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鄭曉路翹著個二郎腿,正坐在鄭府大堂里陪著老爺子聊天,最近加工廠的生意大好,鄭家一轉眼就賺了幾萬兩銀子。鄭煜城樂呵呵地正問道:“小路啊,下一步你又準備搞啥?我看你這人的心大著呢,這幾萬兩銀子,怕是滿足不了你。”
鄭曉路笑道:“父親大人法眼如炬,我正鼓搗點小陰謀,嘿嘿,馬上,就要見到效果了。”
就在此時,鄭府門前一騎飛奔而來,沒經通傳,就啪嗒啪嗒地跑進了大堂來,這鄭府不比得官府,除了幾個護院也沒什么衙役守衛,便讓這人一路沖了進來,鄭曉路仔細一看,這人他認識,居然是徐申懋府上的師爺王興辰。
王興辰也顧不得休息,沖進大堂,一把拉著鄭曉路的袖子,叫道:“快跟我走,蜀王爺和巡撫大人都要見你!”
鄭老爺子一聽這話,頓時嚇了一跳,鄭家祖上就出過一個六品翰林院侍讀,何時想過能與親王爺以及二品的巡撫大人打交道,他大慌道:“哎呀,小路,親王爺和巡撫大人要見你,這是天大的事啊,趕快去準備準備,別失了禮儀。”
那王興辰卻急道:“別準備了,要是讓蜀王爺等久了,小心人頭落地,快走吧。”拉了鄭曉路就向外跑。
鄭曉路卻不慌不忙地對老爺子笑道:“父親大人放心,我早有準備。”他如同變戲法一般,把身上穿的一身家居衣服一脫,里面居然穿著一身嶄新的絲袍,又從剛才坐的椅子下面一抄,就拿出一個拜盒來,對王興辰笑道:“走吧!”
這一竄動作直把王興辰和鄭老爺子看得目瞪口呆,好你個鄭曉路,居然早有準備,明顯是在等著人家蜀王爺召見你啊。
兩人出得門來,打馬向蜀王府奔去,王興辰一路走,一路說。原來八府一州跑去找蜀王爺評理,結果合該他們倒霉,正碰上四川巡撫朱燮元在蜀王府上作客,頓時把幾個四品大員罵得慘兮兮的,等幾人把事情的原委說清了,那朱燮元卻來了興趣,要知道朱燮元巡撫四川,對于他來說,這八府一州都是自己的政績,當然是一共發展的好。于是立即命令徐申懋把鄭曉路找來問話。
王興辰便氣急敗壞地跑了來,一路走,一路叮囑鄭曉路千萬不要松了口,那肥料和食料,一丁兒也不能漏了給別的府去。鄭曉路心中冷笑,嘴上卻沒口子答應。用不得多久,兩人就來到了成都城里最豪華的蜀王府。
這蜀王府規模雄偉,是明代藩王府中最富麗的一座,座南朝北,北起東西御河,南到紅照壁,東至東華門,西達西華門,占地38公頃以上,處處殿閣樓臺、金碧輝煌。兩人在門前栓了馬,府門的衛兵早已得了通傳,便放二人入內。
鄭曉路第一來到這種高檔旅游觀光勝地,當然要打起精神觀察一番,當前一對石獅守門,然后便進了承運門,眼前諾大一塊紅色照壁,上面雕刻著許多物事,但那王興辰走得快,鄭曉路也不便細看壁上都畫了些啥東西。過了紅照壁,一路行來只見樂亭、表柱、三橋、石獅,一應皇家規格,隱隱透著肅殺之氣。
再往前走,就是那親王議事用的承運殿了,該殿為木質樓閣,整個殿體都以楠木建成,只覺古典莊重,說不出的富麗堂皇。鄭曉路心想,這房子牛B啊,我要是把這座房子弄回后世,起碼開價一百萬塊錢一個平方,還不帶討價還價的,哈哈。走進內部,就見蜀王爺朱至澍高高坐在殿中寶座之上,左右兩邊,各坐了一排官員。
這朱至澍歲數不大,也就三十來歲年齡,但長得奇胖無比,壓得那楠木制的寶座幾乎都要散架一般。他穿著一身親王官袍,但那袍子似乎包不住他臃腫的身子,隨時都像要碎裂開來。鄭曉路一進殿,只看了一眼坐位,便知道蜀王是誰,下面坐的官員也大多朝過相,便是那八府一州。
另有一人,坐在朱至澍右手邊第一個椅子上,身著一身緋色袍服,服上用了些小朵花,花徑三寸,卻是一名二品大員,他約摸六十歲年齡,已是垂垂老矣,但面相清矍,目光逼人,雖然有文人氣息,但一身殺伐透出,不怒自威,那氣勢力壓群官,把殿上的朱至澍也比了下去。
