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個磨墨,一個抄書,卻是各自想著心事,也不交談。過了許久,才聽到鄭佳怡嘆了口氣道:“大哥,我便叫你一聲大哥好了,卻盼你對得起這大哥的稱呼。小弟本就頑皮不知輕重,你卻和著他一起胡鬧,拿了許多銀錢去弄些亂七八遭的東西,以后莫要害了小弟才好。”
鄭曉路心中一動,尋思道:“我本想像沼氣池一樣,做出結果再拿出來見人,但鄭佳怡一門心思為小弟擔心,我卻不方便再瞞著她行事,稻田養魚和網箱養魚,都不是短時間能見到成效的,起碼也是半年以后才能看到好處,不如就說給她聽,安了她的心也好。”
鄭曉路心思即定,便背靠著墻壁坐了下來,輕聲道:“二妹,還記得我給你說閻王爺托夢的事嗎?”鄭佳怡嗯了一聲算是應了。鄭曉路道:“閻王爺不光給我開了眼,還教了我讀書識字,養魚耕種之法。我這番回到陽間,便是要報答老爺子養育之恩的,定要教鄭家富貴一番。”
“當真?”鄭佳怡抄書的手不由一抖。
“當真!”鄭曉路認真道:“其實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鄭小路了,這次活轉,感覺自己就像變了一個人,我胸中學問萬千,豈只是開火井、養點魚就能用盡。二妹你相信我,我定叫鄭家衣食無憂,定叫小弟享福一世。”鄭曉路倒還真不是胡說,他這次穿越,把鄭小路變成了鄭曉路,確確實實是變了一個人。
鄭佳怡卻已信了一半了,這古人迷信,什么東西只要向神啊鬼的身上一扯,便先唬了人一半。她又道:“閻王爺教的水田里養魚,真的能成?不會把稻苗啃壞嗎?”鄭曉路輕輕一笑道:“閻王爺大人卻來騙你這個凡人做什么,他說成,就一定成的。你給我半年時間,只要半年,我定讓你看到閻王爺教我的手段。”
鄭佳怡聽他這般說,突然站了起來,便從懷里摸出一只玉釵,遞出窗口來道:“我卻沒小弟那般有錢,這只玉釵,是娘親留給我的嫁妝,若我嫁了人,這玉釵卻成別人家的物事,如今不妨給了你拿去弄那養魚,如果有成,也能保小弟衣食無憂。”
鄭曉路猛地站了起來,他原本背墻而坐,此時起身一轉,隔了窗戶與鄭佳怡打了個照面。便見燭光下一只纖纖玉手,拿著一根透體碧綠的玉釵,柔弱無力的立在那里。這古代女人,怎么如此讓人揪心!鄭曉路伸出手去,也不管什么男女授授不親什么的,便把鄭佳怡的手捧在兩手心里,將那玉釵狠狠地塞回她的手中。他雙眼落在鄭佳怡袖口上,那布衣袖上繡了一朵小花,針角細密,遠看時極是漂亮,但此時近看,才發現這朵花原是繡在一個破口上面,可見她身上衣服,也定是縫縫補補,那一身繡花,卻不知道有多少處是為了好看,有多少處是為了遮掩。
鄭曉路只覺雙眼微熱,喉頭有些哽咽,低聲道:“以前苦了你,但以后有大哥在,便不再教你三姐妹操心,明年春暖花開之前,必叫你換上新衣。”他轉身便走,不想讓鄭佳怡看到自己心中酸楚。但回到屋子,卻不知不覺發現自己雙頰都是眼淚。此時他心思已經飛回后世,姐姐那無微不至的關懷就似在眼前,想起自己淹死青衣江中,老父與家姐定然傷心欲絕,鄭曉路忍不住唏噓不已。
次日一早,鄭曉路便似發了瘋般地工作,昨日里一整天他才弄好兩個網箱,但這天他只用了半天就做好三個,又用了一下午,便將網箱總數弄成了十個。弄好之后,他便將網箱泡在水池里,在水池里撒了幾把鹽,卻是給網箱消毒。
待網箱用鹽水泡了一天,他便將之撈起,放在太陽下曬干,然后又放入鹽水中浸泡,如此幾次。鄭曉路估摸著水田里的產下的魚卵也應該有些日子了,于是拉了幾個長工,走上來山,便將水田里的柳杉枝通通撈起。此時柳杉枝上附滿了魚卵,看上去非常扎眼。
一個長工奇怪:“小路,這些魚卵應該讓他們留在水里孵化成小魚啊,你把它們撈起來做什么?”
