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
大秦帝國風云錄。
寶鼎在過去幾年里所做的預測并不多,但華陽太后的辭世、與秦王政三年滅趙的約定以及連續兩次大饑荒都給他說中了,而這些準確的預測保證了蓼園在決策上的一次次成功,由此在政治上和財富上都獲得了巨大的收益。()
這幾年琴氏收獲頗豐,固然與隗清過人的眼光和其超凡的膽略有直接關系,但她之所以在“豪賭”中勝出,最終還是依賴寶鼎對形勢的準確把握和對未來的精準預測。
有了這些年的“成功”,隗清和蓼園一系的核心成員對寶鼎的天賦有了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所以當寶鼎說趙太后元壽將盡,隗清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
“趙太后走了,后宮以夫人為尊,執掌的是王后之權。這個權力一定要發揮,如果一味隱忍,極有可能失去這個權力,這對公子扶蘇問鼎儲君十分不利。”
寶鼎說到這里,臉色冷峻,口氣也比較嚴肅,“去年年初,武安侯(公子騰)曾奏請大王,讓扶蘇到東南跑一趟,以幫助我安撫人心,威懾楚國,大王也答應了,但大王征詢夫人的時候,夫人卻阻止了,導致扶蘇未能成行,失去了一次與東南熊氏勢力加強了解的機會。對此,我至今還是耿耿于懷。”
“夫人正是因為擔心公子與東南熊氏交往過密,引起大王的不滿,所以……”
隗清想解釋,但寶鼎斷然搖手,“我宗室幾位重臣都把大秦的未來寄托于扶蘇,而熊氏對扶蘇的將來很重要,所以這種互相之間的了解非常有必要。你要知道,宗室對儲君的人選分歧很大,朝堂上更是如此。今日我能說服幾位宗室重臣和兩位丞相聯手推舉公子扶蘇,是因為當前的局勢對我有利,一旦局勢變了,大家的想法不一樣,我們也就錯失了最佳機會,未來再想找這樣的機會就太難了。”
隗清自然理解寶鼎的處境,她微微蹙眉,小聲問道,“武烈侯需要夫人做什么?”
“我需要夫人牢牢掌控后宮,不論她用什么辦法,執掌后宮之權不能給大王的其他嬪妃搶去了。”寶鼎鄭重說道,“這對我們的立儲大計來說至關重要。此步若失,則前功盡棄。”
隗清記在了心里。趙太后不在了,后宮馬上就會有變化。大秦的后宮沒有王后,假如太后不在了,那么執掌后宮的妃子,未來極有可能就是大秦的王后,所以大家都有機會,都會去爭奪,那些背后有勢力支持的嬪妃們會不惜代價爭搶執掌后宮之權,而熊氏外戚陸續被趕出了咸陽,形勢對這位夫人非常不利。
隗清馬上想到了寶鼎剛才所說的“徐福刺秦”。徐福是中土著名的神仙家,名揚于東海一帶,去年被大王請到咸陽煉丹。他是太尉尉僚的至交好友,由尉僚舉薦而來,這在咸陽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徐福刺秦的可能性非常小,畢竟這直接關系到尉僚和關東勢力的前途,關東人不可能不防備,但寶鼎的口氣卻如此肯定,難道黑冰臺發現了徐福的什么秘密?或者,這根本就是武烈侯的陰謀?
