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汝才領了命,他手下有兩萬人馬,隨意從中間抽出兩百人,要他們上那山脊去看看。
兩百人出了隊列,找了一塊平緩點的山壁,貓著腰就向上爬去。
然而這些人還沒爬到一半,只聽到山頂上一聲炮響,嘩啦啦地亮出一只軍隊來。這只軍隊怕不止五萬之數,衣甲鮮明,人人手握長槍,在山脊上密密麻麻地遍布開去。中間豎起許多面大旗,上書“洪”、“陳”。
那兩百名爬山的士兵急忙屁滾尿流地跑了回來,哪敢繼續爬上去,只聽到山脊上數萬人一起吶喊道:“三邊總督洪承疇、山陜總督陳奇渝在此,三十六營賊寇,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山脊上,張子元穿著朱燮元的五省總督袍服,用官帽蓋著臉,手提一把尚方寶劍,站在“洪”字大旗下,大笑道:“王自用,我等你多時了……哈哈哈哈……”
三十六營一起大驚,眼看要進入四川,官兵居然真的有伏兵,而且還是重量級的伏兵。三邊總督洪承疇的大名,那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張子元揮了揮尚方寶劍,旁邊有一隊官兵推出兩門弗郎機炮來,這是只重一千斤的輕型炮,用了許多馬匹,好不容易拖上了巫山來。兩門弗朗機炮對著山下正在撤退的兩百義軍,轟轟地打了兩炮,用的是實心炮,打得很遠,但威力不咋地,一個義軍也沒打中。
但大炮這玩意兒用來嚇唬人真是一流的效果,那兩百義軍唯恐被打中,跑得飛快,一會兒就撤到了羅汝才的身邊。
王自用大驚,急道:“各位兄弟,這可如何是好?官兵守住了通往四川的山脊,背后又有大量追兵,我軍休矣。”
上天猴劉九思立即道:“大當家,咱們向后撤吧,后面的官兵只有四五萬,沒這里多,何況這里是洪承疇親自坐鎮的,肯定難打。”
人群中走出西營八大王張獻忠,他雙眼精光閃動,大聲道:“王大當家,這山頂的官兵有點蹊蹺,若是我在山頂埋伏,斷斷不可能這么快亮出字號,說什么也會等這兩百探路的士兵上去了才發動,一舉就可以殲滅我軍兩百人。”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張獻忠道:“我認為山頂上的根本不是真的官兵,可能是閻王軍假扮的,定是烏合之眾,咱們應該一股腦兒突破過去。”
“這個……”王自用并非決斷之人,一聽之下立即猶豫起來。
這時山頂上的張子元剛剛打了炮嚇跑了賊寇,正在滿心歡喜地大笑,他胡亂揮著自己的尚方寶劍,顯得煞是威風。動作太過招搖,惹惱了張獻忠軍中的一名年輕小將,此將年僅十四歲,是張獻忠的義子,名叫張可旺,他本名叫做孫可望,認了張獻忠為義父之后改姓張,乃是陜西米脂人,雖然年少,卻英雄善戰,人稱“一堵墻”。
張可旺見張子元在山頂上揮舞著寶劍,十分得意,他心中惱怒,偷偷鉆出陣營,在一堆矮樹林中摸到山脊邊,張弓塔箭,瞄準張子元,刷地就是一箭。
別看他年齡幼小,但是臂力卻大,這一箭來得好快,張子元正手舞足蹈,箭到面前哪里來得及反應,旁邊的譚宏趕緊上前一步,一腳踢在張子元的小腿上,張子元小腿受痛,身子一矮,那箭刷地一下貼著他頭皮過去了,嚇得他全身冷汗直冒,手上的尚方寶劍脫手落下山壁,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正好落在張可旺的身邊。
張可旺偷襲了一箭,也知道不可能再偷襲到第二箭,他撿起尚方寶劍回了陣營,將劍遞給張獻忠道:“義父,我把敵將的劍給奪來了。”
張獻忠接過劍來一看,寒光映體,肅殺森然,好一把寶劍。
“這……這真的是尚方寶劍……”一眾義軍頭領還是識貨的,一看這劍就知道不是凡物:“山頂上的真的是洪承疇?”
