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
昌平君上奏,以身體不適為由,辭去一起職務。
咸陽驚詫不已。
上一次中原危機,咸陽宮本想借機打擊熊氏,結果熊氏“主動出擊”,配合公子高開辟了東南戰場,逃過了一劫。
這一次中原決戰,咸陽宮又想借機打擊熊氏,誰知決戰尚未開始,熊氏就“主動退讓”,昌平君竟然辭職不干了,試圖從這場政治漩渦中逃脫出去,這立即引起了咸陽宮的警覺。
昌平君為何請辭?在熊氏生死存亡之刻,昌平君為何選擇束手就縛?昌文君熊熾早已歸隱,如今昌平君熊啟也不干了,那熊氏的新一代魁是誰?難道熊氏內部出現了重大分歧,矛盾激烈,導致昌平君被迫請辭,不得不把熊氏魁交給其他人?如果熊氏魁換人了,那熊氏的核心就從東南地方轉移到了關中中央,那么熊氏的核心策略又生了什么變化?
就在秦王政和內廷大員們分析和猜測熊氏即將做出何種重大舉措以扭轉現今被動局面的時候,東南地方熊氏大員們的請辭奏章紛紛到了咸陽,以魏起為的十一位軍政官長們以各種理由懇請辭去現有職務。
秦王政勃然大怒。
這是威脅,這是對咸陽宮的反擊,咸陽宮要借助中原決戰打擊和削弱熊氏外戚,而熊氏力量則以全面辭職來要挾咸陽,我不干了,我要把東南形勢攪亂,我要讓東南戰場失去攻擊能力,我看你還怎么進行中原決戰。
武烈侯沒有跳出來,熊氏外戚卻跳出來了,這是秦王政和咸陽宮根本沒有想到的事,讓咸陽宮措手不及。
熊氏外戚這一招很厲害,看似“全面退讓”,其實就是以退為進,公開挑釁咸陽宮。此策看上去很愚蠢,這不是找死嘛,咸陽宮一怒之下,肯定要把他們全部撤職,然后禁錮,但禁錮之后呢?禁錮之后咸陽宮就沒辦法置他們于死地了。更重要的是,咸陽宮在這個關鍵時刻,也不敢徹底得罪熊氏,畢竟中原決戰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決戰肯定要打,東南戰場肯定是重中之重,而要想讓東南戰場揮威力,那就必須穩定東南郡縣,要穩定東南郡縣就必須向熊氏做出讓步,而最好的讓步就是給公子扶蘇以最大的支持,讓公子扶蘇在東南戰場上取得勝利,讓公子扶蘇距離儲君之位更近一步。
熊氏外戚把本來應該是在決戰之后生的事,應該由咸陽宮掌握主動的事,變化為決戰之前與咸陽宮撕破臉,由此牢牢掌握主動權。我看你還要不要進行中原決戰,你要想控制國策變革的主動權,控制朝政,那你就必須打這一仗,你要打這一仗,就必須與我妥協,與我妥協,我就掌握了主動,我先就立于不敗之地了,就從這場風暴中逃了出來。
這一仗假如打贏了,中土一統,那么公子扶蘇建下蓋世功勛,問鼎儲君不成問題,將來熊氏外戚有望東山再起卷土重來。這一仗假如打輸了,咸陽宮即便把責任推給公子扶蘇,也打擊不到東南熊氏了。既然打擊不到東南熊氏,那把失敗的責任推給公子扶蘇還有什么意義?父子相殘,天下人只會指責秦王政,同情扶蘇,秦王政的威望會因此受到沉重打擊。由此可以預見,這一仗即使打敗了,公子扶蘇也不會承擔責任,如此一來,秦王政和中樞就要承擔失敗的全部責任,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打擊太大了。
熊氏外戚這一招擊中了秦王政的軟肋,讓秦王政的寶劍不知道往哪砍了。
熊氏外戚既然出招了,既然直接挑釁咸陽宮的權威,秦王政當然不會退讓。
秦王政下令,把昌平君一撤到底,連爵位都降為倫侯。魏起等十一位東南郡縣官長全部撤職,禁錮,終生不再錄用。但東南之地是熊氏的地盤,郡縣官吏基本上都來自楚系,禁錮這些官長本人可以,但不能禁錮他們的門生故吏,否則東南郡縣如何保持穩定?
