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站在帳篷外的侍衛聽到竇建德發火,趕緊小跑著沖了進來,取了竇建德臨時寫就的手令,然后小跑著沖入了黑夜。
聊城到安陽的直線距離都有五百二十余里。傳令的侍衛沿途跑死了五匹珍貴的戰馬,才于第三天早晨趕到目的地。留守郡城的長史姓崔,是郡守大人的女婿。見到欽差蒞臨,趕緊恭恭敬敬地迎了出來。
傳令的軍官是竇建德從豆子崗來的老兄弟,最看不上前隋的降官,將崔長史的胳膊向旁邊一扒拉,低聲喝問道:“別廢話,麴太守在哪。王爺叫他當面諭!”
被一個小小的校尉當眾給臉色看,崔長史絲毫不覺得恥辱。躬身作揖,陪著笑臉解釋道:“欽,欽差大人有所不知。麴太守一心為國,昨天正午……”
“都叫你少啰嗦了。直接說,太守大人去哪了。別扯文的,咱聽不懂!”傳令欽差豎起眼睛,大聲命令。
“謹,謹遵上差吩咐!”崔長史又做了揖,把禮數補足了,才慢吞吞地說道:“太守大人帶兵攻打滏陽去了。昨天中午出發,現在估計……”
“你奶奶的,還啰嗦個屁!”欽差一腳踢翻崔長史,飛身跳上戰馬,“把城里能跑的牲口都給老子牽出來,跟老子去追麴稜。若是他被程名振打敗了,你等一個也甭想活!”
“太守帶了一,一,一萬五千人,姓,姓程的才,才……”崔長史了個滾兒,結結巴巴地回應。傳令的欽差根本不肯再跟他廢話,撥轉坐騎,帶著幾名已經累得不成人樣的侍衛沖著北方狂奔。
見對方越跑越遠。崔長史終于明白過些味道來,拍了拍身上塵土,罵罵咧咧的道:“粗坯,真是粗胚。老子人,不跟你一般計較。來人,把驛館里邊送公文的戰馬全拉出來。跟我去追太守大人!”
底下小吏一聽,趕緊去驛站去拉坐騎。手忙腳亂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選出四個身手靈活的家將,擁著崔姓長史,每人三匹快馬,沿著官道“保護”已經去遠了的欽差大人。
這條官道是大隋全盛時所建,年初的時候,竇建德為了方便商旅的通行,又專門派人修葺過,因此十分平坦。十幾匹戰馬撒開了四蹄狂奔,兩個時辰后,終于追上了欽差大人和他的侍衛。雙方匯集在一起,又沿著官道追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在下午申時,聽到了前方的號角聲。
“奶奶的,連個監視四方敵情的斥候都不派,還好意思跟程名振伸手!”欽差一看麴稜的戰旗,立刻破口大罵起來。“麻利著,再堅持一下。堵住了麴稜,老子請你們喝酒!”
“諾!”侍衛們答應得有氣無力,強打精神往中軍方向沖。還沒等靠近大隊,耳邊猛然又聽見一陣激昂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
“打起來了,手諭作廢。全體拔刀,準備保護姓麴的王八蛋!”不愧為竇建德的心腹,欽差一聽見號角聲,就知道敵軍已經發起了進攻。趕緊改變命令,以避免大伙亂了自家軍心。
“奉竇王爺的命令,前來保護太守大人!”親衛們的反應也非常敏銳,拔出兵器后,立刻扯開嗓子自報家門。
“奉竇王爺的命令,前來保護太守大人!”
“奉竇王爺的命令,前來保護太守大人!”
孤零零的喊聲很快被前方的號角與戰鼓聲所吞沒。不遠處廣袤的冬野上,幾隊全身披甲的精銳士卒,邁著穩定的步伐,一步步向麴稜的隊伍推將過來。
斜陽西墜,未到傍晚,彩霞已經燒遍了天空。
魏郡太守麴稜突然發現自己的嘴巴有些不聽使喚了,費了好大力氣才能張開,結結巴巴地憋出了幾個字,“誰,誰當先鋒?本,本官一定向夏王保,保舉他!”
“大人,我軍人數多,應該先用羽箭射住陣腳!”郡丞張翼文是當地豪強的一個庶出的兒子,多少懂得些戰陣之事。見麴稜實在緊張的不成樣子,主動上前,大聲建議。
“那,那就放,放箭!快,快放箭!”麴稜記得都快哭出來了,跺著腳命令。他萬萬也沒想到,程名振麾下的五千士卒,居然敢半路截殺自己。而自己所帶領的人馬雖然是對方的三倍,但是把陣勢一拉開后,差距居然如此明顯。敵人毫無畏懼搶先發起了進攻,自己這邊從上到下卻個個都在篩糠。
“不能放,敵軍還在一百五十步之外。羽箭穿不透皮甲。五矢之后,弓箭手力竭,勢必為敵軍所趁!”郡丞張翼文扯了麴稜一把,急切地勸阻。
“那,那可怎么辦啊?”聞聽此言,麴稜愈發地沒有主意了,帶著哭腔問道。
傳令的欽差恰好擠到他的身前,聽見對方如此孱弱,推開麴稜,一把搶過中軍令旗。“中軍站立不動,長槍上前結陣。左右兩翼,壓上去,包抄敵軍!”
