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曹青屁股還沒坐熱就挨了一頓劈頭罵，平常脾氣很好的高強破天荒地把曹青給訓得狗血淋頭，拍著桌子面紅耳赤，瞧他瞪眼憤怒的樣子差一點兒就要提起雞毛撣子抽這臭小子幾下了。
不僅是高強，就連急急趕來的特偉也是氣得不行，家里頭就和開批斗大會一樣輪流把曹青狠狠地批了一場，直到心疼曹青的韓萍請來榮發奶奶，這才漸漸消停下來。
“臭小子！下回再這樣瞧我不狠抽你一頓！”提著雞毛撣子，高強抽在桌上啪啪直響，罵得曹青是頭也抬不起來。
雖然挨了克，但曹青心里卻沒有一絲反觸情緒，相反他心頭反而暖洋洋的。這才是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親人他們能這么罵自己么？要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高強和特偉何必這么著急呢？
“飯做了么？”氣呼呼地又說了曹青幾句，高強扭頭向韓萍問。
“哦……做好了，做好了……。”韓萍連忙答道。
“開飯！”高強一揮手，壓住怒火對曹青道：“你要好好反省反省！行了，還不過來吃飯！”
“哦……哦……。”曹青耷拉著腦袋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向飯桌走去，瞧他這樣子一直沒說話的小蕓撲哧就樂了，拉著曹青的手就把他給拽了過來。
“嘻嘻，別聽爸爸罵的兇，哥哥你不知道，你離開這幾天爸爸天天都在念叨你呢，對了，那天你打電話回來爸爸聽后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時間不早了，特偉被高強留下來一起用飯，飯桌上當然也免不了再批評曹青幾句。不管他們怎么說，曹青都是一副虛心接受的樣子，至于心里是不是“屢教不改”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過。有一點曹青嘴嚴的很。沒把和首長見面的事說出來，當然更沒有提在中南海小禮堂放映室的那次小規模的播放了。
直到現在。特偉他們還只是以為曹青年少氣盛，一個人拿著拷貝跑北京找電檢評理去了。不過，直到曹青回來那天，特偉也沒在北京電檢部門打聽到有曹青這么個半大小子出現的情況。
心里暗嘆僥幸，自覺得有可能是曹青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沒找到電檢的辦公場所。再加怕家里擔心就這樣白跑一次回來了。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特偉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心情，曹青畢竟還是年幼啊！人情世故許多方面還很欠缺，電檢是好惹地么？和電檢評理不但挽回不了結果，甚至還可能被對方惦記上，要是惦記上了以后可有得給你小鞋穿了。這些特偉都深有體會，絕對不想曹青曾經他當年的老路，直到碰個頭破血流方才醒悟。對曹青私自離開上海一事。不光是教訓一頓就算完地，第二天特偉還以上美影領導的身份給曹青一個記過處分。不過，這些曹青都不在乎。現在的他心里高興的很，制作小組解散之后曹青手上暫時也沒什么事，每天除了上學之外就來上美影報道一下，東轉轉西看看，耐心等待著上面的結果。
時間一晃就一星期過去了，當有一天一份掛號信直接送到特偉地辦公室時，特偉看著信里的內容當場驚訝萬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連忙叫來曹青，把信遞給了他。
“啊！審查通過了？爺爺，這是好事。好事啊！”這就是曹青一直在等的消息。一看之下當場樂得跳了起來。
“好事是好事，可是它……當初的結果不是這樣呀。”特偉疑惑不解。
“爺爺。上面不是說了么？是他們工作失誤寫錯了片名，張冠李戴了。”曹青裝著什么都不知道的樣揮揮這份信。
“不對不對……。”特偉連連搖頭：“這么大的事怎么會搞錯？青青，這不會是你搞的鬼吧？”
“我能搞什么鬼呀？”曹青很無辜地一攤手：“電檢的門朝那邊開我都不知道呢，再說他們領導又不是我親戚。”
“這也是……奇怪了……。”皺起眉頭，特偉百思不得其解。曹青地話是實話，他曾經打聽過曹青在北京的下落，可并沒有聽說他去過電檢。可這出乎意料的結果又是怎么回事呢？難道真像信上所寫地是他們工作失誤？特偉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個頭緒，但不管怎么說這的確是件好事，值得高興的好消息。
