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
送走陳祿,寶鼎把趙高、朱英、宗越、曝布請到了屋內。
宗越一直跟在寶鼎的身邊,幫助寶鼎處理諸多棘手的事情。趙高、朱英和曝布隨公子扶蘇南下后,基本上完成了寶鼎托付的任務,這一次與寶鼎再聚江南,欣喜萬分,全程陪同寶鼎巡視江南。在巡視過程中,寶鼎把自己對政局的分析和預測,以及未來幾年的謀劃全部告訴了他們。此番到江南,寶鼎的主要目的就是尋找控制江南的妥善之策。
東方無畏掩上門,站在門外。一隊黑鷹銳士散布于四周,防止有人接近。
“陳御史離去之時,滿臉Yin郁,心事重重。”趙高擔心地問道,“武烈侯,此人過于謹慎,當真可堪大用?”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對此人的心Xing算是比較了解。”寶鼎笑道,“武安侯、莊太守、蓋大師和荊卿對他的評價都很不錯,我也很欣賞他。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假如我們處在他的位置上,恐怕和他一樣謹慎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寶鼎揮揮手,不容置疑地說道,“此人可用,而且,也只有他可用,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趙高和朱英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不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武烈侯,何時讓他返京?”宗越問道。
既然寶鼎已經做出決斷,并且與陳祿達成約定,那么此事就要進入實際操作階段。陳祿并不具備入主司空府的條件,甚至可以說距離司空這一要職差得很遠,此事的操作難度非常大,而時間也并不寬裕,蓼園必須抓緊時間調用一切資源進行運作。
“馬上回京。”寶鼎說道,“司空府在直道一事上敷衍了事,至今沒有拿出勘探結果。我需要陳祿馬上返京接手直道勘探,半年后必須拿出子午嶺和白于山兩段的修筑方案。明年春夏之際,直道必須進入實際修筑階段。這很重要,直接關系到我們能否在統一前完成北疆防御體系的建設,在統一之初能否攻占河南之地,拿下賀蘭山。”
屋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趙高和朱英等人都沒有想到寶鼎竟然如此著急,這加大了運作的難度。
“武烈侯,未來幾年咸陽的目標是完成統一大業,而南方戰場將成為中央和地方角逐的關鍵所在。”朱英沉吟稍許,緩緩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南方戰場將出現很多波折,角逐雙方會把中土統一當作‘武器’,這種情況下,武烈侯從咸陽得到的幫助非常有限。以我看,在中土統一前后,北方不宜進行大規模的戰事。”
寶鼎搖搖頭,望著朱英蒼老的面孔,暗自嘆息,朱英老了,昔年追隨春申君時的銳氣已經被歲月消磨殆盡,雖然他的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但如今事事求穩,已經不適應這個處于裂變時期的大時代了。
“中央和地方角逐,誰的勝算更大?”
