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曹青在學校里成了老師的寶貝，同學眼中的另類，過著郁悶加吐血的日子時，那邊周榮發的買賣卻是越干越火。一個多月下來，就連周榮發自己也沒料到居然能賺這么多錢，滿滿一大堆的票子，足足千元的巨款，令陸士良和郭亮瞧得是兩眼放光，滿面都是興奮不已的樣。
“哈哈哈！錢，好多錢啊！老子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呢！”郭亮抓起一把票子往天上一擲，仰著腦袋看著它們飄飄揚揚飛落下來的樣子，臉上全是享受和幸福。陸士良在一片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地嘿嘿傻笑，蹦來跳去用手去抓空中那些鈔票。
“噢……噢……發財嘍……哈哈……哈哈哈！”
兩個家伙就和小孩一樣在屋里又蹦又笑地發泄著，看著他們周榮發笑著搖搖頭，點起支煙悠然自得地瞧著他們胡鬧。
真沒想到會賺這么多，周榮發從心底里有股自豪。衣架的買賣告一段落，果然他不出所料，這生意起點太低，技術又簡單，沒多長時間很快就有頭腦靈活的人也搞出了模仿產品。幸好周榮發提前意識到了這點，而且又占了先手，利用關系在最短的時間找來一大批知青戰友和同學、朋友一起干，人多力量大，他們搶先把衣架賣到了上海幾處人流最大的地方，正因為如此，當后來的摹仿者陸續不斷出現之后，周榮發已經早賣出了大量產品，一舉把手上的庫存差不多全清空了。
昨天，三人私下碰頭后周榮發提議決定結束這個買賣，并把剩余的一些原料轉給了有興趣繼續干的人，從而徹底退出這個市場。這個決策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而且根據現在外面的情況來看，再繼續這樣干下去也沒太大意思，的確是到了應該收手的時候，對此郭亮和陸士良都沒有絲毫異議。
既然結束了衣架的買賣，接下來的事就是好好盤算這些日子的得失。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就連管總帳的陸士良也沒料到僅僅一個來月他們就能賺到這么多錢，十元、五元、二元、一元、五毛、二毛、一毛……甚至一分的硬幣像小山般堆在桌上，炫得三個人眼都快睜不開了。
這些錢在數十年后并不算什么，但在如今的的確確是筆駭人的巨款，要知道現在效益最好的工廠里，一年干下來不吃不喝也不一定能攢到這么多錢啊！更別提他們在云南修地球的時候了，這些工分要掙下來起碼也得好幾年呢。
周榮發心里既自豪又慶幸，暗道這一搏算是搏對了。說起這些天來，他心頭的壓力比任何人都大，雖然在郭亮他們面前總是一副胸有成竹，慧珠在握的樣子，可誰又知道有無數的擔憂讓他始終懸著這顆心呢？
資產階級的狗崽子，又是經歷過的云南知青，沒有戶口，沒有工作，要不是逼迫無奈，為了生活周榮發怎么會橫下心來去走這么一條路？這條路布滿荊棘，在迷霧中彎彎曲曲更不知道會通向哪里，一旦邁錯一步就會跌入身旁的萬丈深淵，可是，他又不得不走，只能壯膽在迷途中摸索前行。
幸好一切都算順利，他精心的準備并沒有白費，這一次試探得到了成功。看著賺來的這些錢，周榮發感慨良久同時忍不住豪情滿懷。
“榮發，賺這么多錢啊！我們哥幾個可發財了，哈哈哈！”
“是啊！長這么大我還沒見過這么多錢呢？阿亮，來來，快掐我一把？不會是在做夢吧？”
笑完了，鬧完了，鈔票也重新堆在了桌上，郭亮和陸士良他們依舊按捺不住興奮，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
“呵呵，工夫不負有心人啊！能賺這么多錢我當時也沒想到，可眼下就硬是掙到了！”周榮發笑著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張大團結伸指一彈，清脆的沙沙聲比世上任何樂曲都來得動聽誘人。
