安危,朕剛才的確太著急了些。虧得有蕭卿提醒,否則非亂了方寸不可!”
“蕭大人說得對。但我軍不可不做些補救,以免竇建德真的狗急跳墻!”自從信使入殿后,一直在低頭沉思的裴寂突然抬起頭來,笑著建議。
“裴卿有辦法了,裴卿別賣關子,快講快講!”李淵一看裴寂輕松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有好主意了。趕緊出言催促。
“剛剛拿到手的魏郡,陛下還想要么?”裴寂點了點頭,笑著問道。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略陽公和程名振兩個都能把剩余的兵馬帶回來,區區魏郡,讓竇建德先占幾天又能如何?”李淵搖搖頭,毫不猶豫地說道。
這就是李淵。平素看上去婆婆媽媽,就像個無所事事的老太太般黏糊,關鍵時刻,絕對拿得起,放得下。裴寂最欣賞的就是李淵這一點,笑了笑,大聲說道:“好,那請陛下頒兩道圣旨,命令博陵大總管和幽州大總管見旨之后,立刻集結兵馬,向竇建德示威!”
“這……”李淵有些猶豫。博陵和幽州是他起兵之初,為了最大可能爭取同盟者,不得不建立的兩處分封之地。兩地總管名義上是大唐臣子,實際上軍務、民政和人事任免完全獨立,根本不必聽從大唐號令。待天下一統之后,為了大唐的長治久安,李淵肯定要逐步將權力收歸中央。如今這種情況下,他采取的策略就是能不給博陵軍和幽州軍任何繼續發展壯大的機會,就不給對方機會。以免將來兩支兵馬尾大不掉,讓朝廷難以承受削藩的代價。
“事急從權。況且李、羅兩位將軍都非有野心之人!”裴寂笑了笑,繼續說道。
“朕當然相信他們的忠心。但有時候,形勢不由人!”李淵嘆了口氣,笑著說道。這是一句大實話。任何忠心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就像當年的自己,最初時不一樣對大隋忠心耿耿么?可后來呢?外部局勢,屬下的推崇,還有一系列其他原因,讓自己最終決定取楊隋而代之。
“中樞如果是一條龍,虎踞塞上,只會替大唐威懾四方蠻夷。”裴寂笑了笑,繼續說道,“若是中樞已經孱弱如羊,恐怕非但邊塞之虎難以控制,四境之狼也要群起而長嚎!”
“然!”李淵痛快地點頭。“就依照裴卿之意。請宋國公替朕擬旨,著幽州軍和博陵軍南下,威脅竇建德老巢。具體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他們自己說得算。打下來的地盤,也隨他們自己派遣官吏治理。”
宋國公蕭瑀本來想反對,但聽李淵已經下定了決心,想了想,就放棄了自己的主張。裴寂見李淵采納了自己的建議,笑了笑,繼續說道:“幽州和博陵太遠,即便接到陛下旨意后立刻采取行動,恐怕也只能起到遏制竇建德野心,使其在收拾掉宇文化及之后不能趁機西進的作用。若是想讓略陽公平安歸來,陛下不妨再發一道緊急軍令,讓程名振去接應略陽公,然后兩支兵馬合二為一,一道退到太行山西側來!”
“可以,程將軍對那一帶地形非常熟悉。想必竇建德的人難以玩出什么伏擊,截殺之類的手段!蕭卿,這道軍令也煩勞你一并寫了吧,寫好之后立刻拿來給朕用印,然后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線!魏郡彈丸之地,朕不要了。留得幾萬虎賁在,這筆帳,早晚朕要跟竇建德連本帶利討還回來!”李淵點點頭,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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