朱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地方的勝算更大。”原因很簡單,豪門貴族控制著軍隊,軍隊攻城略地,新占領的疆域需要軍隊鎮戍,未來幾年,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尤其是新占領疆域的控制力越來越弱。由這種事實推測大秦政局的展,不難現地方勢力在博弈中占據著很大優勢。
朱英繼續說道,“咸陽若想確保對地方的控制,必須擁有絕對實力,而未來幾年,只有穩固的北疆才能給咸陽這種強悍的足以鎮制地方的實力。咸陽宮對此看得很清楚,所以大王才會北巡,才會在離石與你共商未來。”
“但這與直道的修筑沒有直接關系。”朱英話鋒一轉,直言不諱地說道,“咸陽宮需要的是一個穩固的北疆,而若想達到這個目的只有用財賦來控制北疆,所以,咸陽宮在未來幾年并沒有修筑直道的必要,更沒有這方面的動力。”
“咸陽沒有修筑直道的動力,但有大興宮殿的動力。”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咸陽宮拿什么來彰顯自己的功勛?炫耀自己的偉業?向地方展示中央的強大?最直接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大興宮殿。”
眾人面面相覷,若有所思。
咸陽有傳言,秦王政打算在渭水之濱修建六國宮殿,把六國珍寶美女置于其中。更有一種說法,中樞有意拆除咸陽城西的離宮,在此基礎上興建一座浩大宮殿。還有說法,有大臣建議擴建驪山陵。凡此種種,都是為了彰顯統一偉業,或者說,是為了讓秦王政名垂青史,把秦王政打造成天地之神。
大興宮殿彰顯偉業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就是展示秦王政的文治武功,就是宣揚中央的功勛,以此來提振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確保中央對地方的控制,確保中央能夠駕馭天下萬民。
這在某種意義上體現了君王和中央的恐懼和懦弱,試圖以華麗的外衣和顯赫的外表來鎮制天下。真正可以駕馭天下的君王和中央是不屑于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的絕對權威。看看歷史,每當王朝衰落之際,也就是大興土木之時,歸究起原因,就是源自君王和中央的自卑,正是因為對自己的權威沒有自信了,而尋求一種心理上的安慰。孰不知,這不但不能幫助君王和中央,反而把王國推向了敗亡。
寶鼎不知道歷史上秦王政統一之后大興土木,大修陵墓,尤其在他即將死去的時候還下令修建阿房宮是不是源于這種心理,但他知道秦王政在大秦國力極度匱乏,財賦極度不足的時候,還勞民傷財做這些自欺欺人的蠢事,大大加快了帝國敗亡的度。
如今他要阻止秦王政和中央把有限的錢財耗費在這些事情上面,他甚至有理由懷疑,現在咸陽傳出來的大興土木的傳聞,都是豪門貴族故意設下的陷阱,目的是要加劇秦王政和功臣之間的矛盾,加劇中央和地方的矛盾,繼而混亂政局,打擊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削弱中央的實力,最終迫使秦王政和中樞低頭妥協,實現功臣分封的目的。
寶鼎絕不允許有人分裂中土,這是他的底線,任何妄圖或者敢于分裂中土的人,都是他的敵人。這一觀點,他明確無誤地告訴了秦王政,也一再向自己的親信部屬做了闡述。此刻他突然說到咸陽傳出來的大興土木的傳聞,其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阻止豪門貴族的“Yin謀”,阻止秦王政和中樞做出自欺欺人的愚蠢決策,他寧愿不惜代價甚至可以說耗盡國力修筑直道,也要阻止咸陽大興土木。
修筑直道可以讓阻隔北疆和咸陽的千山萬水變成一條通天坦途,咸陽將因為有了這條“高公路”而擁有了北疆大軍這個堅實的后盾。有了絕對實力便有了絕對權威,在絕對權威面前,任何復雜的事情都變得非常簡單。這就是武烈侯的謀劃。
“阻礙很大,非常大。”朱英嘆道,“直道是一把雙刃劍,既然是一把雙刃劍,咸陽便會十分心,而居心叵測者很容易就能利用直道刺中咸陽的要害,激化咸陽和北疆之間的矛盾。”
“所以我才需要陳祿。”寶鼎說道,“陳祿擁有關東系的背景,這是直道能否順利修筑完成的關鍵所在。”
“阻礙太大。”朱英又是一聲長嘆,“如果把陳祿換成鄭國,事情就簡單了,可惜陳祿不是鄭國。以陳祿現有的條件,我們拿什么才能打動大王和中樞?”
“甘羅少年成名,弱冠即為上卿,祖輩又曾是大秦相國,其本身的條件很好,再加上武烈侯以南陽的控制權做為其進入中樞的交換,大王沒有理由拒絕,但陳祿呢?武烈侯若想保全陳祿的關東系背景,就不能公開將其推上高位,就必須讓關東系重臣出面舉薦。”
朱英看看寶鼎,皺眉問道,“武烈侯難道要與馮氏和蒙氏做交換?”
