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史氏也是古老姓氏之一,出自黃帝時期的史皇倉頡,還有說法出自西周初年與太公、周公、召公并稱“四圣”的太史史佚。()秦國史氏也是大家族,屬于本土老秦人。趙高雖然自小在咸陽長大,又在宮內出任尚書,對朝野內外的事情知道很多,但對史氏未必一清二楚。
寶鼎沒有放棄,追問道,“你肯定史氏沒有一個叫祿的人?”
趙高點頭,“我在咸陽宮的時候,有一位同僚就是出自史氏,與我相處不錯,所以史氏在朝為官的人我都知道他們的名字。我可以肯定,史氏沒有一個叫祿的人。史氏以研究史學見長,歷代子弟大多出任大秦史官,怎么可能有子弟研習治水之道?武烈侯,你是不是記錯了?是誰向你推薦的這個人?”
寶鼎笑著搖搖手,沒有直接答復,“你打算在哪尋找技藝高超的水師?”
“中土水師本來就少,大秦更是缺乏,但自李冰受募于大秦,治水于蜀之后,大秦水師也就聞名中土,而其中佼佼者無一例外出自李氏門下。”趙高說道,“還有一位聲名顯赫的水師就是韓人鄭國。呂不韋請來韓國水師鄭國修建洛涇大渠,大渠未成,罪名先至,鄭國因此下獄。好在大王英明,依舊重要鄭國,不過鄭國年紀已大,再加上韓國已被我大秦所滅,其心憤懣,未必愿意再度出山。我們所能請到的,也就是他的弟子而已。”
寶鼎微微點頭,忽然想到史祿可能不是姓史。在先秦的歷史記載中,官職名和名字常常連在一起,比如尉僚的本意是官職國尉,名字叫僚,但自大唐重修歷史之后,尉僚就成了一個人名。史祿也是如此。史載始皇帝“使監祿鑿渠運糧”,這個監就是監御史。史祿這個名字也是自大唐之后才見于史籍。但不管怎么說,這個監御史祿肯定擅長治水之道,否則始皇帝不可能派他去主持開鑿靈渠。
“這樣吧,馬上在蜀中李氏一門和鄭國門下尋找一個叫祿的水師。”寶鼎說道,“此事要快,不能再耽擱了。”
趙高很疑惑,“武烈侯,南嶺開渠在中土算是空前創舉,必須請一位真才實學的水師前來主持。這個叫祿的水師我從未聽說,聲名不顯,是否合適?”
“去找,馬上找到他。”寶鼎無意解釋,揮手說道,“我親自給丞相和御史寫信,請他們也幫忙找一找。”丞相總揆百官,御史糾察百官,這兩位大臣對大秦官僚最為熟悉,請他們幫忙肯定事半功倍。
新年悄然來臨。
除夕之夜,行轅里很熱鬧。今年江南的大部分官員都無法回家團聚,寶鼎把他們請到了行轅,一起過新年。
趙儀和黃依做為女主人,忙里忙外。公子嬰、王離則代表武烈侯在行轅外迎接各路大員。
宴席很簡樸,一些平時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官員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隨即放下箸子,開始閑談風月,話題逐漸轉向中土形勢的發展。
寶鼎高踞上座,和身邊的公子嬰低聲交談。
趙儀和黃依坐在一起,竊竊私語。這兩人同病相憐,見面之后很快就以姐妹相稱,相處得非常融洽,無話不談。黃依年紀大,又常年奔走于四海,其閱歷和見識都遠遠超過趙儀,性格更是堅強果斷,所以相處一段時間后,趙儀對這位姐姐倒是越來越依賴了。
