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帷余
勾月跟蹤文淵之的第二年,也是在眉縣。
那時候,文淵之要在眉縣的一處村落里尋了三間草堂想要辦學堂,弄的有模有樣的,那時候自己還真的以為他要留在眉縣做一個教書先生。
當時雪下的大,幾間草堂上都壓著厚厚的雪,屋檐結著冰,大地凍得邦邦硬,踩在雪上深一腳淺一腳。
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擔心草堂的屋頂撐不住要被壓塌。
沒想到幾個年頭過去了,如今已經是又一個夏天了。
眉縣的沒有那么熱,在草堂里能讓人感覺到絲絲清涼,良渚卻不同,那里要更熱一些,熱的時間也更長一些。
宮中建筑密集,讓人更覺得煩躁。
元邑喝了一口下人遞上來的茶水,新貢上來的茶葉并沒有讓他覺得沁人心脾。
偌大一個宮城,他想找的人卻沒在這里。
他的后宮有很多人,能叫上名號的幾個人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或來自若枝,或來自王庭。
她想要盞鳶,盞鳶卻無意就在這里。
她幾次三番的找自己表示她想回北楚,自己一拖再拖,本來想著她在良渚待的時間長了也就忘了草原,沒想到她還是走了。
元邑問身邊的大監,“你說我應該放她走嗎?”
身邊的大監在元邑還在北楚的時候就服侍身側,對元邑的心思摸得比他自己還要透徹。
“陛下,奴才是個閹人,沒有喜歡過女子。只是奴才知道良渚人在二月二放風箏的時候,都會在風箏飛得最高的時候剪斷風箏線,讓風箏自在的飛在天上。”
大監此言,以風箏喻人。
喜歡的風箏要飄在天空中,喜歡的人也要放歸到草原上。
元邑皺眉,“你說話越來越文鄒鄒的了。”
“當是在陛下身前待久了,不覺粘上了許多書卷氣。”
午后小憩的時候,元邑做夢了。
他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在草原的時候,夢到了自己臨危受命到良渚之時留盞鳶在王庭的時候。
很難說自己如果沒有卷入皇位的爭斗,會不會和盞鳶一直就那樣就在北楚。
可是現實沒有那么多如果,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它不會再給人后悔的機會。
夢里有草原上特有的,陽光蒸發草地上珠露而留下的特有的清香。
一直到午睡起來,元邑還沉浸在那清香中。
元邑自己也知道,盞鳶留在良渚并不是一個好去處,她太直率了,留在良渚會被他們算計的。
讓她回草原,自己也說不上到底是后悔還是不后悔。
大多是時候元邑都能說服自己,盞鳶是草原的女兒,她應該到草原上去。
只是有些時候他也控制不住的想把盞鳶叫回來,讓她現在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與元邑的戀念不忘不同,盞鳶道草原上可是十分快活。
草原的浩瀚,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舒暢。
宮不成跟著盞鳶到草原上來了,當時在南陵分別的時候,宮不成執意要跟著他來,說是要報她解開機關林秘密的大恩。
盞鳶攔不住他遂不再管他,隨他去了。
眉縣夏天雨水多,大小河流都進入汛期,此時正是漕運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
漕運帶動了眉縣的發展,江邊上許多一次為業的老百姓。
教育是經濟的附屬,經濟發展了,眉縣百姓自然要重視教育。
據說前幾年良渚的榜眼祖籍便是眉縣。
勾月心道,“阿淵說的沒錯,世家大族無法理解寒門的不易,官員的選拔需得從寒門中選一批,方能在廟堂聞集老百姓的疾苦。”
眉縣選出的官員要回避眉縣,卻又正好把眉縣的經驗帶到更遠的地方去。
勾月坐在江邊,這里的每一絲風里都有文淵之的心血。
每吹過一陣風,勾月就會覺得阿淵就在風里,與自己一起在看眉縣,看自己的用心經營過的地方。
跟蹤文淵之的那幾年,她跟著他走了太遠的路。
她以為這是一個郁郁不得志的廢相在到處排解苦悶,卻不成是一個心系天下的人親自到民間來體驗人間疾苦。