馮氏和蒙氏是秦王政的股肱,深藏在離石會面背后的秘密他們肯定知道,秦王政和武烈侯兄弟攜手合作,那么很多事情就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如果和馮氏、蒙氏做交換,那只有地方控制權。”趙高不滿地說道,“推一個關東系的陳祿上位,卻要我們付出一個郡的控制權,得不償失。”
寶鼎沉默不語。
“南陽已經還給咸陽了,江南對我們至關重要,而北方邊郡不會引起馮氏和蒙氏的興趣。”宗越眉頭緊鎖,語氣凝重,“中原遲早都是咸陽的囊中之物,這么看起來只有河北三郡的控制權才能滿足馮氏和蒙氏。河北三郡里,中山控制在我們手上,邯鄲和巨鹿兩郡是老秦人的禁臠。”宗越說到這里連連搖頭,“中山的控制權直接關系到北疆防御,此事不可為。”
“想其他辦法。”趙高斷然揮手,“在咸陽想辦法。”
宗越心領神會,思索了片刻后,抬頭望向寶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武烈侯,我們做一次漁翁吧。”
寶鼎遲疑不語。宗越的意思他明白,但難度太大,局勢不易掌控,稍有不慎就讓別人做了“漁翁”。
“鷸蚌相爭,那誘餌是什么?”趙高問道,“司空熊璞?”
司空熊璞是華陽君熊戎的庶系孫子,華陽太后的堂弟,主掌司空府有十幾年了,是大秦中樞里資歷最老的一位大臣。司空府在中樞里位置特殊,它有很強的專業Xing,這導致它在中樞里份量較輕,而熊璞一貫低調,參加中樞議事的時候基本不說話,只帶耳朵不帶嘴,漸漸就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擺設”。既然是個“擺設”,秦王政又有什么必要將其趕出中樞?留著反而會成全秦王政的名聲,所以熊璞在秦王政一次次打擊熊氏外戚的時候,始終屹立不倒,甚至連位置都沒有變化,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宗越輕輕頷。
朱英馬上來了興趣,“找到熊璞的要害了?熊璞主掌司空府十幾年,而司空府主管全國水土之事,其中利益之豐厚難以想像。熊璞之所以低調,甚至變成中樞的擺設,估計就與這其中的利益有直接關系。”
宗越笑了起來,沖著朱英做了個拜服的手勢。
“可以擊倒他?”趙高驚喜地問道。
宗越望向寶鼎,擔心地說道,“牽連太大,對楚系是個打擊。”
寶鼎和楚系的關系太復雜,無論是熊氏外戚還是巴蜀人,包括后宮懷德夫人,未來儲君公子扶蘇,都是利益攸關。在楚系日落西山的時候,寶鼎突然動這場“攻擊”,即便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也一定會引起楚系的強烈反彈,尤其是巴蜀隗氏,肯定誤以為這是寶鼎的蓄意報復,雙方之間的關系必然因此而惡化。
更嚴重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它會打擊秦王政和中央的權威,這才是至關重要的地方。
“必須打倒他。”趙高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不把熊璞及其所屬勢力徹底摧毀,陳祿就算入主了司空府也處處受制,直道修筑還是阻礙重重。”
寶鼎沉思良久,目光轉向了朱英。像這種事情,還是讓朱英把把關比較好,有時候豐富的經驗和穩重的心態能夠讓人從不同的角度審視同一個問題,繼而現錯誤,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要想把陳祿推上位,必然用非常手段。利益交換不是好辦法。”朱英這句話等于肯定了宗越的設想。
“對于背信棄義之徒,必須狠狠打擊。”朱英冷笑道,“強者的威嚴不容侵犯,這是對隗氏的報復,也是對其他人的警告,更重要的是,武烈侯可以借此機會展示自己的絕對實力,而絕對實力的存在,可以幫助武烈侯實現一系列的謀劃。”
這句話非常清晰地告訴寶鼎和在坐眾人,要打就一棍子打死,不要猶豫,更不要存憐憫之心,要拿對手的人頭來鎮懾那些圖謀不軌者。
寶鼎和趙高等人都很吃驚,誰也沒想到看上去穩若泰山的朱英竟然還有如此彪悍血腥的一面?難道平時他都是假裝的?或者春申君的敗亡給了他太深的刺激,在他的心靈深處埋下了暴虐的種子?
