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的咖啡很少有地方能喝到正宗的，錦江咖啡廳就是其一，三十年代的裝修格調，悠揚的輕音樂再配著香濃咖啡，坐在靠街著窗口，仿然有一種穿梭時空的感覺。
咖啡廳的人不多，除了幾個老外都是上了年紀的上海人，也就是俗稱的“老克勒”。這里典雅的環境和咖啡是他們這代人的最愛，就算囊中再是羞澀，每月也要抽天時間，穿上最好的衣服來這里點上杯咖啡，同老朋友一起坐坐。
這是一種情調，也是后世所稱的海派風格。老克勒是上海的特色，這些老人都解放前各界的精英，他們到這里喝咖啡還不如說是來找尋往日情懷的，找尋那些早就失去，但一直所追求的那種生活方式。
“胖叔，你覺得他們執著么？”
“他們？誰呀？”郭亮是黑五類家庭出生，喝咖啡這樣的事小時候沒少受過熏陶，點起一支煙，端起咖啡慢慢品著，倒有些舊社會資本家的派頭。
“還有誰，那些老克勒。”曹青向咖啡廳的另一端望去，有幾個穿著老式西裝的老克勒在那邊笑談風聲。如果不知道他們來歷的人還以為是國外回來的紳士呢，誰又知道只要走出了這個門，他們甚至能在菜場里為著雞毛菜每斤貴上一分而計較上半天。
“呵呵，這個不好說。”郭亮回望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
“怎么個不少說法？”曹青饒有興趣地問。
郭亮想了想，說道：“說是執著是也不是，也許換成骨子里的習慣更貼切些。就和我家老頭子一樣，當年給打倒在地什么品位，什么風度全都沒了，那時候天大地大保命第一要緊，誰還顧得著這些東西呀？可現在呢？呵呵，手上有了錢，以前的作風又冒出來了。喝咖啡非第二食品店的現磨不喝，吃蛋糕只吃凱司令的，就連穿內衣也要全綿的才舒適，這還不是環境才造就人的呀？”
曹青聽得啞然失笑，當即連連點頭。是啊。生活就是這樣，這人的命運也是如此，如果沒有自己的原因，如果沒有當初周榮發和他們的奮斗，今天他和郭亮也不會坐在這里。或許和社會上許多普通人一樣，為著生活而奔波呢。
“青青，近來是不是廠里地工作不順利？”早就看出曹青心情不好的郭亮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關切地問道。
曹青默默點點頭。輕嘆了一聲。
“具體怎么回事？給胖叔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你一把呢。”郭亮好心地說道。
曹青剛想拒絕。可轉念一想郭亮也不是外人。就是說了也沒什么關系。當下。問郭亮討了支煙點起。慢慢說起了自己地煩惱。
郭亮是個好聽眾。在曹青述說中不插一句嘴。而是靜靜地聽著。眉目中淡淡思索著。直到曹青把所有事全說完后。郭亮也明白了曹青地困擾。為之感嘆了一聲。
“還真難為你了。其實這樣地事在什么地方都有。行政、事業單位、國有、集體企業就連街道小廠也是如此。胖叔當年和你舅舅在云南時候也一樣。有些事明明眼瞧著不應該這么做。可你又有什么辦法？想法再好也比不了規矩大過天啊！這條條框框上面全套著。想打破它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辦得到地。我勸你還是按部就班慢慢來吧。要不然索性離開上美影也行。反正你有本事還怕什么？再說舅舅不是在香港幫你搞了個文化公司么？去香港發展也不一樣？”
“這怎么一樣？”曹青連連搖頭。香港地文化公司才剛剛開始。根本無法和上美影雄厚地實力相比。更何況香港這么個巴掌大地地方。就算拍出了好動畫又能如何？市場太小。影響太小。何況在眼下地情況。香港還是殖民地。要向把一部片子搞進國內市場談何容易？這其中需要許多方面地工作和準備。至少在短期內無法辦到地。更重要地是。和香港相比。上美影才是中國動畫地搖籃。也只有上美影才能在近幾年里擔負起中國動畫事業地重任。曹青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特偉交給他地班就當了逃兵。如果這么做地話。他連自己都原諒不了自己。
簡單地說了說香港和內地的差距，還有自己地本來打算。文化公司的建立只是為以后做準備，曹青不會放棄他在上美影的努力。郭亮理解地點點頭，安慰曹青別太鉆牛角尖了，既然現在已經開始兩地交流了，倒不如借著這機會打打插邊球什么的，說不定也能解決些問題。
“是的，我也這么想，看來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呵呵，要有幫忙的盡管開口，你胖叔別的大忙幫不上，一些小事還是沒問題的。”