“徐福刺秦?”隗清目露詢問之色。
徐福刺秦必將在咸陽掀起一場風暴,尉僚和關東人首當其沖,而這些人都是秦王政的親信,由此可以想像這場風暴將給咸陽宮帶來多大的沖擊。不過這場沖擊顯然對夫人主掌后宮,對扶蘇問鼎儲君有巨大的好處。
正因為從這場風暴中得到好處的是夫人和公子扶蘇,那么秦王政和關東人必然會懷疑這場風暴是由武烈侯和熊氏蓄意制造,他們會有凌厲的反擊手段,所以在這場風暴爆發之前,夫人和熊氏,包括整個楚系都要做好充分準備,未雨綢繆,以確保這場風暴最終不會傷害到夫人和公子扶蘇。
“徐福刺秦。”寶鼎的口氣非常肯定,眼里更是掠過一絲濃烈的殺意。
這個暗示很明顯了。隗清迅速把寶鼎告訴她的三件事聯系到一起,由徐福刺秦到趙太后元壽將盡,由夫人控制后宮到儲君爭奪,咸陽未來幾個月的政局變化立即變得異常清晰。隗清的心跳驀然劇烈,心神顫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心底噴涌而出,讓她情不自禁地連打幾個冷戰。陰謀,這是一個陰謀,一個計中有計、局中套局的大陰謀。
寶鼎不要她參與這個陰謀,但需要她到咸陽想方設法暗中保護己方勢力,暗中讓己方勢力做好防備,以免措手不及之下,遭到這場風暴的沖擊甚至反噬。
隗清擔心自己猜錯了,強忍心中的恐懼,小聲問道,“這是紫府的消息?”
“紫府目前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會在適當時機告誡大王。”寶鼎沉吟片刻,又補充道,“刺秦應該是在趙太后應劫之前。”
隗清臉色蒼白。眼前這個一臉胡須透出強大威嚴的年輕封君讓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深入骨髓的害怕。寶鼎這句話明確告訴她,紫府已經做好防備,黑冰秘軍會從這場風暴中撇清自己,推卸掉所有的罪責,并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展開兇猛“攻擊”。
忽然,隗清注意到“刺秦”兩個字。這兩個字從寶鼎的口里說出來,很含糊,到底刺誰?這個“秦”是秦王政還是……隗清驟感窒息,渾身冰冷似乎失去了知覺。趙太后,這個“秦”肯定是趙太后,刺秦就是刺殺趙太后。
寶鼎看到隗清臉色大變,估計她已經看到了這個布局,于是笑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復雜,其實它很簡單,我不過借助了天勢而已。你到了咸陽,也就是順勢而為,不要刻意去做什么,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隗清嬌軀輕顫,嘴唇囁嚅了半天,才艱難吐出幾個字,“幾個人知道此等天機?”
寶鼎伸出四個指頭,“你我在內,總共五個人窺知天機。”
“幾分把握?”
寶鼎笑了起來,“絕對把握。“
秦王政親臨邯鄲,巡視東陽前線,迅速推動了中山局勢的發展。
秦王政抵達河北,讓秦軍將士的士氣瞬間達到了巔峰,同時也迫使趙國上下不得不暫時擱置爭執,緩和矛盾,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趙王遷恢復了李牧的大將軍一職,郭開則火速趕赴東陽前線,再一次向秦國提出議和請求。
秦王政在邯鄲召見了郭開。趙國割地稱臣,愿意為大秦藩屬。為了進一步激化趙王遷和李牧的矛盾,秦王政答應了趙國的議和請求,但前提是必須把代郡割讓給秦國。
目前趙國就剩下中山和代兩個郡。代郡是李牧的地盤,又是代北軍的老家,割讓代郡實際上就是逼著趙國誅殺李牧。
秦王政為了確保離間計的成功,給郭開開出了豐厚的“報酬”。秦王政暗示郭開,只要他歸附秦國,可以拜其為丞相,郭氏可保世代榮華。
郭開匆忙返回中山,與趙王遷商議之后,斷然決定誅殺李牧。