眉縣的風景很好,治理的也很成功,等回到山上,自己會把這里見到的情形講給阿淵聽,想必他聽了一定會高興。
勾月這就啟程了,離開眉縣,勾月要到下一處去。
南邊的天氣就是這樣,若是湊巧了,要一連下上好幾日的雨。
勾月不喜歡下雨,她不喜歡那種潮濕陰郁的天氣。
一下雨,所有事情都變得很不方便,就連衣服都遲遲涼不干。
金匱的女子都如清水芙蓉一般,生在雨水中,長在雨水中,不施粉黛而面容姣好。
勾月到金匱的時候,雨還是一直沒有停,勾月緊緊握著手里的傘,身子還是被淋濕半截。
那個時候,姚兒還是自己天真可愛的小師妹,嚷嚷著要跟自己回良渚。
臨行會良渚的時候,阿淵說要晚回去幾日,讓自己先走。
直到風云突變,烏云蔽日,自己想起來阿淵的窗戶沒有關,卻見得他在雨中轟然倒塌。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人的血怎么會有那么多。
文淵之躺在床上的時候,嘴角、眼角、就連耳朵都不停的滲出血來。
她想去找大夫,卻讓他攔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他已經給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要留在良渚也好,要到草原也行,總之都會有人幫自己。
勾月第一次覺得,千里醉這種有違天道的東西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上。
要是沒有這種東西,當日自己就在圍殺中身亡,阿淵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自己也不用經歷親眼瞧著阿淵痛苦卻什么都做不了的煎熬。
他們說離纖塵的師父玉舟最能救阿淵,那自己就去尋他。
文淵之住的小房子里,勾月總能找到他留給自己的手書。
文淵之知道自己撐不到良渚,紙上的字流露出對勾月萬分的牽掛。
“我可能要騙你一次了,希望消息穿到良渚的時候你不至于太傷心。我想要天下太平,燕楚共治,幾年的時間我走遍了很多的地方,親眼看見了老百姓的生活,這個愿望已經快要實現了;我想要得到你的關注,老天待我不薄,我不僅得到了你的關注還得到了你的心。人固有一死的,我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也變沒有什么遺憾。要說遺憾,也是有的,我想再多陪你一段時間,如今看來是不可能的了。我走之后,你若是想留在良渚,留在他身邊也可,不過我還是想要你回草原上去,在那里你能更自在些。”
或許當時他覺得自己這是最后一次寫,手書寫的很長,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勾月很多事情。
“王庭里我也都已經安排好了,你若是想在王庭里任個一官半職不至于虛度光陰,就去找當時跟我們一起到白石沙漠的那個侍衛長,他叫烏日;若是想從此逍遙于江湖,也不必擔心錢財,到珍珠坊去,他們也會替你安排妥當。我不是一個愛絮叨的人,此刻卻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
手書好像沒有寫完,在這里戛然而止。
那夜自己與阿淵聊到很晚,他應該是等自己睡下之后起身去寫的。
越往后看,文淵之的字越見吃力。
他那時候應該有多疼啊,他寫字從來都不會這樣。
勾月小心的收起信,就像是自己小時候聽畫本子一樣安慰自己,阿淵寫下手書之后沒有死,他又撐了好長時間,在手書里沒有寫完的話,他定是已經同自己說過了。
阿淵得救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自己在良渚的小宅子里與他過了很長時間的尋常百姓的生活。
他們會在年下的時候到街上去買很多東西塞進馬車里,會再夜幕降臨的時候一起聚在院子里烤肉。
自己從來都不會想到當年那個叱咤風云的塔蘭到最后會愿意過這種生活。
良渚漫長的冬季力量,自己起的很晚,會抱著手爐在書房里等著阿淵回來。
良渚有家炙豬肉自己很愛吃,就連下著大雪的時候自己都要買來吃。
與文淵之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卻能占據自己大多數的記憶。
