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許是昨夜太精疲力盡了,勾月起來沒多長時間就覺得困。
復又重新躺下來閉上眼睛。
離纖塵就坐在房間里沒有走,勾月能感受到。
她不管那些,想在這里坐著就坐著吧。
如離纖塵所說天始終沒有放晴,他在勾月對面找了個房間住下來。
金匱的雨淅淅瀝瀝的竟帶來了些寒意,如今已經是秋天了。
午后的時候,勾月醒了,只不過還是躺在床上不愿意起來。
她閉著眼睛,雨聲淅瀝,生生入耳。
她不大愿意起來,不大愿意面對。
她知道離纖塵在金匱等著自己是什么意思。
只不過她不想面對他對她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拒絕他。
她是個直率的,朋友又少,阿淵離開后,盞鳶也離開了,只有離纖塵這一個熟人還在,若是自己哪一句話說得不合適恐怕會讓自己和離纖塵連朋友都做不成。
她對阿淵,已經傾盡了全部的心力。
這樣的情感,哪怕是阿淵已經離開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少半分。
她把全部的心力放在阿淵身上,再沒有一個男子會讓她患得患失。
勾月不愿意勉強自己,也不愿意糊弄離纖塵,那對他也不公平。
柔和的雨聲在有心事的人聽來分外聒噪,離纖塵又何嘗不是這樣。
他不敢想文淵之走后自己能取代他的位置,卻沒想到勾月的心自己完全走不進去。
他在金匱等勾月,本來是想像宮不成那樣,一路跟著盞鳶,這樣多少也能跟出些感情。
現在他已經完全放棄了。
他已經完全能明白,勾月的心不會再有別的男子。
她的心里只有一個人,不管這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離纖塵搖搖頭,起身下樓給勾月煎藥。
他心里怪道,“多大年紀了還在外邊淋雨,你早就不是年輕的時候了。”
也就遇上我,要不然換了別人,說不定都不管你呢。
藥已經煎好,離纖塵端著藥到勾月房中的時候,勾月已經穿戴齊整。
離纖塵道:“生病了不必起這么早,在床上多躺一會兒也沒什么。”
勾月走到桌子旁坐下,端起藥來一飲而盡,“多謝。”
“不必謝,這是醫者的本分,換個大夫也一定不會見你暈倒在雨中見死不救的。”
“我……”
“我……”
勾月和離纖塵的話撞在了一起。
有些話總是要說明的,總是含糊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煎熬。
勾月一笑:“還是你先說吧。”
離纖塵定了定,好久才開口,“我在金匱等你,是來向你辭行的。”
“辭行?”
“對,我師父在世時,懸壺濟世,空山派盛極一時,如今我師父過世了,我雖不是大弟子,也有責任把完成師父的意愿。”
“重建空山派?”
“當然不是,我師父雖是空山派的掌門,卻也是個醫者,他的遺愿,是想讓我行走天下,廣施醫術。”
“哦,這樣啊”,勾月點點頭,“玉舟子前輩當真讓人佩服。”
“你剛剛想要對我說什么?”離纖塵問到。
勾月搖頭,“沒什么,就是些無關痛癢的話而已,以后說也是一樣的。”
“好,那便……以后有機會再說吧,我下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離纖塵下樓的聲音傳進來,勾月才反應過來離纖塵已經出去了。
勾月排著胸脯,暗自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雨連續下了七八日,終于還是停了。
雨停了太陽還沒有出來,天空依然是陰郁的。
沒有太陽,風就變得格外冷。
勾月從眉縣來的時候還是夏天,衣服還是單薄的,現在看來穿的有些少了。
離纖塵要走了,來的時候他沒帶什么東西,如今走了也不需要收拾什么,來去倒也一身輕松。
晌午的時候,離纖塵來找勾月告別。
告別的話沒有什么好說的,來來回回無非就是那幾句。
離纖塵把一張方子遞給勾月,“這方子是我給你診脈之后寫下的,你還需再服七日,萬萬不能因為麻煩就不服了。”
勾月接下道謝。
“你也注意些,我們江湖再見。”
“好”,離纖塵笑著應下。
臨到門口的時候,離纖塵又回頭道:“你的衣服太單薄了,街上有成衣鋪,你臨走的時候需得去買上幾件夾衣。”
“好”,勾月也應下。