鄭曉路笑道:“若是任由這些魚卵留在水田里,便會被各種東西吃掉,還沒來得及孵化,便要損失大半,存活率是極低的。我把它們撈起來,便是要保證魚卵能夠大量的孵化。”
長工們紛紛搖頭,哪里肯信,魚離了水就要死,這魚卵離了水,自然也是要死的,哪有撈起來孵化的道理。
鄭曉路也不解釋,這現代的生物科學,豈是解釋就能讓這些長工信服的。眾人將柳杉枝拿回大院里,鄭曉路在枝上灑些水,保持魚卵的濕潤,然后將這些柳杉枝輔開來曬太陽。村里的魚戶聽長工們說起這事,也覺新鮮,一起來看。便看到鄭曉路每過一陣子,就在枝上灑水,保持著魚卵的水份。
一個姓鄭的魚戶笑道:“鄭小哥,你這法子怕是不成,我養魚都四十年了,沒見過你這么弄的,要是把魚卵都曬死了,你到哪里哭去。”鄭曉路卻笑道:“我這法子卻是閻王爺親自傳授的,定比你們的土法子要強。”
魚戶不服道:“便是閻王爺傳的又如何?閻王爺管人生死,卻管不到養魚,你莫欺我。”
鄭曉路笑道:“便與你打個賭,如果我這法子能成,而且出的魚苗比你的法子多。你便送我一張魚網如何?”
那鄭魚戶也道:“好!如果你這方法不成,便將你水田里的百尾大魚都輸給我,免得你糟蹋了這么上好的成魚。”那魚戶只道贏定了,心中大喜,笑嘻嘻地回家去了。
一邊躲著的鄭俊材和鄭佳怡卻跑了出來,鄭佳怡擔心道:“你這法子是不是真的成啊?如果輸了,卻不是血本無歸?”她說著,便又要伸手去懷里摸那玉釵。鄭曉路卻向鄭俊材笑道:“兄弟,過個幾天,準備好向家里搬魚網吧。”他這灑水曬魚卵的辦法,在現代叫做淋水孵化法,是最簡單,也在古代最實用的孵魚苗方法,根本不可能失敗。
三天之后,鄭曉路圍著那柳杉枝左看右看,但見到許多的魚卵上都能看到一個小黑點了,這個黑點其實就是小魚的眼睛,此時已經可以透過魚卵看到。這就證明魚卵通過陽光的照射,生長發育得非常健康。鄭曉路帶著長工,又來到水田邊,將田里的百條大魚都撈了起來,移到一個小水池里,然后便將柳杉枝都放回了水田。
又過了幾天,那鄭魚戶卻找上了門來,進門就笑道:“鄭小哥,我是來看你那法子成不成的。”鄭曉路見他走來,心知肚明,人家是來看笑話的,還順便想討走我那百條大鯉魚。當下也不多言,便大聲道:“也好,今天正好是日子了,我們就一同去看看水田,且看我的法子究竟成不成。”那鄭俊材和鄭佳怡也很關心,便牽了鄭佳盈的手,三姐弟也一起來看熱鬧。
幾人走出門來,卻見鄭家大院外面站了密密麻麻好大一堆子人,什么村頭的泥瓦匠鄭師傅,打鐵的鄭鐵匠,撐船的鄭小二……反正一眼望去,鄭家村里倒有一大半的人都在這里。原來那鄭魚戶卻是怕鄭曉路賭輸了懶帳,鄭家又是大戶人家,到時候討不到彩頭。便將這賭約悄悄地漏露了出去,小小鄭家村,倒是人人都知道有這么一個賭,鄉農的生活本就無聊,見有熱鬧可看,便一鼓腦兒的都來了。
鄭曉路這人在后世卻有個特點,人越多越起勁,這換成四川話來說,就叫“人來瘋!”,沒人來不發瘋,人來多了就發瘋。他一看這架勢,頓時知道是鄭魚戶玩的小把戲,心下暗笑,于是對著門面的人群高聲道:“鄉親們,想必我和鄭魚戶打賭的事,你們都知道啦!”
