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舅舅今天就帶你們吃好東西去！”難得有空正好碰上兩個小鬼頭，周榮發心里很高興，一手牽著一個，肩頭騎著一個，三人說說笑笑地往曹家渡最熱鬧的地方去。
生煎饅頭、小籠包，還有又香又鮮的蝦仁小餛飩，周榮發很大方地點了好幾客，吃得曹青和小蕓是滿嘴流油，暢快不止。
“真……真好吃……要是以后天天能吃就好了……。”嘴里塞滿了好東西，小蕓無比向往著嘟囔著。
“小傻瓜，再好吃的東西天天還不得吃厭了？”小孩子家家的話語讓周榮發聽著一樂，摸摸她的小腦袋笑道：“不過舅舅答應你，以后只要有機會就帶你們常來吃，好不好？”
“好！好！好！舅舅真是太好了！”小蕓興奮地直拍手，大呼舅舅萬歲，就連曹青也樂得眉開眼笑的。
“你們先吃著，舅舅去門口抽支煙，馬上就回來。”周榮發吃的很快，三下五下把自己那客生煎給消滅干凈了，取出手帕抹抹嘴，從口袋里摸出根煙來笑呵呵地向他們打了聲招呼，起身往門口走。
小蕓哪里還管周榮發抽不抽煙呀？點點小腦袋，繼續一門心思地和面前的美食戰斗呢。曹青卻抬頭留意了一下，見到周榮發站在店門口抽著煙沒一會兒前頭和他說話的年青人就從街對面走了過來，到了周榮發身前遞給他一包不知道什么樣的東西，然后兩人笑著聊了幾句話，又分開了。
“奇怪，搞地下情報接頭呀？”離得遠，曹青既看不清他們手里拿著的是什么，更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么，心里頭正納悶呢。門口的周榮發一支煙抽完后就轉了回來。兩手空空什么東西也沒拿，但眼尖的曹青卻發現他上衣口袋里裝得鼓鼓的。
“吃完了？”
“嗯，吃飽啦！”抹著全是油的小嘴。小蕓心滿意足地拍拍小肚子。
“小花貓，來來，擦擦嘴。”笑瞇瞇地幫小蕓擦干凈了臉，瞧瞧天色也不晚了，周榮發就帶他們回了家。等到了家門口，周榮發讓他們兩個自己先上樓去，似乎他還有其它事要忙。暫時還得出去一趟。
“噢。差一點兒忘記了。都拿著。這是舅舅送你們地。”突然想起了什么。周榮發變戲法一樣掏出兩件東西來。一人一個遞給了曹青和小蕓。
“煮雞蛋？”
二小地眼睛全是一亮。兩個漂亮地絨線小網兜上面系著根紅線。可以掛在脖子上地那種。小網兜里還裝著幾個可愛地煮雞蛋。雞蛋摸上去還是熱地。似乎剛煮好才沒多久。曹青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剛前那個年青人遞給周榮發就是這東西。（還有人記得這種小網兜么？呵呵）
“好多雞蛋呀！”小蕓可樂壞了。這煮雞蛋真是好東西。平常難得吃到幾回地。摸著滾熱地雞蛋。開心地把紅繩掛到脖子上。笑得眼兒都成條縫了。
“呵呵。藏好了啊！要是晚上給老鼠偷走了舅舅可不負責地噢。快點上去吧。爸爸媽媽等會就要回來了。舅舅有事先走了。下回舅舅帶你們去長風公園劃船去。”
“謝謝舅舅。舅舅再見……！”
揮揮手，周榮發笑呵呵地轉身走了，曹青朝著樓梯邁出一步，摸摸胸口掛著的煮雞蛋，回頭若有所思地往他離去方向瞧了一眼。
周榮發這些天人很累，但心情很好。
三官塘橋的黑市一如他所計劃地那樣，隨著進到這個市場的人越來越多。干得也越來越火紅。從表面上看。他們的收入似乎比原先減少了一些，但實際上無論是影響力還是安全性都是剛開始所不能比擬的。如今這幾個月下來。每到開市的時候，三官塘橋下是人山人海，沿河的空地上到處擠滿了從上海各角落趕來購買雞蛋的居民們，就連有些頭腦靈活的小販們也趁著機會把攤點設在附近，借著此處興旺的人氣，做著些其它的小買賣。
眼下，周榮發他們每天固定收入可以達到近一百二十元，平均每人就是四十，一月下來就有一千二百左右進帳。這個數字在當時可是非常了不得地，就算放到九十年代初，也相當于普通白領的平均收入。
面對如此成功，周榮發并沒同郭亮和陸士良他們一般沾沾自喜，許多時候他不光把精力放在黑市的具體操作上，更多地時候常常會在到處轉轉看看，默默地正思考著什么。
“咦，士良，怎么就你一個，阿亮他人呢？”
回到那個小院，周榮發推門而去，見到屋里卻只有陸士良一個人坐等著未免覺得有點奇怪。
“這個小子等會就到，他下午忙去了呢。”陸士良先遞了根煙過去，這才笑道：“上個月他家里不是給他介紹了個對象么？這兩天兩口子的正打得火熱呢。”
“呵呵，這個我知道，是不是在街道紙盒廠上班的那姑娘？”
“對對，就是這個姑娘。”陸士良點點頭，咧著嘴呵呵笑道：“還別說，阿亮這小子哄姑娘真有一手，才沒一個月就談上敲定了。聽說，上禮拜日這家伙還正式登了對方的家門，我瞧啊！他好事估計就要近了。”
周榮發眉毛一揚，頓時起了興趣：“哦，這家伙連女方家門都已經登了？乖乖，保密工作做得這么到家啊？我倒還不知道呢？呵呵，常言說的好，毛腳上了門，基本就敲定啊！等這小子回來非得好好問問清楚不行，讓他交代交代是用什么高招攻下的陣地。”
