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五年的冬天很冷,妖風打著旋兒,在成都城里施虐。四川盆地雖然在西南方,比起北方來說暖和得多,但寒冬臘月時節,街道上也冷冷清清的,沒有幾個人影。就連成都知府衙門此時也冷冷清清的,就像一座被忘記的廟宇。
成都知府徐申懋坐在知府衙門大堂上,兩條眉毛都快扭成一條了,他今年四十有三,已開始進入不惑之年,雖然已經官居四品知府,但文人的最終目標應該是入閣拜相,所以他還不太滿意。他旁邊站著個師爺,名叫王興辰,乃是他的得力手下,現在正向他報告今年的稅賦收入。
“今年的稅收仍然非常不妙!”那師爺王興辰搖頭晃腦地道:“苗、回、藏三族土司仍然對稅賦多有拖久,而七鄉八縣,多有不上稅者,派人索拿來問,只說田里沒這么多收成。這些刁民,如是索拿了他,他倒好在牢里吃牢飯。若是放他在外,他又不肯交稅,實在讓人非常頭痛。”
徐申懋揮了揮手,怒道:“這些破事年年都一樣,有什么好報告的?就沒點好消息說來聽聽?”
王興辰腦袋一縮,怕惹了知府老爺不高興,趕緊撿好聽的報告道:“長灘湖邊七八個村子,今年上交的稅賦卻十分充足,尤其以鄭家村為最,便只是這個村子交的稅,便可抵普通十來個村莊。”
徐申懋精神一振,罵道:“看,那些刁民還說今年收成不好,鄭家村又怎么好了?便是諸多借口,不肯交稅,害我的政績年年都是平平。這般拖沓下去,不知道哪一年才能積功升遷,難不成要我做一輩子的四品知府!你且說說,這鄭家村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興辰見知府大人問起,便立即眉飛色舞地道:“聽那蒲江縣令報來,鄭家村里有一大戶鄭氏,祖上曾出過一名六品翰林院侍讀,算是上是書香門弟。”徐申懋不喜道:“小小六品,算得甚么,你撿重點的說,旁的莫提。”
“那鄭氏在今年春天遭了一劫,鄭氏獨子險些落水淹死,幸有家中長工拼命救起,但這長工卻死了。沒等發喪,這長工突然又活轉,鄭氏便將他收入家門,成了鄭家義子。沒過幾天,鄭家后院突然出現一口火井。”王興辰說到這里,便拿眼睛拼命瞅徐申懋。徐申懋自然會意,奇道:“火井現世,必有賢人出,難道這個賢人就出在鄭家?”
王興辰趕緊跟道:“老爺英明,一算就中。這個被淹死后復生的長工,自被鄭家收為義子之后,突然自稱在地府里被閻王爺傳了神技,沒過幾日就用百條鯉魚孵化出上百萬魚苗,賤價賣與鄉鄰。過得幾日,又傳鄉民網箱養魚之法;又傳稻田養魚之法;接著又研制出奇怪魚食,魚兒吃了那魚食便即瘋長,普通的鯉魚三斤重,吃了那魚食的鯉魚,卻條條超過五斤。”徐申懋一聽,倒抽一口涼氣,低聲道:“如此厲害?難不成真是閻王爺的旨意?”
王興辰笑道:“此時蒲江縣早已傳開,閻王爺托此人傳技世間,救民于水火之中。”徐申懋心念一轉,道:“那這么說來,鄭家村的稅賦交得充足,便是此人之功了?”王興辰道:“理應如此了,據傳秋收時四川總兵官秦將軍帶兵經過鄭家村,一萬六千士兵的吃食,這鄭家都供應得出來,端的是無比厲害。據說秦將軍回了石柱,立即命轄下的土家族人都按新法養魚,怕是來年石柱也要大豐收了。”
徐申懋心中大動,喜道:“那你還不快快去找此人,要他把妙法廣傳本府百姓,來年稅賦交得充足,本府也好搏些官聲,掙些功績。”
不料王興辰臉色一苦,便道:“這鄭家在秋收之后,突然搬了家,一時半會,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卻叫小人如何尋找?”
徐申懋大怒,一腳踢在王興辰屁股上,罵道:“你怎么當師爺的?要你何用,快快去給我把鄭氏找來,如果找不到,你就別回來見我。”
王興辰苦著臉,從知府衙門里走了出來,心情極差,一路直怪自己多嘴多舌,把這鄭家捧這么高做什么,這下害自己攤了個苦差。這時代,找人哪這么容易?王興辰剛出門,就見門口站了一個年輕人,一身黑色衣服,劍眉星目,神彩飛揚,一看就是有錢的主。他雙手捧著個盒子,正在向門口的衙役說道:“這位大哥,在下川西鄭氏,有要事求見知府大人,這是在下的拜盒,麻煩你把這盒子送進去,幫在下通傳一聲。”那衙役卻甚不耐煩,道:“知府老爺正與師爺商議政務,哪有時間見你。你且先回吧,改日再來。”
王興辰一聽“川西鄭氏”,不由大喜,一個箭步竄了過來,一把抓住這黑衣人的肩膀,急聲問道:“川西鄭氏,可是長灘湖鄭家村的鄭氏?”