“如此雷霆一擊,那就沒有鷸蚌相爭了。”寶鼎笑道,“誰都知道我要控制司空府,還有誰敢與我爭?”
“大王要與你爭。”朱英說道,“你如此一擊,大王和咸陽宮顏面大失,大王必定要爭到這個司空,否則他拿什么來表現自己的權威?”
“如此甚好。”趙高輕輕拍手,“陳祿一躍登頂,正好挽救了大王的顏面,而我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非常手段。”曝布笑道,“漁翁赤膊上陣,與鷸蚌相爭,好手段。”
“陳祿一定會嚇得魂飛魄散。”宗越也笑道,“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武烈侯為了把他推進中樞,竟然拔劍沖進咸陽,大開殺戒。”
眾皆大笑。
策略定下來了,接著自然是討論具體的運作方法,但在具體運作過程中,如何巧妙地控制和利用形勢的展卻非常考校操作者的智慧。經過一番商討,決定由宗越返回咸體部署,他在暗處操控,而明處則由甘羅負責。
甘羅初回京城,勢單力薄,難以擔此重任。此事不僅僅要與楚系正面對決,還要挑戰咸陽宮的底線,所以趙高和朱英都建議武烈侯穩妥一點,最好把所有可用的宗室力量都調動起來。
楚系現在是對手了,關東人更是難纏,老秦人在中原決戰的關鍵時刻未必愿意幫助寶鼎挑戰咸陽宮,最多也就是在形勢明朗的時候給予一定的支持,所以現在寶鼎唯一可以信賴的就是宗室力量。
目下宗室力量也是派系眾多,其中勢力最大的就是以公子寶鼎、公子豹、公子騰和公子成等堅決捍衛大秦和老嬴家利益的宗室重臣組成的一派,其次就是以涇陽君、高陵君的子孫為的與熊氏利益一致的派系,最后就是正在迅崛起的以公子扶蘇為的王子一系。
寶鼎能夠借助的宗室力量就是駟車庶長公子豹、武安侯公子騰和內史公子成等宗室重臣。
趙高和朱英的意思是,如果寶鼎要控制江南,那么先就要削弱長沙侯公子高的實力,迫使他離開江南,讓他借助老秦人的力量在江東立足。這本來就是公子高和老秦人正在謀劃的事情,但公子高和老秦人并不想放棄江南的控制權。為了盡量避免與老秦人生直接沖突,寶鼎有必要在決戰之前把江南的事情安排好。
寶鼎此番到江南就是為了確保江南的控制權,所以趙高和朱英的建議得到了寶鼎的肯。削弱長沙侯公子高的實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武安侯公子騰征召回京,讓咸陽重新給公子高安排一位輔佐大臣。不出意外的話,代替公子騰輔佐公子高的肯定是老秦系官員,而老秦人在江南的影響力微乎其微,再加上秦王政和武烈侯都想控制江南,那么結果可想而知,公子高只有隨老秦人去打江東了。
武安侯公子騰到江南之前是御史大夫,三公之一。此次回京,以他的功勛,即便不升官也要晉爵,而且肯定要重返中樞。如此一來,公子寶鼎、公子豹、公子騰和公子成四位宗室中樞大臣聯手動一場“風暴”,其威力可想而知。
“如果武安侯回京,誰來代替他坐鎮江南?”曝布忽然問道。
這個問題很關鍵,這直接關系到未來江南控制權的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