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大秦帝國風云錄正文。
楚國密切關注中原局勢。()
中原亂了,楚國反攻的機會也就來了,為了能在第一時間配合齊國發動攻擊,楚國悄悄集結軍隊,部署于淮水北岸。
然而,中原形勢突然急轉直下。河北災民雖然如預料的那樣蜂擁南下,但他們并沒有在中原停留,而是如狂飆一般向大江一線席卷而去。
楚國最初沒有反應過來,幸災樂禍地看著災民沖進南陽,沖向南郡。秦國混亂的地方越多,失控的局面越大,對楚國反攻就越是有利。直到災民紛紛聚集于江陵,人數越來越龐大,而中原緊張局面明顯緩解的時候,楚國才驀然意識到危機來了,秦國卑鄙無恥,竟然把自身的災難轉嫁到了楚國的江南之地。
這時齊國十萬火急書告壽春所有真相,齊國迫于中原局勢的變化,不得不放棄攻擊中原之策。楚國驚呼上當,但為時已晚,江陵一帶的災民已經開始渡江南下,秦國水師更是順流而下,封鎖了楚國水軍的攻擊之路,而楚國淮南、江東一帶的步軍此刻都部署在淮水兩岸,根本來不及去救援千里之外的長沙郡。
楚國尚未拿出解決江南危機的策略,中原秦軍卻開始了大規模的集結,其主力在鴻溝一線、睢水一線做出了威脅態勢,這導致楚國局勢驟然緊張,更不敢隨意抽調軍隊去支援長沙了。
陽文君熊岳奉楚王之命,日夜兼程趕赴大梁,與坐鎮中原的秦公子扶蘇,丞相昌平君熊啟緊急商談。
此刻楚國以臨武君景纓、項君項燕為首的軍中統率們向李太后和楚王連續施壓,堅決要求派軍隊趕赴長沙郡進行支援,以解決突然爆發的江南危機。令尹夏侯屈無諸迫于軍中統率們的壓力,也不再堅持“中立”了,毅然站到了主戰派一方。
李太后和楚王在呼嘯而來的危機面前幾乎窒息了。這時候他們考慮的不是江南危機,而是壽春危機,楚國貴族們正在聯手操控政局,楚國的王統岌岌可危。此刻假如抽調主力大軍去支援長沙,壽春勢必被淮北軍所控制,楚王危矣;反之,置江南危機于不顧,任由災民肆虐長沙,長沙郡必定落入秦國之手。一年內,楚國連續兩次遭到秦國的攻擊,大片國土丟失,李太后和楚王的威信勢必遭到重創。一個無能懦弱沒有威信的大王,在國難當頭、國祚風雨飄零之刻,還能在王位上堅持多久?
李太后考慮再三,斷然決定“壯士斷腕”,寧愿放棄江南之地,也絕不會放棄王位。國土丟失了,損失的不過是大王的威信,而王位丟失了,那就連性命都沒了。
李太后的決策遭到了大多數楚國貴族的反對。一切根源都來源于李園的合縱之策,假如沒有李園的合縱,楚軍就不會遭遇方城大敗,楚國國力就不會損耗慘重,而楚人更不會遭到秦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國土更不會接二連三地丟失。李氏外戚應該為今日楚國的困境承擔所有責任。
這一次李太后絕不退讓,表現得極度強勢。
李太后有她堅持的道理。災民渡江進入江南,長沙郡首當其沖,江南肯定要遭遇一場空前劫難,即便派軍隊過去,最多也就是阻擋秦軍的攻擊,但現在的問題是,秦軍會不會趁火打劫?江南在災民的肆虐下餓殍遍野,死尸遍地,秦軍即便趁火打劫,拿到手的也就是一塊“死地”,沒有大量的投入和數年的時間,根本恢復不了。就目前秦國的現狀來說,咸陽愿意背上這個大包袱?如果咸陽沒有被貪婪蒙蔽了心智,秦國現在就不會奪取江南,而是等到江南恢復之后。
秦國不打長沙,不奪江南,那么楚國遭受的就是一場災難,被無恥的秦國用卑鄙手段轉嫁而來的災難,如此一來,楚國不但沒有丟失國土,反而可以借此機會激起楚人對秦國的仇恨,而對年少楚王的威信來說,損失也是非常有限。
