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程名振的報捷文書和魏郡太守麴稜的請降信一道送至了長安。李淵君臣粗粗一攬,立刻笑得合不攏嘴巴。
五千人攻下一個郡,自己損失只有區區數百。哪怕是朝中那些百戰名將出馬,恐怕不會做得比程名振更出色吧!尤為難得的是,取得如此大勝之后的少年人居然不肯貪功,而是把成就完全歸在“大唐皇帝乃天命所眷”和“對手不戰自亂”這兩點上。
“這小子,身上頗有大樹將軍之風啊!”放下軍報,李淵笑著點頭。
大樹將軍馮勝是漢光武劉秀的心腹。在光武帝重建大漢的過程中居功至偉。但此人從來不爭名奪利,每次打完了仗,當眾將都忙著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他總選一棵大樹靠上去,靜靜休息。長此以往,眾人便以大樹將軍稱之。而劉秀有因此更器重他,把很多重要的戰斗都交給他來完成。
“恐怕真如他自己所說,借了陛下的運氣而成事!”東宮詹事李綱受人所托,不想讓程名振的仕途太順利,因此笑著上前搭腔。“麴稜乃前朝老臣了,為人素來持重。這回冒冒失失從高墻后走出來野戰,還被洺州營截殺于道,顯然是受了別人的擺布!”
“軍報不是說了么?郡丞弄權,竇建德又犯下了臨陣換將的大忌么?!”另外一名前朝遺老朱守德點點頭,笑著附和。“不過這也正說明了我大唐乃天命所歸。凡與我大唐為敵者,肯定會稀里糊涂犯下大錯!““陛下洪福!”其他臣子互相看了看,齊聲道賀。
“嗯!”李淵被拍的非常舒坦,捋著胡須點頭。最近一年多來發生的事情,的確讓人覺得連老天都在照顧大唐。先是西楚霸王薛舉病死,去掉了在唐國西北最大的隱患。然后是杜伏威宣布易幟,將淮南數百里江山雙手奉上。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整個中原戰斗力最強的一支隊伍,瓦崗軍居然兵敗如山倒。被王世充偷襲之后,再也沒能緩過元氣來。如今李密已經被洛陽軍壓縮在東郡一角,敗亡在即。大唐國打著出兵調停的名義東進,趁機招攬了不少難得的英才。
如今瓦崗軍主帥李密已經放棄了野心,私下派人跟大唐商討歸順后的待遇。李淵非常爽快地承諾,給李密高官厚祿。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對方能幫忙聯絡徐茂公,將汲郡和黎陽倉獻給大唐。
如果李密能完成任務的話。大唐在河北的力量就對竇建德形成了夾擊之勢。日后平定河北也就事半功倍了。
想到這些,李淵心情就十分愉快。清了清嗓子,笑著說道:“朕是天佑之君,程將軍也是個難得的福將。該給他記的功勞,還是不能吝嗇的。朕記得他現在的爵位是開國縣伯吧,破敵,俘將,奪城,三項功勞加起來…….”
“陛下賞識程名振,是他的福分!”太子府詹事李綱趕緊躬身施禮,攔住李淵的話頭。“但他少年得志,官升得太快,恐怕內心浮躁輕狂,日后反而招禍!”
“哼!”沒來由被人掃了興,李淵臉上立刻浮現了一層陰云。但轉念之間,他便又想起了不久之前程名振委婉拒絕了太子招攬這件事。將心頭的怒火往下壓了壓,笑著說道:“也是,才二十出頭就封侯,未免太快了些。算了,朕這回不提高他的封爵了。施恩于其家人吧。裴卿…….”
“陛下,程名振尚無子嗣。其父乃前隋府兵將領,被卷入賀若將軍的冤案,發配塞上后下落不明!”聽李淵叫到自己,裴寂上前數步,躬身回應。
“這樣啊!”李淵有點兒為難了,“他沒托你幫忙尋親么?”
“臣查遍了前朝兵部的存檔,只找到了一個名字。前朝三度征遼,兩度抗擊突厥,邊軍都曾參與其中,想是已經殉國了!”裴寂點點頭,坦然承認。
“唉!”李淵非常惋惜地嘆了口氣。“如此,程老將軍恐怕已經為國捐軀了。也罷,朕給他平反昭雪,恢復他的職位,追賜光祿大夫散職。他的妻子、母親,都賜一份誥命吧!”
“程老將軍如果泉下有知,也會感念陛下的恩德!”裴寂躬了躬身,替程名振道謝。“陛下不如再增些食邑與他。也省得有人說我大唐不賞奇功!”