“呵呵，這個不用問他，我知道。”陸士良偷笑著“告密”：“據可靠消息，這家伙下了大血本，上門那天是全副武裝，手榴彈、機關槍、子彈、炸藥包這些東西一應俱全，有這么強地火力支持。什么樣的山頭他攻不下呀？”
“啊！搞了這么多東西？”周榮發聽了一驚，非但沒笑反而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陸士良口中所說的手榴彈、機關槍、子彈、炸藥包都是些俗稱，雖然比不上正規武器那種威力。但對于上門的毛腳女婿來說可謂是典型的“大殺器”啊！
這些大殺器中，機關槍（金華火腿）、子彈（香煙）還算不太難搞，可手榴彈（好酒）、炸藥包（凱司令地大蛋糕）卻是稀罕物，尤其是凱司令的大蛋糕在上海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地方內部供應，根本就是有錢有票也買不到地好東西，除了到黑市上花大價錢弄之外，周榮發根本想象不出以郭亮地家庭哪里有關系搞到它們。
“這小子搞這么多好東西究竟花了多少錢？”
陸士良笑瞇瞇地伸出兩個巴掌在他面前正反晃了晃。
“什么！二百？”周榮發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黑得難看。
“瞎胡鬧！誰讓他這么亂花錢地？你知道這事怎么也不勸勸他？”
說的好好的，周榮發突然發起火來，倒令陸士良不由得一愕。
“怎么了？老大，好好的你發什么火呀？阿亮他現在又不是沒錢，毛腳上門給老丈人、丈母娘多送點好東西也是應該地啊！”
“應該個屁！”周榮發拍桌子罵道：“你們豬腦子啊！我和你們沒交代過？這錢賺了怎么花都要有個分寸！什么地方該花，什么地方不該花，心里都要有個底！像他這樣的人，一個從云南偷跑回來的知青登女方門居然送了這么多禮，這事要傳出去別人怎么想？別人又怎么看？二百人民幣，這是多少錢？整整二十張大團結啊！普通人家湊合著過一年都花不了這么多。誰家簡簡單單地就能拿這么多錢出來的？要是被有心人聽到耳里，想在心里，順藤摸瓜查到這兒來。是什么樣的后果你們知不知道？”
“我……我……。”陸士良被周榮發罵得啞口無言，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地。
“別你你你的！”周榮發得理不饒人，火冒三丈地訓道：“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就把老子的話全當耳旁風了？瞧你這樣子估計你小子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吧？哼哼！有錢了？顯擺了？招搖了？好威風啊！幸好你家里沒給你介紹對象，要不然你也來這么一下，明擺著拿個大喇叭上街告訴全世界我們幾個現在變有錢人了是不是？”
“老大，我怎么會呢？我向毛主席保證！”陸士良連忙分辨。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其實他心里忐忑的很，周榮發這些話正敲打在他的心思上。地確如周榮發所說，他并沒有考慮的這么多，也沒想得如此長遠，當知道郭亮送了這么多禮登了女方門，令得原先很瞧不起他的女方家長頓時刮目相看，越瞧越歡喜，越看越滿意。恨不能今天郭亮登門明天就把女兒嫁給他地那樣時。陸士良心里也打過攀比的小九九。
在陸士良心里，苦了這么多年。受了這么多罪，終于時來運轉可以過些好日子了，怎么著也得炫耀炫耀。大的不去講就說小的吧，等自己也有了對象，到登門那時非得比郭亮送得更多一些，更氣派一點，讓那些以前瞧不起自己，在背后老是指指點點嚼舌頭的那些家伙好好掉掉眼珠子，出一出這心頭的惡氣。
可沒想到，這事還沒來得及做，郭亮地擅做主張就讓周榮發大為惱火。剛一開始陸士良心里還有些不以為然，自覺得周榮發有點小題大做，這錢都是自己正當賺的，怎么花，花多少當然由著自己的心思，可接下來的這番話如同雷霆霹靂一般在耳邊炸響，頓時把他給拉回了殘酷的現實。陸士良原本就是個性小心謹慎的人，回過神來后當然能明白周榮發惱火的真正原因，試想他們幾個窮知青，在上海一沒工作二沒戶口，家里還是那種成分，突然能拿出這么多錢來顯擺，如何沒有問題？真要讓有心人知道了，往小了想還好些，如果往大了想。這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抹了把冷汗，陸士良是后怕之極，心虛地急問周榮發現在該怎么辦。
“上禮拜日登的門。今天才是禮拜二，剛過兩天，還好……還好……。”周榮發盤算著時間，臉上的怒氣漸漸消了下去。