離纖塵出了門,勾月到床邊看他離去的背影。
她自己也說不上是什么感覺,不是對離纖塵的不舍,而是人世間離別感慨。
勾月自己在客棧待的實在沒有意思,天晴了之后,她買了幾件夾衣也就離開了金匱。
天涼了,晚上找不到客棧的時候,勾月需得在身前點著火堆才能暖和過來。
離纖塵就算不說,自己也能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了。
自己不再年輕了,如今朝堂上,江湖上,已經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不能想象現在自己夜里都要燃著火堆,阿淵的身體是怎么撐過來的。
她又記起來來,記起阿淵夜里一直咳得停不下來,記起阿淵怎么捂也捂不熱的手。
陽光中會帶走夜里的寒涼,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溫暖又重新回到了大地上。
勾月收拾了收拾準備趕路。
其實她也沒有什么好著急的,自己早去晚去,阿淵的手書都會在那里等著自己。
或許自己這一行走的太快,反倒是讓人以后的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她是走著的,當年文淵之走過的每一條路他都記得。
林間,河邊,山澗,每走過一步,勾月就覺得自己的靈魂與之前宿在這里的人融合了。
良渚的秋天,是個熱鬧的時節。
今年的收成很好,得益與文相的建議,如今良渚周邊的百姓會把余糧拿到良渚街頭售賣。
賣糧的老百姓拿到了沉甸甸的銀子,有了錢過冬這只是其一。
其二,有這些散戶的糧食流入到市場,良渚的那幾家大商戶便不敢囤貨居奇,越到年關越操控糧價。
良渚百姓感念文淵之的恩德,在良渚給文淵之立了個文公祠。
每到新糧下來的時候,老百姓就帶著今年的新糧到文公祠去。
良渚周邊已經連著豐收數年,家家有冬衣,戶戶有余糧。
元邑站在宮墻上看著良渚。
他小時候在良渚的時候,良渚還沒有這么大,也沒有現在這么多商鋪。
元邑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一個做皇帝的好料子。
他將天下治理得很好,可以說是理解了默毒所有還沒來得及實施的政策。
不過元邑自己知道,這并不是他的功勞,他只是有幸站在了前人的輝煌之上。
宮墻之上,少年憑欄遠眺,看到是良渚的人間煙火,亦是大楚的明日。
皇冠雖重,元邑已經有能力承載。
周邊的鄰國又送女子進宮了,即便是元邑不喜歡,也要一一去見見。
后宮不是自己的,與前朝密不可分。
后宮的女子自己也要雨露均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每當這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起盞鳶來。
他喜歡盞鳶,她就像另一個自己一樣。
自己覺得煩悶的時候就想想盞鳶,想她在草原上騎馬還是在放羊。
每想到這里,他總覺得自己也遠離案牘,逍遙世間。
皇帝總是被大小事務安排得滿滿當當的,他要何時起床,何時用飯,何時去上朝,何時要批奏折都有人記錄著。
他該下宮墻了,要不然又該有言官上書了。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這是他作為一個皇帝應該有的生活。
天竟然冷的這樣快,勾月躺在客棧的床上。
又是一年冬天了。
客棧里燃著炭盆,讓連著趕了幾天路的勾月稍稍暖和了一點。
這家客棧生意興隆的很,一直到半夜樓下吃酒的人還沒有散場。
勾月不喜歡熱鬧,她覺得人多里反倒是喧鬧。
在床上也睡不著,干脆起來到樓下去,還能看看有什么可以吃。
下樓來一看才知道這樓上其實并沒有多少客人,只是有一桌吃酒的人都醉了,嚷嚷著讓小二再給他來一壇。
小二怕這幾個人喝多了沒人付酒錢,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喝酒都人看出小二的猶豫,“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勾月還以為這人拍了一塊銀子在桌上,定睛一看,卻什么也沒有。
“讓你上酒你就上酒,墨跡什么?還怕我不給你錢不成?”
