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時節已至,原本應該是其樂融融的陜西,此時卻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連續幾年的大旱,陜西已經徹底糜爛,失去了收成的災民哀號連天,苦不堪言,然而官府不但不顧息民生,反而加催稅賦,弄得陜西民不聊生,有如人間地獄。
陜北的平涼府城里,鄭曉路正領著鄭佳忻、張逸塵、彭巴沖、閔家兄弟逛街,此時他們臉上洗去了墨汁,恢復了普通的商人打扮,閑庭信步般在府城的街道上走著。只有閔家兄弟抬著個小箱子,別的都打著空手。
平涼屬陜西布政使司關內道,轄三州七縣,自古為屏障三秦、控馭五原之重鎮,是中原通往西域和古絲綢之路北線東端的交通和軍事要沖。
“大王……呃,不對,東家,我們就這么幾個人鉆進這軍事重鎮來,實在太不安全了,我還是覺得您不必來,就讓我們幾個來就行了。”彭巴沖憨聲道。
“哈哈,在外面就很安全么?反正對于這大批官兵來說,我帶著四千兵也一樣的危險!”鄭曉路笑道:“帶著兵和不帶兵,都是打不贏的,我們得靠腦子。”
“我還是覺得挺不妥當,這府城里到處是兵,若是我等身份敗露,連個逃的地方都沒有!”彭巴沖不服道。
“沒事沒事,有你彭巴沖開路,啥地方殺不出去!”鄭曉路笑道:“只有我大妹危險點,如果有什么意外,只能靠張逸塵帶著她殺出城去。”
張逸塵的繡春刀此時用一塊布包著背在背上,他走在眾人身后,聽到鄭曉路的話,他淡淡笑道:“這涼平府兵力太多,我武藝再好也殺不出去的,東家應該將大小姐放在城外才是。”
鄭佳忻仍是一身男裝,細聲道:“若有危險,諸位只管護我大哥走,我若落到官兵手上,便說我是來尋我相公李魁,即可無事。”
“嘿,官兵哪有你想這么好說話,你說你是皇妃都沒用!”鄭曉路認真道:“我不放心將你放在城外,這陜西如此之亂,若是稍有變故,我們就有可能走散,我哪能讓你離開我視線半步。”
彭巴沖又道:“東家說的是,我們幾個人這么鉆進城來,外面的兵萬一碰上什么狀況,怎么辦?”
“應該無妨吧!”鄭曉路笑道:“譚宏做事一向穩重,我讓他帶兵藏在城南十幾里外的堡子山,有他帶著兵,加上大梁輔助,不會有事。”
鄭曉路領著眾人,又轉了兩圈,見街邊有一小販在賣皂角,便靠了過去,向那小販問道:“這位兄臺,我等是外地來的客商,請問這涼平府的糧行在哪里呀?”
“糧行?”那小販滿臉鄙夷的神色道:“糧行那等黑心地方,你們去做什么?”
原來鄭曉路的四千閻王軍一路向北,在山區里轉了幾圈,轉出山來時,糧食已經不多,打下了一個小縣城,縣庫里卻沒什么糧食,涼平府四周都是旱災區,向普通鄉民買糧更是不靠譜,于是鄭曉路就想到了涼平府這個絲綢之路上的重鎮,想混進來買些米糧。
“我等是川北來的商人,行到貴處時,糧食用盡了,便想在糧行買些米糧,你怎么說那糧行是黑心地方?”鄭曉路奇道。
那小販冷笑連連,道:“前年一石米賣二兩銀子,去年一石米賣三兩五錢銀子,到了今年,一石米賣五兩銀子,我看用不了幾年,一石米就要賣到十兩銀子去了。那糧行還不算黑么?你們向城北走,見到一個黃色的布貼兒,上面寫個‘米’字,那就是糧行了。”
鄭曉路拿出一兩銀子,塞在小販手上,笑道:“謝謝兄弟指路,我便送你二斗米吧!”言罷自向城北而去。那小販與人方便,指個路原本沒想過要報酬,突然收到一塊一兩重的碎銀,忍不住大喜,將那銀子用力一咬,卻是真的,趕緊收了小攤,追著鄭曉路而去,大聲道:“這位官家,我給你領個路吧,不然受了你許多銀子,如何過意得去。”
眾人來到城北的糧行,見那柜臺里一個老掌柜正在打盹,看來這糧行的生意倒是挺稀松的,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
“買米!”鄭曉路敲了敲柜臺。
那老掌柜精神一醒,笑道:“喲,有客上門,客官要多少米啊?”