王自用一見到尚方寶劍,表情就像吃了個蒼蠅一樣難看,他對張獻忠道:“張兄弟,你還說山頂上的官兵是閻王軍假扮,你看這劍……尚方寶劍怎么假扮得出來?洪承疇手下豈會帶的是烏合之眾,這山頂上的官兵肯定全是精兵。”
張獻忠不發一言,他心中雖然仍覺蹊蹺,這個洪承疇怎么如此無用?被我義子一箭就射得屁滾尿流,連尚方寶劍都丟了。但是尚方寶劍真不是弄假能弄得出來的,此時不信也得信。
山頂上六萬假官兵吆喝了起來,只聽到漫山遍野,盡是喊殺之聲,雖然兩軍還沒接火,但制造的聲勢卻是不低。
譚宏也穿著總督袍服,將自己的“陳”字大旗和張子元的“洪”字大旗拼在一起,他扶著張子元站到山崖邊,對著下面的三十六營大呼道:“爾等賊寇,還不束手就擒,竟敢奪去洪大人的尚方寶劍,罪加一等……”
譚宏的心里其實很沒底,自己手下這六萬人,有五萬是沒用的兵,有一萬是成都之戰時的降卒,要是這一萬人叛變,那就糟糕之極。其實譚宏倒是有點多慮了,這一萬降卒自從投降之后,吃好的穿好的,已經適應了自己的新角色,感覺在閻王軍里過日子比起以前在官兵里好得多,至少閻王軍從來不克扣軍餉。只這一條,就讓他們死心塌地了。
張獻忠的另一名義子,年方十二歲的李定國,見哥哥立了功,也忍不住手癢,摸到山崖邊對著譚宏就是一箭,卻見譚宏上身紋絲不動,下身飛起一腳正好將那箭踢飛,李定國只好郁悶地退了回去。
王自用哪有心情聽“陳奇渝”在那里廢話,此時后有追兵,前有阻截,簡直快要抓狂了。他突然想起了前幾天抓到的幾個彝族獵人,趕緊叫人把他們請了過來,親手松掉綁縛,問道:“姚英雄,我現在相信你們說的話了,可是我軍前有伏兵,后有追兵,該當如何才好?”
姚方來嘆了口氣,道:“你不識好人心,我們不愿意幫你了。”
“別”王自用急道:“姚兄弟,咱們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匆怪,念在同是造反的,官兵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異日我軍打敗官兵,也是幫你們的奢將軍報了仇。”
姚方來假裝想了半天,嘆道:“好吧,那我就給你們提點一條明路,這里的北邊有一條極為隱蔽的山谷,可以向北走進山西地界,四川你們是去不了了,還是回山西吧。”
“回山西?”王自用一聽,老大的不愿意,他其實也很想進川,把閻王的地盤吞并掉,自己在四川坐大,若是此時撤向北邊,四川就沒得指望了。
此時山頂上的張子元已經氣歪了嘴,一個小孩子居然敢拿箭射他,他仗著居高臨下,占盡地利,膽氣也就很足,大聲令道:“鳥銃隊呢?給我向山下轟”
譚宏雖然覺得他在胡鬧,但想到此舉也有嚇阻敵人的作用,就沒管他。
假官兵帶了些從朝廷那里繳獲的舊鳥銃,此時全部排到山崖邊,對著山下碰碰碰一陣亂打,張子元親手點燃弗郎機炮,轟轟地打了兩炮,嘴里還在罵著:“,敢拿箭射老子,老子轟死你丫的。”
但義軍退得很遠,他轟了半天哪里轟得到義軍一根毫毛。
山下的羅汝才轉了轉眼珠子,道:“果真是官兵的作派,敵人還沒進射程就先碰碰地亂打上一通……”原來明末的官兵雖然多有配置火器,但很少有將領懂得合理利用,官兵總是在敵人進入射程之前就亂轟一氣,這已經是個傳統了。
王自用看了看山頂,嘆道:“官兵還有火器,看來想從這里硬沖進四川是不可能了,咱們向北撤吧,麻煩姚英雄領路了。”
張獻忠嘆了一口氣,道:“我先說不要去四川,大家硬要去,現在走到這里,被一群虛張聲勢的人嚇住又不去了,這算什么鳥事?北面難道就好走了?出山的地方必定有朝廷大軍攔截。”
姚方來心中一驚,這家伙真難纏,他趕緊道:“放心,我可以傳迅山中的彝族兄弟,向東面虛張聲勢,將官兵引過去,各位當家就可以安全地從北面撤進山西了。”
王自用一聽,頓時大喜,道:“姚兄弟以德報怨,真是好人啊。”
張獻忠的眼中精光一閃,他看出極大的破綻,本想點出姚方來這人有問題,但仔細想了想,如果真的北上不入川了,其實和他自己本來的想法不謀而合,又何必揭穿,算了,假裝白癡混一混吧,張獻忠閉口不言。
姚方來和兩個羌族獵人領先向北,順著關峻給他們畫的地圖上一條隱蔽的山谷,向北而去。王自用趕緊命令三十門營拔營向北,將山脊上的假洪承疇和假陳奇渝扔在那里不管了。
見到三十六營撤向北邊,張子元猛松了一口氣,道:“終于嚇跑了,哎呀我的媽呀,真是嚇死我了。”
譚宏哭笑不得地道:“你是來嚇人的,怎么反倒被敵人嚇住了?”
“十五萬啊,敵人有十五萬”張子元顫聲道:“真要是沖上來,咱們死無葬身之地。”
“切,膽小如鼠的家伙。”譚宏嘲笑道:“三十六營只是號稱十五萬罷了,有多少是能戰的兵,只有天知道,我看,嘿嘿,青壯頂多四成,他們又常年累月被官兵追著打,看到我們的官兵衣服,還沒打就先嚇死了一半,有什么好怕的。”
“你管我,我就是怕。”張子元嘟噥道:“你們是英雄好漢,你們脖子硬,可我只是個小人物罷了,我就想混吃等死一輩子,才不要當什么英雄好漢。”
“嚇,你那點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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