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品大員邵捷春,將來的正二品四川巡撫,還有可能掛上兵部尚書銜,這么一個人物出場,頓時震壓四方,文武官員一起住嘴,乖乖坐下,不敢再鬧騰。鄭曉路和邵捷春還算有一面之緣,得賣他一個面子,收了掃帚笑嘻嘻地回座位上坐好。
林兆鼎還感覺有點收不住臉,卻見西廂房里突然飛出一只箭,這箭好大的聲勢,穿窗過榭,箭風刮得西月樓里的那些輕紗彩帶滿天亂飛,箭飛得很慢,但卻帶著尖銳的呼嘯聲,似乎故意在提醒大家“箭來了”,要把一只箭射得這么慢,卻這么大勁道,實在匪夷所思。
這只箭慢吞吞,卻氣勢無窮地飛出西廂房,飛到林兆鼎的面前,猛地插在林兆鼎腳尖前一寸之處的地面上,箭尾搖搖晃晃,發現“嗡嗡”的聲音,似乎在說一個“不”字!那劇烈地震顫,將地面傾刻間抖震出一個圓形的小坑……
我暈,什么妖怪箭法,傷心小箭么?鄭曉路汗了一把,趕緊抬頭去找那箭的來路。
西廂房里,年近六旬卻精神仍然健旺的神弩將張令,正將他的五石大弓慢吞吞地背回背上,他對著林兆鼎沉聲道:“別鬧了,成什么樣子!”
一箭即出,林兆鼎即退。
張令只是一個總兵,林兆鼎也是總兵,何況林兆鼎馬上就要晉升了,但面對張令,林兆鼎總覺得矮了一頭,而且所有武官都不自覺地矮了一頭。川中第二名將神弩將張令,兵法嫻熟,武藝高強,再加上年齡已大,德高望重,實為四川武官無形中的首領。
他在天啟元年,曾被奢崇明裹脅著造反,后來張令脫離了奢崇明的控制,反擊奢崇明,結果奢崇明殺了張令全家老小,還推平了他的祖墳,使得張令與奢崇明結下血海深仇,正因為這次變動,張令有個從賊的惡名,官位一直不高,當了數年的副總兵,直到天啟七年的月圓之夜,張令跟著張子元破了曹府滅門大案,剿滅一股五百多人,還帶著火銃的山匪,才積功升為正總兵。
官位在武官們的心中,遠遠不如武勇來得重要,有武勇的人,就算只是區區小官,也能震攝群雄,張令一開口,所有武官立即乖乖退進西廂房,不再鬧騰。
咦,張令挺厲害嘛!當年月圓之夜,我在高高的山頂上和張逸塵交流感情,他在半山腰擊退了里長耕,擦肩而過,無緣相見,想不到如此有氣勢,端的是一條好漢,難怪他是川中第二名將,鄭曉路心里暗暗記下了這個人。
其實幾年前的張令還沒有現在這樣沉穩,一是因為當時郁郁不得志,二是因為他的大仇人奢崇明沒死,他一天到晚都心急火燥,如今他已隱為川中武官的首領,奢崇明也掛了,心情一松,整個人的氣勢就自然出來了。
張令揮了揮手,招呼著武官們圍著他的桌子坐下,然后他笑道:“今天是我請客喝酒,大家賣我個面子,就不要和文官們鬧騰了,咱們來聊聊水西之戰的精彩之處,何等快活,跟那幫子酸人鬧騰什么。”
林兆鼎走回桌前坐下,喝了口酒,壓了壓火氣,然后道:“張大人說得對,和那些酸人鬧騰,別磨掉了我們的英雄氣,來,喝酒!”
旁邊的候良柱、劉可訓等人,也趕緊幫腔,一大桌子武官端起酒杯,鯨吞了起來,候良柱大聲道:“說起來,這次水西之戰,張大人立了大功啊,總共發了三十五箭,箭箭射中敵方的將領,奢崇明的叛軍有一半是崩在了張大人的神箭之下。”
林兆鼎趕緊幫腔道:“是啊,奢崇明見到張大人,不敢交戰,打馬逃跑,我等親眼所見的。”
劉可訓道:“張大人神箭無敵,奢崇明哪是張大人的對手,拉拉弓,嚇也嚇死他。”
我暈,你們吹得也太過份了吧,武官們聲音很大,皂鶯聽了個清清楚楚,這一下嘴巴鼻子都被氣歪了,奢崇明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的確是個梟雄,兵法雖然爛點,但人家的武勇確實是魔王級數的,你們在背里給人家亂抹黑,也太不地道了。
這時邵捷春走過來,想要招呼文官們開宴了,皂鶯卻坐不住了,騰地一下跳起來,跑到西廂房的門口,對著林兆鼎和劉可訓道:“你們兩個人,太不地道了吧,奢崇明的武勇實在是川中無敵,小女子親眼所見。豈是你們兩個軟腳蝦非議的!我見過文人不靠譜的胡說八道,但是武官也跟著胡說八道的,實在少見,你這人真不要臉。”
“我x,老子沒理你了,你又來惹老子?”林兆鼎騰地一下跳起身來,又來和皂鶯扯皮。
張令嘆了口氣,大聲道:“別鬧了,都靜靜!”
