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秦王政和武烈侯兄弟聯手,內外合力,迫使中樞通過了修筑“直道”之策議。()
策議是通過了,但在中土沒有統一之前,財賦主要用來支撐統一大戰,中央事實上沒有條件修筑這樣一條連接咸陽和陰山的“高速公路”,所以這兩年只能做一些前期準備工作,至于何時正式開始修筑,要等待時機。
武烈侯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地“擊退”了秦王政用“直道”控制代北的圖謀,但咸陽宮不會輕易認輸,這背后是國策變革之爭,咸陽宮要阻擾封國制的實施,一計不成會再生一計。武烈侯再一次上奏,請求發動攻燕之戰,他也要加快步伐,把封國制付諸實踐了。
公子扶蘇和上將軍王翦也連續上奏,請求攻燕。
武烈侯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奪取燕國上谷郡之后,兩路夾擊燕國的態勢已經形成,攻燕的條件已經成熟,唯獨讓咸陽擔心的就是代北緊張的局勢。代北可以說是掙扎在生死線上,外有虎視眈眈的匈奴人,內有糧食、屯田等諸多危機,經不起“折騰”,稍有不慎就有分崩離析之禍。
秦王政和中樞反復權衡,認為明年春夏時分發動攻擊是最為合適的,那時候咸陽可以給代北提供更多的糧食,代北也有較為充分的儲備,尤其是屯田可以見到初步效果,這有助于代北形勢的穩定。現在代北諸種部落和轉徙人口生存困難,兩者之間對生存空間的爭奪非常激烈,一觸即發的沖突讓代北始終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之中。另外到了明年春夏時分河北就有了一年的恢復時間,河北人在度過最艱難的歲月后,徹底擺脫了饑餓和死亡,河北的形勢隨即好轉,這不但有利于秦軍攻打燕國,也有利于維持中原的對峙局面。
武烈侯公子寶鼎和武成侯王翦對咸陽的意見予以反駁。
攻燕的目的正是為了集中力量對抗外虜。現在匈奴人之所以囂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和燕國的結盟對代北形成了夾擊之勢,一旦消滅了燕國,匈奴人獨自面對幾十萬秦軍,那代北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另外冬天北方河川冰封,有利于大軍攻擊,冬天是農閑期,也有利于征發徭役。更重要的是,越早拿下燕國,越有利于中原局勢的穩定,秦軍的強悍武力足以威懾齊楚韓魏,讓他們不敢主動挑起戰事。
秦王政和中樞必須重視前方統率的意見,尤其武烈侯的顯赫戰績和天縱之才也讓他們越來越忌憚。此仗敗了或者導致北方局勢陷入空前困境,武烈侯要承擔責任,這對咸陽宮有利,反之,吞滅燕國,穩定代北,進一步推動了統一進程,對咸陽宮也同樣有利。既然無論勝負對咸陽宮都有利,何必蓄意阻擾?
秦王政下令,由上將軍武成侯王翦為統率,安平侯司馬尚為副率,長平侯公子扶蘇為監軍,指揮代北、河北兩地軍隊攻打燕國。
武烈侯公子寶鼎統一負責代北、河北和燕三地軍政大權。
這一命令下達后,不管是京都還是地方,都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大秦政局的變化。隨著統一進程的加快,隨著統一大業正在逐漸變為現實,國策終于開始了它艱難的變革。
武烈侯統領代北、河北和燕三地的軍政大權,成為三地的最高軍政官長,這實際上就是咸陽在疆域迅速擴大的過程中,已經無法直接控制和指揮遙遠的戰場,不得不把權力下放給前線統率的直接表現。
今年江南和東南兩地在中原局勢突變的時候,公子高在沒有得到咸陽授權的情況下,果斷指揮兩地軍隊攻打楚國,開辟東南戰場,及時救援了中原,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假如沒有公子高的決斷,沒有武安侯公子騰和昌平君熊啟的臨機處置,中原或許就全線丟失了。
咸陽面對這一新情況,不得不進行艱難抉擇。從律法上來說,公子高、公子騰和熊啟都嚴重違律,挑戰了咸陽宮的權威,違背了中央集權制的基本原則,要嚴懲不貸,假如聽之任之,地方勢力必定效仿,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必將因此而削弱。但從事實出發,從統一進程加快后所產生的一系列新形勢出發,咸陽宮卻不能懲罰他們,因為這一懲罰,中央權威是維護了,但地方上卻更加束手束腳,事事都要請示中央,等待中央的命令。代北、江南這些地方距離咸陽數千里,請示奏章還沒有抵達咸陽,當地的局勢可能就發生了新變化,最終結果可想而知。所以咸陽不得不做出選擇,是繼續集權于中央,還是適應新形勢,把權力下放?
