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戰場陷入僵局。..
時間很快進入九月,大河南北因為旱情極度惡化,加上秦趙大戰,秦趙齊三國都無力救災,導致災情空前嚴重,大片大片的土地顆粒無收,大饑荒如狂飆一般席卷河北、中原和山東等地。
趙燕齊三國咬牙堅持,秦國則是騎虎難下,進退失據。
九月,秦王政下令,咸陽停止向江南提供錢糧物資,所有錢糧全部轉運河北戰場,用于支撐河北大戰。
江南大豐收。
在武烈侯、江南官員和江南庶民的共同努力下,十八方鎮近百萬人口終于收獲了糧食,擺脫了生存危機。
邶陽行轅,武烈侯和軍政官長們神情輕松,熱烈討論江南的下一步發展,對河北大戰和大河南北的大饑荒,都選擇了回避。
秦軍在河北戰場進退維谷,大戰陷入曠日持久的僵持之態,這時候雙方拼的就是消耗,咸陽當然需要拿出整個王國的財賦以做支撐。這一點江南官員們都理解。其實江南早在河北大戰開始的時候就一直在等待這道命令了,好在咸陽也考慮到了江南的實際情況,并沒有在江南秋糧收割之前停止糧食救助。
現在江南的糧食可以自給自足,維持江南人的生存。另外在墨家子弟的指導下,庶民們在田間地頭種植了大量的菽(豆)等其他糧食作物,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糧食的不足。同時,江南的家禽魚類等養殖、桑麻等種植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十八方鎮在武烈侯的號召下,打算在今年冬季掀起新一輪的墾荒。這個時代的江南之地就是后世的長瀏平原,湘水兩岸的土地非常肥沃,墾荒一年成果喜人,所有人都為之歡欣鼓舞,尤其是十八方鎮的庶民,對未來更是充滿了希望。
江南雖然地處蠻荒,但相比中原,這里沒有戰爭,沒有繁重的苛捐雜稅,也沒有永無止境的徭役征發,十八方鎮的庶民感覺從地獄到了天堂,在經過一番痛苦的生死掙扎后,他們竟然奇跡般地找到了一塊樂土。
武烈侯成為他們心中的神靈,武烈侯叫他們干什么,他們就干什么。武烈侯叫他們再接再厲,繼續墾荒,爭取明年種兩季稻谷,徹底擺脫饑餓的威脅。
在各方的支持和配合下,這大半年的投入還是非常可觀。
巨賈們能拿出的糧食畢竟有限,他們的投入主要是錢財和各類物資,比如墾荒耕種用的農具,興修水利和道路的器械,養殖和種植方面的扶持,鹽鐵藥材等生活用具的配送,另外就是幫助十八方鎮的庶民搭建了大量的棚屋,基本上保證每家每戶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巴蜀、荊宛和中原三地除了給江南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在各類物資的援助上則非常有限,畢竟他們要全力支持河北戰場。
楚國的援助則至關重要,不但支援糧食布帛,還支援各類墾荒農耕和工程建設用物資。
楚國擔心武烈侯把他們的援助用在了擴建軍隊上,為此壽春還特意派出使者與武烈侯進行商談,要求派人全程監察。武烈侯一口答應,而且主動邀請壽春方面派出高級大員到江南來監察,同時也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楚國能給予農耕種植水利等技術上的支援。壽春也沒有拒絕,當即派出近百名工師工匠到江南進行援助。
李太后和楚王悍以楚國的誠意贏得了武烈侯的好感,再加上以陽文君等一幫堅持與秦國連橫結盟的貴族們的支持,他們在壽春政局中逐漸占據了上風,這又進一步促進了楚國對江南的援助。