郡縣官長都撤了,尤其把南郡和黔中兩地的太守都撤了,還有十個縣令也撤了,誰去頂蘀他們?
這是非常時期,秦王政即便有心乘機奪取東南之地的控制權,也不敢下手。假如他派自己的親信去東南,結果下面人陽奉陰違,甚至背后下黑手,把東南搞得一塌糊涂,影響到了中原決戰,那責任可是這些人的,秦王政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關中熊氏力量還是比較雄厚,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秦王政可以派他們去,這樣就可以繼續實施原定的打擊熊氏的計劃,但東南熊氏既然公開挑釁秦王政的權威,與咸陽宮徹底撕破臉,那關中熊氏當然也是謀劃者和參與者,他們已經識破了秦王政的陰謀,當然不會再去東南找死,而秦王政如果強行下令,那等同于向熊氏低頭,向熊氏妥協,他的顏面難看,更嚴重的是咸陽宮的權威蕩然無存。熊氏都挑戰你了,與你撕破臉了,你還把東南之地交給熊氏,你還要不要臉?還要不要威信?
這樣就剩下三方勢力可以調用,一個是宗室,一個是本土老秦人,一個是巴蜀人。
巴蜀人可以直接排除在外。隗氏帶著一幫楚系力量倒戈,公開分裂楚系,熊氏恨得咬牙切齒,這時候派巴蜀人去東南,簡直是自尋死路。
秦王政和中樞緊急磋商后,果斷派出以公子脀為的四位宗室,和以孟萇為的八位本土老秦人火趕赴東南,代蘀被撤職的熊啟、魏起等十二位東南軍政官長。
秦王政憋屈啊,蒙嘉、周青臣、司馬空等內廷大員更是苦嘆無語。
誰最支持武烈侯的國策變革方向?就是宗室和老秦人。宗室和老秦人可以說是武烈侯最忠實的追隨者,正是因為武烈侯的崛起,宗室和老秦人才東山再起,并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了巨大的好處。
這幾年大秦在統一戰場上戰無不勝,中原、河北、代北、燕南、江南都是這幾年打下來的,但這些新占領土無不留下了武烈侯縱橫捭闔的身影。正因為武烈侯的實力不斷膨脹,他在這些新占領土上的話語權非常大,大部分郡縣官長都是來自宗室和老秦人,一部分則留給了楚系,至于關東人,也就蒙氏和馮氏的弟子門生能夠立足。
這種情況直接導致武烈侯對地方勢力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其中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土地私有化,如果不是武烈侯在背后指使和支持新占領土大肆買賣土地,中樞何至于陷入被動,不得不面對現實,在土地制度的變革上做出顛覆性妥協?