權力下放的后果同樣嚴重,權臣跋扈,地方割據,中央權威急速下降,統一大業或許就此葬送。這時候,宗室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關鍵時刻還是血緣關系最值得信任,血脈相依的親人最為忠誠。當然,這也是相對的,但值此關鍵時期,秦王政還有選擇嗎?
秦王政沒有懲罰公子高和公子騰,也沒有封賞,朝野內外都在等待結果。現在結果出來了,秦王政和中樞不得不正視現實,把權力下放,但下放的對象是宗室,是他的兄弟和兒子,也就是說,國策變革的方向是分封宗室,是封國制,這基本上是大勢所趨了。
既然大秦政局出現了新的變化,宗室封國正在變為現實,統一后的中土可能要實施中央領導下的郡縣和封國并行制,那士卿貴族們就要從思想上、觀念上和策略上進行一系列的調整,以適應新形勢新國策,繼而在未來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最大收益。
秦王政這道命令的背后蘊藏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它就像一道奔騰的洪流沖開了堅固的堤壩,接下來有兩種可能,一是堵住堤壩,讓洪流繼續在固有的河道里奔騰,一是堤壩崩潰,驚濤駭浪一瀉千里,開辟出一條新河道。
武烈侯公子寶鼎、武成侯王翦、安平侯司馬尚和長平侯公子扶蘇在中山會面,商討攻擊之策。
王翦已經在易水河南岸做好攻擊準備,寶鼎也在居庸塞布下重兵,攻燕大戰箭在弦上,觸之即發。
這時候王翦和公子扶蘇還在擔心咸陽,擔心秦王政和中樞要把攻燕時間拖到明年的春夏,而寶鼎根本不考慮咸陽的態度,他決心攻燕,即便咸陽不同意,他也要發動攻擊,只不過找個借口而已。
王翦在這之前已經勸過寶鼎,他也認為最佳的攻擊時間是明年的春夏,但寶鼎直接威脅他,我如果拿下居庸塞,殺到薊城城下,你怎么辦?繼續陳兵易水河畔,隔長城與燕軍對峙?言下之意,你即便不同意,我也要把你拉上戰場。
王翦很是無奈。寶鼎在代北極度艱難的情況下拿下了上谷郡,攻占了居庸塞的北隘口,完成了對燕國京都的夾擊之勢,此刻秦軍占據了絕對優勢,可以說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拿下薊城,這時候不打燕國,還要等到何時?難道要等到燕國說服齊楚兩國,讓齊楚兩國再一次聯手攻打中原嗎?