特偉在撓頭，曹青卻暗暗直樂，讓所有人都束手無策的事首長一出面就搞定了，看來還是自己當時的決斷正確。眼下有了結果，曹青立即趁熱打鐵，提出了要重新恢復制作小組，繼續進度的要求。對于這個合理要求特偉當即就答應了，不過為了慎重他必須再和廠領導們開一次會，并想電檢確認一下這個結果的真實性方可讓曹青繼續工作。
三天后，停頓了整整半個月的制作小組重新成立了，《飛向人馬座的后續工作也有條不紊地再次開始。這些喜事不僅是曹青，包括整個小組的成員都異常高興，憋了許多日子地勁全使了出來，要用工作來追回中斷地那些時間。
“哥哥，爺爺讓你明天去一次。”這天晚上，小蕓告訴曹青沈爺爺找，由于耽擱了半個月進度，曹青幾乎把所有時間都撲在了工作上，回到上海后就和沈老見了一面，之后一直在廠里忙忙碌碌的。
“爺爺找我？什么事呀？”曹青好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呀。”小蕓搖著腦袋，兩條小辨在肩上擺動著特別可愛，嘻嘻笑著告訴曹青今天她去沈老家學習地時候，臨回家前沈老特意讓她轉告曹青，叫曹青明天抽個時間去一次。
追問了幾聲，見小蕓的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曹青也沒放在心上，答應明天去沈老家。躺在一簾之隔的床上，小蕓美滋滋地吃著曹青從北京帶回來的果丹皮，和哥哥聊著天。難得有興致，曹青也就陪著小蕓說說話兒。問問她現在的學習情況。還有少年宮的那些事，兩個小家伙你一句我一言地聊著。誰也不知道誰后來先睡的，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都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曹青就先去上美影安排了一下加班工作，隨后和小蕓一起去了沈老家。到了沈老家中。笑呵呵地沈老早就在等著他們了，等給小蕓布置了今天的作業后，沈老帶著曹青走出了畫室進了書房。
“爺爺，妹妹說您找我？”坐下后，曹青問道。
“對！”沈老點點頭，直截了當地告訴曹青他明年要走了。
“走？您去哪里？”曹青驚訝地問。
“去歐洲，我女兒那邊。”沈老從口袋里摸出封信，笑笑遞給了曹青。出于禮貌。曹青只看了看信封，這是一封從里昂寄來地信，早就聽說過沈老有個女兒早年就去了歐洲。沒想到居然住在里昂，而且還是里昂中央理工大學地教授。\\\\\
“我和女兒二十多年沒見了，她去歐洲的時候還是五十年代末，一轉眼現在都八十年代了，時間過地真快……。”點起煙斗，沈老述說起了往事。當年他女兒是去歐洲留學的，后來學成后因為文革的原因就沒回來，為了女兒的事沈老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頭，父女相隔，多年未見。
沈老的夫人很早前就去世了。可以說在這世界上他女兒地一家是沈老唯一的親人了。以前。因為政治原因雖然知道雙方遠在千里之外，但無法聯系。現在中國開始改革開放。許多有海外關系的家也漸漸續上了多年的聯絡，找到了各自的親人。沈老也是如此，前些時候他女兒抱著嘗試的心情給沈老寫了封信，就這樣多年未聯系的父女終于找到了對方，通過書信來往，得知沈老一切尚好，身體健康時，他女兒非常高興，要不是學校工作太忙暫時走不開，甚至考慮親自來上海見父親一回了。
曹青手上的這封信是幾天前收到地，信上沈女士為了考慮父親的身體和生活條件，提出了讓沈老去歐洲一家團聚的請求。要是這信放在以前沈老或許不會理睬，可這兩年隨著年事漸高，沈老地身體漸漸差了起來，就和一臺轉了幾十年的機器零件開始出現老化，生老病死是規律，人人都不能例外。
年齡大了，許多可能都會發生，沈女士讓沈老去歐洲團聚也是出于這個考慮，在沈老心里同樣也起了這個念頭，要是再不去的話，說不定那天躺下后就永遠睡過去，再也見不到這個女兒了。
“爺爺，這是好事啊！恭喜爺爺能夠一家團聚。”曹青真心地為沈老高興，歐洲的條件要比中國好得多，沈老年輕時候又在歐洲留過學，有沈女士在那邊照顧著，肯定能夠安安穩穩地度過晚年。