不殺李牧,代郡就無法割讓給秦國,趙國也就無法贏得喘息的時間。另外,郭開也從各種渠道探查到燕太子丹正暗中幫助公子嘉密謀篡位。公子嘉若要篡位,必定尋求李牧的支持,這也是必殺李牧的重要原因。
時機不等人。秦王政的親口承諾對趙王遷和郭開來說是個無法拒絕的誘惑。趙國國祚和李牧的性命無法相提并論,殺了李牧就能保全趙國國祚,趙王遷和郭開沒有理由不下手。
經過一番部署,趙王遷以中樞議事為由,把李牧騙到了行宮,殺死了李牧。
趙蔥則奉命包圍了大將軍行轅,緝捕了司馬尚和十幾位代北軍將領,當場誅殺了李牧的兩個兒子和數員親將。
太子丹獲悉秘訊,帶著公子嘉連夜撤出了中山。
郭開再赴邯鄲。此刻秦王政已經離開邯鄲,趕赴上黨和太原。坐鎮邯鄲的公子扶蘇和上將軍王翦代表咸陽,與趙國達成了議和約定。
消息傳到中原,寶鼎非常高興。雖然李牧的命運沒有改變,秦軍將士終究沒有在戰場上擊敗李牧報仇雪恨,王翦、桓齮、蒙武等人都是大為遺憾,但從秦王政和中樞的立場來說,用最小代價擊殺李牧還是上上之策。
秦趙暫時議和,雙方還有一場決戰,但李牧不在了,代北軍士氣低迷,尤其當趙王割讓代郡的消息傳開之后,代北軍必定軍心渙散,這基本上確保了秦軍在決戰中的優勢。
公子扶蘇和王翦上書咸陽,建議馬上撕毀和約,攻打中山。
秦王政和中樞從大局考慮,決定等到中原夏收之后。只要中原的災情得到有效緩解,則馬上集結大軍攻打中山。
秦王政和中樞的當務之急不是拿下中山吞滅趙國,而是乘著秦王政東巡,威信高漲之際,果斷削弱老秦人對軍隊的控制權。
河北沒有戰事,咸陽手里有了糧食,這等于牢牢控制了緩解中原災情的主動權。
春耕時節,秦王政下令封賞,王翦爵升武通侯(倫侯),桓齮、司馬鋅等統率爵升大庶長,其他各級將率都有豐厚封賞。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宗室。武烈侯的官爵到頂了,封地也足夠大了,秦王政能賞他的也就是錢財,但這顯然不能滿足武烈侯,所以朝堂上下一致認為秦王政要在國策上或者其他方面做出讓步,以此來做為對武烈侯的封賞。
但事實和大家的預想完全相反。
公子扶蘇未能封君。公子扶蘇未能封君,意味著秦王政沒有在王統一事上繼續讓步,武烈侯的步步緊逼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桓齮、司馬鋅、公孫豹、白覽四位老將“功成身退”,回家頤養天年。
蒙武出任中原大軍的統率,楊端和、王賁為左右副統率;馮毋擇出任河北軍統率,李信為副。羌廆出任北疆軍統率,蒙恬為副。
公子扶蘇轉鎮河北。武烈侯依舊是護軍中尉,坐鎮中原,行使軍政協調之權。
這個結果讓朝野上下目瞪口呆。武烈侯連番建功,老秦人屢戰屢克,誰知秦王政縱馬東巡一圈后,就把這些功勞全部搶到了自己手上,肆無忌憚地搶奪軍隊的控制權,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奇怪的是,武烈侯保持沉默,王翦保持沉默,就連兩位丞相都表示支持中樞決策。
事情太反常了。咸陽看上去很平靜,但暗流涌動,風雨欲來。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在品嘗著勝利果實的時候,感覺到咸陽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讓人窒息。難道今年又是大旱?
秦趙議和不久,南方楚國忽然傳來驚人消息,楚王悍暴斃。
楚王悍死了,其弟弟熊猶繼位。楚國使者急赴咸陽,李太后更是派出特使日夜兼程趕赴大梁求見武烈侯。
武烈侯此刻正在陶城一帶巡視,當趙高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顯得非常平靜,笑著問道,“壽春是來求援嗎?”