他聲音渾厚,震得西月樓里“嗡嗡”作響,眾人一起轉頭去盯著他,張令沉聲道:“老夫與奢崇明交手過兩次,第一次是和他一對一單挑,二十招就落敗,被他強迫著跟他一起造反,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我就不多提了。第二次是天啟年間的成都解圍之戰,我與秦良玉二人合戰奢崇明,秦良玉與奢崇明貼身近戰,用一把白桿槍纏住奢崇明的鳳翅溜金鏜,老夫在一旁瞅準機會,連環四十五箭……”
“嘩!”眾人一起大嘩,五石大弓每一次開弓放箭,都要用五百斤的力氣,張令連環四十五箭,那是什么怪力?
卻聽張令嘆道:“奢崇明就像背后長了眼睛,看也不看,四十五箭或被他閃開,或被他用鏜擊落,無一箭傷得了他分毫,他一邊應付我的箭,一邊還壓得秦良玉喘不過氣來,若不是朱大人妙計退敵,成都必陷。這川中若論武勇,奢崇明無人能敵。”
這一下不論文臣還是武將,全都臉上變色,他們中有絕大多數沒有見過奢崇明,更別提和奢崇明過招,因此大多不知道奢崇明有多厲害,但是秦良玉和張令有多厲害他們是知道的,聽到張令這一說,才覺得汗流浹背,這種妖怪,若是在戰場上碰見了,只怕自己老早就埋在墳堆里了。
張令指著皂鶯道:“這位小姑娘說得沒錯,咱們不能胡說八道,奢崇明當得起魔王二字,梟雄死后還要抹黑人家,就太沒道理了。”
眾人聽了張令親口描述,自然對奢崇明敬畏有加,也就不再胡說,各自唏噓起來,正在這時,一直緊緊關閉著的南廂房突然“趴”地一聲推開了門,一個喝得醉熏熏的年輕官員走了出來,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嘻嘻笑道:“誰在說奢崇明?那是我手下敗將,不值一提!”
“什么?”眾官大怒,張令剛剛才教訓了林兆鼎,又鉆出來一個討罵的,這一下文官武官都對剛鉆出來的人大大不爽,諸官一起轉頭望去,只見鉆出來的這個人身材中等,五官端正,頭帶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絳,這家伙不是旁人,正是張子元,他后面還跟著個猛如虎,也喝得暈頭轉向的。
張子元一只手拿個酒壺,另一只手正提著皇帝御賜的尚方寶劍,大笑道:“奢崇明又活了?別怕,等本官過去,一巴掌拍死了他!”
“嘩!”眾官大驚,這位是誰啊,這位就是皇帝御賜“西國無雙”四個大字,平川候,東廠檔頭張子元張大人,據傳聞,他力敵奢崇明,將那魔王一巴掌拍死在地,以前大家不知道奢崇明有多厲害,此時剛剛聽完張令的話,再看到張子元,頓時有時霧里看花,山頂看神,那身影兒,立即就高大了起來,簡直讓人不能逼視。
一名文官腳下一軟,啪嗒跪倒在地,大聲道:“是張大人,是張大人來了,大伙快拜!”
拜你個頭,大伙兒一起鄙視了他一番,見過拍馬屁的,沒見過拍得這么赤露o裸的。張子元打了個酒嗝,笑嘻嘻地道:“這么多人在這里,是要做什么呀?”
張令和張子元有點交情,而且當年從副總兵升成正總兵,也是沾了張子元的光破了曹家滅門案,才能積功升為正總兵,張令趕緊站起來,雙手虛請張子元道:“原來是張大人,來我這邊坐坐,我正請了些武官兒們一起喝酒聊天呢,正好碰上你,來,不醉不歸。”
邵捷春卻和張子元不太對付,主要就是因為上次重慶唐家沱剿滅水匪一戰里,張子元帶隊逃跑,雖然水匪最終是剿滅了,但邵捷春卻打心眼里看不起這家伙。他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招呼文官們道:“咱們也來開宴了,今天請大家來,一方面是喝喝小酒聊聊天,另一方面,是想談談川南的行政問題。”
原來如此,鄭曉路這才恍然邵捷春為什么要請自己來,原來奢崇明死后,川南大片的地區重歸朝廷的管轄,例如鹽井衛就是個例子,邵捷春肯定要立即安排大量的人手,去接管川南的無主地帶,同時要考慮這些剛剛才接管過來的地方的經濟發展問題,例如開荒啊,種糧食啊什么的,就和當年八府一州爭奪鄭氏農業加工廠一樣,邵捷春把自己請來,也是希望自己能參加川南的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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