“好事是好事，不過今天找你來是談另一件事。”沈老笑笑，伸指在那封信上敲敲道：“青青，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爺爺年紀大了，這次去歐洲估計也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我想帶囡囡一起過去。你也知道，歐洲是文藝復興的起源地，有比國內好得多的學習條件，囡囡到了那邊會比在國內學習更好。”
“去歐洲？現在！”
雖然這話題沈老曾經和曹青談過，曹青也同意等小蕓高中畢業去歐洲留學。\\\\\可是他沒有想到這時間會來得這么快，現在的小蕓還太小了，這么小的她現在就去歐洲行么？不過，有沈老和沈女士在那邊照顧，這問題并不大，但心頭的失落是難免的。下意識地向畫室那邊望去，曹青心里一片空蕩蕩地，他一想到和可愛地小蕓要分開這么久，就覺得有些難受。不過，理智終究比感情更讓曹青明白，小蕓走這一條路要比留在上海更有前途，為了小蕓的將來，也為了不辜負沈老地一片好心，曹青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
想了想，曹青終于下了決心，告訴沈老他同意小蕓出國。不過這可是件大事，光曹青是做不了主的，必須得征求高強夫妻的意見。也只有他們答應才行。
“這個當然。所以爺爺把你找來就是想讓你和你高叔叔他們好好談談。你知道，囡囡機靈的很。我怕直接去你們家這小丫頭會察覺到什么，要是這樣再做她的工作就難辦了。”沈老笑著把想法說了出來。
略一思索，曹青點頭贊同：“放心吧爺爺，我會和高叔叔他們好好商量的，我相信高叔叔他們一定肯答應的。這事就包我身上！”
“呵呵，有你這句話爺爺就夠了，那么爺爺就等你們地好消息。”沈老笑著向曹青擠擠眼，哈哈樂道。
“對了爺爺，要是帶妹妹去歐洲，您打算什么時候走呢？”
“年底吧，出國需要先辦手續，特別是囡囡地手續比較難辦。不過沒關系，歐洲除了你沈阿姨外還有爺爺我以前的幾個老朋友，爺爺會托他們加快進度地。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估計年底左右就可以了。”
的確如此，八十年代初通過海外關系出國的人不少，但像小蕓這么小就留學的并不多。沈老雖然早已退休，可他畢竟是中國有名地畫家，再加上他現在還兼著美院的顧問職務，在文化界又是元老，能夠推算出這些手續所需要的時間應該是很準確的。
和沈老談了一上午，說了許多將來對小蕓的安排，曹青聽得出沈老想得很周全，基本所有能夠考慮的一切都考慮進去了。這樣曹青也放心了。回到家和高強他們商量時也能讓他們心定。回家的路上。小蕓蹦蹦跳跳著和歡樂的小鳥兒一般，看著她快樂地樣子。不知怎么回事曹青鼻子突然酸酸的就想掉眼淚。
當天晚上，趁著小蕓去樓下榮發奶奶家玩的時候，曹青把沈老地話轉告給了高強和韓萍，征求他們意見。
“青青，你說的是真的？”韓萍驚訝地問。
“是的，今天沈爺爺把我叫去告訴我的。其實叔叔、阿姨，這事沈爺爺以前就和我提過，不過當初說好是等妹妹高中畢業后再去的，沒想到會這么快。”曹青點頭回答道。
“沈老要帶囡囡出國？”不禁是韓萍，就連高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驚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當確認曹青的確不是在開玩笑時候，兩人目光中不由得露出了驚喜、焦慮、緊張又不舍的表情。
“叔叔、阿姨，沈爺爺讓我把事告訴你們，為了妹妹的將來請你們同意沈爺爺地請求。”
“阿強，你說這事怎么辦？”韓萍腦子里亂成一團麻，不知道怎么好。
高強一時間也下不了決心，出國是好事可小蕓太小了，雖然有沈老在那邊幫著照顧，可這么小地孩子就讓她離開父母遠渡重洋，做父母的怎么能舍得？兩難之下，高強也遲疑了，好半天都沒說話。
“叔叔，妹妹現在去歐洲其實好處也很大地，她年齡小也有年齡小的優勢，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語言都比成年人能更快更好的習慣。再說妹妹去歐洲是留學的，少則五六年，多則七八年就回來了，有沈爺爺在那邊照顧著，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高強微微點頭，可神色中依舊遲疑：“話是這樣說，但囡囡太小了點，青青啊！難道就不能再等幾年么？再等幾年等囡囡大了幾歲，自己能照顧自己再去不是更好么？”
曹青笑著搖頭道：“叔叔，這可是個機會。沈爺爺年紀已經大了，長途跋涉需要精力，他這次去里昂估計以后就不再回來了，妹妹要是不和沈爺爺一起去的話，等將來自己去不知道會有多麻煩呢。叔叔，為了妹妹的前途，我想您應該答應沈爺爺。”