鄭曉路心中一咯噔,暗想:“這人不好對付,估計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朱燮元了。這堂中其余數人都是草包,但朱燮元卻必須小心應對。”
朱燮元何人也?兵部侍郎,總督四川、湖廣、陜西軍務,兼任四川巡撫,權力通天。其人素有才名,又不為權貴所請,算得上是一個清官,一個好官,幾年前奢崇明兵圍成都,朱燮元誘敵深入,大敗奢崇明,與秦良玉一起解了成都之圍,實乃文武全才。
鄭曉路上了殿,便向各個官員行了禮,乖乖退到一邊。心中暗自罵道:“一群王八蛋,現在我給你們參禮,以后要你們好看。”
蜀王見他參完了禮,便問道:“鄭氏,你且說說,你的那個什么農業加工廠,究竟能產出多少肥料和食料,夠得多少農田家禽使用?”他這話一問,下面的一群官員心中都大罵草包,你蜀王一開口就問產能夠不夠,這不明擺著顧著自家那點兒田么?但一群知府可不敢和親王爺叫板,便只乖乖聽著。
那朱燮元卻輕輕咳道:“王爺,卑職也有幾個問題,不妨讓卑職先來來問問。”蜀王見朱燮元發了話,他原本也不是個喜歡理事的主兒,何況當年朱家祖宗朱元璋有規定,親王“不臨民,不裂土”,這不臨民三個字,就是說,地方上的政務,你就別管。因此蜀王一見朱燮元開口,也就先把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心思放了下來,看朱燮元能問出些啥。
朱燮元這人倒挺合氣,也不拿官腔,便溫和地問道:“鄭氏,這成都府今年的莊稼長得挺好,聽說都是出自你的教授,可有此事?”鄭曉路道:“正是,小人于種田經營之道,有些心得,不欲獨享,因此開辦農學院,傳于鄉民。”
朱燮元點了點頭,又道:“那你為何只傳成都府一府之民,卻不傳另外的七府一州呢?”鄭曉路拿眼角去瞥那徐申懋,只見徐申懋正歪眉斜眼,拼了命的給自己使眼色。心中大樂,嘴上卻道:“小人本小力微,沒有辦法遠行各府,只得呆在這成都府,雖只教授成都府一地,也是借了知府徐大人之力,才能將這身妙法傳了出去。只有小人一人之力,那是萬萬不能做到的。”
徐申懋聽他幫自己邀功,心中大喜,又見朱燮元面現贊賞之色,那表情就越發得意起來,對著另外幾個知府直瞪眼睛。王行儉見不得徐申懋得意,使也拿一對牛眼死死瞪著他,如果眼光可以揍人,兩人此時就已經互相打得鼻青臉腫了。
朱燮元聽鄭曉路說完,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也有道理,總不可能讓你走遍八府,四處去傳授那種田之道。”他抬起頭來,對著在坐的八府一州便道:“正好你們全部來了,我也省了發公文的麻煩,你們回去之后,便挑選善耕種,長于養殖之農戶數十人,命他們來這成都府鄭氏農學院學習數月,回去之后便可依法而為。”八府一州見巡撫大人發了話,便趕緊齊聲應承。
朱燮元便又問道:“聽說你這種田之法,還需配搭一種特殊的肥料和食料,卻不知道這東西情況如何?”
鄭曉路假裝為難道:“這東西可就麻煩了,那肥料取自各種人畜糞便、動物骨粉……采集十分困難,采到之后,按一種特別的比例進行混合,過程非常麻煩,若有一點出錯,則全部報廢。至于食料,則是用動物內臟、雜谷、豆餅等物,曬干磨粉,以一定比例進行混合,也是非常復雜,過程容不得一絲差錯。”他制作這些東西用的原料,只需一打聽就可以查出,因此他也不藏私,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但那配制比例,卻故意含混。這堂上都是一群官員,對那配方也沒興趣知道。
朱燮元便道:“本官也知這等神奇之物必定制作困難,不然先朝數千年,為何無一人得知!本官想知道你究竟能產得出多少,能供應多少農戶使用?”
