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元此時正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一千衛所兵,風馳電掣地殺向蒲江縣。
原來張逸塵剛剛一接到飛鴿傳書,開始搗鼓他的信時。衛所里就來了一個舉人,自稱川西舉人郝孟旋,說是發現了一股賊人盤踞在蒲江縣的紅崖子山附近,這群賊人擁有百把火銃,兵強馬壯,正要對當時一個富戶王氏不利。
張子元一聽,百把火銃!他的豬腦子只想了兩秒鐘,就想起來了,哎呀,曹府滅門案不就是有近百名拿著火銃的賊人干的嗎?
張子元心中一陣激動,趕緊問道:“賊子在哪里?快帶本大人去抓他們歸案!”
郝孟旋道:“我在賊子內部有眼線,已知賊子將于八月十五,月圓之夜搶劫鄉紳,屠人家滿府,愿親自帶路,協助張大人捉拿賊人。”
張子元大喜,心想:“賊人要屠府?哈哈,看來曹府也是這些賊子屠的!張逸塵那廢物,硬要說是鄭氏做的,我看那鄭氏比曹氏有錢得多,去屠曹氏做什么?分明案情有疑點!”
張子元叫手下的番役行動起來,緊急召了一千衛所兵,便叫郝孟旋領路,直奔蒲江縣而來。他心想,現在是八月十二日,距賊子行動還有三日,從成都一路行軍去那蒲江縣,差不多時間剛好,抓那些賊人一個人臟并獲,自己就能在魏公公面前長臉了。
張子元不想把這功勞分給張逸塵,便叫手下悄悄地出了衛所,不要驚動了張逸塵。他哪知道張逸塵正在抄寫十封秘信,又去抓十只鴿子,正在衛所后院忙得不可開交。
這一千衛所兵是成都府的精銳,個個鮮衣怒馬,趾高氣揚,領兵的將領名叫張令,官拜四川副總兵,外號“神弩將”,乃是蜀中僅次于秦良玉的名將。
張令長得牛高馬大,身材壯碩,他年齡已經不小,今年也已經五十幾歲,但雄風不減,能開五石弓,力大無窮。松藩之亂時,張令被奢崇明裹脅著反叛,但他不愿意當叛賊,便捉了奢崇明軍的偽丞相何若海投降明廷,奢崇明因此殺了張令家眷,鏟平了張令的祖墳,從此張令與奢崇明結下了血海深仇。
張令旗下原本有上萬衛所兵,但張子元調兵調得急,又想著剿滅一股流匪,需不得太多人馬,便直接將自己的心腹親兵調了一千,跟著張子元直奔蒲江縣而來。
一千官兵行軍頗快,到達蒲江縣時才只是八月十四,距離郝孟旋說的八月十五賊人行動的時間還有一天。張子元便想將這一千官兵安排上紅崖子山去,預先埋伏起來。
郝孟旋趕緊阻止道:“張大人,貴部對于這蒲江縣來說,乃是外兵。若是成群大隊的上那紅崖子山,只恐驚動了山下賊人眼線,賊人必定望風而逃,到時候就無法人臟并獲了,需要好生計較才是。”
張子元一想,對呀,如果就這么一堆士兵青天白日的沖上山去,那還不是被賊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埋伏個屁。
郝孟旋笑道:“兩位大人莫急,晚生有一計。這紅崖子山上有一富戶王氏,就是八月十五之夜,賊子的目標。晚生只需三寸不爛之舌,與王氏分說賊子厲害,叫那王氏拿出幾百件家丁服飾,將我們的士兵喬裝打扮上山一半。另一半不必上山,埋伏在山下截那賊子后路,豈非更妙?”
張子元一聽,此計大妙!那張令身經百戰,也覺得這計謀沒什么問題,便叫郝孟旋趕緊去找王氏討要家丁衣物。
過了一天時間,郝孟旋還真向王家討到了五百件家丁服飾,張子元大喜,直夸郝孟旋辦事利落。張令從一千精兵中選出箭術比較好的,除長槍外,每人再配上強弓硬弩,在衣甲外罩上家丁服,分散成幾百個小隊,每隊兩三人,陸陸續續地上了紅崖子山。
張令自己親自領了幾個親兵,由郝孟旋領路,也上了紅崖子山去指揮,卻把張子元留在山下負責帶著五百士兵包抄賊人后路。他心想,這張子元一看就是個草包,別在山上死于流賊箭下,到時候老子可要擔不小的干系。沒保護好東廠檔頭,這事情被魏忠賢那沒鳥的人知道了,老子這副總兵也就不用干了。
紅崖子山的山路險峻,雖然鄭曉路已經進行了部份的修整,但仍然到處是夾壁險峰,張令久經戰陣,對地勢自有一番心得,上到山腰,就找到一處絕佳的埋伏地,這里兩峰夾道,道邊樹林茂密,正是埋伏的絕佳地點,便吩咐自己的手下散開,各自找了個好地方藏了起來。此時天色已將黑,張令叫士兵們各自吃飽干糧,等著月圓之時,好有力氣廝殺。
鄭曉路站在寨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張令的士兵隱藏在了樹林中,鄭府所有的心腹手下此時都站在他身邊。
楊帆笑道:“少爺,您時間算得真好,故意叫那郝孟旋拖了一天才把衣服送去,不然這官兵若是早半天上山,就有可能來咱們寨子里休息,說不定惹出些麻煩來。”
鄭曉路笑道:“這寨子他們打完了仗還是要上來的,鐵匠屋都封好了吧?”