王翦沒辦法,只好答應,但考慮到大軍遠征作戰,糧草不足,而代北的匈奴人肯定要乘機再度攻擊,代北秦軍能夠投到燕國戰場上的兵力并不多,所以王翦陷入了兩難之境。從糧草的儲備來看,這一仗必須速戰速決,但因為代北戰場會在同期與匈奴人作戰,秦軍攻擊兵力不足,速戰速決的難度非常大,如此則有攻而不克、無功而返的可能。
寶鼎預料到王翦在兩線作戰的情況下猶豫不決,于是親自趕到中山與王翦商討。
“今冬作戰的目標攻占燕山以南的所有郡縣。”寶鼎指著鋪在案幾上的地圖對王翦說道,“我們拿下薊城,獲得督亢的糧食,同時把燕軍驅趕到遼東遼西。”
“上將軍請看……”寶鼎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一劃,“這是燕山,燕山的西南部有燕國的京畿,有廣陽郡,漁陽郡和右北平郡的一部分也在這里。我們拿下薊城,然后向東北方向攻擊,把燕山的西南郡縣全部拿到手,這一仗就可以結束了。”
“燕山的東北部是蠻荒之地,這里有遼東、遼西,還有漁陽郡和右北平郡的一部分。這一部分不僅僅蠻荒,而且距離遙遠,我們暫時沒有攻擊能力,只能讓燕王喜暫時在此茍延殘喘。”
“上將軍所擔心的,無非是我們拿下燕山西南地區后,在燕山一帶與燕軍陷入苦戰。燕軍是本地作戰,得到東北蠻夷諸種的支持,而我們長途遠征,不熟悉地形,糧草武器更是難以為繼,如此一來,我們的優勢就迅速轉為了劣勢。”
寶鼎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地圖,眉頭微微皺起,“在代北,我們和匈奴人苦戰,在燕南,我們與燕軍苦戰,北方戰場全部延伸到苦寒蠻荒之地,這對秦軍不僅僅是個艱苦的考驗,同時也讓咸陽的財賦再度陷入緊張。北方戰場的戰事久拖不決,必然會影響到中原局勢。”
王翦撫須輕嘆,“既然武烈侯一清二楚,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把攻擊時間往后拖一拖?”
寶鼎搖頭,“北方戰局的關鍵不在于我們何時吞滅燕國,而在于我們何時擊敗匈奴人。我們若要擊敗匈奴人,就必須擺脫兩線作戰的困境,也就是必須要盡快吞滅燕國,所以這一仗不能再等了,必須馬上打,速戰速決。”
寶鼎的手指再一次劃在地圖上的燕山山脈。
“燕山的西南部與其東北部因為有高山險川為阻,交通不便,其主要通道只有兩個。”寶鼎說道,“一個是燕山西北端的古北口,它連接薊城和漁陽郡的東北部蠻荒之地;一個是燕山東南端的渝水,它臨近大海,是連通燕南和遼西的要隘。”
“我們只要把這兩個隘口牢牢控制住,就可以阻擋燕軍的反擊。”
寶鼎望著王翦,笑著問道,“上將軍對此同樣清楚,不知上將軍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王翦搖頭,“武烈侯知道薊城距離渝水有多少路嗎?一千余里,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說,我們到不了渝水,也無法完全控制燕南。”王翦在地圖上的薊城附近劃了一個圈,“我們只能控制這么大一塊,接下來就要看代北戰場的發展。我們只有先在代北戰場擊敗匈奴人,才能騰出手來遠征遼西和遼東。”
寶鼎沉吟不語。
歷史上對征燕之戰、對遠征遼東只有寥寥數語,給人的感覺就是秦軍摧枯拉朽,王翦、王賁父子揮揮手,燕軍就灰飛煙滅了。事實上當你站在這塊土地上,了解到燕國的實際情況后,不難發現它的疆域非常大,它的實力也不容小覷,雖然燕國真正富饒的地區就是燕南地區的郡縣,燕國的糧倉就是督亢,但燕國境內東北蠻夷諸種部落非常多,從薊城(今北京)到遼東的清川江更是有三四千里之遙,可以想像,燕國并不是不堪一擊,而秦軍遠征遼東的難度也是難以想像。
燕國的長城長達四千余里,從遼東的清川江到代北的野狐嶺,在崇山峻嶺間曲折而行。以燕國的財賦,修建這樣一條長城,需要耗費多少人力和財力?由此可以推測到燕國的財賦并沒有想像的那樣匱乏。
