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忌公輸忌!”
我難以從天地倒懸的世界里面脫身,只能從牙縫里艱難的擠出這個名字。
天地嘈雜,又沉寂,并沒有人回答我的喊聲。
我只能奮力的依靠印象中蔑刀脫手的方位去摸,試圖摸到蔑刀,脫離出被安全氣囊困死的局面。
只可惜,蔑刀并沒有如我愿的入手。
我先摸到了一張滿是溫熱濕意的臉。
那張臉上有細微的胡茬,有塌癟的鼻梁,再往下,是一道正在滲血的傷口.
什么都有,就是沒有呼吸。
我聽見了,我又聽見了。
公輸忌在推我:
公輸忌似乎是抱住了我,他的身上宛如尸體一樣冰冷,沒有任何的溫度,但我下一秒,卻聽見了最最動人的話語:
“我抓住了,我手上。”
我的手中的蔑刀轟然墜地,只顧趴在地上伸手,奮力試圖拉出死死抱住那堆東西的公輸忌。
他在車禍發生時的最后一秒,想要像先前一樣彎腰護住骨灰壇,但是沒有成功。
我不是瞎子。
“.小白,小白!”
而我,作為一個女兒,甚至沒有辦法留住他,祭拜他。
公輸忌的面容很痛苦,但他還是被我扯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我手上的劇痛。
我再一次聽見了我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我的動作太過粗魯的原因,原本昏迷的他被我弄醒了。
我知道,我知道。
這意味著什么呢?
我自己不會想聽,雨夜大概也不會想聽。
廣播里的男聲沒有錯,我們沒有遇見隧道,我也注定困死在這段路上。
但是它卻出現在了這里。
我看到了。
不是什么金銀玉器。
“不要過來,這個壇子里有”
我沒有能抓住任何的骨灰。
臉上最后的表情還停留在茫然與不可思議之中,雙目圓睜的瞪著我,卻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氣。
這自然不可能是公輸忌的臉。
再然后,便是用蔑刀碎窗上最后一些的玻璃,爬出生天.
可沒有生天。
“跑!”
公輸忌的另一只手還是沒有任何的舉動,他低下頭去,再抬起的時候,嘴唇開合,我只聽見了一個字: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喊什么。
公輸忌的肩上,身上都是細碎的傷口,他閉著眼,但還在呼吸。
哪怕聽到,也不會因此而垂憐我。
所以,我做的一切,原來并沒有意義。
我沒有能留住二叔的骨灰。
我確信,我看到了。
公輸忌冰涼的手回握住了我,這讓我稍稍恢復了一些神智。
“把二叔給.我.”
大概也就是名字之類的廢話。
我的心也逐漸有了冷意,我勉強抽出身旁之人脖子上的蔑刀,用染著血的蔑刀一刀刀割開了前面的安全氣囊。
盤旋在這條公路上久久不散。
雨水帶走養我到大的父親。
我只想要那堆被雨水沖刷殆盡的骨灰。
我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哭聲,以及尖叫。
“公輸忌!”
‘雨水會洗凈任何東西’,這句話是對的。
轟隆作響的雨聲和車輛啟動的聲音混為一體,令人難辨究竟是現實,還是英雄故事里,被反派殺死的普通人,瀕死前最后的幻境。
那個人的腳步聲被一道尖銳的女聲叫了回去,兩人又上了不遠處的車,隨后啟動了車輛。
我艱難的一點點挪過頭去看,果然,是司機那張看似和藹可親的臉。
有溫熱的東西順著水流蜿蜒而下,我仍在奮力拉扯公輸忌。
因為脖子上的那道傷口上,正是我久摸不到的蔑刀。
我看到被閃電劃過的穹頂之下,公輸忌懷中那堆碎裂的壇片之中,有一顆隱約在黑夜中都閃閃發光的東西。
為什么呢?
所以,骨灰壇碎裂了。
車外慌張的腳步聲在雨幕中逐漸奔近,但在我還沒有喊出救命二字之前,便再一次的離開。
沒有什么骨灰壇了。
雨聲還是如此大。
這種情況下,幾乎是瞬間就能夠要人的性命,自然不可能還活著。
蔑刀被安全氣囊彈到了司機的脖子之上,幾乎切掉他的大半個脖子,只有后脖頸處有些許皮肉粘連。
有什么東西順著我流下的鮮血,纏住了我的手腕。
它原本,也應該老老實實在二叔的口中,左邊,下排,倒數第三顆的位置。
“我跑不走了”
或者說——
公輸忌終于變了臉色,原本回握住我的手輕輕推了我一把,氣若游絲:
我見過的,因為那是用我攢了許久的獎學金換的。
冷雨沖身,可我的五臟六腑分明就是在燃燒。
世界分崩離析的聲音逐漸回落,我抱著他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只手抱在了懷里,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外界的風雨。
我沒有能見到二叔的最后一面。
“我的老爹就在這里。”
剛剛換上的時候,二叔經常會逢人就拉開嘴巴,給人看那顆牙齒,炫耀一位那是他家小孩給他換的。
我注定死在這個距離天光很遠的黑夜里。
因為真的很刺耳。
我看到世界的紛亂逐漸離我遠去。
那東西順著我手腕處的傷口往里擠,似乎想要順著我的血管,將我身上所有的血液抽干。
“我能跑去哪里呢?”
我走不掉了。
“公輸忌!!!”
滔天的雨勢之中,我似乎聽見了自己說的話。
我沒有聽他的話,只是再朝公輸忌伸出了手。
因為我往后的余生,每時每刻都會回憶起這個雨夜。
翻車的沖擊力和急剎車的沖擊力完全是不一樣的。
這意味著,風雨順流而下,全部會灌入后座內。
最后一點兒的,骨灰。
手上,公輸忌的手上。
是一顆,烤瓷牙。
沒有了。
灰色的粉末被雨水連同公輸忌的血侵染,逐漸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跑”
我奮力在大雨中打碎出租車后座的窗戶,想要取出公輸忌懷中的骨灰壇.
但是沒有成功。
我沒有看手。
“跑”
而且,不知是否和后備箱兩具尸體的重量有關,前座尚且還離地面有些距離,但后座的車頂,已經完全和地面平直。
不是。
因為我的老爹留在了這里。
混亂無序的光影之中,似乎有聲音重新來到了傾倒的車輛旁邊。
有爭吵聲逐漸迫近,最終男人的聲音還是蓋過了尖銳的女聲,來到了我們的旁邊:
“.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剛剛糊涂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