鄭曉路心中暗想,這玩意兒只要材料充足,老子無論多少都弄得出來,這時代地便宜,人工便宜,啥都便宜,生產制作這個環節實在是非常簡單,就是怕沒人買罷了。但是老子偏不這樣說,玩玩你們這幫文盲,嘴上便道:“小人雖然竭盡所能,但所產之食料只夠一府之用。”
他這句話一出,那徐申懋便心中一寬,蜀王爺卻心中一緊,暗想:“這都江堰邊七成的良田都是我的,要是把這肥料食材分了給那七府一州,不是要我的田地減產么?”這蜀王朱至澍是個草包,一想到這里立即便叫道:“只夠一府啊?那當然是我們成都府先用。”徐申懋立即幫腔道:“王爺有理,這是我們成都的作坊生產的,自然先滿足我們成都府的需索。王行儉,你這家伙自己想辦法去!哈哈哈!”
鄭曉路心如明鏡,暗笑道:“徐申懋和蜀王兩個草包,這樣的話說出來,不是討罵么?”
果然,那王行儉大怒,他在重慶當知府久了,也學了些重慶話,便用重慶話罵道:“兩個龜兒子,說什么呢?哪有你一府占便宜,讓我們七府一州都喝西北風的道理。”他這人也草包,平時罵罵人也罷了,這蜀王府上罵龜兒子,問題卻大大的有。
那蜀王一聽,沒發怒,反而笑了,你罵我龜兒子,你不知道我祖上是朱元璋么?皇帝是我親戚,被你一句話就弄成一家烏龜,你活得不耐煩了。他嘴巴一張,正要叫人拿了王行儉。
突然聽到朱燮元一聲大喝:“王行儉,你說什么呢?還不掌嘴!”王行儉被頂頭上司一聲大喝,頓時醒悟,嚇得汗流浹背,趕緊揮起手掌,左右開弓,叭叭叭地扇起自己耳光來。這么一鬧,那蜀王反倒不方便下令拿人。
鄭曉路心中大笑,卻對這朱燮元留上了心,此人頗為厲害,趕在蜀王開口前一瞬間喝斷了蜀王的話,讓那王行儉只是幾個耳光就躲過了一劫。
朱燮元喝止了王行儉,便對蜀王拱了拱手,道:“王爺,成都重慶,都是皇上的天下,都是大明的疆土,卻是不能夠分彼此的,若一府富而周圍皆窮,容易激起民變,還請王爺三思。”他嘴上說要王爺三思,卻沒給蜀王三思的時間,只用眼角狠狠地盯了徐申懋一眼,把那徐申懋正要沖口而出的胡話嚇了回去,然后立即就轉身對著鄭曉路道:“鄭氏,我也知道這東西制作困難。但本官認為,不論何等困難物事,若是多投人力,多投物力,就定然可以制作出更多。為何你一口咬定只能生產一府所需?”
鄭曉路心中一笑,嘴上卻認真地道:“大人,小人剛才說過,這肥料食料,需以人畜糞便,雜谷草材等物制作,但一府之人,終有定數,那人畜糞便,不可能無窮無盡地供給。一府雜谷草材,也有上限,小人就算募集全府所有無業之人來制作,但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徐申懋一聽大喜,趕緊幫腔道:“是啊是啊,一個人一天能拉出來的屎尿是有定數的,不可能想拉多少拉多少。我們成都人拉的屎尿,當然給成都人先用。”他這話說得斯文掃地,殿上眾人聽得人人皺眉。就連巡撫朱燮元都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我手下這一群都是些什么人啊!”