“武烈侯,公子負芻急不可耐了,但考慮到今年我們要拿下中山,楚國政局還是保持穩定為好。”趙高說道,“另外,江南那邊也需要楚國的支援,壽春政局一亂,南嶺大渠的開鑿必定會受到影響。”
“孤兒寡母,勢單力薄,你以為他們還有希望?”寶鼎冷笑道,“如果我是公子負芻,我早就動手了。”
趙高稍感錯愣,摸不透寶鼎的心思,沒敢說話。
“齊國使者還在嗎?”寶鼎轉移了話題,似乎對楚國的局勢漠不關心。
“咸陽的議和條件太高,臨淄沒辦法接受,只能想方設法先行說服你。”趙高遲疑良久,問道,“武烈侯當真打算一直拒絕齊國的議和?我們還要打中山,在打中山之前,秦齊還是有必要議和。”
“你看齊國秋收之后能否徹底解決大饑荒所導致的危機?”
“應該可以。”趙高說道,“去年齊國只有部分郡縣受災,災情之所以失控,主要緣由趙高的逃難人口太多,一時解決不了。齊國畢竟有四十年的積累,只要給他們時間,危機很快就能解決。”
“既然如此,你看他們的結盟有誠意嗎?”寶鼎搖搖頭,“顯然沒有。臨淄兩面三刀,一方面低聲下氣的要結盟,一方面卻在背后磨刀霍霍。這一點咸陽很清楚,所以才獅子大開口。你告訴齊國的使者,就說我沒有能力影響咸陽的決策,請他回去吧。”
趙高笑了起來,“武烈侯擔心中了齊人的離間計?”
“我都忍讓到這種地步了,離間計對咸陽還有作用嗎?”寶鼎笑道,“不過咸陽還算不錯,這幾個月竭盡所能向中原提供糧食,救活了不少人,又保證了夏收,也算是滿足了我的心愿。”
“武烈侯讓幾位老將軍回家頤養天年,以此來換取咸陽對中原、河北實施一系列新政的支持,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趙高想到最近一段時間沸沸揚揚的各種傳聞,臉上露出憂郁之色。
“有些人只看到巴掌一塊天,只顧自家那么點蠅頭小利,根本不考慮大局,不想想庶民的生死。”寶鼎冷笑道,“沒有這些政策,我們就沒辦法在最短時間內扼殺大饑荒,沒辦法以最快速度穩定大河南北。對于庶民來說,肚子是天大的事,吃飽了穿暖了,有塊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就滿足了,至于大王和國祚對他們來說就像天上的浮云,和他們的沒有任何關系。我只要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如此大秦才能千秋萬代的傳承下去,否則,旦夕傾覆。”
趙高想到咸陽的政局,不禁暗自焦慮。宗越已經回來了,咸陽的布局已經完成,就等著收官起子,但局勢卻遲遲沒有進展,這導致武烈侯所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這一次武烈侯的讓步太大了,不要說老秦人怒不可遏,就連宗室和楚系也是滿腹怨言,畢竟知道內幕的人太少,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表象,他們無法接受武烈侯的這種近乎于投降一般的“妥協”。
“武烈侯,你是不是見一下楚國的使者?”趙高轉移了話題,他知道武烈侯最近也是焦慮重重,夜不能寐,心神俱疲,繼續談咸陽的事只會讓武烈侯的情緒更差。
“你安排吧。”寶鼎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孤兒寡母,身不由己,一點活路都沒有。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殘酷。”
“武烈侯不考慮一下此事對西南策略的影響?”趙高再次提醒道。
“當然要考慮。”寶鼎說道,“你代我書告蒙將軍,詳告楚國局勢,請他考慮一下,是否在邊境集結軍隊,以威脅壽春。”
趙高詫異地望著寶鼎,“武烈侯,沒有其他動作了?”
“沒有了。壽春局勢已經失控,公子負芻的弓已開,箭已射,誰也阻擋不了。”寶鼎嘆道,“最多兩個月,楚國的大王就是熊負芻了,至于李太后和楚王猶,恐怕有處葬身之地就算萬幸了。”
趙高暗自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