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段日子,便是最忙的時節了,家里的七個長工忙得團團轉,天天都在水田里伺候著水稻秧苗。他們按鄭曉路說的,只管自己插秧,卻沒去理會那些稻田里游來游去的小魚兒。但是他們知道如果把水弄得太混濁,魚兒會受到不小的傷害,因此下腳都還輕巧,水田里的魚苗沒有受到太大的驚動。
鄭魚戶則按照鄭曉路的吩咐,每天照顧著水田和網箱里的魚苗。這網箱養魚有個注意點,就是要隨時清除附在網箱上的水草和雜物,不然封堵了網眼的話,會造成網箱里的魚兒缺乏新鮮活水,有可能窒息而亡。鄭曉路便叫鄭魚戶天天注意清理網箱,不要讓網箱上附著亂七八遭的物事。
至于鄭曉路自己,則親自走了一趟蒲江縣城,這蒲江縣是個大縣,在后世有560平方公里大,但在明朝時這個縣城究竟包含著哪些地域,鄭曉路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此時的蒲江縣隸屬于四川省邛州,縣城又名鶴山鎮,距離成都府足足有68公里路。而長灘湖距離鶴山鎮只有十幾里路,坐著個牛車,搖呀搖地,半天即至。
鶴山鎮頗為繁華,是當時蒲江縣的趕集之地,三教九流,販夫走足,各行各色的人物在這里應有盡有。
鄭曉路回到古代之后,一直呆在鄭家村那種偏遠之地,這還是第一次真正踏足有點規模的城市,不由有點小興奮。他禁不住左顧右盼,看個熱鬧。卻見這鶴山鎮街道頗窄,道上鋪著不整齊的青石,高低不平,坑坑洼洼。道路兩邊都是木房,甚少泥瓦土房。但此時建筑學已經頗為出色,這些木房都是小樓樣式,低的有兩層,高的卻有四五層。整個鶴山鎮便布滿了各形各色的小木樓,這些小木樓的二樓都有走廊,這些走廊卻又都依著街道這一邊,便似街邊又有天街,層層疊疊,頗為漂亮。
鄭曉路一陣興奮,這可是真正的古鎮啊,換到現代,鄭曉路也去過湖南的鳳凰古鎮,但說起那古色古香的味道,卻又怎么比得上這真正的古鶴山。但鄭曉路可不是來游覽的,他在鎮上轉了一圈,便找到趕集之所在,尋那商販,買了魚飼料所需的各種材料。這鶴山鎮集市頗大,原本鄭曉路擔心買不到彌猴桃干,但沒想到這東西很容易便買到。
他把買來的材料捆在一起,又雇了十幾輛牛車,將材料捆綁在牛車上,便想回鄭家村,突然見到集市上有賣布匹的,仔細定睛一看,那布匹旁邊還放著幾匹絲綢,鄭曉路心中一動,腳步不知怎么地就移到了這布攤前。“老板,你這絲綢怎么賣的?”
那老板卻是個勢利眼,一掃鄭曉路那身臟成黑色的布衣,但冷言冷語道:“小哥兒,這玩意兒可不是你買得起的,乖乖趕你的牛車去。”鄭曉路見他勢利,暗暗好笑,雖然他為了買魚飼料的材料,花掉了一大半的錢,但口袋里還是有幾錠大元寶的。當下他也不作聲,便把那元寶袋子在老板的面前晃了兩下。
那老板一見銀元寶,頓時變臉笑道:“哎呀,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了。客官您眼力好啊,這是最上等的絲綢,產自綢都南充。咱們這地方靠著南充近,才有6兩銀子一匹的低價,要是換了您在別的地方買,那價格可就高多了。”
鄭曉路心里一抖:“我靠,這絲綢好貴,一匹居然要6兩銀子,這時代的一兩銀子可以折算成后世500-1000人民幣,6兩銀子豈不是3000元人民幣以上!這什么鳥布貴成這樣!”鄭曉路正要轉身就走,突然感覺心窩似被一個大錘猛地錘了一下,疼得向內一縮。鄭佳怡布衣袖口上那朵遮蓋破洞的繡花,突然跳到了他的腦海里。那朵花仿佛擁有無上的魔力,在他腦子里轉著圈,每轉一圈,便有一個大錘在他心口用力一錘。
鄭曉路刷地一下將那錢袋整個兒拍在布商的桌子上,大聲道:“五匹,老子要五匹絲綢。”
回鄭家村的路上,那牛車搖呀搖的,鄭曉路拿著空空的錢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絲綢太貴了,鄭家既然那么窮,老爺子仍然肯花錢給自己的兒子弄一身絲綢衣服,但是卻把三個女兒苦得慘了,連布衣都要打補丁。鄭曉路養魚苗賺回一千兩,鄭老爺子一文錢也沒分給三個女兒。這舊社會,這萬惡的舊社會,這讓人心傷心痛的舊社會。
不行,我不能隨波逐流,我不能安于小打小鬧,鄭曉路將那空空的錢袋向牛車上一摔。老子要賺大錢,老子要有身份,要有地位,老子不能像三位小姐一樣任由命運擺布。老子要數不清的絲綢,數不清的銀子,老子要讓自己喜歡的女人,不必過這種像屎一般的生活,這種生不如死,死了也許更好的生活,老子堅決不要。