但是活寶并不止一個,那重慶知府王行儉正在揉著自己打腫的臉,一聽這話又不高興了,立即跳出來叫道:“便只你成都人會拉?我回去就立即叫重慶人都到你成都來拉,比比誰拉得多,誰拉得好?”兩人本是老對頭,這一下又對上了,但當著朱燮元和蜀王,又不敢動手,只得拿眼睛狠狠地把對方盯著。
朱燮元頓時大怒:“徐申懋、王行儉,你們這兩個草包,速速給我滾出殿出。”兩個知府一見朱燮元發怒,不敢說話,立即灰溜溜地小跑了出去,也不敢跑遠,就站在承運殿外的廣場上,牛眼瞪著馬眼,繼續較勁去了。
那順慶知府卻沒這么草包,在旁邊微微一想,便道:“其實這事情說來簡單,不就是個材料供給問題么?成都府的材料如果只夠成都使用,我等各府也能自產材料,供給自府使用。只消叫鄭氏去我們各個地方,開一間分號,不就解決了?”
朱燮元一聽這話,突然兩眼精光一放,他轉過頭來對著鄭曉路,輕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鄭小兄弟,你好本事。”鄭曉路聽他話音中回味無窮,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經被看破,再加上此時成都知府徐申懋也不在殿上了,他就不再躲在那角落里看戲,走到堂上,道:“各位大人,要解決這材料問題確實簡單,只消由小人在每府各建一個農業加工廠的分號,從各地采集材料生產,便可應各府之需。但先前徐大人在此,小人不便明說,何況小人對各府人生地不熟,恐為當地鄉紳、商人排擠,因此不敢妄行。”
那順慶知府一聽有戲,便即笑道:“這有何難,有巡撫朱大人作主,徐申懋還敢把你綁在成都不成?至于鄉紳商人,別的地方我不敢說,在我順慶府的地盤上,有我一句話,誰敢來難為你的鄭氏作坊?你快快把分號開到我順慶來,要人我給你人,要地皮我給你地皮!”
保寧知府,夔州知府,嘉定知府,廣元知府,潼川知府,雅州知州一聽這話,頓時一起上前,都道:“來我這里開分號,我等也與順慶一般無二。”
蜀王朱至澍一聽,各府自產自用,就不妨礙自己在都江堰邊上那些田地,因此就不再理會,拍了拍肚子道:“本王突有不適,你們自行商議,自行商議吧。”他轉回殿后,尋他的妃子們玩去了。
這邊鄭曉路向著一群知府大人作了個揖道:“大人們如此厚愛,小人自當全力以報,趕明兒立即派人,去各府上興建農業加工廠,早日解各位大人心中之憂。”知府們大喜,都知道就算今年趕不上,明年的稅賦肯定是沒問題了,各自彈冠相慶。
巡撫朱燮元揮了揮手,便道:“既然事情已定,便都回去吧,八府一州都跑到了成都來,你們的轄地不管了么?趕緊回去派人來成都鄭氏農學院學習那些農耕畜養之法。”
一眾知府便即散了,那順慶知府與重慶知府王行儉交好,一出殿拉了王行儉就跑。王行儉不知道事已談成,還在那叫:“我重慶怎么辦?徐申懋這鳥人,我定不放過你!”順慶知府捂著他嘴,拼命向外拉,在他耳邊急道:“事情成了,還嚷嚷做甚,快跑吧,別再惹朱大人生氣了。”兩人撒開腳丫子跑得極快,一對白底的官鞋翻飛得像一雙蝴蝶一般好看。
鄭曉路搖了搖頭,心想:“這些家伙,便只顧著自己的政績,別的事什么也顧不得。有這樣的官員,這明朝怎么可能不滅?”正想告退,卻見朱燮元正雙目含笑地盯著自己。
鄭曉路心中一稟,就聽朱燮元笑道:“鄭小兄弟,你果真好手段。縮在角落里,沒說兩句話,沒主動提過一個要求,不送賄賂,不攀關系,便讓四川全省八府一州,盡數為你開了方便之門。我看那王行儉突然遍邀同僚來這成都鬧事,也是你玩的把戲吧?”
鄭曉路拱了拱手,啥也沒說,這時候說多了只怕不妙。朱燮元確實是塊老姜,自己那一點花花腸子,盡數落進了他的眼去。朱燮元突地把笑意一壓,森然道:“我看你雖然用了手段,但于民有利,這次就任由你玩,若你敢用手段謀取私利,欺壓良民,莫怪我朱燮元不客氣。”鄭曉路應了一聲,拱手而退,對這種有氣節,心懷萬民的好官,他還是有點一尊敬的。
編者按:朱燮元乃強人,明末著名的政治家和軍事家,這里就不列他的事績了,總之,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