寶鼎本打算在年前迎娶黃依,但遠在南陽的母親不同意,說這樣太委屈了黃依。黃依可是春申君的后人,雖然春申君已經沒落于楚國,但他名震中土,輝煌一時的黃氏如今就留下這么一個血脈,婚事豈能草率?白氏給了寶鼎兩個選擇,要么回南陽,風風光光地迎娶黃依,要么等到冠禮之后,一次性娶兩位嬌妻。寶鼎選擇了后者,他現在根本沒時間返回南陽,要做的事太多了。
宴席上的喧鬧聲越來越大。楚系和江南系官員因為在很多事情上意見相左,雙方爭論激烈,魏起甚至坐到了朱英的對面,和他唇槍舌劍針鋒相對。
爭論的焦點就是今年大秦能否攻克邯鄲。這和江南局勢的發展有直接關系,更關系到官員們的切身利益,所以產生爭論也在情理之中。
寶鼎聽到他們的爭論,思緒漸漸陷入歷史的洪流。歷史上今年秦國攻打趙國,但遭到了李牧的頑強阻擊,雙方戰局膠著,接下來李牧死于秦國的反間計,然后秦軍勢如破竹,在第二年的春天攻占了邯鄲。
在這場戰役的后面有個記載,“大饑”。這場大饑荒的范圍有多大,延續的時間有多長,死了多少人,歷史沒有記載。但從接下來的歷史分析,這場大饑荒應該比較嚴重,首先齊魏兩國對中土局勢的變化沒有做出任何對策,其次,秦國直到兩年后才以“荊軻刺秦”為借口,北上攻燕。
當然了,秦國休戰兩年才北上打燕國,這完全可以理解為策略上的需要,但齊魏兩國為何在趙國生死存亡之刻不予救援?秦趙兩國前后打了一年時間,秦國的消耗非常大,這時候齊國為什么不乘機出擊?當時魏國還占有中原大部,魏國為什么也是見死不救?齊國和魏國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在這個關系到自身存亡的關鍵時刻不但對趙國的敗亡置若罔聞,甚至白白葬送了一個反攻河北的最佳機會?
齊國也罷,魏國也罷,其大王不可能昏庸到如此地步,他們的大臣們也不可能如此短視,唯一的解釋就是齊、魏兩國發生了足以導致他們無法救援趙國的大事,而這件大事應該就是天災。
以此為基礎進行推測,那么這次大饑荒波及的范圍就在河北、中原和山東,趙齊魏三國都是深受其害。趙國因此亡國,齊魏兩國因此遭到重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國被秦軍摧毀。
目前中土局勢和原來的歷史軌跡不一樣了,占據中原大部的魏國提前滅亡了,但這場大災難如果還是爆發的話,那么河北、中原和山東還是要受災,餓殍遍野也是完全可以預見。
寶鼎嘆了口氣。第一場大災難主要集中在河北,受災人口百萬左右,還有竭盡全力救助的可能,但第二場大災難波及范圍太廣,受災人口太多,誰也無力拯救。想到可能發生的凄慘一幕,寶鼎心如重鉛。
“今年,秦軍真的要打趙國?”趙儀的聲音在寶鼎的耳邊響起。
寶鼎望著趙儀那雙悲傷的眼睛,無奈點頭。
“趙國還能堅持下去嗎?”趙儀又問道。
寶鼎低下頭,沉默不語。趙儀黯然垂首。黃依輕輕挽住她,不知如何勸慰。
“叔父,我想去中原。”公子嬰突然說道。
寶鼎轉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后背,“我也有同樣的想法。過完年,我就送你去中原,不過,你要答應我幾件事。”
“請叔父吩咐。”
“此去中原,你要聽扶蘇的話。”
“因為他是未來的儲君嗎?”