“對不起了士良，剛才我地火氣大了些。”嘆了口氣，周榮發有些歉意地說道。
“沒事，沒事。這是我們地錯，老大，你剛才罵的對。”陸士良羞愧地擺手。
點點頭，伸手拍拍他地肩膀，周榮發誠懇地說道：“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啊！士良，你和阿亮都是我最好地兄弟，我從來不把你們當外人，我們三個出生入死共患難，是比親兄弟還親幾分的兄弟啊！今天有些話我是說重了點。但這全是為了大家好。這么多年來，我們幾個吃過的苦頭，受過地罪還少么？走到今天容易么？不容易啊！這人越是有錢了。做人就越要小心，別忘記我們是什么人，我們的家庭又是什么樣的成分。士良啊，你向來要比阿亮穩重，有些事也比他想的細、想的遠，無論作為朋友還是作為兄弟。有些要勸的地方就必須勸，要說的話就必須說！抹不開面子地事絕對不能干，要不然就是害了自己好兄弟，也害了自己啊！幸好，這事剛發生沒幾天，還有辦法能補救，等會阿亮來了我們幾個再好好商量商量，以后千萬不能再犯這樣的糊涂了啊！”
陸士良羞愧難當，紅著臉連連答應。見這事說得差不多了。周榮發也不想抓著不放。很快就把話題轉移了出去，轉而談起了生意上的事。
黑市現在搞的紅紅火火。周榮發是瞧在眼里樂在心頭，加上拉來的那幫知青兄弟們，和從外地聞訊跑來上海做買賣的農民兄弟們，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從幕前悄悄走到了幕后，暗中掌控著大局。
如今，許多事已不需要周榮發他們直接出面了，往往通過新進的那些知青就能辦好。就如今天曹青和小蕓在曹家渡見到和周榮發說話的那年青人就是其一，這些知青們大多都知根知底，除了有些核心的事不讓他們知曉外，周榮發幾乎把外圍的事物全部交給了這些人去辦，而他和郭亮、陸士良三人轉而專心去掌握黑市地主要貨源渠道，至于后面的具體銷售環節就直接甩手轉給了別人，這樣一來雖然直接收入減少了一塊，但從整體來說人卻輕松多了，也不用經常拋頭露面，更有了些空余時間能考慮點其它的問題。
“老大，今天把我們找來有什么要緊事？”
“這兩天我有了點新想法，正想和你們好好聊聊，問問你們地看法。”
“哦，老大你又有新招了？”陸士良聽了頓時精神一振，對于周榮發層出不窮的本事他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重點幾乎是有點盲從了，自從回到上海跟著周榮發做衣架開始，他們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現在聽周榮發又有了新招，陸士良心頭頓時一陣火燙。
“呵呵，暫時還談不上什么新招，只不過有點不成熟的東西，具體怎么辦還要大家伙商量著看看。”周榮發謙虛地笑笑，抬腕看看手表忍不住又微皺起眉頭：“這個阿亮怎么回事？搞什么呀，怎么時間過了還不來？”
“老大，這小子不會真出事吧？他下午說可能晚幾分鐘的，可現在都……要不……我出去找找？”說好的大家五點碰頭，現在都五點十分了，郭亮下午和陸士良分手地時候說過可能會晚些到，可現在時間都過了十分鐘還沒見他人，想到剛才周榮發所說的那些話，不知怎么回事陸士良心里發虛，著實擔心他真會出事。
“出事？難說……。”周榮發皺眉想了想，搖頭笑道：“我前面話雖說的重，但也是防范未然，才兩天應該不會這么快就出事。不過……暫時再等等吧，五點半他還不來我們一起出去找他。”
“也好，也好……。”陸士良點頭答應，可越想心頭越擔心，手里夾著的煙也忘記了抽。
“嘩啦啦！”
越擔心什么越來什么，突然間聽得院外一聲響，像是什么東西撞到了門板上，緊接著就是一陣低沉的叫罵聲和踢打聲依稀傳來，雖然在屋里頭聽得不是那么清晰，但正說著話的兩人同時扭頭倏然一驚。
尤其是陸士良，手指一顫夾著的煙頭當即落地，張大著嘴巴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老……老大，壞事了！這個……好像是阿亮的聲音啊，出事了！難道真……真的出事了！這……這下可怎么辦呀？”
周榮發地臉色也不好看，但神情卻要比陸士良鎮靜了許多，一動不動地坐著，僵硬地脖子扭向門口，好一會兒緩和過來。
“唉……該來的總是要來地，逃避無益，走！一起出去看看。”
拍拍屁股站起，周榮發整整衣服勉強擠出了絲苦笑，也不管驚恐的陸士良已經腿軟得站不起來，獨自推開房門跨進小院，往大門處走去。
誰知道還未等他走到大門口，院門一下子就從外面推開了，當周榮發瞧見眼前的情景時頓時一愣，瞪著雙眼錯愕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