眾人一陣哄笑,便有那撐船的鄭小二笑道:“鄭哥兒,別說你是挖了十年的地,便是你打娘胎起就開始養魚,也沒人家鄭魚戶養得久啊。人家祖祖孫孫在這長灘湖邊養魚打魚,卻是百年的傳統了,你和人家賭個啥啊,早早認了輸,把那百尾大魚讓了給他,我等也好早些回去干活。”
鄭曉路也不說狠話,只是笑道:“是輸是贏,上得山,到我水田邊一看就知。”當下領了眾人,便向上山坡上的水田行來。鄭佳怡心里緊張,便緊跟在鄭曉路后面,一只手牽著鄭佳盈,另一只手竟然拽著鄭曉路的衣衫角。鄭俊材倒是不怕,他小小孩童,心中沒什么錢財概念,輸贏全不放在心上,便似那不是自己的錢一般。
一村人都上得山來,那山路狹窄,田梗本就泥濘,便少不得推推擠擠,好不狼狽。又加上七嘴八舌,說東道西,鬧鬧哄哄的,好不容易來到鄭家的水田邊。村民們倒是沒事,但鄭佳怡從小被當成小姐養著,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碰上,走得非常辛苦。幾次險些滑進了道旁的水田里,都是鄭曉路伸手扶住。
待著村人站在鄭家的水田邊,仔細向里面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那水田里密密麻麻,都是魚苗,成群結隊,往來穿梭,哪里數得清楚。不時有人驚呼道:“哎呀,這片水田里也全是魚苗。”又有驚呼:“哎呀,這片田里也全是。”“不得了,每片水田里都有數不清的魚苗啊!”……
鄭曉路心中暗算,自己買了百尾鯉魚,雌雄各半,雌魚也不是每只都要產卵,便算成只有30條雌魚產了卵,每條鯉魚一次產卵就是20萬粒以上。自己用的淋水孵化法在現代一般能保證50以上的孵化率,在這古代,設備差點,方法爛點,也能保證至少20以上的孵化率,再加上一些偶發狀況。這么算來,自己這水田里就應該有至少200萬只魚苗。這數字在自己這個現代人看來,也沒啥了不起,哪個賣魚苗的農民不是以百萬和千萬為基數在搞養殖的?但在這古代,尤其是水產業極不發達的四川,魚戶們都是任由鯉魚自然孵化,那魚卵連1的孵化率都不到。因此這些古人哪見過這種數不清的魚苗游來游去的場景,只是嚇也嚇死了去。
那鄭魚戶看著滿田的魚苗,也是嚇得不清,他祖祖輩輩養魚,何曾見過這等奇景,忍不住雙膝一軟,就跪倒在了水田前面,大聲呼道:“莫不是龍王顯靈,否則哪有如此多的魚苗出世?”
鄭曉路心中暗罵,龍王顯你個頭,老子的魚苗養殖技術卻又和龍王有什么鳥關系。何況這種淋水孵化法在明朝的沿海地帶早已普及,只是通信不發達,還沒有流入四川而已,用得著這么大驚小怪么?真要稀奇的,應該是老子接下來搞的網箱養魚才對,這種養魚方法就不是明朝有的東西了,直到近現代才被發明出來呢。
眾人看到了結果,那八卦的心思也就淡了,村民們便三三兩兩下山回家,鄭俊材一把扯了那鄭魚戶,便要去他家中取魚網。鄭魚戶卻不肯就走,轉身跑到鄭曉路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道:“鄭小哥,那魚網你只管取去,我小老頭給你跪下了,你便將這孵化魚苗之法傳授給我吧,我家世代養魚,卻不知這等賢法,若我學了這賢法去,列祖列宗也感你大德。”
鄭曉路一聽這話,心中卻犯起難來,這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是后世的人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哪有隨便教人的道理,便是自己,也是花了父親的辛苦錢,害得姐姐失去了上學的機會,才能有機會讀大學,斷不可能因為這老頭兒一跪就教了給他。鄭曉路在那兒思索,鄭魚戶卻不肯依,只是拼命求肯。
鄭曉路轉念一想,自己這法兒終究簡單,就算不教人,人家看得幾遍,自然也就會了,卻沒有什么藏私的必要,何不利用這個,讓這鄭魚戶幫自己打理魚苗,這樣可以省了自己的時間,花更多的心力去研究另外的致富門路。
當下鄭曉路假裝為難,低聲道:“你以為這方法是誰教我的?”那鄭魚戶茫然搖頭。旁邊的鄭佳怡卻插嘴道:“這方法是小路哥上次淹水,掉下陰曹地府,閻王爺老人家親自傳授的。你妄言要學,卻是不要命了?”那鄭魚戶大驚,差一點就嚇得要屁滾尿流。口口喃喃道:“怎生是好,怎生是好,鄭小哥救我!”這鄭家村人人都知道鄭曉路曾被水淹,明明已經死了卻突然活了過來,因此一聽是閻王爺教的方法,竟然頓時就信了。