咸陽的命令下達后,江南失去的僅僅是巴蜀、荊宛和中原的援助,而這部分援助在江南整個投入中只占到一小部分,并不影響西南策略的實施。其實西南策略的財賦后盾,除了武烈侯自己封地的收入外,主要是蓼園巨賈的投入和楚國的援助。
楚國援助的關鍵部分不是兩國簽定盟約中所規定的糧食物資數量,而是兩國簽定的商貿協定。依據這個協定,大秦巨賈可以用錢財到楚國購買江南所需的全部物資,當然,糧食和武器等物資不在此限,主要是指墾荒農耕和水利工程用物資。
有了這個協定,大秦就可以用巨賈們的錢財換購楚國的物資。金銀珠寶代替不了糧食布帛,糧食布帛等物資才是一個王國的國力所在。大秦試圖利用西南策略的實施來持續消耗楚國的國力,而楚國對秦人的險惡用心當然一清二楚,他們將計就計,也利用對西南策略的援助來消耗秦國。西南策略所需龐大,楚國的援助畢竟有限,主要還是靠秦國的投入,楚國則試圖利用自己的援助把秦國牢牢拖在西南策略上,繼而持續消耗大秦的國力。
呂不韋主持修建的洛涇大渠就是一個例子。這個策略最早來自韓人鄭國。后來秦人說這是韓人的陰謀,以誘惑秦人修建洛涇大渠來消耗秦國國力,阻止秦國攻打中原。
現在秦人自己拿出一個西南策略,要開拓西南蠻荒之地,要在南嶺開鑿大渠,這本身就是一個嚴重消耗國力的事,假如楚國能用最小代價讓秦國持續實施西南策略,讓秦人在南嶺開鑿大渠,那必定可以嚴重消耗大秦國力,這對楚國顯然有利,最起碼可以給楚國贏得恢復元氣的時間。
正是得益于楚國的援助,江南不但在十八方鎮的墾荒耕種上取得了成功,在開鑿大渠一事上也取得了飛速進展。
陳祿到了江南后,在武烈侯的全力支持下,全身心投入到大渠的建設上,除了打通湘桂谷地的道路外,就是著手進行開渠的準備工作,主要是器械和物資的囤積,而最重要的工作則是勘探地形,設計開鑿方案。
南嶺大渠的作用就是航運,航運最關鍵的就是連通湘水和離水。有水就能同船,這事說起來并不復雜,如果是在平原開鑿,那當然簡單,但在南嶺這種地形,那就復雜了。
陳祿經過數個月的勘探,幾乎踏遍了老山界,最終拿出了一個既簡單又實用的方案,那就是利用湘桂谷地的地勢落差,引湘入離,就是把湘水引入離水,繼而連通兩條大江。這是南嶺大渠最為關鍵的部分,這個思路不能拿出來,誰也不知道這條大渠如何開鑿。
既然是引湘入離,把湘水引入離水,那首先就要分流湘水,把湘水的一部分引入離水,于是在湘水上游鑄造鏵嘴。鏵嘴用大石砌成,銳削如鏵犁。鏵嘴將湘水上游之水一分為二,三分入離,七分歸湘。
“三分入離”由南渠承擔。南渠就是人工開鑿的運河了,在湘水故道的南側,引湘水而下,途中與始安水、靈河、大榕水相接,最后流進離水。
“七分歸湘”則有北渠承擔。北渠也是人工開鑿的運河,在湘水故道的北側。因為湘水上游已經筑壩斷流,所以必須在湘江故道的北側開鑿一條北渠,把運河和湘水連為一體。
鏵嘴分流,南渠入離,北渠入湘,這個工程的主體構架就出來了。
接下來的問題又來了,大河有枯水季節,也有山洪暴發的時候,如何確保水源的正常?
陳祿提出修筑大小天平石堤。
天平石堤就是攔水堤壩。這個堤壩呈“人”字形,左為大天平石堤,右為小天平石堤。
大天平石堤伸向東岸,與北渠口相接。小天平石堤伸向西岸,與南渠口相接。鏵嘴就位於這道“人”子形石堤的前端
天平石堤的頂部當然要低于兩側的河岸,這樣當枯水季節的時候,可以攔截全部江水進入大渠,反之,當洪水泛濫的時候,洪水可以越過堤壩,直接泄進湘水故道。
最后一個問題就是航運了。運河開鑿好了,如何保證航道的暢通和船只的運行?