“你先說說你這里的米價!”鄭曉路笑道。
“五兩銀子一石。”那掌柜笑道:“平涼這地兒,便只有我這家糧行的米價最便宜。”
“切,這也算便宜?”彭巴沖嘟噥道:“四川的米價才一兩銀子兩石!你這里貴了十倍。”
那掌柜笑道:“客官休怪,本地已經基本上產不出米了,我這米其實就是從四川買來的,但是從四川運米來平涼,一路被官府克扣不說,還要避過許多山匪路霸,我光是請鏢師押米,就得花不少銀錢,這米價實在是已經低得不能再低。”
鄭曉路點了點頭,知道他說得有道理,陜西這亂勁兒,這糧行掌柜有能力從四川運米來,那就已經是非同小可了,估計在官府里有靠山,不然土匪這一關,運糧隊是肯定過不了的。別的不說,光是從四川進陜西的那一小塊兒地方,就有大梁王、皂鶯,還有一個被自己一通火銃打死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土匪,這掌柜的運糧隊至少得有近千的鄉勇,或者五百以上的官兵押運,否則不可能弄得到平涼來。
“價格嘛,雖然高了點,但也算公道。”鄭曉路道:“就是不知道你有多少,我要的量可不小。”
“我這里是平涼第一大糧行,你要多少我都拿得出來!”那老掌柜得意地道。
“哈,那我就先要四百石吧!”鄭曉路笑道。
“四百石!”那掌柜嚇了一跳,急道:“客官莫不是在耍老朽,一石就是一百八十幾斤,你買這么多去,就算你一家有百口人,那要吃上多久才能吃完?”這掌柜顯然生了懷疑,哪會有普通商人一次買這么多糧的。
“你管我怎么吃?”鄭曉路笑道:“我愛怎么吃就怎么吃,不愛吃就扔掉,反正我有的是錢!”
見掌柜遲疑,鄭曉路趕緊向閔家兄弟使了個眼色,兩兄弟將抬著的木箱子扔到柜臺上,蓋子一開,只見光芒閃爍,里面堆著許多銀錠和金銀細軟。
那掌柜一看這么多錢財,顧不得懷疑,先想到了賺錢,心中頓時大喜,笑道:“小老兒剛才夸了海口,客官休怪,四百石我這里沒有,但兩百石還是拿得出來的,若是您不嫌棄,先買著兩百石,小老兒立即派人再去四川運些來,客官稍等上一兩月,便可再來買。”
切,和我擺譜,什么要多少都拿得出來,銀子一出,立即變成只拿得出兩百石了,這些生意人真不靠譜。鄭曉路心里一陣腹腓,嘴上卻道:“兩百石也行,先將就吃著吧。”
老掌柜又道:“客官住在城里哪處大院?我派人將米給您送去!”
咦,這問題問得好,我在城里根本沒落腳點。鄭曉路道:“我住在城南十幾里外的‘買家村’,不知道你的米能不能送到‘買家村’去。”
這買家村其實就在譚宏藏兵的堡子山腳下,鄭曉路隨口扯出個地方,心想,米送到買家村,再叫譚宏派兵下來運送即可。
老掌柜面露難色,嘆道:“客官,俺這米行的規矩一向只送城里,不送城外,您不是不知道,城南邊有一股悍匪,當家人叫‘老回回’,聽說是什么‘闖王’的部下,非常厲害,搞得這平涼一帶亂七八糟的。最近聽說又來了一個什么‘閻王’,也在城南外邊活動。您看這平涼城里,好多難民,都是在躲著那幫子土匪,生怕被他們給抓了強行入伙。”
閻王,這不就是我自己嗎?鄭曉路心想,老回回倒是在歷史小說中聽說過,其實就是農民起義軍里有名的馬守應,因為他是人,所以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老回回。這個老回回屬于闖王的部將,這個時候的闖王并不是李自成,而是高迎祥,李自成還沒參加起義軍呢。
“那你把米搬出來放大院里,我自己想法搬回去。”鄭曉路心想,看來只好派個人回去叫點人手來搬運了,兩百石大米,一石就是一百八十幾斤重,如果用人挑,就算是壯漢,一人也只能挑一石,需得兩百名壯漢來搬運,還真是個麻煩事。自己之所以只帶了幾個人進城,就是因為想混太多人進城并不簡單,太容易暴露身份了。
見鄭曉路為了搬運發愁,那個領路的皂角小販卻突然道:“這位官爺,您沒人手搬米是嗎?不瞞您說,小的以前就是個挑夫,靠著幫大戶人家挑東西賺點力氣錢。這兩年不景氣,沒東西搬,便去采些皂角來賣。小的認識不少挑夫兄弟,您若給愿意拿些工錢出來,小的給您找來兩三百人都沒問題。”
“哈,如此甚好!”鄭曉路大喜,本地挑夫肯來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勝過自己的人冒著風險入城:“這位小兄弟,你叫啥名字?這事有勞你多多費心,回頭定有重謝。”
“小的名叫萬尚竿!”那皂角小販道。
“晚上干?”鄭曉路幾人倒抽一口涼氣:“這名字,好拉風!當挑夫小販真是委屈了這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