鄭曉路心中暗暗搖頭,這封建迷信害人啊。嘴上卻假意道:“你也別怕,閻王爺雖然說這方法不準外傳,但卻沒禁止別人自學。”那鄭魚戶一聽,有戲,大喜,一把抱住鄭曉路的大腿,只是不肯松開。
鄭曉路道:“那便這樣吧,今年的魚苗都孵化好了,我也沒法教你。你且幫著我養魚,我還有閻王爺教我的稻田養魚、網箱養魚兩大妙法,你若肯一心一意輔助我養魚,這兩種妙法你自然可以自學了去,閻王爺他老人家見是你自己學的,不是我教的,定然不會為難你。今年你幫我幫得踏實,明天開春魚苗孵化之季,我便將這孵化魚苗的方法一步一步又做給你看,你若自學會了,卻也不是我教的。”
鄭魚戶一聽大喜,這可不就是學徒制度嘛,在古代你要拜個師傅,便當那師傅的學徒,幫忙干上幾年的活兒,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雖然鄭魚戶年齡已大,拜個毛頭小伙子做師傅有些不妥,但鄭曉路并沒叫他拜師,也就沒有丟了面子。只幫干一年的活兒,就讓自己學技術,卻比那些要徒弟幫自己到死才允許徒弟出師的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當下鄭魚戶歡天喜地拉了鄭俊材就走,說是要把魚網給他,鄭佳怡見小弟年幼,一個人哪里搬得動一張魚網,便叫三妹鄭佳盈也跟著去幫忙。此時村民也散光了,諾大一片山坡上,就只剩下鄭曉路和鄭佳怡兩個人來。
見人都走光了,鄭佳怡就又問道:“小路哥,這水田里現在全是魚苗,卻怎么處理?多到這個地步,別說養活了,便是看著也讓我心里麻麻的。到了下個月,水稻就要播種插秧,到時候這些魚兒又弄到哪里去?”她見鄭曉路今日大出風頭,對他的信任感也有所增加,便開始詢問起他的意見來。
鄭曉路大笑道:“賣!明天就通知鄰村鄰縣的魚戶,但要買魚苗的都可以來我這里買。我們賣掉一半,另一半自己養。”鄭佳怡假意怒道:“還說什么自己養,鄭魚戶這么大把年齡了,卻被你騙來白白給家里做工一年。”
鄭曉路心情大好,不自覺地將手往鄭佳怡腰上一放,環了一下,笑道:“什么白白打工一年,他接下來要學我的技術,只收他一年的學費那可真是便宜他了。”他只顧著得意,卻把自己后世時的爛動作又放了出來,別說在明朝,就是在現代,也沒有隨便去環人家女孩子腰身的道理。鄭佳怡頓時大怒,一指掐在他環過來的手臂上,嬌斥道:“有沒有便宜到鄭魚戶我不知道,但卻休想我便宜了你。好不容易看到你有正形,卻不料一轉眼,又變得這般痞氣。”鄭佳怡嘟起嘴,抬腳就走,但這田埂泥濘,哪有隨便亂跑的道理。她沒走出兩步,就覺得腳下一滑,往著魚苗聳動的水田里載了下去。
幸虧鄭曉路還是跟在她后面,見她滑倒,便又伸手一環,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鄭佳怡大羞,立即拼命掙扎。鄭曉路卻不放手,一用力將她橫抱起來,向著山下走去,一直走到了道路比較平緩的地方,才將她放下來。
鄭佳怡一路上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還伸嘴咬了他肩頭。后來累了,便只得由著他抱下山坡來。剛被放下,就腳下一軟,險些摔倒,鄭曉路趕緊又伸手抱住,調笑道:“怎么了?我不抱了,你就連站都站不穩了嗎?”
鄭佳怡又羞又怒,臉色都變得煞白,她趕緊站穩身子,卻又抬起小腳,碰地踢了鄭曉路一腳,大罵道:“你這個臭流氓,以后定要離你遠遠的。”言罷轉身,筆直地對著家里跑去,生怕站在這里久了又被輕薄。
編者按:呼,累,漫長的第六節,花了我不少時間寫成。關于這二小姐的性格,我是很用心的在寫,我想信喜歡的人應該是有的,但也不排除有些人不喜歡這樣的女人。但我寫東西務求一個合情合理,這二小姐的性格,我暫且認為是合理的,因為女人這東西,柔婉溫柔固然是美的,但如果缺乏這骨子里的一點傲氣,但算是失了靈魂。我希望我筆下這個看上去兇狠,實則善良多情的二小姐你能喜歡。
另,關于魚苗,還是和以前一樣,請數據帝們手下留情,小說而已,不要拿科學數據來嚇我,我經不得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