“嘿嘿嘿……。”郭亮和陸士良對視一眼，同時笑出了聲。
“我說……大家分分？”看著這么多錢，陸士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提議道。
“對對！分！分！”郭亮連連點頭，樂呵呵地道：“等會去商場買點好東西給我家老頭老太，讓他們瞧瞧自己的沒用兒子也能賺大錢！”
“阿亮這話說的對！等會我也去買點，唉，回上海這么多日子天天在家混吃混喝地，老靠著家里太不是滋味了，別看弄堂里的街坊鄰居表面對我客客氣氣，其實我知道，他們暗地里都在搖頭嘀咕呢，呵呵，這回老子有了錢，總算也可以揚眉吐氣一回！”聽郭亮這么一說，陸士良一拍腦袋，長吁短嘆道。
“就是這道理！”郭亮贊同道：“這些天我們不是早出晚歸么？我家老頭子還以為我到處在亂混呢，昨天吃晚飯的時候還拿著筷子直敲腦袋訓我，差一點兒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嗨，要不是當初大家說好保密的，我早就憋不住告訴他真話了。這回可好了，先分了錢，再買東西，回去也孝敬一下他們，讓他們看看自己兒子究竟是不是廢物！”
越說越興奮，郭亮扭頭沖著周榮發就道：“我說榮發！你還傻站著瞧錢干嘛呢？還沒回過神呀？呵呵，行了行了，分了分了，趕快分錢啊！”
“你們覺得這錢真應該現在就分么？”
出乎郭亮和陸士良的意料，周榮發并不像他們想象中的笑著點頭答應，反而一手壓在了這堆鈔票上，目光中含著深意向他們望來。
同時一愣，兩人不由得全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誤會周榮發這句反問會有什么別有用心。多年的知青生涯，三人共同經歷過生死和磨難，周榮發既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必定是有其原因的。
“榮發，你是打算把這些錢都……？”還是郭亮腦子靈活，最先反應過來，扶著眼鏡問道。
“是的！”周榮發點點頭，認真說道：“我們三個運氣好賺了這么多錢，可你們想過沒有這些錢究竟怎么用？有兩個辦法，最簡單的一種就是把它們一分，每人拿個三百多吃喝瀟灑去，呵呵，要是這樣的話，也樂得輕松，辛苦了一個月的確應該享受享受了……。”
“別說這些虛的，直接說另一個！”郭亮抬斷周榮發的話，撇撇嘴道：“都是自己人還來這一套？搞實在東西的說！”
“好！”周榮發伸手一拍桌子：“阿亮既然讓我說說，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另一個辦法其實也不難，那就是這些錢暫時不分，我們拿著它繼續做買賣，去賺更多的錢！你們想啊，既然我們能在一個多月里靠雙手賺來這么多，為什么就不能去賺更多的錢呢？從一開始，我們沒什么本錢，只能搞搞衣架的小活，可現在不同了，有了這一千元本錢，什么活不能干的？我相信憑我們三個人的努力，或許不出半年就能賺到比這更多十倍、二十倍的錢！”
“十倍！二十倍……甚至可能更多……。”郭亮和陸士良頓時熱血沸騰，兩眼忍不住放出光來，可是，再瞧瞧面前的這堆錢，他們又擔心這一切會成為泡影。遲疑了半響，陸士良猶豫地問道：“榮發，你這話說的沒錯，可萬一虧了呢？再說……這世道說不準啊！這回能賺這么多是我們哥幾個運氣，一旦出了點什么事怎么辦？不是把錢丟水里打水漂了？”
“阿亮，你怎么看？”周榮發并沒回答陸士良的問題，反而笑瞇瞇地向郭亮問。
“我覺得嘛……大家說的都有道理。”郭亮仔細想了想，謹慎提議道：“榮發，你的意思我明白，當初大家一起干的時候也說過等衣架的活干完后再找新的買賣干。不過，把這些錢全投進去值得么？萬一真出點什么事兄弟幾個可就白忙一場了啊！依我看，要不拿出一半分，一半做新買賣？這樣一來就算真虧了總也還留了點本啊！”
“對對，阿亮的話有道理，榮發，貪心不足會誤大事的呀！你別忘記我們幾個和別人可不一樣，頭腦千萬別發熱，小心謹慎點總沒大錯的。”陸士良點頭附和，怕周榮發頭腦發熱真心勸道。