陳祿提出建“陡門”和船閘以提高水位、束水通舟,其中陡門多達四十多處,而船閘則主要修建于河道較淺,水流較急的地方。
這一方案奏報咸陽后,得到了鄭國等一幫水師的贊同,于是南嶺大渠進入了正式開鑿階段。
陳祿的大渠設計簡單實用,而且完全推翻了前期由江南所做的財賦預算。按照這一設計進行開鑿,不但可以大大節約人力物力和財力,更重要的是節約了時間。以陳祿的估算,只要人力物力和財力得以保障,兩年多時間就可以完成這條大渠的開鑿。
歷史上這條渠的開鑿前后花了五年時間,扣除論證準備階段,實際大概花費了三四年時間。現在江南已經為此準備了將近一年時間,再加上兩年多時間的開鑿,基本上和歷史相符。
寶鼎為此高興萬分,特意為陳祿請功,親自向秦王政討要官爵。官暫時是不能升了,爵則連升三極。至于陳祿的屬下水師和工匠,也是獎賞豐厚。
江南官員們在欽佩之余也很高興。現在他們已經放棄置陳祿于死地的想法了。這位監御史不是來奪權的,而是跑來開渠的,事實證明陳祿對武烈侯沒有任何威脅,相反,陳祿自始至終唯武烈侯馬首是瞻,事事請示,唯恐出了差錯,而開鑿方案拿出來之后,西南策略的成功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大家都有好處,都能受益,那對陳祿的看法當然是徹底顛覆了,就連一直排斥陳祿的大匠琴唐現在也是和陳祿兄弟相稱了。
正當江南準備甩開膀子大干一場的時候,大河南北再度爆發大災。好在此刻江南已經步入正軌,所有危機全部解除,這場大災事實上已經無法影響到江南,所以大家不以為意,不過武烈侯的威望卻再一次得到提高,因為他早在去年的時候就預言今年大河一帶還要爆發大災,結果真的給他說中了。
去年秦趙大戰沒有爆發,中土諸國也只有秦楚之間產生了一些局部沖突,所以武烈侯還有辦法救助河北百萬災民,如今就算武烈侯還在中原,也一籌莫展了。今年大災涉及的區域更大,而河北大戰又加劇了大災的嚴重程度,大饑荒正在爆發,受災三國的人口加在一起有幾百萬甚至上千萬,這時候不要說武烈侯沒有救助之力,就算天神降臨恐怕也是愛莫能助。
武烈侯擔心這個噩耗沖擊到十八方鎮的庶民,下令封鎖了消息。南山子、蓋聶和卓文等趙人雖然擔心故國,但他們能力有限,毫無辦法。趙國三年內遭受三場大災,國力遭到致命重創,敗亡已經是旦夕之間的事。這時候不是秦人要滅趙國,而是天要滅趙國,人力根本沒有挽救的可能。
武烈侯對河北大戰漠然視之,絕口不提,其他人當然不會自找沒趣。
在武烈侯的鼓動下,江南官員經過數日的商討,決定利用這個冬天繼續墾荒,同時征發徭役,先行開鑿南渠和北渠,南嶺大渠由此正式進入開鑿階段。
朱英則奉命趕赴壽春,與楚國令尹陽文君進行商談,確保楚國在這個冬天能夠按照約定繼續向江南提供各種物資。現在趙燕齊三國合縱抗秦,而齊國又受災,不出意外的話,齊國肯定要向楚國求助。大家都是花錢買,就看楚國愿意把糧食等各種物資賣給誰了。
武烈侯請朱英警告壽春,河北大戰的結果不言而喻,雖然秦國可能因此耗盡國力,但趙燕齊三國敗局已定,即便這一仗雙方打得兩敗俱傷,不過以秦國的強大,馬上就能卷土重來,最終滅亡的必定是趙燕齊。楚國最好是遵守兩國的盟約,如果暗中幫助趙燕齊抗秦,江南將毫不猶豫地展開攻擊,把楚國拖進生死存亡之戰。
朱英猶豫良久,問道,“武烈侯,你必須考慮到楚王現在所承受的重壓,如果江南逼得太狠……“
寶鼎笑笑,反問道,“在你看來,李太后和楚王悍還能支撐多久?”
朱英暗自吃驚,“這要看咸陽支持到何時?”
“趙國滅了,齊國受到重創,楚國就是咸陽的下一個目標,你說楚王悍還能支撐多久?”
朱英霍然醒悟。秦國要打楚國,首先就要混亂壽春的局勢,那么幫助公子負芻篡奪王位當然是最好的辦法。
“武烈侯難道不考慮一下正在開鑿的南嶺大渠?”
“兩年時間而已。”寶鼎笑道,“咸陽一年滅趙,一年穩定河北,第三年必然南下攻楚。我只要再全力支持楚王悍兩年時間,我就能修好大渠。大渠一旦修好,我隨時可以開拓西南,何必急在這一刻?”