李太后的堅持和強硬導致壽春矛盾進一步激化,尤其那些封地在江南一帶的楚國貴族,更是切齒痛恨,憤怒之下竟然叫囂著要驅趕李氏外戚。李太后毫不手軟,一天之內把十幾個貴族官員趕出了朝堂。她對李園的死本來就怒氣沖天,正愁著找不到報復的機會,這下正好,一幫不知死活的貴族送上門了,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壽春政局的混亂讓江南之地的楚國官員無所適從。江南危機遲早都要讓朝堂上的激烈矛盾來一次大爆發,現在李太后是驅趕貴族,下一步可能就是血腥屠殺,而地方官員肯定會遭到牽連。
江南爆發危機,江南官員們都要承擔責任,一個跑不掉,他們是朝堂斗爭的第一批犧牲品,腦袋保住的可能性并不大。既然大難將至,大劫難逃,那還留在這里干什么?等死啊?如其給災民“吃”了,或者做了權力博弈的犧牲品,倒不如在危機沒有爆發之前,帶著財富遠走高飛。
當官員們還在謀劃著如何逃亡的時候,江南一帶的閑居貴族和巨賈富豪們已經開始大逃亡了。
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災民沖進江南,那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災民就像洪水,就像蝗蟲,所過之處,必定寸草不留,不要說財富保不住了,就連一身肉估計都會變成災民肚子里的食物,所以逃跑是唯一的求生之策。
恐慌就像瘟疫,瞬間傳遍江南,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謠言四起,什么災民已經全部渡江正呼嘯沖來,什么幾十萬秦軍正在渡江,很快就要席卷江南……江南亂了,不管是貴人、富人,還是底層士人,甚至包括一些貧窮的庶民,都以最快的速度加入到逃亡的洪流。
武烈侯公子寶鼎渡江。
這是一個讓人難忘的時刻,災民忘不了,官員和將士們忘不了,武烈侯也忘不了。
武烈侯大張旗鼓地渡江,他想以此來鼓動士氣,以此來激勵軍民加快渡江速度,以此來兌現與災民同生死共患難的諾言。
他的目的達到了,大江南北的歡呼聲連成了一片,災民們陷入瘋狂,聲嘶力竭地叫喊。這一刻,武烈侯就是他們信仰的神靈,武烈侯就是他們心中的天。
渡江之后,武烈侯火速趕到高蔡。此刻曝布和熊庸已經率軍攻克無假關,殺向了長沙。
“這么快就拿下了無假關?”寶鼎又驚又喜,難以置信。
無假關位于汨羅水和湘水交匯之處,是南下長沙的重要關隘。突破了無假關,則長沙無險可守,半個長沙郡算是到手了。
魏起連連點頭,“武烈侯,長沙亂了,江南人正在蜂擁逃亡。我大軍殺到無假關的時候,楚軍一觸即潰,我們毫不費力拿下了關隘。”
“楚人的水師呢?在洞庭沒有看到他們的水師?”
“看到了,不過楚人的水師成了貴族官僚們的逃亡工具,一箭未發便揚帆而去。”
寶鼎笑了起來,“上天眷顧。命令各軍,齊頭并進,沿著湘水一路攻城拔寨,迅速拿下長沙郡。”
首戰告捷,大軍勢如破竹,大家都很興奮,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災民安置上。若要順利安置災民,首先要對長沙的情況了如指掌,最好能得到原長沙楚國官員的幫助。寶鼎不禁想到了黃依和南山子。不出意外的話,自己很快就能見到他們。這次江南不戰而亂,和他們的努力肯定有直接關系,但這樣還不夠,自己需要他們做得更多。
寶鼎派人把宗越請了過來,“你馬上找到南山子或者少師,給我傳遞一個訊息。”
“請武烈侯吩咐。”宗越恭敬回道。他這位客卿如今在蓼園的地位非常高,基本上代替武烈侯指揮和控制三支秘兵,早已成為武烈侯極其倚重的心腹之一。
“我需要熟悉江南的楚國官員。”寶鼎說道,“告訴他們,請他們務必給我物色一批合適人選,否則長沙的恢復和災民的安置會給我們帶來無法想像的麻煩,這必將延誤我們遠征西南的時間。”
宗越當即點頭,“我即刻派人潛入長沙。”
“咸陽方面可有什么消息?”