黑衣人笑道:“正是,在下鄭小路,乃是鄭氏長子。有要事求見知府大人,不知這位先生如何稱呼?可否幫忙則個?”
王興辰大喜,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興奮之下,一把抓著鄭曉路的手,向衙門里拖去,邊走邊叫道:“快來快來,知府大人正要見你。”
知府大堂里,徐申懋接過那個盒子,只覺得入手沉重,怕不止三十斤重,心中奇怪,這什么東西這么重,便將那盒蓋微微打開,一看,里面全是銀錠,排放得整整齊齊。徐申懋大驚,趕緊將盒子蓋好,這當堂收賄,如果被人掀了出去,于官聲乃是大礙。
正想將盒子退回,突地一想,一斤等于十六兩,這超過三十斤重的白銀,只怕就是個五百兩的整數。明朝官員俸祿不高,徐申懋堂堂四品知府,一個月的俸祿才只有二十四石大米,折算成白銀也就五十兩不到,這也虧了是在天啟年間,要是換成前幾年米價還沒上漲,二十四石大米也就只值三十兩白銀不到。這五百兩銀子的拜盒放在面前,如何不動心?要他退了回去,自然萬分不舍。
徐申懋心想,這銀子我且不退,聽聽他來見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若是作奸犯科,我自然退了銀子,若是沒什么緊要的事,我便收了這銀子也不算什么。
心里計較了一番,便擺出個莊嚴的表情,肅容道:“鄭氏,你有什么話說,便講與本官知曉。”
鄭曉路心里嘿嘿一笑,你這知府倒是有趣,接過銀子之后,這話說得軟不拉幾的,雖然擺了個莊重樣子,但是眉毛眼睛都在笑,我這事情,基本上是成了。于是笑道:“知府大人,在下年前得仙人傳授,學了一身經濟之道,仙人日日告戒,要我將這妙法傳與天下眾生,解了眾生之苦。在下本在鄭家村,但那村里地廣人稀,在下雖然竭力傳授,但能習得仙人妙法者也不過區區百人。于是舉家搬到了成都府來,欲開設一個農學院,將這仙人妙法廣傳眾生,這事情頗為莽撞,因此特來求知府大人恩準。”
徐申懋一聽,心中已是大喜,這家伙的想法,豈不是正好與本官不謀而合,我本來就要去找他來教那些農民,現在他主動要來教,那真是再好不過。不過這當官之人,都有些城府,雖然千肯萬肯了,但還是要作作態的,徐申懋假裝沉吟道:“這事怕有些不妥,自古有書院、琴院、棋院,卻沒聽說過什么農學院。那些下里巴人,家里又沒幾個錢,哪有興趣來你的農學院上課。”
鄭曉路一聽他語氣松動,便知有戲,笑道:“我這農學院不收學費,任由他們來學,學成之后,參加我舉辦的農學考試,如果考中,我還會附送他們一兩銀子。這等好事,鄉民們自然愿意。”
徐申懋一聽還有這種好事,心里就有些不信了,便道:“這樣也行?你可不是誆騙本官吧?”鄭曉路道:“在下哪敢欺騙大人,不怕吃牢飯么?大人只需幫我個小忙,向各州各縣發出公文,將此事宣揚得人人知曉便可,稍后還有大禮相送。”
“大禮?”徐申懋把面前的盒子向身后一拖,算是收下了,心里便想,五百兩銀子只是見面禮,后面還有大禮,那大禮能有多大?我也不費什么事,就是發發公文罷了,拿公家的公文,賺自己的銀子,何樂不為啊。何況如這事情真的能成,還對自己的政績有好處。
兩人一拍即合,徐申懋當即對師爺王興辰道:“還站在這里干嘛,給我滾去把公文寫好,連夜加急派送府內所有州縣,莫要漏了一處。”王興辰點頭哈腰的向后堂急奔而去。
徐申懋心中歡喜,便笑道:“鄭小哥,以后咱們可要多親近親近啊。”鄭曉路聽出他言中之意,是叫自己多送點禮,也不點破,笑道:“知府大人且寬心,我這事情若是成了,以后定然經常上門孝敬。”
第二天,數張公文通過驛站,直飛向成都府內各個角落,那徐申懋為了政績,自然不遺余力地宣揚此事。公文上不但寫著鄭氏農學院不收費,考試合格送銀子。還把鄭家村今年的大豐收狠狠地夸贊了一番,什么百萬魚苗,三萬肥魚,收入萬金,反正怎么震撼就怎么寫。直吹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鄭家大院里,鄭曉路拿著小廝抄回來公文復制版,笑得直打跌。徐申懋啊徐申懋,你這家伙還真是個妙人。你不去后世搞傳銷,真是浪費了人才啊。須知這古代的鄉民非常好騙,官府公文說的東西,人人深信不疑,這個時候是冬天,又正好是農閑時節。那些近一點的鄉民,便開始向著成都聚集了來。