寶鼎以歷史為依據,根本沒把燕國當回事,但王翦等秦軍統率是這個時代的人,他們對當年燕昭王振興燕國,樂毅率五國聯軍伐齊,差點把齊國滅亡的事記憶猶新。雖然燕國的輝煌不過是曇花一現,自此后逐漸沒落,但看看歷史,有幾個諸侯國曾經越過燕國長城?又有誰曾率軍殺到燕國都城之下?寥寥無幾。由此可見推測到燕國的優勢所在,就算燕國實力不濟,南下發展計劃屢次被趙國扼殺,但其疆域遼闊,地形復雜,距離中土腹地非常遙遠,攻擊不足防守卻綽綽有余,中土沒有哪個諸侯國有實力一口吃掉它。
咸陽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以史為鑒。王翦等軍中統率信心不足也是可以理解的,以事實為依據。唯有寶鼎,穿越而來,知道燕國雖然在遼東負隅頑抗,但最終還是敗亡于王賁之手。當然了,王賁遠征遼東是幾年之后的事,而秦軍在遠征遼東徹底滅亡燕國后,是否實際占有遼東,如今也是不可考了。
寶鼎已經明白王翦的意思,王翦的目標就是薊城,而不是整個燕南。這就像當年武安君白起攻楚,拿下楚都郢,重創楚,實現戰略目標就行了。拿下薊城和攻占整個燕南實際上沒有太大區別,反正燕國還擁有大片的國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口吃不掉它。
秦軍的目標如果僅僅是薊城,那攻擊之策就不一樣了,耗費的軍需數量也會減少,這些都有利于秦軍的攻擊。
“上將軍需要多少軍隊?”寶鼎問道。
“先不要討論投入軍隊的數量。”王翦搖手道,“以當前的條件,武烈侯認為,兩路夾擊中哪一路是主攻?”
當然河北這一路是主攻,代北主力要阻御匈奴人,能夠投到燕國戰場上的軍隊并不多,但王翦既然詢問,寶鼎立即意識到王翦要代北主攻,而河北做為牽制一方實施佯攻。王翦這是什么意思?代北軍主力投入到燕國戰場,防守兵力就嚴重不足,那代北豈不危矣?
不過從戰局來分析,選擇居庸塞做為主攻方向無疑是正確的。居庸塞距離燕國都城只有兩百余里,只要突破關隘,兩天就可以殺到薊城,包圍燕都,如此燕軍的長城防線不攻自破,其主力大軍必定全力回援薊城。這時候河北軍隨后追殺,如果運氣好的話,秦軍南北夾擊,可以把燕國的長城守軍圍殲于督亢一帶。即使不能圍殲,燕國長城守軍因為自身兵力有限,無法救援薊城,最終也會選擇撤往遼西。燕軍全面后撤,薊城旦夕可破,如此秦軍速戰速決,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結束這一仗。
寶鼎暗自冷笑。好算計啊,沖鋒陷陣讓我去干,你這位上將軍“運籌帷幄”,輕輕松松就把攻燕的功勞拿到手。此仗如能速戰速決,河北秦軍平分功勛,反之,如果秦軍久攻不下,代北戰局危急,自己就必然要回援代北,如此失利之責都是自己的。
“我記得上將軍說過,只要十萬大軍就能攻殺燕國。”寶鼎笑道,“現在河北不是有十萬大軍嗎?”
寶鼎故意不回答,看看王翦怎么說。
王翦撫須而笑,“武烈侯,你把主力全部帶到代北去了,我這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以這些人的實力,很難拿下汾塞要隘。退一步說,就算我不惜代價突破了長城,隨后必將在督亢遇到燕軍的頑強抵抗。我軍遲遲不能殺到薊城,也就無法策應你在居庸塞方向的攻擊。你殺不進來,我到不了薊城,后果可想而知。”
公子扶蘇感覺到氣氛不對,武烈侯和武成侯之間似乎出現了問題。
司馬尚面無表情地望著地圖,眼里掠過一絲憂色。他也不同意武烈侯現在攻擊燕國,因為時機的確不合適,王翦對戰局的通盤考慮還是正確的,但武烈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根本無視王翦的勸告,相反還脅迫王翦,終于把王翦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