勾月飲酒但不嗜酒,每每都是淺酌即可。
今日卻想大醉一場,與阿淵的回憶再一次把她按在地上,讓她喘息不得。
雨還在下著,街上沒有什么行人。
勾月抱著酒壇子晃蕩在大街上,愁酒已醉,半壇子酒下肚,勾月走路已經飄飄然起來,就來手里的油紙傘都不知道被她落在何處。
雨水不會憐憫一個悲傷的人,仍然傾盡全力的把她淋濕。
勾月也沒有躲,噼里啪啦砸向自己的雨滴,就像是命運的箭矢,只有他射向自己的份,自己卻沒有迎擊的氣力。
她自小失了母親,又恨父親狠了許多年,日日都盼著自己能將父親千刀萬剮,卻沒想到自己的仇人竟然是師父;
她與小師妹太姚兒如同親姐妹一般,卻最終因為上一輩人的恩怨弄到如今的地步;
她在默毒身邊許久,不過到底是為了男女之情還是為了什么別的,卻最終還是被默毒算計。
她討厭燕人,也不喜歡文淵之,總是覺得他文弱的外邊下藏著一顆讓人捉摸不透的可怕的心。卻又是這樣一個人以身養蠱就了自己。
自己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自己能真心相待,對方也真心待自己的人,造化弄人又從自己身邊悄悄帶走了他。
天色完了,加上又在下雨,街上的店家都早早的關了店。
勾月坐在臺階上,任憑大雨將自己渾身都打濕。
雨水落到她的頭上有順著發絲掉進腳邊的水坑里。
耳邊突然安靜下來,不再是雨聲的嘈雜。
頭頂突然多了一把傘,替勾月擋下了所有的雨滴。
勾月抬頭卻覺得撐傘的人在晃動,仿佛下一妙就要倒下去。
她已經喝的大醉,不明白要倒下去的人是自己。
兩眼一黑,撐傘的人問問的接住勾月。
大雨還沒有停,不過勾月覺得嘈雜聲已經消失了。
離纖塵替勾月蓋好被子,她的額頭滾燙,雖然自己已經給她關了一副湯藥,還是不放心,又把她的手腕從從被子里摸出來仔細診了診。
確定勾月沒有大礙之后才放心的趴下桌子上睡下來。
次日,勾月睜開眼睛的時候,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昨天沒有找客棧。
淋了一場大雨的勾月今日有些咳嗽,爬起身來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她坐起身來環顧一周,實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時候找了這家客棧住下。
“起來了”,離纖塵端著一碗藥進來。
離纖塵放下手里的湯藥,復又端起桌上的一碗熱粥。
“快喝點粥墊墊肚子,等會兒再把藥喝了。”
勾月還不知是有些醉還是作業發熱燒的有些不清醒,“你是什么時候到這里來的?”
離纖塵道:“在這里等你很久了。”
“為何在這里等我?”
“知道你一定會到這里,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是這種情景。”
“為何在路邊喝的大醉,還不知道給自己打把傘?”
勾月接過離纖塵的粥,沒用勺子順著碗邊喝了一口。
粥的溫度正好,既不會太冷,也不用再用嘴吹吹。
“這你管不著吧?”
“朋友的身份也管不著?”
“心情不好,花錢買醉。”
離纖塵被勾月的話噎住。
離纖塵昨日為勾月診脈,發現勾月的脈象不是那么的平穩。
至少說不應該出現在勾月這個身強力壯的習武之人身上。
看來在文淵之離世后的這幾年里,勾月看似逍遙,實則內心郁悶,日日如此。
離纖塵坐在床邊道,“這半個月金匱的天氣都不會很好,就安心留在這里吧。”
“我給你開上幾服藥,好好的調理調理身體,莫要再到處亂跑了。”
勾月默默聽著離纖塵的話,一抬頭看見離纖塵坐在自己的床邊。
勾月一雙眸子死死盯著離纖塵。
離纖塵覺得自己好像離勾月有些近,沒有保持一個朋友應該有的距離。
他起身做到床邊的凳子上,氣氛一下子僵下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外邊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在屋檐上又從上面落下來,屋里碗里的湯藥冒著熱氣,一股藥草專有的苦味縈繞在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