“你!”麴稜轉過臉來,立刻看到一道惡狠狠的目光,嚇得把所有叱責的話全憋回了肚子。
“他是竇王爺的侍衛,前來保護太守大人!”崔長史跑得只剩下半口氣兒了,怕此刻太守大人再弄出什么給大伙長臉的事情來,喘息著低聲解釋。
“竇,竇王爺的侍衛,來,來保護我?”麴稜滿臉難以置信,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到。
“大人請上馬!”欽差沒時間再搭理他,命令兩名侍衛將麴稜駕到馬背之上,一左一右緊緊夾住,擺出一幅隨時會領軍沖擊的英勇架勢,然后快速揮舞令旗,“兩翼繼續向前,中軍,中軍的弓箭手,前方一百二十步,羽箭遮蓋,射!”
“前方一百二十步,射!”底層的幾個小軍官看到中軍旗號,立刻將命令傳了下去。
冬天的日光不強,但面朝太陽,來自魏郡的鄉勇們依舊被晃得張不開眼睛。聽到上頭的命令,把手一松,管他三七二十一,將羽箭一股腦的出去。
數千支羽箭騰空而起的威勢不可謂不大,霎那間,頭上的日光都陡然暗淡了一下。可羽箭落下去的效果卻實在乏善可陳。大多數箭矢沒飛過五十步,就掉頭扎了下來。零星幾個勉強飛到了正確目的地,速度卻已經慢得無法再慢,被對面的洺州子弟用刀一撥,立刻懶懶地掉了下去。
“你選的什么兵?”欽差氣得大叫。揮動令旗,繼續大喊,“射,射,別停下來。把箭馕里的弓箭都給老子放出去!”
這種戰術倒恰恰適合魏郡眾鄉勇的真正實力。弓箭手們聞令,再不管什么輪射、截射、阻斷射。張弓搭箭,將箭馕里的雕翎一股腦地向對面射去。
冰雹一樣的羽箭下,洺州士卒腳踏鼓點,繼續前進。絲毫不管袍澤就在身邊倒下,絲毫不看從兩翼慢慢包抄過來的敵軍。他們眼睛里只有一個目標,麴稜,麴稜,高高跨坐在戰馬上的敵軍主帥麴稜。取其首級,敵軍自散。一萬五千和一千五百之間沒什么區別。
魏郡太守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頭猛獸盯上了霎那間肝膽俱裂。他第一反應是撥轉馬頭逃走,卻看見左右兩側侍衛手中明晃晃的橫刀。他想向竇建德派來的欽差說幾句乞憐的話,張了張嘴巴,卻發現自己壓根發不出任何聲音。
敵軍還有八十步,雙方還沒有發生實質性接觸。麴稜卻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根本看不到活著的希望。他現在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沒聽城內幾個大戶的勸解,不要冒冒失失地出來搶什么功勞了。他記得自己當時還譏笑那些勸告自己的人,被一個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嚇破了膽子。現在卻終于明白了,人的本事并不長在年齡上。有人年過半百,卻除了會做官之外什么都不會干。有人不過二十出頭,卻猶如虎嘯谷,天地為之色變。
五十步,洺州營勇士步伐不變,繼續前進。四十步,洺州營的勇士跨過受傷的袍澤,繼續向前。三十步,二十步,終于,魏郡太守麴稜的嗓子能發出了聲音,像殺豬般慘嚎起來。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丟人,卻沒有其他任何手段來緩解心臟上所承受的壓力。
“啊啊啊——”麴稜厲聲慘嚎,同時被自己的舉止羞得無地自容。但沒有人回頭看他,對面的洺州勇士終于開始沖鋒了。一手舉著橫刀,一手提著圓盾,嗓子里噴發出猛獸的怒吼:“啊——啊——啊——”“啊——啊——啊”
人未至,聲浪先到。猶如有實質的巨浪般,轟然拍在了魏郡鄉勇的腦門上,將倉促組織起來的防守人墻拍得搖搖欲墜。幾個心智不堅定的農夫丟下兵器,雙手抱著耳朵蹲了下去。更多的牙關緊咬,苦苦支撐,手中的兵器卻不停地上下顫抖。
紅彤彤的煙云下,洺州弟兄從夕陽的光芒中涌出來,撕開一切險阻,將魏郡鄉勇沖得人仰馬翻。
一鼓,陣破,竇家軍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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