高強一時無語，其實他也知道能出國是多么好的機會，現在的時代別說出國了，就聽說別人家里有海外關系，能搞來點稀罕小物品就能讓許多人羨慕不已。何況，這是沈老求著他們請小蕓出國學習呢，這么好的事就是八輩子也不一定論得上啊！
“我說阿強，有沈老照顧著就讓囡囡去吧……。”韓萍輕聲和高強商量著。
“你舍得？”高強看著妻子問。
“不舍得也要舍得啊！”韓萍抹抹濕潤的眼角：“囡囡這么小就離開我們，你以為我就舍得呀？可青青剛才說的也對，這是個好機會，錯過了以后還能再有么？再說了，沈老多么喜歡囡囡你也知道的。有沈老在囡囡去了那邊也吃不了苦頭。孩子嘛。總要長大的，她的路我們做父母的不可能一輩子扶著。讓她出去闖闖不會有壞處，你說呢？”
“是啊！我何其不知道這是好事？可是這么一走就要這么多年，我……我……。”高強握住韓萍的手輕嘆了一聲，不過他最后還是做出了決定，同意沈老地請求。讓小蕓出國。
“謝謝叔叔阿姨，沈爺爺聽到著消息一定很高興地。”曹青沒想到事情會這么簡單解決，既為高強他們的通情達理而欣慰，更為小蕓有如此好地留學機會而高興。不過，看著他們夫妻有些傷感的樣子，曹青想了想告訴他們其實不必等這么多年，只要有機會他們也可以去歐洲看小蕓的，只不過曹青的這些話在高強他們耳里聽起來只是一個安慰。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曹青說的是真話。
談妥了小蕓地事，沈老第一時間就給沈女士回了信，讓她在法國安排他和小蕓的簽證。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瞞在鼓里還不知道真相的小蕓依舊高高興興地過著每一天，只不過她身邊的人看著小蕓的神情都有些復雜，但小蕓并沒有察覺，還以為近來爸爸媽媽和哥哥對自己特別好呢，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有時候還非常非常遷就自己，樂得她有時候犯錯都沒再挨罵，偷偷地直高興。
小蕓地事慢慢在辦，反正現在離年底還有大半年呢。曹青的精力依舊集中在他的動畫上。制作小組重新成立之后。一切進度比預計地快許多，到三月份的時候曹青他們就制作完成了前七集。而此時此刻手上的經費已經不多了。
首長幫曹青解決了電檢的問題，但無法解決經費問題，這不是首長沒有這個權利，而是一筆經費的支出有其程序，而且特例為曹青批經費會開一個壞頭，曹青所以也就沒向首長提這件事，他相信總會有辦法的。
沒有經費，后面的工作就沒辦法繼續，曹青非常清楚這里的情況。雖然特偉答應他再加快幫著申請筆經費，可曹青知道這樣做也是杯水車薪，解得了一時，解決不了一世，歸根結底還是要靠自己。這樣申請經費弊端太多了，一部動畫片就這樣麻煩，將來怎么辦？曹青知道無論如何都要改變這個局面，要不然缺少經費的制作就和沒有彈藥后勤的軍隊一樣，永遠都上不了戰場。
為此，曹青也在一直考慮這個問題，并經過這些日子地琢磨心里有了些自己地想法。不過這想法需要實現還得征求特偉的同意和支持，為此他找了特偉商談。
“什么？你要廠里地授權？為什么？”當聽到曹青的請求時，特偉非常驚訝。
“不為什么，一個字錢！”曹青很坦率地笑道。
“又是經費的事？你這小子不就能消停消停？我不答應你向上面再申請一筆么？”看著嬉皮笑臉的曹青，特偉哭笑不得。
“爺爺，您覺得這么申請再申請有意義么？要是申請不下來難道我們只能停工？”曹青直問。
特偉苦笑道：“這么多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不靠申請經費難道就能搞來錢？別白日做夢了，有時間好好把精力放在應該放的地方上，胡思亂想可不好啊。”
“這可不是胡思亂想，爺爺！”曹青連忙說道：“不是有句話叫自力更生么？爺爺，老靠申請不是回事呀，我早就覺得我們應該有自己的經費渠道，總吃大鍋飯，等著上面撥款這日子是長不了的，將來我們還要做更多更好的動畫，經費是個最大的問題，要是解決不了它，我們上美影還談什么發展呢？”
“解決？怎么解決？難道就你剛才要的那東西就能解決了？臭小子，夢還沒做醒啊！這可是政策問題。我們的廠決定了我們的結構，這是改變不了的。”
“如果說我真能解決呢？”曹青追問道。
“真能解決？”特偉沒想到曹青會這么認真，不由得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