鄭曉路早有準備,已經在城里僻靜處,買了一處便宜的大院,門上掛著個鄭氏農學院的招牌,徐申懋不放心,還專門派了一隊衙役守在門前。那進城來學習考試的鄉民,便有衙役領到農學院來。
只見農學院里十幾個小屋一字排開,每個小屋上掛著一個牌子,分別寫著:“水稻種植技術、小麥種植技術、雜糧種植技術、家豬養殖技術、家禽養殖技術、魚類養殖技術……”每個小屋里一個小廝負責教課,這些小廝全是鄭曉路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在家里調教出來的。他從買來的小廝里選出機靈聰惠,又懂得幾個字的,家里也是農民出身的,分別教他們各種現代的農業技術。然后分派到不同的小屋里,負責教授不同的科目。
那些鄉農大多不識字,進了農學院,也看不懂這些小屋分別教的什么,但鄭曉路早已猜到這一節,派了識字的小廝專門負責領路。那些家里有田的鄉民,自然就去學各種農作物的技術,而家里養豬養雞鴨的,都能各求所需。這學堂卻是流水制,教了一批,便叫他們暫且離去,又放一批進來。
就這般連續數天,那些小廝都累得夠嗆,但鄭曉路給他們每人發了幾兩銀子的辛苦費,這些小廝為了賺那銀子,也就拼命教課,一點也不敢松懈。
鄭府里,鄭曉路坐著個搖椅,聽著小廝的匯報,心中不勝得意。鄭佳怡卻有點異議了,在一旁奇道:“你還得意?最近這幾個月,你銀子扔出去了幾千兩,卻一點都沒收回來,雖然鄭家現在是你當家,也不能胡亂當啊。你教了人家種田,不收學費也就罷了,怎么還反倒送一兩銀子。”
鄭曉路大笑:“你這家伙就是嘴巴動得比腦子快,還沒想清楚的話就先說出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免費教他們種田?養魚?”鄭佳怡嗔道:“我便是不知。”
鄭曉路道:“你知道我在農學院旁邊還辦了一間工廠吧?”鄭佳怡道:“誰不知道你弄了一間怪作坊,還取個名字叫什么農業加工廠,這怪名字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鄭曉路道:“我這工廠里生產的乃是各種魚飼料、豬飼料……哦,不對,是魚食,豬食,雞食,鴨食……另外還有各種幫助農作物快速長大的化肥,哦,不對,是新式肥料。我教這些鄉民種田,同時贈送一包飼料、肥料,讓他們回去按我教的辦法使用,他們用過之后覺得好,自然就會花錢來我這里買,到時候,我花出去的錢,就會以十倍,百倍的速度回到我的口袋里來了。”
鄭佳怡嗔道:“又來做怪,每日滿嘴古怪詞語。不學無術也就罷了,偏偏喜歡胡說。”她自從和鄭曉路成親之后,夫妻恩愛,日子過得極是美滿,那脾氣不知不覺中變得小了點兒。但是她極迷信,每晚親熱之時,不準鄭曉路動半個指頭,弄得鄭曉路極是尷尬。最初鄭曉路覺得不動很是享受,久了之后,便感覺有點不對勁了,想要伸手摸摸鄭佳怡柔滑的身體,卻總是不能得逞。這樣憋得久了,也有點不爽。
鄭曉路假裝怒道:“笨女人,總是來頂為夫的嘴,過來,讓為夫打幾下屁股。”鄭佳怡哪會讓他打到,哈哈一笑,轉身跑得飛快。那一旁的幾個丫頭,不由得掩嘴偷笑。
鄭曉路眼角一歪,淫笑道:“夫人不在了,來,我的乖乖小春望、小秋思,來讓少爺摸上兩下。”卻見春望、秋思齊聲笑道:“夫人說,少爺若是要摸,可以去摸鄭俊材小少爺,隨便你怎么摸都可以,但這府中其他人,誰敢讓你摸到,便要打五十大板。”
鄭曉路大怒:“好個死婆娘,看我不好好收拾她。”春望秋思一起笑道:“少爺莫要吼得厲害,一會兒看到夫人,卻又灰溜溜地半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編者按:明朝時收稅是按人頭收,后來張居正搞了一條鞭法,便開始按照田地多少收。并不像現在一樣按收入多少收稅。也就是說,鄭家雖然產量高,但上交的稅從理論上來說不會上漲。本文為了小說的趣味性,將明朝的稅收改成了豐收了就交得多,欠收了就交得少,是為了好看更改的,請不要用歷史的眼光來看,阿米托佛!
徐申懋,史實人物,這個人是天啟二年出任的成都知府,天啟五年是否仍然在任我并不知情,并且這個人的資料十分稀少,在下查不到他后面的任何事情,因此,有關徐申懋的一切描寫和敘述,都是本人杜撰,與真實歷史毫無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