“因為我擔心你控制不了自己。”寶鼎低聲說道,“我知道你想見到自己的父親,你可能為此絞盡腦汁,甚至以身赴險,但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事。”
公子嬰的神情頓時頹喪,一雙眼睛悄然濕潤。
“叔父,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我也沒有,我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可他還活著。”
“你這輩子不可能再見到他。”寶鼎嘆道,“邯鄲滅亡之刻,也就是你父親離開人世之時。”
公子嬰終于忍不住,淚珠滾了下來,哽咽說哀求道,“叔父為何如此殘忍?你既然能救無數的人,為什么就不能救我的父親。”
寶鼎心神顫栗,啞然無語。良久,寶鼎伸手把公子嬰摟住,黯然說道,“等你再長大一點,你就知道叔父不是不想救你父親,而是不能救你父親。”
“我一直以為叔父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公子嬰一把抹去眼淚,牙關緊咬,神色變得異常堅毅。
面對公子嬰的嘲諷,寶鼎只能無奈搖頭,“如果你不能答應我,你就留在我身邊,不要去中原。”
“我答應叔父,我去中原后,一切聽扶蘇的安排。”
公子嬰決心要去中原,什么條件他都會答應。
“還有,你要拜淳于越為師,和扶蘇一起學習。”
秦齊締結了新盟約之后,齊王建和國相后勝倒是信守承諾,把秦國所要的大賢和名匠如數送到了中原。大賢有個性,追求自由,怎甘心做秦齊兩國博弈的犧牲品?所以很多人被齊國強行送到中原后,調頭就跑。昌平君手段犀利,牢牢控制了這些人的家眷,迫使他們不得不放棄逃跑的念頭,老老實實待在中原為秦國效力。
淳于越被秦王召為客卿,出任中原大學府祭酒一職,全權負責把中原重新打造成中土的學術文化中心。
公子扶蘇則遵照武烈侯的囑咐,上奏秦王,拜淳于越為師。
“我的師傅是公子非。”公子嬰不滿地說道。
“我的師傅也是公子非。”寶鼎笑道,“但如果機會合適,我會去中原,拜淳于越為師。”
這句話足見寶鼎對淳于越的推崇。公子嬰悶聲不吭地點了一下頭。
丞相隗狀和御史大夫公子騰接到武烈侯的書信后,疑惑之余也是非常重視,馬上派人查找,結果在國司空府找到一個叫陳祿的屬吏,此人來自韓國,是鄭國的弟子,曾參與了鄭國渠的開鑿,后來便留在主掌工程建設的國司空府,專門負責水利工程建設。
咸陽的消息火速反饋到江南。
趙高看完陳祿的履歷后,當即找到大匠琴唐。
陳祿是鄭國的弟子,而鄭國現為秦王客卿,是關東系的重要人物。趙高和琴唐都很奇怪,不知道武烈侯為什么點名要關東系的官員到西南主持修渠工程。
“這個人不合適。”趙高直截了當地說道,“武烈侯顯然不知道他是關東人。蜀中李氏沒有合適水師嗎?如果李氏有人的話,大匠可親自向武烈侯推薦。”
琴唐稍加沉吟后,問道,“這是誰向武烈侯推薦的?既然推薦,就指名道姓嘛,為什么要這樣藏頭露尾,讓武烈侯一番好找?”
“武烈侯沒有說。”趙高微微皺眉,“你懷疑武烈侯另有用意?”
“你說呢?”琴唐笑道,“這事透著一股詭異。武烈侯是什么人?這明顯就是故意為之。”
趙高想了一下,想不通,不禁苦笑搖頭,“武烈侯這是什么意思?拱手把修渠的功勞讓給關東人?”
“你認為這條大渠修得好嗎?”琴唐笑著問道。
“不知道。”趙高直言不諱地說道,“武烈侯做事向來如此,看似驚險萬分,毫無希望,但每一次他都成功了。誰敢說這次他就不能把大渠修起來?”
琴唐手撫長須,哈哈一笑,“你曾隨武烈侯到老山界跑了很多趟,你自己說說,就那樣險峻的地形,如何開渠?這條渠要翻山越嶺才能把湘水和離水連在一起,但我問你,你有辦法讓滔滔河水翻山越嶺嗎?”