如果要做到這一切,就不能什么都依附著鄭家,不能把自己賺的銀子都交給鄭老爺子,否則什么事也做不成。
天色已晚的時候,牛車才慢吞吞地搖進了鄭家村,鄭曉路招呼著長工們把魚飼料的材料放下來,搬進院子里,他自己則半抱半扛著五匹絲綢,竄向了后院。
鄭曉路又摸到鄭佳怡的窗下,將那重重的絲綢卷放倒在墻邊,輕輕敲了兩下窗。這次鄭佳怡沒問是誰了,只聽她的聲音冷冷道:“又是你么?今天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開窗了。你須得記住自己發過的誓言,五雷轟頂,不得好死,你別被雷劈到頭上才悔之晚矣。”
鄭曉路心想:“我發的誓是鄭小路去承受,卻與我無關。”他又敲了敲窗,道:“佳怡,我是來給你看點東西的。”他以前稱她二小姐,后來叫二妹,現在卻又改口叫佳怡了,這一種稱呼是一種情份,卻說不太清,道不太明。
鄭佳怡卻還是不開窗,就著窗縫向外張望,鄭曉路趕緊拿起一匹絲綢,就在窗戶前面晃了兩晃。這漂亮絲綢對于古代女子,就似魚餌對上了魚,窗戶吱地一聲開了。鄭曉路右手拿著一匹朱紅色的絲綢,似笑非笑地看著鄭佳怡。
鄭佳怡“哎呀”地叫了一聲,伸手便來摸這絲綢,鄭曉路就順勢遞到她手上。入手溫柔,那絲綢的觸感極柔,便似一縷水,順著指尖就向下滑。絲綢與人體的接觸感是所有衣料中最舒適的,它本是蠶絲織成,來自天然,因此與人類的體表有著最完美的相容性,在所有的衣料中,絲綢對人體造成的刺激感也是最輕柔的。夏天散熱性極佳,冬天的保暖性卻極好,是當時世界上最高級的衣料。這玩意兒一拿到手上,鄭佳怡的眼框就有些溫潤了,她撫摸了兩下,輕輕嘆道:“卿卿買得越人絲,貪弄金梭懶畫眉。小路哥,這東西你卻是從哪里弄來?又要拿去做什么的?這般拿來與我看,卻是專程來捉弄我的么?”
原來她吟那兩句詩,意思是一個女人買到了上等的越人絲,因為極喜愛,所以貪戀將那絲織成綢,便是連畫眉毛都懶得做了,由此可見上等的絲綢對女人的誘惑力有多大。這詩卻是她有感而發,她看到這匹絲綢,愛不釋手,眼睛也花了,但她知道老爺子不舍得給她買這種高級物事,這絲綢終究要拿走,但既然已經看過,已經摸過,就免不得要茶飯不思,這拿絲綢來給她看的鄭曉路,自然就是故意來捉弄她的。
鄭曉路笑了笑:“這匹絲綢,是我用老爺子給的錢買的,送給你做衣服用。”
“什么?”鄭佳怡大驚,登登地連退了幾步,從那窗邊直退出去幾尺遠。好不容易站穩住,鄭佳怡便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又問道:“這東西你多少錢買的?”鄭曉路笑道:“不怎么貴,挺便宜的,也就六兩銀子。”
“六兩銀子一匹?”鄭佳怡又是大驚,整個嘴巴都變成了“O”型,急問:“怎么買這么高級的絲綢?”原來絲綢也分各種品級,差一點的兩三兩銀子即可買到,好一點的,像這種“綢都”出品的上等絲綢,便要五至六兩一匹,最頂級的貢品絲綢,卻可以賣到十幾兩銀子一匹了。
“爹爹給了你100兩銀子,卻不是叫你拿來買這些東西的,那是要你用來經營之用啊,你這般胡來,卻怎生是好?”鄭佳怡急道:“快把這絲綢拿去退掉。”她嘴上如此說,但要把這絲綢再拿去退掉,卻又萬般舍不得,心下躊躇,那聲音都輕了。
鄭曉路見她可愛,有心捉弄一下她,就從那墻角又抱起四匹絲綢來,一古腦兒從她窗口塞了進去,堆在窗前的桌子上。這四匹分別是深黑色、深綠色、水藍色、淺黃色……與鄭佳怡手上那匹朱紅色相映成趣,一時間弄得她的閨房五光十色。
鄭佳怡抱著朱紅色的絲綢不肯放手,又伸了一只手出來,摸摸黃色,又摸摸藍色,再摸摸綠色,多摸得幾下,臉上的表情也就不知道是哭還是笑了,是大喜,也是大悲,她心里默算,如果只是一匹絲綢,只花了六兩銀子,也許還沒問題,但若是買了五匹,就是三十兩銀子,這般胡亂花銷,被老爺子知道了,定要打斷雙腿。
卻聽鄭曉路笑道:“這四匹可不是送給你的啦,這深黑色的是給老爺子的,黑色適合他,莊重些。深綠色是給小弟的,男孩子便要穿得嚴肅點,但又不能太深沉。淺黃色的給三妹,她才14歲大的丫頭,這般亮色最是秀美。水藍色是給大妹的,只有這顏色才配得起她的溫柔大方。”
說到這里,他卻停了下來,拿眼睛直瞅著鄭佳怡手上的朱紅色,鄭佳怡會意,趕緊問道:“那為什么要給我買紅色?這卻是什么意思?”