“哈哈哈！你們兩個家伙膽子也太小了！”周榮發哈哈一笑，隨后臉色一正：“貪心不足？頭腦發熱？哼！”
點起一支煙，周榮發轉身望向天窗，眺望著天空中朵朵飄浮的白云，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也許你們認為我真是貪心，或者說頭腦發熱了，可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周榮發！想要改變自己命運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士良剛才有句話沒說錯，我和別人的確不一樣，不光是出身還是家境都沒辦法和普通人比，資產階級的狗崽子，黑五類，被改造份子，現在還是一個從云南逃回來，沒有戶口、沒有身份的知青！我已經沒有了爸爸，姆媽年紀也大了，家里除了媽媽每月的補貼外沒有任何正常收入，自己活在這世上二十多年來可謂是一無所有，就連現在談個戀愛討個老婆都要擔心對方父母是不是會答應。這種日子，這種滋味，心里實在是不好受啊……。”
周榮發的話不僅是在說自己，同時也敲打在郭亮和陸士良的心頭。他們三個人的出身相同，經歷相等，這些感受同樣也引起了他們的共鳴。黯然地長嘆一聲，兩人的目光中都露出了不憤的表情，這是時代的悲哀，也是他們的不幸，更是他們當初甘愿跟著周榮發一起從云南跑回來，孤注一擲的原因。
“毛主席有句話說的好，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既然已經一無所有了，那我還怕什么呢？難道怕失去這一無所有么？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這世界就是嚇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作為朋友，作為多年的兄弟，我理解你們的顧慮，也明白你們的好意，不過！我今天明白地告訴你們，我！周榮發已經無所畏懼！絕對不會瞻前顧后，怕這怕那，因為我已經無所可怕了！所以，這些錢你們如果想分的話就分吧，我是不分的，我要拿這些當本錢，去賺更多的錢，讓我姆媽，讓我們家，讓我的愛人，讓我以后的子女再也不過現在的這種窮日子！”
斬釘截鐵地擺明自己的態度，周榮發大步走到桌前伸手把桌上的鈔票分成三堆，指著左右兩堆抬頭向郭亮他們看去，點頭示意他們現在可以過來拿錢了。
默默地對視一眼，郭亮和陸士良都沒想到周榮發會有如此豪氣，更沒想到一向沉穩的他會說出這番令人驚訝的話來。仿佛是第一天認識他一般，兩個多年的老友呆呆地看著他，許久都沒有開口。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郭亮先站了起來，而同時陸士良也站起了身。兩人默契地走向桌邊，低頭不語看著那各一堆屬于自己的鈔票，把手慢慢放了上去。
“沙……。”一聲輕響，他們并沒有把這些鈔票收起，反而同時往前一推，把剛分成三堆的鈔票又重新匯集在了一起。
“阿亮！士良！你們這是……。”周榮發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地看著兩個朋友。
“呵呵，就像你剛才說的，我們本來就是一無所有，何懼再一無所有呢？”郭亮抬頭笑著打趣道。
“是啊！反正街坊的白眼我也瞧慣了，虱子多了人不愁，再給他們多瞧幾個月也沒什么關系，你說是不是，榮發？”陸士良笑瞇瞇地開著玩笑。
“好兄弟！好哥們！”周榮發并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真會把所有的錢全拿出來，看著他們真摯的雙眼和那充滿無比信任的笑容，心中忍不住一陣陣激動，伸手相握，三雙大手緊緊拉在一起，在這小小的閣樓里傳出了爽朗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