“渡江以后因為聯系不便,這幾天我還沒有收到咸陽和中原方面的消息。”宗越說道,“不過武烈侯放心,如果有特殊情況發生,蒼頭和趙信,還有中原的人,都在第一時間把消息送過來。”
寶鼎微微皺眉,“有沒有琴氏家主的最新消息?她還在咸陽嗎?”
“她已經離開咸陽,南下巴蜀了。”宗越說道,“這是我昨天接到的消息,是琴氏少主通過蓼園秘兵以最快速度送過來的。”
寶鼎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這是什么時候的事?琴氏家主離京多久了?”
“至少有二十多天了。”宗越說道,“據說,華陽太后進陵后,她便火速離開了京城。”
“二十多天?”寶鼎又驚又喜,“為什么消息這么慢?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關注這件事?”
宗越尷尬不已,心里覺得冤枉。他還真的不知道武烈侯一直在關注琴氏家主何時離京的事。武烈侯為什么關注琴氏家主?這與西南策略有什么直接關系?
宗越也是蓼園核心秘密的知情者之一,但他并不直接參與武烈侯的決策,而武烈侯也不可能把決策背后的所有東西都告訴親信,畢竟局勢在不停地變,具體計策也要隨之而變,不確定的因素太多,有些事即便說了也做不到。比如他勸請隗清不待華陽太后進陵就南下巴蜀,隗清就不予理睬。
寶鼎注意到宗越的尷尬,旋即意識到宗越對琴氏家主在西南策略里的重要性并不知情,于是簡單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遠征西南,如果能得到夜郎國的鼎力相助,勢必事半功倍,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宗越恍然大悟,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巴蜀隗氏、琴氏和夜郎國王室之間的世代姻親關系。正是因為有這種關系,寶鼎才對隗清寄予了厚望。
“這么說,如果沒有琴氏家主出面,僅靠公主、大匠和琴玥三人可能無法說服夜郎國。”宗越擔憂地說道,“琴氏家主二十多天前就離京了,消息卻在今天才到,這足以說明消息延誤的原因出在琴氏家主身上。”
寶鼎神色微凜,“難道她不想把夜郎國扯進來?”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宗越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武烈侯,你想想,假如武烈侯拿下了西南全部土地,那夜郎國豈不成了插在大秦西南邊陲的一根鐵釘?即便武烈侯暫時無意消滅夜郎國,但咸陽的大王呢?咸陽的大王會容忍一個蠻荒小國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的后背?”
寶鼎的臉色當即就變了,“公主此行,豈不危險重重?”
宗越笑著搖搖手,“武烈侯關心則亂。事情沒有你想像的嚴重,夜郎國即使不愿意出手相助,但也絕不會為難公主。你以為夜郎王有膽子得罪大秦?”