“武烈侯打算橫掃江東?”朱英急忙問道。
“我是有這樣的想法,但就怕咸陽不給我這樣的機會。”寶鼎笑著搖搖頭,目露無奈之色。
大渠修好了,江南也穩定了,接下來就是武烈侯收獲果實,發展實力的時候,試問咸陽會讓武烈侯如愿以償嗎?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秦王政睡著了。
正當江南擬好冬季發展之策的時候,昌文君熊熾日夜兼程,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邶陽行轅。他是代表秦王政而來。
秦王政和咸陽中樞陷入了空前危機。
這一仗已經沒辦法打了。
趙國人沒有退路了,再退就是亡國,正好大災來臨,饑民們蜂擁趕到前線,誓死衛國。現在大河被封鎖,逃荒的路被徹底斷絕,饑民怎么辦?趙王遍告全國,到前線去打仗,只有誓死衛國才能獲得維生的糧食。趙國的糧食從何而來?齊燕兩國動用了儲備,不惜一切代價予以救助。不僅如此,齊國也鼓動本國饑民去趙國打仗,凡是愿意到趙國打仗的,其家眷就能獲得救濟。就這一道命令,齊國至少有十幾萬青壯趕赴河北戰場。
燕國的軍隊也進入了河北戰場。太子丹終于說服了燕王喜,帶著兩萬精銳趕赴河北作戰。
趙國和齊國巧妙地利用了這場大災,把不利因素轉化為有利條件,其戰斗力不但沒有衰減,反而暴漲。
據王翦、楊端和報訊,現在的河北戰場上,合縱軍的總兵力至少在百萬以上,雖然很多合縱軍的士卒羸(lei)弱不堪,但狗急了還跳墻,何況這些饑腸轆轆的災民。在無懼于死亡的情況下,在國破家亡的危難時刻,這些人所爆發出來的戰斗力極其驚人。
李牧指揮大軍在南北兩線發動了反攻。他只能反攻,他沒有糧食維持百萬人的大軍,他只能利用反攻來消耗生命,消耗敵人。
在趙人“瘋狂”的攻擊下,秦軍只能筑壘堅守,但損失越來越大,這樣持續消耗下去,最終只有撤退。
與此同時,中原形勢急劇惡化。中原大軍一分為三,一部分攻打趙國,一部分與齊軍對峙,一部分鎮懾楚國。二十萬大軍需要消耗錢糧,偏偏中原今年大范圍受災,在救災不力的情況下,大饑荒終于爆發,很多地方的饑民在韓魏叛逆的鼓動下,開始暴動造反,中原陷入混亂。
公子扶蘇和昌平君急奏咸陽,請求撤離河北戰場,調集大軍鎮壓叛亂,先行穩定中原。此刻假如齊楚兩國乘機攻打中原,中原勢必危在旦夕。
這一仗顯然不能再打了,但咸陽中樞咬牙堅持,秦王政更是不為所動。
武烈侯早在去年就警告咸陽和中原,預測今年還有大災,請務必重視,提前做好應對措施,但咸陽和中原置若罔聞,結果形勢到了今天果然危險到了極致。
咸陽中樞無奈之下,有意請武烈侯重返中原,但秦王政拒絕了。隨著形勢的惡化,中樞大臣們再度提議請武烈侯到中原主持大局,這次甚至連馮劫、馮去疾等關東系大員都極力贊成了。秦王政迫于無奈,問計于武烈侯。如果武烈侯主動提出重返中原,他可以借機限制武烈侯的權力。
誰知武烈侯只是簡簡單單做了回復,以離間計誅殺李牧即可,根本不提重返中原的事,相反,他在回復中興致勃勃地談到了江南局勢的好轉,言辭間透漏出完成西南策略的決心。
秦王政大為生氣。你當趙人是白癡啊?李牧也罷,郭開也罷,包括趙王在內,趙國上上下下現在是空前團結。這是什么時候?秦軍都打到家門口了,而家里又一無所有,這時候再鬧內訌,純粹是找死。
當河北和中原形勢愈發惡化之后,秦王政終于無計可施,通過后宮夫人之手,向熊氏施加重壓,迫使熊氏出面逼迫武烈侯重返中原。他必須要武烈侯主動奏請重返中原,他才能最大程度地限制武烈侯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