小二惶恐,唯唯諾諾的又抱上來兩壇酒。
勾月無奈,只得坐下來要了一碗面。
一碗面吃完,那幾個吃酒的人還在劃拳,實在是聒噪的很。
勾月都有些后悔來住著客棧,早知道還不如在外邊找個地方隨便睡。
半靠在桌子上又等了半個時辰,這些人才終于酒足飯飽的離開了客棧。
勾月看他們歪歪扭扭的出了客棧并沒有給錢。
她也是奇怪,雖說這客棧的顧客就是天,不過這大半夜的在客棧里吃酒又不給錢的。店家怎么沒有把他們趕出去?
小二上來收拾殘羹剩飯,“真是造孽啊,要了這一桌子又不吃,全糟蹋了。”
勾月上前問到,“這都是些什么人,剛剛怎么不見他們給錢呢?”
小二不敢在后面亂說話,又見勾月是個女子,便道,“你一個女子,知道這些做什么?”
勾月皺了皺眉,也不再多問。
四周都安靜下來,勾月也累了,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
這一夜,勾月見到阿淵了。
只不過,實在夢里。
勾月知道這是在做夢,可又是那么真實。
夢里她靠在文淵之懷里,他身上還是那么冷,冷的讓人覺得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溫度。
勾月絮絮叨叨的跟他說自己這一路走過來的事情。
“阿淵,汝陰現在已經沒有水患了,那里現在良田千頃。你猜我在良渚遇到了誰?”
文淵之柔聲道:“遇到了誰?”
“是當初跟咱們一同治水的老大娘,她還留我在家里吃了飯,現在她家里都能吃飽飯了,還能有肉吃。”
文淵之把勾月的碎發理到耳后,勾月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
“阿淵,眉縣也很好,我去的時候正好趕上雨季,漕運上的人都忙活著呢。你讓我去吃的白茶餅我也去吃了,是真的很好吃。”
“對了,你走之后良渚的人給你立了個文公祠,一到逢年過節,他們就都到那里去添些香火,他們說你這一輩子功德圓滿,下一輩子就不會到人間來受苦了,大家多多的給你供上香火,你就可以早日位列仙班了。”
文淵之笑笑并不說話。
勾月繼續說道,“阿淵,你說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可是我不想你去做神仙,你要是做了神仙,下一輩子我就找不到你了。”
文淵之輕聲道:“不會,你不會找不到我的。”
“阿淵,人這一輩子可真長,我現在覺得你的臉越來越模糊了,要是再過去很久很久的話,我會不會記不起你的樣子來了。”
勾月覺得文淵之越來越冰冷,伸出手來顫抖的去試他的鼻息。
她母親曾經說過,夢里出現的人是沒有鼻息的,她不敢相信這么真實的感覺是夢,卻又非夢不能解釋。
文淵之伸手攔下她,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雖然他的手心并不熱。
“這里是應縣,是燕人的聚集之地,朝廷里有很多政令到這里就變了味兒,你來過這里嗎?”
勾月仔細想想,自己并沒有來過這里,之所以到這里了來,也是隨心。
“勾月,你能幫我做件事情嗎?”
勾月嗔怪道,“你今日真奇怪,有什么事情你說就是了,還什么幫不幫的。”
“好好好,是我的錯。”
“行吧,那你說吧。”
“這件事有點危險,不過只能你去做。應縣縣令聯合幾個燕人官員,做好些朝廷不知道的事情……”
勾月靜靜的聽文淵之說的話,絲毫沒有察覺的文淵之的身影越來越迷糊。
等到她意識到不對勁,抬起頭時,只看見了文淵之化作了一縷青煙。
勾月拼命的喊著阿淵阿淵,卻沒有人再應他。
醒來之時,她的淚已經將枕頭洇濕。
她從床上跳起來翻找自己隨身的物件,從里面找出了一張畫像。
摩挲著畫像,勾月輕輕道,“阿淵,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