寶鼎陷入沉思。他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他一門心思只想到自己,想到如何去拯救災民,倒是忘記了從夜郎國的角度設身處地的為夜郎人想一想。如此聲勢浩大的轉徙,如此大張旗鼓地開拓西南,如此瘋狂地征發百越諸族,對夜郎人來說,可謂是巨大的生存威脅。
在寶鼎的記憶里,大秦一朝沒有吞食夜郎國,夜郎國的滅亡應該是在漢朝。太史公的《史記》里還有專門篇幅介紹夜郎國,夜郎自大的成語就是出自《史記》。由此推測,夜郎國應該在太史公之后滅亡。但這一記載并不能說明始皇帝沒有吞食夜郎國之心,只不過因為帝國隨著他的死去而崩潰,始皇帝的這一愿望沒有實現而已。
“在你看來,即便琴氏家主趕赴夜郎國,也未必能說服夜郎王幫助我們開拓西南,是嗎?”寶鼎問道。
宗越鄭重點頭,“如果我是夜郎王,我肯定不愿意。事實很明顯,大秦越強大,對夜郎國的威脅就越大。這不是藩屬關系或者姻親關系就能解決的問題,這關系到夜郎國的生死存亡,容不得絲毫閃失。”
寶鼎想了片刻,又問道,“那我用什么條件做為交換,才能贏得夜郎人的幫助?”
宗越笑了起來,“武烈侯既然知道答案,何必再考問于我?”
寶鼎眉頭深皺,在大帳里徘徊良久,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我寫封密信,你馬上派人追上公主。我這次務必要說服夜郎王出手相助。遠征西南如果缺少了夜郎人的幫助,我們即便成功了,付出的代價恐怕也極其慘重。”
宗越遲疑了一下,問道,“武烈侯是否打算吞并夜郎國?”
“這是遲早的事。”寶鼎說道,“就算我不打,咸陽也要打。就算我這一代人不打,下一代人還是要打。”
“既然如此,武烈侯是不是要先行稟奏咸陽?”
“時間來不及了。”寶鼎搖手道,“等我拿下長沙,我再稟奏咸陽有關夜郎國的事。那時箭已上弦,不得不發,咸陽也只能答應。”
宗越不再說話,馬上伺侯寶鼎擬寫密信。
這天夜里,蓋聶和荊軻飛馬趕到行轅,向武烈侯稟報組建方鎮和軍隊等諸多事情。
方鎮組建順利,目前已建十五方鎮。每鎮災民情緒穩定,在各自的營地里等待南下的命令。武烈侯的西南策略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傳遍了各個方鎮,災民們終于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雖然目前的處境異常艱難,前景也并不明朗,但他們最起碼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知道了自己之所以轉徙兩千多里長途跋涉渡江南下的原因,也知道了自己命運的走向和未來的目標。
人有了目標,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一點亮光,然后便有了希望,便有了信心和勇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軍隊組建也比較順利。每鎮的青壯為了自己親人的生存,為了保護他老弱婦孺,毫不猶豫地參加了軍隊。
“災民渡江還在繼續,但江陵一帶的災民已經不多了,估計再有幾天就能把災民全部運過大江。”
這句話讓寶鼎一直高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不論將來如何,他總算保住了中原,保住了東南,接下來就是全心全意不惜一切代價拯救災民,不用再去擔心大江北岸的無辜生靈。
“最近因為饑餓、疾病或者其他原因死亡的災民多不多?”寶鼎問道。
“粗略估計了一下,渡河期間,大江南北死去的災民大概有三四萬人。”荊軻嘆道,“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他們的身體太過孱弱,經不起這等可怕的折磨。”
寶鼎黯然嘆息,“糧食還能保持供應嗎?”
“一天一頓稀粥還是可以保證。”荊軻回道,“災民們聽說公主親自去巴蜀籌糧,大家都非常感激。”
巴蜀的糧食現在就是救命之物啊。寶鼎不禁想到了隗清,你既然回到了巴蜀,就算刮地三尺也要給我弄來糧食,否則我支撐不下去了。
“長沙那邊戰事如何?”蓋聶問道,“我可以隨時把軍隊拉上去,十萬,二十萬,武烈侯你要多少,我就給多少。現在災民要生存,要糧食,我們迫不及待要殺進長沙,不能再等了。”
“武烈侯,何時給我們武器?”荊軻問道。
寶鼎沉吟不語。
“武烈侯,你說過,我們要生死與共。”蓋聶大聲說道,“此時此刻,我們相信你,你更要相信我們。”