現在武烈侯開始把手伸向了中央所控制的郡縣。東南雖然是熊氏勢力的盤駐地,但畢竟緊靠關中,對中央政策的執行還是比較堅決,不敢明目張膽地與中央對抗。現在宗室和老秦人趁此機會進入東南,打破了熊氏對東南地區的絕對控制,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東南郡縣也會堅決支持武烈侯的國策變革方向,由此導致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進一步削弱。
熊氏竟然以這種“慘重”代價來維持與武烈侯的聯盟,這是秦王政和咸陽宮事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事。
由此推衍,秦王政和他的近侍大臣們很容易就能猜想到武烈侯插手了。武烈侯把楊端和從東南戰場調回北方戰場,把自己的虎烈軍全部交給公子扶蘇,從中不難推測到武烈侯以武力脅迫東南熊氏全面退讓。東南熊氏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不得不屈服于武烈侯,于是就出現了讓咸陽宮措手不及的一幕。
這一切都是推衍,誰也沒有證據證明這是出自武烈侯的謀劃,但假如推衍是正確的,那么中原決戰是否能取得預期的勝利就不得而知了。
中原決戰因此蒙上一層陰霾,秦王政和中樞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時候右丞相隗狀和御史大夫馮劫建議推遲決戰時間,推遲到十月進行,以便給咸陽囤積更多的糧草武器,給中原和東南兩地的軍隊更多的準備時間。
秦王政令準。
各地的消息紛紛傳到代北,信使更是往來飛奔,當秦王政下令推遲中原決戰的時間送到涿鹿的時候,武烈侯正在召集代北和燕南兩地的軍隊統率商議出塞攻擊一事。
“愚蠢”
這是司馬鋅對咸陽推遲中原決戰時間的第一反應。
司馬尚、楊端和、蒙恬、辛勝、司馬斷等人望著白蒼蒼的司馬鋅,一個個沉默不語,神態各異。
這話也只有司馬鋅敢說,其他人是斷然不敢在武烈侯和代侯面前如此評定秦王政的決策。
代侯公子將閭就坐在寶鼎的身邊,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司馬鋅,然后向寶鼎投以詢問的目光。寶鼎微微一笑,說道,“我軍主攻,齊楚防御,主攻一方在兵力上本沒有優勢,現在又給防御方以更充足的準備時間,這一仗已經不能打了。”
公子將閭更是疑惑,“咸陽難道不知道?”
咸陽當然知道,當咸陽不能不打,大秦朝野上下雄心勃勃,各方勢力在背后推波助瀾,秦王政和中樞假如在此刻放棄決戰,對自身的威信是個沉重打擊。
“勝負如何?”公子將閭湊到寶鼎的耳邊,低聲問道。
“無功而返吧。”寶鼎淡然說道,“雖然勞民傷財,但也讓敵人付出了沉重代價,也算值得。”
公子將閭聽到這話心里安穩了。他年紀,少不更事,不清楚這背后所隱藏的秘密,當然希望決戰能打贏,即使打不贏也不能輸,否則秦王政和中樞的威信如何維持?
寶鼎把咸陽的書信收了起來,然后手指唐仰,“給大家近的北方局勢吧。”
趙高和朱英走后,唐仰和司馬昌負責太傅府的日常事務。唐仰走到地圖前,手指遼東,先從燕國說起。
燕王喜帶著殘軍退入遼東,在遼水長城一線與東胡交戰,爭奪遼水一帶的豐茂草場。
東胡人之所以越過長城,深入到遼水一帶,是因為匈奴人殺到了饒樂水,在東胡的老巢燒殺擄掠,迫使東胡不得不向東拓展生存空間。
代北向長城以北派出了大量斥候,經過數個月的探查,終于現匈奴人的左方王的主力大軍在閃電河和饒樂水一線,正在與東胡人交戰。與此同時,匈奴人右方王諸軍在賀蘭山以北一帶出沒。據北地送來的消息說,大月氏報警,匈奴人右方王軍隊有可能攻擊河西。
從這一系列消息來判斷,匈奴人在趙國滅亡、燕國敗逃遼東之后,已經改變了攻擊策略,再一次把目標轉向了大漠的東西兩端,東攻東胡,西攻大月氏,在鞏固大漠的基礎上,向東西兩個方向拓展,繼而擴大自己的疆域,聚集更大的實力,為南下攻打中土做好更充分的準備。