“好,增賜食邑二百戶。食七百戶的開國縣伯,在我大唐也不多見了!”李淵笑了笑,答應了裴寂的請求。在他印象中,裴寂很難得提攜一個后輩,所以這個面子他得給。也許程名振身上,與裴寂有很多共同之處吧。都很謹慎,也都很能做事。
群臣一時插不上嘴,所以也不便反對。李淵和裴寂兩個答,很多就把對程名振和賞賜和對洺州營將士的嘉獎都確定了下來。君臣二人歇了口氣,又不約而同地說道:“魏郡……”
“魏郡……”裴寂將說到一半的話吞回肚子,笑著看向李淵。
“諸卿以為,魏郡可守乎?”李淵點點頭,把目光掃向其他大臣。
“難”宋國公蕭瑀輕輕搖頭。“程將軍麾下只有五千兵馬,而魏郡治下有八個縣城。加之其靠近竇建德老巢。竇家軍不回師則已,一回師,必然前來爭奪魏郡!”
“增兵可乎?”李淵想了想,繼續問道。
“河東兵馬都在前線與劉武周對峙,無兵可增。其他地方的兵馬,恐怕遠水解不了近渴!”兵部尚書屈突通沉吟了片刻,出列回應。
“那倒有些可惜了!”李淵很舍不得將剛剛到手的地盤再吐出去,咂著嘴說道。
“除非將略陽公的兵馬調往魏郡,并且及早取得徐茂公的支持!”屈突通想了想,又道。
“朕盡力一試!”李淵點頭答應,然后突然又皺著眉頭問道:“略陽公那邊最近好像一直沒消息,他跟竇建德、宇文化及兩個對峙得怎么樣了?如果沒有機會,干脆撤到魏郡算了!”
“不可!”宋國公蕭瑀立刻出言反駁。“大隋宗室和傳國重寶都在宇文化及手里。陛下萬萬不可半途而廢!”
“陛下乃仁德之君,豈能放過宇文化及那謀篡之賊?!”太子府詹事李綱再度出列,大聲提醒。
對于這個食古不化的老儒,李淵非常不滿意。但看在對方在儒林中的聲望和曾經做過皇孫啟蒙老師的份上,不愿意過于計較。忍了忍,笑著說道:“朕只是突發奇想而已。既然諸位卿家反對,朕不堅持就是。給世民那邊傳道旨意,讓他抓緊時間接洽李密歸唐事宜。如果徐茂公肯主動投效,不要在乎賞格!”
“陛下圣明!”眾臣見李淵收回了先前的話,一起大聲恭維。
“圣明不圣明,要后世來評說。爾等跟孤都在局中,是說不清楚的!”李淵一時心有所觸,嘆息著說道。
屈突通狠狠地瞪了李綱一眼,慢慢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在他看來,先前自己和李淵的設想大有可為之處,只是壞在了這張口閉口禮教綱常的老儒手里。這廝別無所長,給人扯后腿挑毛病的本事,卻是一個頂倆。
裴寂也覺得很無奈,笑了笑,搖頭不語。太子府詹事李綱也感覺到自己今天行事有些莽撞了,想了想,躬身提議,“陛下,據說程名振素有些練兵的本事。陛下何不多撥些錢糧給他,讓他就地征兵,以防竇建德!”
“兵貴與精而不在多。如果沒時間訓練的話,下次洺州營對敵,結果恐怕和今天戰報上的結果正好反過來!”李淵又嘆了口氣,笑著解釋。“卿別管了,軍務非卿所長!”
李綱碰了個軟釘子,只好怏怏地退回自己該站的位置。李淵將目光再度看向裴寂,正準備跟對方商量個兩全之策出來,宮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皇宮馳馬,只有傳遞萬分緊急的軍情時才有這個資格,否則即為殺頭之罪。眾文武不約而同將目光轉過去,只見宮門外滾下一個渾身被泥巴糊滿了的信使,被兩名當值侍衛架住,晃晃蕩蕩拖上了大殿。
“河,河北急報!“已經累散了架的信使從懷中掏出一份被汗水浸軟了的軍報,舉過頭頂,“我軍受到竇建德的偷襲,難以繼續在河北立足。現在已經退往汲郡。略陽公在混戰當中被流矢所傷,性命垂危!”
“啊!”宛若晴天打了個霹靂,剛才還興高采烈的李淵君臣全被驚呆了,張大嘴巴,滿臉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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