“我不是水師。”趙高聽出來琴唐話里的意思,口氣不禁有些冷淡。這位大匠也不是水師,在修渠一事上純粹是個外行,但他的性格顯然太過高傲,有些自以為是。你做不來的事,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來。怪不得武烈侯要臨陣換帥,如果讓你繼續主持開渠,恐怕這渠永遠都修不成。
“我希望大匠推薦一位水師。”趙高鄭重說道,“蜀中李氏肯定有這方面的杰出子弟。”
“我已經從李氏請了幾位水師,他們也到老山界看過了。”琴唐搖頭道,“他們雖然沒有完全否定,但一致認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趙高暗自冷笑,眼里更是掠過一絲怒氣。看樣子,指望巴蜀人修渠是絕無可能,只能指望這個關東人陳祿了。還是武烈侯看得準確,在這個關鍵時刻,某些人唯利是圖的本色暴露無遺。
“大匠,假如這個陳祿把大渠修成了,嘿嘿……”趙高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琴唐笑了起來,臉上露出嘲諷之色,口氣更是不屑,“你把那個陳祿請來,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讓河水逆流,讓大船飛過老山界。”
趙高陰陰一笑,轉身就走。
行轅里,寶鼎看完陳祿的履歷,眉頭深皺。
他和趙高的看法一樣,指望關東系的人幫助自己開鑿大渠,那未免有些異想天開。歷史上大秦統一后,關東人占據朝堂,控制朝政,這才有了聲勢浩大、曠日持久的西南大戰,由此才有了陳祿開鑿南嶺大渠的偉業。
現在形勢不一樣,自己這位封君和關東人矛盾激烈,關東人正在想方設法把自己禁錮在江南,假如讓咸陽派一位關東人來主持開渠大渠,其結果可想而知。
這個陳祿當真就是歷史上開鑿靈渠的那個監御史祿?
“大秦就沒有第二個叫祿的官吏?”寶鼎抱著一絲僥幸問道。
趙高把手上的一疊文卷遞給寶鼎,“這是咸陽送來的,大秦有三個叫祿的官吏,履歷都在這里,但其中符合條件的只有陳祿。”
寶鼎接過文卷大致翻了一下,苦笑搖頭,“請大匠想想辦法,盡快從巴蜀李氏請水師過來。另外請墨家也幫幫忙。”
“武烈侯,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趙高指著案幾上的文卷說道,“就請陳祿來,而且要求陳祿把當年修建鄭國渠的水師和工匠全部帶到江南來。”
寶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大匠談過了?”
“唯利是圖的井底之蛙。”趙高冷笑道,“武烈侯曾說過,人不能太貪婪,太貪婪必遭橫禍。”
寶鼎臉色驟冷。
“楚系熊氏被趕出咸陽,武烈侯到了江南,而隗狀獨領相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趙高陰惻惻地笑道,“巴蜀人崛起了,暴發了,看不清東南西北了。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囂張起來,目空一切。”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找個機會和琴氏家主談談。”
“的確應該談談了。”趙高說道,“西南策略的成敗,決定于蓼園巨賈的支持,而蓼園巨賈以琴氏的實力最為強悍,巨賈以琴氏馬首是瞻,如果琴氏和武烈侯產生對抗,后果不堪設想。”
寶鼎不禁想到了秦王政和隗狀之間的親密關系,想到了咸陽宮的那位王夫人和隗清的親密關系,假如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做出決斷,然后把巴蜀人拉過去,和楚系熊氏緩和矛盾,接著聯起手來對付自己,那形勢就極度惡劣了。
寶鼎背心一涼,暗自打了個冷戰。有必要利用這件事和關東人緩和關系了,以免風云突變的時候有個后退之路。
“馬上給我的師傅寫封信,請他出面舉薦陳祿。”
“郎中令馮劫?”
寶鼎鄭重點頭,“我到了西南,有些關系就不能繼續疏遠了。”
趙高想了一下,說道,“是不是派個人跑一趟咸陽?”
“先看看馮氏的反應。”寶鼎說道,“如果馮氏愿意合作,我再派人回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