“謝謝胖叔，這些話說出口心情好多了，剛才聽我講了這么多，你不會笑我嘮叨吧？”
郭亮樂道：“哈哈，放心放心，你胖叔當年可想過當老師地，只不過后來去修了地球。我這人最喜歡助人為樂了，何況我和你還誰和誰呀？”
笑談了幾句，把煩惱暫且拋到了腦后。曹青問起了郭亮以后地打算，還有這上海辦事處的情況。
郭亮告訴曹青，大概明年時候他也會去香港，等拿到正式身份后再回上海。畢竟上海是他們地老家，香港再好也不比上海親，要不是周榮發不方便親自來上海的話，他也想回來呆上些日子呢。至于上海辦事處地工作，現在還在籌辦之中，辦事處用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分公司，上海是中國輕工業基礎最雄厚的城市，要想在國內大展手腳上海是最好的地方，這是周榮發所決定的公司策略，同樣也得到了郭亮和陸士良的認可。
曹青心頭贊了一聲，周榮發的眼光長久，看得一點都不錯。八十年代初國外公司能第一時間進入中國的并不多，可那些第一時間進入中國的公司沒有一個不成為赫赫有名的跨國集團的。中國兩個重要商業圈，一個是廣東地深圳，另一個就是以上海為中心的華東。現在不賺錢沒關系，只要占據了先進的有利位置。把握住市場和機遇，前途廣闊！
聊著，曹青忍不住問起了陸士良的情況，陸士良在深圳香港兩地跑，曹青很長時間沒見過他的。也不知道他地近況如何。聽郭亮說周榮發幫陸士良介紹了個香港女孩，而且兩人談得不錯，估計很快就要結婚的時候，曹青從心里為他高興，并嚷嚷著讓郭亮幫自己留意。等到時候千萬告訴自己，他一定送件好禮物給陸士良。
“對了，你下午沒事了吧？”抬腕看看時間，郭亮問。
“下班前我得回廠去看看，怎么了？”
“現在時間還早。走，跟胖叔去一個地方。”郭亮站起身招呼道。
“去哪里？”曹青不解地問。
“呵呵，到了就知道了。”
帶著曹青出了門，郭亮讓辦事處的司機把小車開出來，坐著車半小時后來到一家老廠。下車后。曹青抬頭看著上海電器廠的大門，不明白郭亮帶自己來這干什么。
直到進了門，聽了郭亮的解釋曹青才知道他是受周榮發地委托來這廠看設備的。深圳那邊不是在建分公司和加工廠么？尤其是加工廠需要許多電器成套設備，香港的工業基礎不高，從國外進口這些設備花費大不算，還牽涉到進口額度等等一系列的手續。這樣算下來倒不如直接從上海購買來得簡單，何況這家電器廠是上海的老廠了，當年解放前就生產電器設備。解放后更成為中國主要地電器成套設備制造企業。別看廠子門面老舊，東西質量不錯。就這樣郭亮把采購設備的單子交給了他們。
今天是看樣機的日子，郭亮必須過來瞧瞧。既然曹青也在索性帶著他來這逛逛，也算是散散心吧。
進了廠里，郭亮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銷售科，看得出他和這里的人還很熟，一進門就熱情向里面的人招呼著，還摸出包煙來直接丟給了笑容滿面地銷售科長。
在辦公室里笑聊了幾句，銷售科長讓一科員帶著郭亮去倉庫那邊看樣機，如果沒問題的話接下來就可以正式生產。郭亮笑著點頭答應，臨走前還招呼著銷售科長找天日子請大家一起去喝酒什么的，關系非常融洽。
“郭老板，你和我們科長認識？”領著曹青他們往倉庫那邊走，小科員笑嘻嘻地問。
“有點關系，你們科長的弟弟是我以前初中的同學。”郭亮笑道。
“怪不得！”小科員恍然大悟，悄悄道：“我說我們科長對郭老板您的事這么上心呢，要知道我們這樣的大廠可從來都是朝南坐的，很少有科長親自交代地客戶。搞了半天是自己人呀，呵呵，這就是了嘛。”
“哈哈哈，自己人好辦事嘛。”郭亮也樂道。
曹青心里暗笑，這廠大架子也大，現在朝南坐，以后就是朝北坐地，市場經濟淘汰一大批企業，尤其是這樣的老廠更是首當其沖。這觀念不改變，將來有得他們苦頭吃，不過眼下這樣地廠還是很有優勢的，郭亮要想拿到好貨，托關系找路子也是正常不過地事。
辦公室離倉庫不遠，沒幾步就走到了。可沒想到等到了倉庫那邊卻是鐵將軍把門，看倉庫的人居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小科員在外人面前丟了面子，氣得他是火冒三丈，讓郭亮稍等一會，急急地跑去另一邊找人了。
“小赤佬，搞了半天你躲在這里啊！你小子還想不想干活了？不想干的給老子滾！”一分鐘后，一陣臭罵聲從倉庫后面傳來，曹青和郭亮覺得奇怪，順著聲音找了過去，拐過彎就見那小科遠正暴跳如雷地指著一個耷拉著腦袋的壯漢臭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