鐵匠頭子張廷禛應道:“東家,鐵匠屋都封好了,爐子都熄了火,屋外堆著各種干草麻袋,常人看了只會以為是倉庫。”
王小滿在一旁苦笑道:“東家,雖然我們這山寨要隱藏匪氣,但是這寨門的對聯也換得太……這讓我這個王老爺多沒面子啊。”
“哈哈!”鄭曉路笑了笑,眾人背后的寨門,此時也換了一副對聯:“生意興隆床板響,財源廣進褲帶松”,橫批“怡紅園”。這對聯換得確實有夠下流,搞得這山寨就似妓院一般,把王小滿這個假的“王老爺”氣得不行。
“我們就是要庸俗,要下流,這樣官兵看到了對聯才不會對我們有疑心。”鄭曉路笑道:“你若去一個山寨,看到這樣的對聯,你會覺得這是個造反的地方嗎?”
眾人一起搖頭,心想,你說得沒錯,確實不像造反用的對聯,但是……我等倒是像了一群龜公……
鄭曉路笑道:“不要管這些旁枝末節了,反正官兵一退,這對聯就要換回來,你們這么在意做甚,來,大家都坐下來,月圓還有些時間,一直站著怎么看戲?”
眾人便在懸崖邊的山石上坐下,鄭曉路叫家丁送來酒菜,也不點燈,就著黑燈點瞎火的吃了起來。過了一陣子,天色越來越黑,天空中的月亮慢慢亮了起來,月光灑得整個紅崖子山銀亮銀亮的。
“八月十五,月圓之夜!”鄭曉路輕笑道:“這中秋佳節里長耕派兵來打我,也真是能折騰,害我不能在成都陪著家人過個團圓日子。不過,眾兄弟也是我的家人,與眾兄弟一起過節,也算是團圓了,哈哈,大家來,干一杯。”
眾人皆笑,舉杯暢飲了一大口。
突然山腳下遠遠的有銀光閃現,似乎有什么銳器在反射著月光,這光線非常黯淡,如果不是眾人刻意在等著,根本就無法看到。
“來了!”眾人心中一緊,連臺好戲就要上映了。
“來了!”半山腰的四川副總兵張令也是心中一緊。他早就從郝孟旋口中得知,賊子有五百之眾,還帶著百把鳥銃,這可不是一根好啃的骨頭,自己手上如果有一千兵,當然可以輕松取勝,但現在只有五百,另外五百是被草包張子元領著抄敵人后路的,也不知道在那個草包的率領下能不能派上用場,勝負主要還是自己這一隊人的事。
張令盯著魚貫上山的人頭,賊子身上的刀槍銳器,在月光下發著冷厲的兇光。他輕輕地舉起了手,五百精兵隨他征戰數年,深知他心意,見他舉手,便一起拉開了大弓,從樹林里瞄準了山道。
里長耕此時走在隊伍中間,徐家溝的徐耀生和張學堂的張光宗領著人走在最前面。他二人想在攻破王家之后多搶些金銀財帛,多分到幾個丫鬟女眷,因此主動要求打頭陣。
五百鄉勇家丁都穿著黑衣,手拿著刀槍,借著月光走山道,里長耕的家丁則還配有一百把鳥銃,都是鄭曉路送的。鳥銃雖然沒經過專門的訓練打不準,也打不快,但是這東西用起來簡單,人人都會,里長耕讓手下在家里演練了一次裝彈藥和點火之后,就直接把隊伍也拉了出來。反正臨陣時火銃一響,敵人就嚇破膽,再讓他們換成刀槍沖就是。打下了王家之后,這些火銃便要埋在王家院子里,用來落實王家造反的罪名。
五百黑衣鄉勇有一半走過了山腰的雙鋒夾道,隊伍在狹窄的山道中拖成一條長龍,隊伍的中段已經完全落在官兵的埋伏圈之中,張令見時機已到,將舉著手向下一揮,大喝道:“放箭!”
官兵們等待已久,右手一松,張滿的弓弦發出“嗡”地一聲,數百只羽箭便似一陣雨般灑向了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