鄭曉路哈哈笑道:“這紅色卻最是合你,川妹子,火暴脾氣刀子嘴,整日里盯著這個盯著那個,便似個紅燈籠一般。”鄭佳怡聽他說得有趣,也不著惱,剛想開懷大笑,突然想到這花掉的銀兩,又笑不出來了。
鄭曉路知她擔心,想伸手去拍拍她肩膀安慰她沒事,卻見鄭佳怡站得離窗口遠遠的,看來是吃他的虧太多,雖然又哭又笑的,仍然不自覺的站得離他十萬八千里。鄭曉路苦笑道:“我又不是洪水猛獸,卻躲我這么遠。銀子的事你不用擔心,魚食我都已經買好了,這花掉三十兩銀子算得了什么,待過半年我的魚兒長大了,便有千百倍的三十兩。”
他突然想起點事,便道:“還記得我前些天對你說過什么嗎?”鄭佳怡道:“你對我說的話太多,有的真有的假,我可不知道你在問哪一句。”
鄭曉路道:“我曾說過,明年春暖花開之前,必叫你換上新衣。沒想到不用等明年,今年的夏天還沒到,這新衣就已經來了。你且等著,明年春暖花開之前,我還要給你更大的驚喜。這些絲綢你且收好,大妹和三妹的,如果她們自己會做衣棠,你便讓她們自己領了絲綢去裁剪。老爺子和小弟的衣服,就煩勞你代為量制了。”
鄭佳怡正待答應,突然一想,驚道:“咦,那你的衣服呢?”
鄭曉路笑道:“我還要管稻田,網箱,還要鼓搗魚食,還要做許多許多的事,一身布衣正是合適,要是弄身絲衣在身上,卻怎么做事?”鄭佳怡急得向前走了幾步,貼到窗邊道:“可是家里這許多收入,都是你辛苦賺回,怎么偏偏你沒得到半點好處,叫我等怎么過意得去。”
鄭曉路嬉皮笑臉地應道:“若是過意不去,你給我一些好處便是。”鄭佳怡奇道:“我能給你什么好處。”
鄭曉路伸長脖子,將右臉拼命地向那窗里貼去,歪著嘴道:“若你在我臉上親上一口,我再辛苦也值得了。”鄭佳怡臉色大變,又立即向后退出老遠,怒道:“沒說上兩句好話,便又露出流氓氣來,你快給我滾。”
鄭曉路哈哈一笑,道:“如果你改變主意,我隨時等你來慰勞我哦。”說完自回前院去了。
鄭佳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想起他的奇形怪狀,恨得牙齒咯咯作響。轉念又想,若他真的強行索要好處,親他臉頰是萬萬不能,但如果只是牽牽小手,摸摸手背,卻也還使得。想到這里,不由大羞,趕緊呸了兩聲,暗暗責怪自己怎么思路越來越像那個流氓。然而終究禁不住又想到,若是真的讓他摸了手背,他就算是欺辱了我,他自己曾發下毒誓,如果再欺辱我,定要被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看來還是不能讓他摸手背的,真讓他摸到,就是害了他了。當晚,鄭佳怡躺在床上,便是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一晚上都沒睡得踏實。
編者按:明末時的絲綢價格,這個……老實說,本文里的價格是我杜撰的,那會兒是否六兩銀子一匹,我實在無法考證。但我是經過了一定的推斷的。首先就是絲綢極貴,有許多可以證明的方法,我就不多證明了,這個所謂的極貴,總之是貴到貧民買不起。但經過我仔細研究,在明朝時,有很多富農,商人,都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購買絲綢,也就是說“極貴”又有點摻水,如果真的極貴,富農又怎么買得起呢?
參考了一下絲綢之路上中歐國家購買中國絲綢的價格,是13兩白銀左右,最后,我憑著自已的獨斷,偏見和空乏的猜測,將四川的絲綢價格定為:低檔的2-3兩白銀,中檔的4兩,上等的6兩,極品的10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