不出意外的話,單于庭的策略是先東后西,先打東胡,后打大月氏,而不是同時開辟兩個戰場。
以此策略為基礎,右方王大軍集結于賀蘭山以北,是為了策應云中戰場,防止大秦軍隊乘著云中兵力不足之際展開反攻。
可惜的是,右方諸王對河西垂涎三尺,并不想守在賀蘭山附近做左方王大軍的“保鏢”,他們的主力極有可能正在接近河西,伺機攻打大月氏。
這就是北方戰局的變化。
早在武烈侯進入代北戰場的時候,就曾預言隨著趙國滅亡燕國敗逃遼東之后,大漠局勢必然生變化,只要這種變化有利于代北,那么代北反擊的機會就來了。這也是武烈侯一直關注大漠局勢變化,并向長城外派出大量斥候的重要原因。
自己實力不足以擊敗匈奴人,那就只能指望匈奴人自己犯錯誤了。
“夏收馬上開始。”寶鼎說道,“夏收之后就是草原雨季。匈奴人不會在雨季進行大規模的作戰,所以未來兩個月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幫助農夫搶收搶種。”
“有了夏糧的保證,我們足以調集大軍在蒼頭河和金河山一線展開反擊,把匈奴人趕到大黑河以北,繼而穩固雁門防線,確保雁門、代郡和上谷三地的安全。只有穩固了代北局勢,我們才有可能南下進入中原作戰。”
眾將一聽武烈侯有意南下中原作戰,頓時興奮起來。守疆的戰功畢竟有限,與吞齊滅楚統一中土的蓋世功勛相比,懸殊太大了。
公子將閭更是激動,大聲問道,“叔父,我們何時南下?是不是今年十月?”
寶鼎搖手,“據我的判斷,中原決戰肯定受阻,我秦軍和齊楚合縱軍要展開激烈廝殺,這場廝殺估計要延續到第二年的春天。交戰時間太長,雙方的損耗都非常驚人,拼到最后就是拼國力,誰的國力最強,誰就能支撐到最后。”
“我大秦算是遠征,齊楚是本土作戰,其中的優劣一目了然,所以最樂觀的估計就是雙方都打不動了,我大秦主動后撤,修整一段時間后再次出戰。”
公子將閭忍不住問道,“叔父,這么說,我們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就可以南下參戰了?”
寶鼎笑了起來,“有何依據?”
“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雙方陷入僵持,都打不動了,筋疲力盡,這時候我們南下,可以給齊國以致命一擊。齊國崩潰了,楚國也就完了。”
“那你打算帶多少軍隊南下?”寶鼎又問道。
“最多十萬。”公子將閭說道,“北疆的鎮戍軍至少需要十萬,所以我們最多只能帶十萬大軍南下。”
“十萬大軍可以給齊國以致命一擊嗎?”寶鼎笑道,“那時候我中原主力已經打不動了,無法給我們有力配合。再說,他們拼死拼活打得頭破血流,結果功勞卻給我們搶了,你說他們會配合嗎?”
公子將閭一想也是,換了自己也不會配合。他尷尬地笑笑,不作聲了。
“中原決戰未能取得預期戰果,咸陽顏面難看,必定急于動第二次攻擊。錢糧武器可以迅得到補充,但軍隊的傷亡如果太大,補充就非常困難,這時候,咸陽只能從北方戰場調兵南下。”
寶鼎繼續說道,“北方戰場目前只有二十萬軍隊,最多只能調十萬大軍南下,這還是無法扭轉我們在中原戰場上的兵力劣勢,所以當我們穩固了北疆防線之后,要之務就是征調代北、燕南和中山三地的壯勇進行訓練,力爭在明年年底之前,可以一次性征調十五萬到二十萬地方軍。”
北方尚武,民風強悍,壯勇只要稍加訓練就可以上戰場,但一次性征召十五萬到二十萬地方軍,等于把北方壯丁一掃而盡,這對北疆鎮戍是個嚴重的威脅。
“三十萬大軍南下中原,一戰決勝負,這就是我的目標。”寶鼎說道,“至于南下時間,我想最早不會過明年十月,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非常緊張,而且今年秋天,我們必須奪回蒼頭河一線,否則我們就無法穩固北疆防線,也就無法南下中原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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